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跟班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衣裳,道:“所以小人從裡到外,從頭到腳,身上一粒扣子也沒有。”軒轅三光像是也怔住了,王一抓、邱清波等人看來也想笑,卻又笑不出,小魚兒若不是拚命忍住,早已笑破了肚子。“這惡賭鬼原來也有上當的時候。”軒轅三光怔了半晌,突也大笑起來,道:“算你龜兒走運,回去等著當大老板吧!”那跟班的躬身行了一禮,笑道:“小人叫王大立,日後你老人家進城時,千萬莫忘了到小人店裡去,小人自當略儘地主之誼。”他四麵作了個揖,笑嘻嘻走了。軒轅三光大笑道:“王大立,你這龜兒子當真是從頭精到腳……”他轉眼間贏了百萬家財,轉眼間又輸出去,卻像是全不在乎,反而笑得開心得很。邱清波全身突然變得不自然起來,想必是軒轅三光的目光已轉到他身上,他臉上也漸漸發白。邱清波厲聲道:“你若要賭,在下可以奉陪,否則……”軒轅三光咯咯笑道:“不錯,堂堂邱公子,自然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你要賭什麼,花樣不妨由你出,老子都奉陪,賭注可要由我。”邱清波笑道:“隻望你賭注莫要下得太大,正如你所說,在下正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你也未必贏得了。”軒轅三光縱聲笑道:“你龜兒子這是在唬老子!老子從六歲就開始賭,天下無論哪種賭法,老子至少也要比你龜兒子強些。”邱清波冷冷道:“無論哪種賭都有假,除了一種。”軒轅三光道:“你說哪一種?”邱清波道:“在下腰邊這繡囊中,有幾錠紫金錠,你猜是單是雙?”軒轅三光又撕下條雞腿,一麵大嚼,一麵道:“聽說你的老婆本是蘇州第一美人……”他隻說了一句,邱清波臉色已變了,失聲道:“你……你想怎樣?”軒轅三光道:“老子就賭你的老婆,你輸了,就將老婆讓給我,老子輸了,也將老婆讓給你……三個老婆都讓給你,讓你占個便宜。”邱清波麵如死灰,道:“你……你瘋了……”軒轅三光大笑道:“老子清醒得很!”邱清波厲聲道:“不可以……萬萬不可以。”軒轅三光道:“花樣是你出的,你現在已非賭不可,反正老子也未必會贏的。”邱清波站在那裡,全身顫抖。他若萬一真的將老婆輸了,以後他還有何麵目去見親戚朋友。他出身世家,這個人他怎丟得起?軒轅三光悠悠道:“現在老子要猜了,你那裡麵的紫金錠子是……”邱清波狂吼一聲,道:“且慢!”軒轅三光道:“還要等什麼?”邱清波厲聲道:“你怎可逼使每個人都非和你賭不可?”軒轅三光笑道:“遇見惡賭鬼,不賭也得賭。”邱清波冷笑道:“但有一種人你卻萬萬不能逼他和你賭的。”軒轅三光道:“哦,有這種人?”邱清波大喝道:“當然有。”軒轅三光道:“你且說說是哪一種人?”邱清波道:“死人!”突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天靈”拍了下去。世上竟有寧可自殺,不肯丟人的硬漢,這倒是出人意外——世家子弟的行為,有時的確是彆人想不通,也想不到的。軒轅三光顯然也吃了一驚,雞腿也掉在桌上,他此刻自然隻去瞧邱清波的屍身,絕不會去留意王一抓。但小魚兒卻瞧王一抓與孫天南打了個眼色,也許是邱清波的死激發了他們的豪氣。兩個突然飛身而起,向軒轅三光撲了過來。小魚兒瞧得清楚,隻見這兩人身法既快,出手更狠,王一抓的一雙手掌,幾乎已完全變成死黑色。