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燈,燈光照著燕南天的臉。燕南天隻覺得這盞燈似乎在他眼前不停地旋轉,他想伸手掩住眼睛,但手腳卻絲毫不能動彈。他頭疼欲裂,喉嚨裡更似被火燒一般,他咬一咬牙用力瞪眼,瞧著這盞燈。——燈哪裡在轉?於是他瞧見燈光後的那張笑臉。哈哈兒大笑道:“好,好,燕大俠果然醒來了,這裡有幾位朋友,都在等著瞧瞧天下第一神劍的風采。”燕南天也已瞧見高高矮矮的幾條人影,但燈火刺著他的眼睛,根本瞧不清這幾人長得是何模樣。隻聽哈哈兒笑道:“這幾位朋友,不知道燕大俠可認得麼?哈哈,待在下引見引見,這位便是‘血手’杜殺!”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二十年前,杜某便已見過燕大俠一麵,隻可惜那一次在下身有要事,來不及領教燕大俠的功夫。”這人身子又瘦又長,一身雪白的長袍,雙手縮在袖中,麵色蒼白,白得已幾乎如冰一般變得透明了。燕南天忍著頭疼,厲聲狂笑道:“二十年前,我若不是看你才被‘南天大俠’路仲遠所傷,不屑與你動手,你又怎會活到今日?”杜殺麵色不變,冷冷道:“在下已活到今日,而且還要活下去,而燕大俠你卻快要死了。”哈哈兒大笑道:“但燕大俠臨死之前,還能笑得出來,這一點倒和我哈哈兒有些相似——哈哈,這一位便是‘不吃人頭’李大嘴,燕大俠可聽說過麼?”一個洪亮的語聲笑道:“久聞燕大俠銅筋鐵骨,這一身肉想必和牛肉乾一樣,要細嚼慢咽,才能嘗得出滋味,在下少時定要仔細品嘗。”哈哈兒笑道:“李大嘴怎地三句不離本行,我為你引見名滿天下的燕大俠,你也該客氣兩句才對,怎地一張口就是要吃人肉。”“我說燕大俠的肉好吃,這正是我李大嘴口中最最奉承的讚美之詞,你們這些隻會吃豬肉的俗人知道什麼!”“說起來,豬又臟又臭,的確沒有人肉乾淨,我哈哈兒委實也要嘗嘗燕大俠的肉是何滋味,哈哈,卻又怕燕大俠肉太粗了,哈哈哈……”李大嘴道:“你又不懂了,粗肉有粗肉的滋味,細肉有細肉的滋味,和尚肉有和尚肉的滋味,尼姑肉有尼姑肉的滋味,那當真是各有千秋,各有好處。”一個嬌美的語聲突然道:“和尚的肉你也吃過麼?”李大嘴道:“嘿,吃得多了,最有名的一個便是五台山的鐵肩和尚,我整整吃了他三天……吃名人的肉,滋味便似特彆香些。”那嬌美的語聲笑道:“你到底吃過多少人?”“可數不清了。”“誰的肉最好吃?”“若論最香最嫩的,當真要數我昔日那老婆,她一身細皮白肉……哈哈,我現在想起來還要流口水。”哈哈兒大笑道:“好了好了,莫要說了,你們瞧燕大俠已氣成如此模樣……”“正是不可再讓燕大俠生氣,人一生氣,肉便酸了,此乃我苦心研究所得,各位不可不知。”哈哈兒又道:“這位便是‘不男不女’屠嬌嬌……”那嬌美的語聲截口笑道:“我方才還替燕大俠端過菜,倒過酒,燕大俠早已認得我了,還用你來介紹什麼!”燕南天心頭一凜,暗道:“原來方才那綠衣少女,竟然就是‘不男不女’屠嬌嬌,這惡魔成名已有二十年,此刻扮成十六七歲的少女,不想竟還能如此神似。”杜殺的血手、李大嘴的吃人,都未能令這一代名俠吃驚,但屠嬌嬌這鬼神不知的易容術,當真令他變了顏色!突聽一人道:“哈哈兒怎地如此羅嗦,難道要將穀中的人全介紹給他不成,還不快些問話,問完了也好到陰間來與我作伴。”