遠山青綠,湖水湛藍。青綠的遠山倒映在藍湖水裡,藍翠如綠,綠濃如藍。郭大路沿著湖岸,慢慢地往前走,就像是個遊魂似的,既沒有目的,也不辨方向。聽到了燕七的消息,他就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濟南府來,好像隻要他一到了濟南府,立刻就可以找到燕七。現在他已到了濟南府,才知道自己想得實在太天真了。這見鬼的濟南府可真不小,城裡至少有幾千幾百戶人家,幾千幾萬個人。要到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人中來找燕七,還是好像想在大海裡撈針一樣。他隻有每天在這裡遊魂般逛來逛去,希望有一天運氣特彆好,能撞上燕七。可是連他自己也知道,這希望雖然太渺茫,但無論多渺茫的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現在連湖岸旁有多少棵樹,他幾乎都已能數得出來了。前麵的垂柳下,停泊著條賣蓮蓬鮮藕的小船,搖船的小姑娘也已跟他很熟,遠遠地向他嫣然而笑,笑容燦爛如陽光。就隻為了這甜笑,郭大路就已不能不去買幾支蓮蓬了。蓮子的心是苦的,就像現在郭大路的心一樣。彆人兩分銀子隻能買六隻蓮蓬,郭大路卻買到七八隻。這戴著鬥笠,赤著雙白足的小姑娘,仿佛對郭大路也很有意思,隻要郭大路來,她總是額外多送兩隻,有時甚至還會偷偷塞上一節鮮藕。若是在以前,郭大路說不定早巳坐上她的船,把船蕩到湖心,去親親她蘋果般的小臉,摸摸她嫩藕般的白足了。但現在,郭大路實在沒有這種心情。他的煩惱已夠多的了。他接著蓮蓬,準備走了,誰知道小姑娘卻又向他招了招手,悄悄地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郭大路實在不想再惹麻煩,卻又實在不忍拒絕這小姑娘的好意。他在心裡歎了口氣,準備作出一副大哥哥的樣子來,這小姑娘若是想約他幽會,他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告訴她,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幸好遇見了他,否則一定會上當的。想到這裡,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聖人。隻可惜老天偏偏不給他個機會,讓他來作一兩次聖人。他隻用一隻腳跳上船頭,故意板起臉,道:“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小姑娘眼睛裡發著光,悄悄道:“你是不是化了裝出來私訪民情的大臣?”郭大路怔住了,怔了半晌,忍不住笑道:“我由頭到腳,有哪點像是大官的樣子?”小姑娘道:“你不是?”郭大路道:“不但不是,而且我一見到大官就會發抖的。”小姑娘的神情更興奮,聲音更低,道:“那麼你一定是個大強盜。”郭大路苦笑,道:“也不是,我連做強盜都會蝕本的。”小姑娘瞪著他,道:“你真的不是?”郭大路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小姑娘歎了口氣,顯得失望極了,好像連話都懶得跟他再說。原來她對郭大路有興趣,隻不過以為郭大路是個大盜。大盜在少女們的心日中,有時的確比各種人都有吸引力。郭大路現在才知道,這小姑娘並不是真的對他有意思。他也用不著再擔心會惹上麻煩了,本來應該覺得很開心才是。但也不知為了什麼他反而偏偏覺得有點失望,有些不甘心的問:“你從哪點看我像是個大盜?”小姑娘態度已冷淡了下來,道:“因為這兩天來,我總覺得有個人在後麵盯你的梢。”郭大路道:“哦,是個什麼樣的人?”小姑娘道:“這人有時打扮成小販,有時打扮成乞丐,但無論他打扮成什麼樣子都休想瞞過我。”郭大路道:“為什麼?”小姑娘露出很得意的樣子,道:“因為他的臉我一眼就能夠認出來。”郭大路道:“他臉上是不是有與眾不同的地方?”小姑娘點點頭,道:“他是個大麻子。”郭大路幾乎忍不住要跳了起來,連血都似已流得快了很多。小姑娘看著他,目中又露出期望之色,道:“他是不是來盯你梢的?你認不認得他?”郭大路眨了眨眼,也故意壓低話聲,道:“我跟你說老實話,你可不許告訴彆人。”小姑娘立刻道:“我發誓不跟彆人說,否則以後叫我也變成個大麻子。”郭大路悄悄道:“好,我告訴你,那大麻是個很有名的捕頭,的確是來盯我梢的。”小姑娘又興奮起來,道:“他……他為什麼要盯你的梢?”郭大路聲音更低,道:“因為我的確是個大盜,彆人都叫我‘大盜滿天飛’,剛在京城做了七十八件巨案,才逃到這裡來避風頭。”小姑娘興奮得全身都發抖起來,咬著嘴唇,道:“你……你是不是個采花盜?”郭大路忍住笑,向她擠了擠眼睛,道:“你猜我是不是?”小姑娘的臉,已燙得像是個剛烤透了的紅山芋,咬著鮮紅嘴唇道:“就算你是,我也不怕你,我……我……”她的腿像是已有點發軟,連站都站不穩,幾九*九*藏*書*網乎一跤跌下水裡去。郭大路大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道:“你放心,我就算要來找你,也得再過兩三年,現在你隻不過還是個小孩子。”他大笑著揚長而去。小姑娘看著他,發了半天怔,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偷偷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胸,臉上的紅霞已紅到耳朵根子。郭大路心裡暗暗好笑,知道這姑娘今天晚上一定是睡不著覺了。他這倒絕不是存心想害她,隻不過是想為這姑娘平凡的一生,添些佐料,加些色彩,讓她以後成了親,抱著孩子洗碗時,也會有段可以令自己心跳的回憶來想想。世上又有幾個女孩子,能親眼看到幾個活生生的采花大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