他們沒有打招呼,他們就是要軒轅三光措手不及。以小魚兒看來,世上能躲得過他兩人全力這一擊的人,隻怕不多,簡直可以說沒有幾個。以江玉郎看來,軒轅三光更是凶多吉少。隻聽軒轅三光怒喝一聲,兩隻拳頭飛了出去。小魚兒和江玉郎也瞧不清他用的是什麼招式,隻聽得“砰,砰”兩聲,王一抓和孫天南便飛了出去。他隨手兩拳,竟然就將兩個武林高手擊退,那麼狠毒的招式,到了他麵前,竟好像完全沒有用了。小魚兒倒抽了一口涼氣,隻見孫天南如斷了線的風箏似的,直飛出窗外,遠遠跌了下去。又見王一抓淩空一個翻身,飄落在地上,居然拿樁站穩了,隻是那張本已乾枯的臉,此刻更難看而已。軒轅三光大笑道:“好,你龜兒子果然有兩下子。”王一抓道:“哼。”軒轅三光道:“現在你賭不賭?”王一抓咬了咬牙,道:“賭!”軒轅三光道:“老子先賭那孫天南胸口十八根骨頭都已斷了,若有一根不斷的,老子就算輸,輸腦袋給你。”王一抓道:“嗯。”軒轅三光道:“老子再賭這一拳已打死了你,你若能不死,隨便用你哪雙鬼爪子在老子喉嚨上抓幾個洞都沒關係。”王一抓默然半晌,嘴角泛起一絲慘笑,道:“我輸了!”他前麵說的幾個字,都是閉口音,此刻“了”字一出口,一口鮮血隨之噴出,人也仆地而倒。江玉郎瞧得手腳冰冷,隻見桌子上的兩條泥腿,緩緩移了下去,接著,便現出了他的背。他穿的是件破破爛爛的衣服,身子又高又大,一個肩膀似乎有彆人兩個那麼寬,一個頭也有彆人兩個那麼大。隻聽他喃喃道:“無趣無趣,老子不想殺人,這些龜兒子偏要老子殺,老子一心想賭,這些龜兒子偏不陪老子賭。”他反手拿起那酒葫蘆,拖著腳步走了出去,走到門口,長長伸了個懶腰,歎了口氣,喃喃又道:“這年頭像王大立那樣的賭鬼,怎地越來越少了……”小魚兒這才鬆了口氣,吐了吐舌頭,道:“這賭鬼好厲害的武功。”江玉郎道:“咱們還不趕緊跑?”小魚兒笑道:“格老子,不跑的是龜兒子。”這兩句話他竟已學會了——無論是誰,要學另一省的方言,那些罵人的話,總是學得最快的。兩人一搭一檔,總算將上麵的石板抬起,一溜煙鑽了出去,這才瞧見,供的神像是趙玄明。小魚兒順手抓起隻雞,邊吃邊笑道:“隻可惜咱們沒有瞧見那‘惡賭鬼’的臉,不知道他長得是否和這位趙將軍差不多……也許還黑一點。”江玉郎道:“求求你,快走吧!”小魚兒笑道:“你想追上那賭鬼麼?”江玉郎呆了呆,歎了口氣。小魚兒道:“吃雞呀,不吃白不吃。”突然瞧見江玉郎的眼睛發直,他回過頭,便終於瞧見了“見人就賭,惡賭鬼”軒轅三光的臉。隻見他麵如鍋底,滿臉絡腮大胡子,一雙眉毛像是兩根板刷,眼睛卻像是一隻銅鈴,他眼睛已隻剩下一隻,左眼上罩著個黑布罩子,卻更增加了他的剽悍、凶猛之氣,也增加了幾分神秘的魅力。此刻,這一隻銅鈴似的眼睛正瞪著小魚兒。小魚兒咧嘴笑了笑道:“這雞的味道不錯,隻可惜沒有酒。”軒轅三光目光閃動,像是覺得很有趣,居然將那特彆大的酒葫蘆送到小魚兒麵前,嘻嘻一笑道:“這酒凶得很。”小魚兒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十來口之多,伸手抹了抹嘴,居然麵不改色,笑嘻嘻道:“這麼淡的酒你還說凶?你當我是小孩子。”軒轅三光笑道:“你這小鬼倒有趣,從哪裡來的?”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哪裡來的?自然是從窗子裡爬進來的。”軒轅三光道:“從窗子裡爬進來偷人家的雞,還敢理直氣壯?”小魚兒道:“死人可以從窗子裡飛出去,活人為什麼不能從窗子裡爬進來?”軒轅三光臉一沉,道:“你早就來了?”