話聲縹縹緲緲,斷斷續續,第一句話明明在左邊說的,第二句話聽來便像是在右,彆人說話縱然陰陽怪氣,一口中氣總是有的,但此人說話卻是陽氣全無,既像是大病垂死,更像是死人在棺材裡說出來的。就連燕南天都不禁聽得寒毛直豎,暗道:“好一個‘半人半鬼’陰九幽,真的連說話都帶七分鬼氣。”哈哈兒笑道:“哈哈,陰老九做鬼也不甘寂寞,燕大俠既已來了,你還怕他不去陪你!”陰九幽道:“我等不及了!”話聲未了,燕南天突覺一隻手掌從背後伸進了他的脖子,這隻手簡直比冰還冷,燕南天被這隻手輕輕一摸,已自背脊冷到足底。李大嘴大喝道:“陰老九,拿開你的鬼手,被你的鬼手一摸,這肉還能吃麼!”陰九幽冷冷笑道:“你來動手也未嘗不可,隻是要快些。”“血手”杜殺突然道:“且慢,我還有話問他!”屠嬌嬌笑道:“問呀,又沒有人攔著你。”杜殺道:“燕南天,你此番可是為著杜某才到這裡來的?”燕南天道:“你還不配!”杜殺居然也不動氣,冷冷道:“杜某不配,誰配?”“江琴。”“江琴?誰聽說過這名字?”哈哈兒道:“哈哈,惡人穀中可沒有這樣的無名小卒。”燕南天切齒道:“這廝雖無名,但卻比你們還要壞上十倍,隻要你們將這廝交出,燕某今日便放過你們!”哈哈兒大笑道:“妙極妙極,各位可聽到燕大俠說的話了麼?燕大俠說今日要饒了咱們,咱們還不趕緊謝謝。”話未說完,哈哈、嘻嘻、吃吃,各式各樣的笑聲,全都響起,一個比一個笑得難聽。燕南天沉聲道:“各位如此好笑麼?”屠嬌嬌吃吃笑道:“你此刻被咱們用十三道牛筋鐵線捆住,又被杜老大點了四處穴道,你不求咱們饒你,反說要饒咱們,天下有比這更好笑的事麼?”燕南天道:“哼!”屠嬌嬌道:“但我也不妨告訴你,穀中的確沒有江琴這個人,你必定是被人騙了,那人想必是叫你來送死的。”哈哈兒大笑道:“可笑你居然真的聽信了那人的話,哈哈!燕南天活了這麼大,不想竟像個小孩子!”突聽燕南天暴喝一聲,道:“好惡賊!”這一聲大喝,宛如晴空裡擊下個霹靂!眾人耳朵都被震麻了,屠嬌嬌失聲道:“不好,這廝中氣又足了起來,莫非杜老大的點穴手法,已被他方才在暗中行功破去了?”燕南天狂笑道:“你猜得不錯!”一句話未完,身子突然暴立而起,雙臂振處,捆在他身上的十三道牛筋鐵線,一寸寸斷落,落了滿地。陰九幽呼嘯道:“不好,死鬼還魂了!”短短七個字說完,話聲已在十餘丈外,此人自誇輕功第一,逃得果然不慢,卻苦了彆人。隻聽“咕咚”一聲,哈哈兒撞倒了桌子,在地上連滾幾滾,突然不見了,原來已滾入了地道。屠嬌嬌呼道:“好女不跟男鬥,我要脫衣裳了!”竟真的脫下件衣裳,拋向燕南天。燕南天揮掌震去衣裳,她人也不見了。李大嘴逃得最慢,隻得挺住,大笑道:“好,燕南天,李某且來和你較量較量!”嘴裡說著話,突然一閃身,到了杜殺背後,道:“不過還是杜老大的功夫好,小弟不敢和老大爭鋒!”其實燕南天人雖站起,真氣尚未凝聚,這幾人若是同心協力,齊地出手,燕南天還是難逃活命!但他算準了這些人欺軟怕硬、自私自利,若要他們齊來吃肉,那是容易得很,若要他們齊來拚命,卻是難如登天。但見陰九幽、屠嬌嬌、哈哈兒、李大嘴,果然一個個全都逃得乾乾淨淨,隻留下杜殺木頭般站在那裡。燕南天真氣已聚,目光逼視,卻仍未出手,隻是厲聲道:“你為何不逃?”“杜某一生對敵,從未逃過!”“你居然敢和燕某一拚?”“正是!”語聲未了,身形暴起,衣衫飄飄,有如一團雪花,但雪花中卻閃動著兩隻血紅的掌影!追魂血手!無論招式如何,這聲勢已先奪人!燕南天狂笑道:“來得好!”奮起雙拳,直向那兩隻血掌擊回去!杜殺心頭不禁狂喜,要知他以“血手”威震江湖,隻因他手掌上戴著的,乃是一雙以百毒之血淬金煉成的手套!這手套遍布芒刺,隻要劃破彆人身上一絲肉皮,那人便再也休想活過半個時辰,當真是見血封喉,其毒絕倫!而此刻燕南天竟以赤手來接,這豈非有如送死!一聲暴喝,一聲驚呼。接著,“喀嚓”一響。燕南天雙拳明明是迎著“血掌”擊出,哪知到了中途,不知怎地,明明不可能再變的招式,居然變了,杜殺掌力突然失了消泄之處,這感覺正如行路時突然一足踏空,心裡又是驚惶,又覺飄飄忽忽!就在這時,他雙腕已被捉住,一聲驚呼尚未出口,“喀嚓”聲響,他右腕已被生生折斷!燕南天不容他身形倒地,一把抓住他衣襟,厲聲道:“穀中可有江琴其人?”杜殺疼得死去活來,咬緊牙關,嘶聲道:“沒有就是沒有!”“我那孩子在何處?”“不……不知道,你殺了我吧!”“憐你也算是條硬漢,饒你一命。”手掌一震,將杜殺拋了出去。好杜殺,果然不愧武林高手,此時此刻,猶自能穩得住,淩空一個翻身,飄落在地居然未曾跌倒。他雪白的衣衫上已滿是血花,左手捧著右手,嘶聲道:“此刻你饒我,片刻後我卻不會饒你。”燕南天笑道:“燕南天幾時要人饒過?”杜殺跺腳道:“好!”轉身踉蹌去了。燕南天厲聲喝道:“先還我的孩子來,否則燕某將此穀毀得乾乾淨淨!”喝聲直上雲霄,四下卻寂無應聲。燕南天大怒之下,“砰”地一腳將桌子踢得粉碎,“咚”的一拳,將粉壁擊穿個大洞。他一路打了出去,桌子、椅子、牆壁、門、窗……無論什麼,隻要他拳腳一到,立刻就變得粉碎。方才那精致雅觀的房子,立刻就變得一塌糊塗,不成模樣,但“惡人穀”裡的人卻像已全死光了,沒有一個露頭的。燕南天厲喝道:“好,我看你們能躲到幾時!”衝出門!身形一轉,飛起一腳,旁邊的一扇門也倒了,門裡有兩個人,瞧見他凶神般撞進來,轉身就逃。燕南天一個箭步躥過去,一把抓住那人的後背。那人一身武功也還不弱,但也不知怎地,此刻竟絲毫也施展不出,竟乖乖地被燕南天淩空提起。暴喝聲中,反臂一掄,那人腦袋撞上牆壁,雪白的牆壁上,立刻像是畫滿了桃花。另一人駭得腳都軟了,雖還在逃,但未逃出兩步,便“噗”地倒在地上,被燕南天一把抓起。那人突然大叫道:“且慢,我有話說。”他還當這人要說出那孩子下落,是以立刻住手。哪知這人卻道:“我等與你有何仇恨,你要下此毒手?”“惡人穀中,俱是萬惡之徒,殺光了也不冤枉。”“不錯,我萬春流昔年確是惡人,但卻早已改過自新,你為何還要殺我?……你憑什麼還要殺我?”燕南天怔了半晌,喃喃道:“我為何要多殺無辜?我為何不能容人改過?‘惡人穀’雖儘是惡人,也並非全無改過自新之輩!”手掌剛剛放鬆,輕叱道:“去吧!”那人掙紮著爬起,頭也不回,一拐一拐地去了。燕南天瞧著他走出了門,長長歎息一聲,喃喃道:“多殺無辜又有何用?燕南天呀燕南天,你二弟隻有此一遺孤,你若不定下心神,熟思對策,你若還是如此暴躁,你二弟隻怕就要絕後了,那時你縱然殺儘了‘惡人穀’中的人,又有何用?……”一念至此,但覺火氣全消,於是他也就發現了此間的許多奇異之處。這是間極大的房子,四麵堆滿各式各樣的藥草,占據了屋子十之五六,其餘地方,放了十幾具火爐,爐火俱都燒得正旺,爐子上燒著的有的是銅壺,有的是銅鍋,還有的是奇形怪狀,說不出名目的紫銅器,每一件銅器中,都有一股股濃烈的藥香傳出。