小魚兒笑嘻嘻道:“不能來麼?”軒轅三光瞪起眼睛,厲聲道:“你小小年紀,到這荒山來作什麼?”小魚兒道:“作什麼?找人賭一賭呀!”軒轅三光瞪著眼瞧了他半晌,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實在有趣……”一把將小魚兒手裡的酒葫蘆搶了過來,“咕嘟咕嘟”灌了十來口下去。小魚兒又從他手裡將酒葫蘆搶過來,也灌了十來口,笑道:“你莫小氣,煙酒不分家,有酒大家喝。”軒轅三光目光閃動,獰笑道:“你這小鬼居然不怕我?”小魚兒也瞪起眼睛,齜牙笑道:“格老子,我既沒有當鋪給你,也沒有老婆輸給你,最多也不過輸個腦袋給你,我為什麼要怕你?”軒轅三光大笑道:“你竟敢和老子賭腦袋?”小魚兒道:“為什麼不敢?不過……你的腦袋我卻不要,你腦袋我嫌太大了,口袋裡放不下,提在手裡又太重。”隻聽一人緩緩道:“這腦袋我要。”軒轅三光的狂笑聲,就像是被人一刀砍斷似的突然停頓,小魚兒也不覺瞪大了眼睛,閉緊了嘴。這語聲雖然緩慢,雖然隻說了五個字,但已顯示出一種堂堂的氣勢,一種莊嚴的懾人之力。軒轅三光背對著門,此刻仍沒有回頭,隻因他已覺出有一股殺氣襲人而來,若他一動,將會先機儘失。他隻是緩緩道:“是誰敢要軒轅三光的頭顱?隻要真的是英雄好漢,軒轅三光又何惜將這大好頭顱相送。”那人緩緩道:“軒轅三光果然豪氣如雲,果然痛快!”一個烏簪高髻,白襪藍袍的清瘦道人,隨著語聲,緩步走了進來。他右手緊握著懸在左腰的劍柄,劍已出鞘四寸。雖隻出鞘四寸,但卻有一股淩厲的劍氣逼人眉睫。軒轅三光厲喝道:“來的可是峨嵋掌門?”小魚兒自然認得這藍衫人便是神錫道長,但軒轅三光連頭都未回,卻又怎會認出了他?這惡賭鬼莫非連背後都長了眼睛不成!神錫道長似乎也覺得有點奇怪,沉聲道:“閣下怎知是貧道?”軒轅三光縱聲大笑道:“若非一門一派的宗主掌門,誰能有如此堂堂的劍氣?”神錫道長緩緩道:“軒轅三光,果然了得!”軒轅三光突然頓住笑聲,道:“隻是,道長未入門,劍已出鞘,難道不怕失了你宗主掌門的身份?”神錫道長神色不變,冷冷道:“麵對名震天下的軒轅三光,貧道不能不分外小心。”軒轅三光喝道:“如此說來,道長是一心想要某家的腦袋了?”神錫道長沉聲道:“此乃峨嵋聖地,殺人者死。”軒轅三光狂笑道:“好一個殺人者死!道長莫非要某家為這幾塊廢料償命不成?”神錫道長道:“貧道並非為人報仇,隻是護山之責,責無旁貸。”軒轅三光厲聲道:“很好,隻是……某家的頭顱雖在,道長卻未必能隨意取去。”神錫道長道:“軒轅三光先生一生好賭,也不知贏過多少人的大好頭顱,此番縱然將頭顱輸給貧道,想來也不算什麼。”軒轅三光大笑道:“如此說來,道長莫非有意和某家賭一賭?”神錫道長道:“正是如此。”小魚兒瞧著神錫道長那已洗得發白的藍袍,瞧著那瘦削的身子,瞧著他那緊握著劍柄的枯瘦的手指……就這樣一個人,竟使得軒轅三光連身子都不敢轉過來,這又是何等的氣概,這又是何等的威風!小魚兒暗忖道:“我就是天下第一個聰明人,我就算比彆人聰明百倍,但我不能令彆人如此怕我。看來,一個人還是應該好好練成武功,否則他一輩子也休想如此威風,一輩子也休想如此神氣。”這武林名家的風範,的確是令人羨慕,就算是他說出來的話,那分量也和普通人絕不相同。他“正是如此”四個字說出來,軒轅三光麵上已再無笑容,沉聲道:“但不知要如何賭法?”神錫道長道:“你我俱是武林中人,要賭,自然是賭一賭武功之高下。”軒轅三光道:“動手拚命,也算是賭麼?”神錫道長道:“以身體為賭具,以性命作賭注,世間之豪賭,還有什麼能與此相比,這怎能不算是賭?”軒轅三光厲聲道:“好,你以什麼來換某家的頭顱?”神錫道長道:“自然是貧道的頭顱。”軒轅三光道:“不行,如此賭法,太便宜了你。”神錫道長冷冷道:“貧道自六歲出家,至今位居當代‘七大劍派’之一‘峨嵋’之掌門,門下三代弟子,兩千七百三十二人,掌門銅符到處,不但本門子弟伏首聽命,便是其他的門派,也得給貧道這個麵子。”他聲色俱厲,叱道:“這樣的頭顱,還抵不過你的?”軒轅三光道:“你頭顱雖好,隻可惜某家要來無用,而你取了某家的頭顱,不但維護了你峨嵋聖地的威風,又增長了你自家的聲望。”他縱聲大笑道:“這樣算來,某家豈非吃虧太大?這樣的賭法,某家不賭。”神錫道長冷笑道:“閣下隻怕已是不能不賭了。”軒轅三光咯咯笑道:“這句話某家不知向彆人說過多少次,不想今日竟有人來向我說,隻是……你雖想要我的頭顱,我卻不想要你的,我難道不能一走了之?”神錫道長道:“你走得了麼?”軒轅三光道:“我走不了?”神錫道長默然半晌,緩緩道:“你要怎樣?”軒轅三光道:“除非你拿出一樣能抵得過某家頭顱之物,否則某家絕不和你賭。”神錫道長道:“普天之下,要有什麼樣的東西才能抵得過軒轅三光的頭顱?”軒轅三光道:“這樣的東西委實不多,但你身旁卻有一物,勉強也可充數了。”神錫道長微微動容道:“那是什麼?”軒轅三光厲聲道:“那便是你的掌門銅符!”神錫道長聳然道:“掌門銅符?”軒轅三光道:“不錯,你勝了我,儘管割下我的頭顱,我若勝了你,卻留下你的性命,隻是你的峨嵋掌位,要讓我來過過癮。”神錫道長麵色沉重,緩緩道:“除此之外……”軒轅三光道:“除此之外,彆無他途。但某家卻還可給你個便宜。”神錫道長道:“如何?”軒轅三光道:“某家就這樣站在這裡,讓你砍三劍,你三劍若是傷了某家,某家自然就算輸了,某家雙腳若是離了地,移動了位置,也算輸了。”小魚兒再也想不到他竟會想出如此狂妄的賭法,他算來算去,這樣的賭法委實連一分勝的希望都沒有。人站在那裡,雙腳也不能動,豈非和木頭人差不多?神錫道長領袖劍法以辛辣見長的峨嵋劍派名垂三十年,劍鋒之下,飛鳥難渡。他難道竟會連個木頭人都砍不中?小魚兒暗暗笑道:“這‘惡賭鬼’提出這樣的賭法來,莫非是吃錯藥了?”但神錫道長麵上還是聲色不動,尋思半晌,道:“你不還手?”軒轅三光冷笑道:“自然不還手。”到了這時,神錫道長縱然沉著,麵上也不禁露出喜色,大聲道:“好,貧道賭了。”軒轅三光道:“你的銅符在哪裡?”神錫道長想了想,道:“銅符便在貧道腰邊,勞駕小施主取去給他瞧瞧。”他這話自然是對小魚兒說的。要知道他此刻蓄勢已久,正如箭在弦上,滿引待發,若是鬆開手去取銅符,氣勢便衰。何況他握著劍柄的手若是一鬆,軒轅三光立刻便要回過身來,那時情況難免又要有所變化。他此刻腦中已有必勝之道,自然不願情況有絲毫變更。軒轅三光大笑道:“神錫道長,果然精明,但這小鬼卻是頑皮得緊,你信得過他麼?”神錫道長正色道:“這位小施主年紀雖輕,但來日必將為武林放一異彩,成就必定無人能及,又怎會將區區一麵銅牌放在心上?”小魚兒忍不住大笑道:“我為道長跑跑腿沒有關係,道長不必如此捧我。”他嘴裡雖然這麼說,其實心裡也不禁得意非常。當下從神錫道長後麵繞過去,取下了他腰間的銅符。神錫道長沉聲道:“但望小施主小心保管。”小魚兒笑道:“道長放心,我也不必給他瞧了,反正這銅符絕不會是他的。”軒轅三光大笑道:“受了彆人幾句話,立刻就咒我輸麼?”小魚兒笑嘻嘻道:“你反正輸定了,我咒不咒都一樣。”軒轅三光冷笑道:“看來,隻怕你要失望了。”神錫道長叱道:“閣下可曾準備好了?”