燕南天流浪江湖多年,不但見多識廣,而且對醫藥頗有研究,昔時荒山刨藥,也曾配製過幾種獨門傷藥。但此間,這屋子裡的藥草,無論是堆在屋角的也好,煮在壺裡的也好,燕南天最多也不過識得其中一二。他這才吃了一驚:“原來萬春流醫道如此高明,幸好我未殺他,他若未改過,又怎會致力於濟世活人的醫術?”濃烈的藥香,化做一團團蒸氣,彌漫了屋子,有如迷霧一般,平添了這屋子的神秘。突然間,一條人影被月光投落進來,月光下,一個高瘦的黑衣人,一步步走了過來,走入了迷霧。他腳步比貓還輕,動作比貓還輕,那一雙眼睛,也比貓更狡黠,更邪異,更靈活,更明亮。燕南天沉住了氣,凝注著他,沒有說話。黑衣人居然走進了這屋子,居然站到燕南天麵前,他目中閃動著狡黠的光芒,嘴角也帶著狡黠的微笑。他拱了拱手,笑道:“燕大俠,你好。”燕南天道:“哼。”黑衣人道:“在下‘穿腸劍’司馬煙!”“原來是你!原來你已來了。”“燕大俠還未來,在下便已來了,但燕大俠近日的故事,在下已有耳聞,所以燕大俠一來,此間便已知道。”燕南天瞪著他,瞪了足足有半盞茶工夫之久,突然厲聲道:“你憑什麼認為燕某不敢殺你?這倒有些奇怪。”司馬煙笑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燕南天皺眉道:“你是誰的使者?”“在下奉命而來,要請問燕大俠一句話。”燕南天動容道:“可是有關那孩子?”“不錯!”燕南天一把抓住他衣襟,嘶聲道:“孩子在哪裡?”司馬煙也不答話,隻是含笑瞧著燕南天的手,燕南天咬一咬牙,終於放鬆了手掌,司馬煙這才笑道:“在下奉命來請問燕大俠,若是他們將孩子交回,又當如何?”燕南天一震,道:“這個……”“燕大俠是否可以立刻就走,永不再來?”“為了孩子,我答應你!”“一言既出!”“燕某說出來的話,永無更改!”“好!燕大俠請隨我來!”兩人一先一後,走了出去,夜色正靜靜地籠罩著這“惡人穀”,月光下的“惡人穀”,看來更是平和,安靜。司馬煙走在灑滿銀光的街道上,腳步更輕得沒有一絲聲音,他腳步不停,走到長街儘頭一棟孤立的小屋。屋門半掩,有燈光透出。司馬煙道:“那孩子便在屋裡,但望燕大俠抱出了孩子後,立刻原路退回,燕大俠乘來的馬車,已在穀口相候。”燕南天情急如火,不等他話說完,就箭步躥了進去!屋子的中央,有張圓桌,那孩子果然就在圓桌上。燕南天熱血如沸,一步躥過去,抱起孩子,慘然道:“孩子,你吃苦了!”一句話未說完,突然將那孩子重重摔在地上,狂吼道:“好惡賊!”孩子,這哪裡是什麼孩子,這隻是個木偶!但燕南天發覺時已太遲了,滿屋風聲驟響,數百點銀光烏芒,已四麵八方,暴雨般向他射了過來!暗器風聲,又尖銳,又迅急,又強勁,顯然這數百點暗器,無一不是高手所發,正是必欲將燕南天置之死地!這些暗器將屋子每一個角落全都占滿,當真已算準了燕南天委實再沒有可以閃避之地!哪知燕南天狂嘯一聲,身子拔起,隻聽“嘩啦啦”一聲暴響,他身子已撞破了屋頂,飛了出去!屋子四周暗影中,驚呼不絕,十餘條人影,四下飛奔逃命,燕南天狂嘯聲中,身形如神龍天矯,淩空而起!但聽“咚、砰、噗!”幾響,幾聲慘呼,一人被他撞上屋脊,一人被他拋落街心,一人被他插入屋瓦。三個俱都是腦袋進裂,血漿四濺,立時斃命,但彆的人還是逃了開去,眨眼間便逃得蹤影不見。