軒轅三光道:“你還未進門時,某家已準備好了。”神錫道長道:“既是如此,貧道這就出手。”這句話說出口來,四下突然再無聲息,甚至連喘息的聲音都沒有,每個人惟一能聽到的,便是自己心跳的聲音。“鏘啷”一聲,神錫道長長劍出鞘。那森森的劍氣,映得他須眉皆碧,映得遠處樹葉都仿佛有了殺機。軒轅三光卻仍背對著他,山嶽般屹立不動。神錫道長誠心正意,均勻的呼吸三聲,劍鋒平平移動,突然間,劍光化為碧綠,一劍刺了出去。這一劍正是刺向軒轅三光兩腰之間脊椎上的“命門穴”,也正是軒轅三光全身的中樞所在。軒轅三光無論如何閃避,身子都必定要為之傾斜。神錫道長這一劍並非要求傷人,隻不過要他身子失去均勢。那麼,神錫道長第二劍便可儘占先機。小魚兒暗忖歎道:“名家的出手,氣派果然不小,若是第一劍想傷人,豈非顯得太小家子氣。”隻見軒轅三光熊腰一擰,霍然轉過半個身子,腹部猛力收縮,這一劍便堪堪貼著他肚子刺了過去。但這一劍含蘊不致,後力無窮。神錫道長不等招式用老,手腕一扭,劍勢已變“刺”為“削”,平平削向軒轅三光的胸腹。他招式變化之間,竟無空隙,小魚兒瞧得不禁搖頭,心想軒轅三光隻怕已無法躲過了。哪知軒轅三光的腰竟似突然斷了,他下半身好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地上,上半身卻突然倒下。他整個人就像是根甘蔗似的被折成兩節,神錫道長的第二劍便又貼著他的麵目削過。這一劍當真是避得險極!妙極!小魚兒幾乎忍不住要拍起手來,誰能想到長得像巨無霸一般的軒轅三光,竟然也有如此驚人的軟功!神錫道長微微一笑,劍鋒又一轉,突然回旋削去,竟閃電般削向軒轅三光左腿的膝頭。這一劍變化得更快,一眨眼功夫,三劍都已使出,當真是一氣嗬成。神錫道長竟似早有成竹在胸,竟早已將劍式計算好了,軒轅三光這一擰、一折,竟早已全都在他的計算之中。軒轅三光第二劍躲得雖妙,卻無異將自己驅入了死路。他此刻身子之變化,已至極限,已變無可變。何況,他縱然勉強躍起避過一劍,也還是輸了——他已有言在先,隻要雙腳離地就算輸。小魚兒暗道:“惡賭鬼呀惡賭鬼,看來你此番腦袋是輸定了。”哪知他一念尚未轉完,軒轅三光那就像條毛巾擰絞著的身子,突然鬆了回去,彈了回去。他本來臉朝上,此刻身子一轉臉突然朝下,竟張開大嘴,一口咬在神錫道長握劍的手腕上。神錫道長做夢也想不到他竟有這一著,手腕被咬,痛徹心骨,長劍再也把握不住,“當”的落在地上。軒轅三光大笑而起,道:“你輸了!”小魚兒不禁瞧得怔了,神錫道長更是麵如死灰,站在那裡,直怔了半盞茶功夫,吃吃道:“這……這算是什麼招式?普天之下,無論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中,隻怕也都沒有這樣的招式。”軒轅三光道:“招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活的人為什麼定要用死招式?”神錫道長道:“但你說過絕不還手。”軒轅三光大笑道:“不錯,我說過不還手,但卻未說過不還嘴呀!”神錫道長默然半晌,慘然一笑,道:“是,貧道是輸了……”軒轅三光攤開大手,笑道:“銅符拿來。”小魚兒淡淡道:“這銅符暫時還不算是你的。”軒轅三光獰笑道:“你這小鬼想怎樣?”小魚兒笑道:“你不是見人就賭麼,為何不和我賭一賭?你若贏了我,不但銅符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你若輸了,這銅符就該給我。”軒轅三光怪笑道:“你也想賭?”