燕南天躍落街心,厲聲狂吼道:“如此暗算,豈能奈何燕某,若是想要燕某的命,何妨出來動手!”吼聲遠達四山,四山回音不絕,隻聽“何妨出來動手……出來動手!動手!”之聲良久不息。燕南天龍行虎步,走過長街,叫罵不絕。但“惡人穀”中卻沒有一個人敢探出腦袋!孤身一人的燕南天,竟駭得“惡人穀”所有惡人沒有一個敢出頭,這是何等威風!何等豪氣!但燕南天心中卻無絲毫得意,他心中有的隻是焦急、痛苦、悲憤!他腳步雖輕,心情卻無比沉重。穀中的燈光,不知在何時全都熄了,雖有星光月亮,但穀中仍是黑暗得令人心膽欲裂。突然間,一道刀光,自黑暗的屋角後直劈而下!這一刀顯然也是刀法名家的手腳,無論時間、部位,俱都拿捏得準而又準,算準了一刀便可將燕南天的腦袋劈成兩半!這一刀刀勢雖猛,刀風卻不厲,正也算準了燕南天絕難防範!哪知看來必定猝不及防的燕南天,不知怎地,身子突然一縮,刀光堪堪自他麵前劈下,竟未傷及他毫發。“當”,鋼刀用力過猛,砍在地上,火星四射。燕南天出手如電,已抓住了持刀人的手腕,厲喝道:“出來!我問你!”突覺手上力道一輕,那隻手雖被他拉了出來,卻隻是血淋淋一條斷臂,那人竟以左手一刀砍下自己的右臂。好狠的人!他竟連哼也未哼一聲。燕南天又驚、又急、又怒、又恨,取下鋼刀,拋卻斷臂,隨手一刀劈了出去,一扇門應手而裂。但門裡卻瞧不見一條人影!燕南天有如瘋狂,一間間屋子闖了過去,每間屋子裡都瞧不見一條人影,他急得要瘋,但瘋又有何用!他鋼牙幾已咬碎,雙目已紅赤,嘶聲道:“好!你們躲,我倒要看你們能躲到幾時!”竟搬了張椅子出來,坐在街中央。月光,照著他身子,照著他身上的血,血一般的月光……“惡人穀”中的若是惡鬼,燕南天便是鎮鬼的凶神!突聽一人大笑道:“這臭孩子又有什麼了不起,你要,就還給你!”燕南天狂吼而起,撲了過去。隻見黑暗中人影一閃,一件東西被拋了出來,看來正是個繈褓中的孩子,燕南天不由得伸手接過。但他指尖方自觸及此物,突然厲喝道:“惡賊,還給你!”手掌一震,那包袱又筆直飛了回去,撞上牆壁,“轟”的一聲,竟將那屋子炸崩了一半。這繈褓中包的竟是包火藥。回聲響過,四下又複靜寂如死,燕南天想到自己方才若非反應靈敏,指尖觸熱,便將繈褓擲回,此刻豈非已被炸得粉身碎骨?他一死縱不足惜,但那孩子……燕南天捏緊拳頭,掌心已滿是冷汗。毒計!惡人穀果然有層出不窮的毒計!縱是天大的英雄,隻要稍一不慎,就難免死在此地。燕南天雖已逃過數劫,但他還能再逃幾次?他精力終是有限,難道真能不眠不休,和他們拚到底?突然間,他心中靈機一閃,暗道:“他們能利用這黑暗暗算於我,我難道不能利用這黑暗來搜尋他們?”想到這裡,燕南天又不覺精神一振,再不遲疑,微一縱身,也掠入黑暗裡,消失不見。這正是以牙還牙,以毒攻毒,一時間他縱然尋不著那孩子,但“惡人穀”中的惡人,也再難暗算他了。燕南天身子漸行在黑暗中,就像蛇、就像貓——就算彆人有著貓一般的耳朵,也休想聽出他的聲音;就算那人有著貓一般的眼睛,也休想瞧見他的身影;有這樣的敵人隨時會到身邊,“惡人穀”怎不膽戰心驚?隻是燕南天卻也找不著他們。每間屋子,似乎都是空的,人,竟不知到哪裡去了。燕南天沉住氣,一間間房子找了過去,他這才發覺這“惡人穀”裡,屋子當真不少。夜,很靜、很靜。整個“惡人穀”,就像是座墳墓。風,自山那邊吹過來,已有了寒意。突然,風中似乎有了聲音,有了種奇異的聲音,似乎人語。