小魚兒道:“嗯。”軒轅三光道:“你要以你的人來賭這個銅符?”小魚兒道:“賭得過麼?”軒轅三光道:“我贏了你又有何好處?”小魚兒道:“好處多著哩!一時也數不儘,你無聊時,我可找人來陪你賭,你沒有酒喝時,我可替你騙酒來,隻要你贏了我,包你一生受用無窮。”軒轅三光大笑道:“我這老賭鬼有個小賭鬼陪著,倒也的確不錯。”小魚兒道:“你賭了?”軒轅三光道:“你要如何賭法?”小魚兒笑嘻嘻道:“賭注是我出的,如何賭法,就該由你作主。”軒轅三光拊掌道:“有意思有意思……”小魚兒一隻手摸著身上的扣子,笑道:“你可要賭我身上的扣子有多少?”軒轅三光眼睛一亮,大聲道:“好,我就賭你絕不會知道你身上的疤有多少。”江玉郎暗歎一聲,忖道:“小魚兒,這下你可要完了。”他心裡雖然開心,又不免有些難受,無論如何,小魚兒究竟是和他共過生死患難的朋友。黯然站在一邊的神錫道長,此刻神情更是黯然。小魚兒的衣襟是敞開著的,他臉上是疤,身上更滿都是疤,大多數是他小時獅子老虎在他身上留下的傑作,還有小半是刀疤,就算讓他脫光衣服,自己去數一數,也未必就能數得清楚。沒有九分勝算的事,軒轅三光是絕不賭的。小魚兒也怔住了,吃吃道:“你真的要賭我身上的疤?”軒轅三光大笑道:“自然是真的。”小魚兒道:“好,我告訴你,我身上的疤一共有一百個。”軒轅三光道:“整整一百個?”小魚兒道:“不錯,整整一百個。”他竟然說的截釘斷鐵,像是有十分把握,不但軒轅三光臉色變了,江玉郎也不禁怔在那裡。這小妖怪難道竟真的知道自己身上的疤有多少?軒轅三光怔了半晌,怪笑道:“好,你脫下衣服,讓我數數。”小魚兒居然就真的脫光衣服,讓他數,自己也從地上拾起那柄解腕尖刀,陪他一起數。軒轅三光突然大笑道:“九十一……你身上的疤隻有九十一個,你輸了!”小魚兒道:“哦,九十一個麼?隻怕未必吧。”他口中說話,手裡的刀飛快地在自己身上劃了九刀。劃得雖然不重,但鮮血仍然流了一身。軒轅三光道:“這算什麼?”小魚兒麵不改色,道:“這就算你輸了。”軒轅三光喝道:“放屁,你……”小魚兒笑嘻嘻截口道:“九十一道舊疤,再加上九道新疤,正好是一百,你自然輸了。”軒轅三光大怒道:“這也能算麼!”小魚兒大笑道:“為何不能算?你隻賭我身上的疤有多少,卻又未曾規定新疤還是舊疤,難道你還想賴麼?”軒轅三光呆了半晌,突也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這小鬼的確有意思……好,某家就算輸給你了。”他轉向神錫道長招手笑道:“來來來,還不快來見過你家的新任掌門。”神錫道長神情慘黯,卻強笑道:“峨嵋派日漸老大,正是要閣下這樣的少年英雄出來整頓整頓,貧道已老了,本已早該退位讓賢。”小魚兒笑道:“你真要我做峨嵋掌門?”神錫道長長髯在風中不住飄動,緩緩道:“銅符能在閣下手中,已是峨嵋之幸,貧道……”話未說完,突然一件東西落在手裡,卻正是那掌門銅符,小魚兒的一雙眼睛,正笑嘻嘻地瞧著他,道:“做了峨嵋掌門,又要吃素,又要念經,我可受不了,求求你,莫要害我,這玩意兒還是你拿回去吧。”神錫道長又驚又喜,訥訥道:“但……但閣下……閣下如此大恩,卻叫貧道……如何……”小魚兒大笑道:“這又算得了什麼?我前程遠大,又豈會將這區區銅牌瞧在眼裡,這話本是你自己說的,是麼?”神錫道長手掌緊握著那銅符,目注小魚兒,也不知瞧了多久,突然深深一揖,恭身合十道:“既然如此,貧道就此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