燕南天的心一跳,屏息靜氣,漸行過去。果然有極輕極輕的人語,自一棟屋子裡傳出來。一人道:“小屠果然有兩手,竟將這孩子弄睡著了。”這人雖沒有笑,卻顯然是哈哈兒的聲音。另一人道:“幸好有這孩子作人質,否則……”突聽屠嬌嬌的語聲道:“李大嘴,你要作什麼?”李大嘴輕笑道:“我瞧這女的屍身皮肉細嫩,倒和昔日我那老婆相似。”屠嬌嬌道:“但這屍身已死了好幾天了呀!”李大嘴道:“隻要保養得好,還是可以吃的。”“好,你吃了她也好,這想必就是燕南天那廝的弟媳婦,你吃了她,也可替杜老大出口氣。”燕南天怒火早已升到咽喉,哪裡還忍耐得住,狂吼一聲,閃電般掠下,一腳踢開了房門。屋子裡連聲驚呼,人影四散,李大嘴喝道:“給你吃吧!”竟舉起那棺材,直擲過來。棺材裡香料落了一地,屍身也掉在地上。黑暗中,隻聽哈哈兒狂笑道:“好,燕南天,算你狠,居然找到了咱們。但你莫忘了,孩子還在咱們手中,隻要你追出來,哼哼!哈哈!哈哈!”燕南天身形已撲起,聽得這語聲,頹然而落,心中更是悲憤填膺,他方才一時不能忍耐,又壞了大事。月光自窗戶外照進來,照著地上的屍身!這是孩子的母親,那蒼白而浮腫的臉,零亂而無光的頭發,被慘白的月光一映,真是說不出的恐怖淒涼。燕南天慘然道:“二弟,我對不起你,我,我!……我非但不能妥為照顧你的孩子,甚至連……連你們的屍身……”他語聲哽咽,實已無法再說下去,他跺了跺腳,扶正棺材,俯身雙手托起那屍身,小心地放同棺材去。他熱淚盈眶,委實不忍再瞧他弟媳的屍身一眼。他黯然閉起眼睛,喃喃道:“但願你從此安息。”冷月,寒棺,無邊的黑暗,可怖的豔屍……這屍身竟突然自燕南天懷中躍起。隻聽“砰!砰!砰!砰”四響!這“屍身”雙手雙腳,俱都著著實實的擊中了燕南天的身子。燕南天縱是天大的英雄,縱有無敵的武功,無敵的機智,卻再也想不到有此一驚人的變化。他驚呼尚未出口,左肩“中府”,右肋“靈墟”,前胸“巨闕”,腹下“按門”四處大穴已被擊中。這一代英雄終於仰天倒了下去。那“屍身”已落地,咯咯大笑道:“燕南天呀燕南天,如今可知道我的手段?”得意的笑聲中,隨手在頭上扯了幾扯,扯下了一堆亂發。月光,照著她的臉,那不是屠嬌嬌是誰?燈光,忽然亮起。哈哈兒、李大嘴、陰九幽、司馬煙全都現身而出,縱然是在燈光下,這幾人的模樣還是和惡鬼相差不多。哈哈兒大笑道:“燕南天,你隻當方才真是你找著咱們的麼?……哈哈,這不過是咱們的妙計而已,好叫你自己送上門來。”李大嘴怪笑道:“燕南天,你隻當方才真是咱們怕了你麼?哈哈,那隻不過是咱們知道你必已難逃性命,又何苦費力與你動手!”幾個人言來語去,得意的笑聲,再也停不住。燕南天歎息一聲,閉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此番再也難逃毒手了。隻聽陰九幽道:“你們還等什麼?難道還要等他再跳起來?”屠嬌嬌叱道:“且慢!我出力最多,要殺他,該由我來動手才是。”陰九幽冷森森道:“若是早聽我的,他此刻早已死了,哪裡還需費這許多手腳?我瞧你們還是讓我動手吧!”李大嘴大聲道:“不行,你們不會殺人,一個殺不好他的肉就酸了,吃不得的,自然還是該我動手才是。”幾個人七嘴八舌,要爭著動手——能令天下第一劍客死在自己手下,自然是極大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