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中棠微微一笑,道:“盛大娘莫非扭了筋麼?”盛大娘好勝之心,越老越盛,聞言正好乘機下階,口中故意喃喃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俯身拾起鐵杖,道:“還要再打麼?”她這話問的已顯見有些情怯,隻因她若是真的要打,又何必再問。盛存孝連忙趕過去,道:“娘,你老人家還是歇歇吧!”心裡卻有數,不由得感激地瞧著鐵中棠一笑。鐵中棠亦自一笑,兩人惺惺相惜,儘在不言之中。司徒笑等人雖然狡詐,卻也未瞧出盛大娘已吃了暗虧,隻因他們再也未想到鐵中棠會有如此驚人的內勁。黑星天大聲道:“待黑某教訓教訓這廝。”風九幽、卓三娘見鐵中棠武功似強似弱,仍是瞧不出他深淺,聞言喜道:“正是,快去教訓他吧!”黑星天道:“鐵中棠,你雖然滿腹奸計,但此番你我真刀實槍打一架,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玩什麼花樣!”鐵中棠精神一震,暗道:“本門祖宗若是有靈,便來瞧孩兒為你老人家先殺了這第一個仇人吧!”當下一步滑了過去,沉聲道:“要送死就快動手!”眼見黑星天緩緩走來,他麵上雖然甚是得意,但腳下仍是慎重異常,鐵中棠心念突又一動,壓下了胸中怒氣,暗道:“不對,此刻師傅師叔俱未在此,我若輕易將他殺死,一來便宜了這廝,再來也消不了師傅師叔的心頭之恨,何況我此刻顯露武功,未免打草驚蛇,司徒笑等人難免再生奸汁。”黑星天見他麵容數變,隻道他怕了自己,膽氣更壯,大咧咧笑道:“我若讓你三招,你必定不肯,看掌。”隻見他掌法果然迅快,掌隨聲至,刹那間便已攻出三招。鐵中棠冷冷道:“我讓你三招又有何妨。”居然並不還手,連避了三招。要知他苦研麻衣客壁上之招式,七日來實是獲益匪淺。那壁上招式,多是避守之道,鐵中棠這三招避的當真是匪夷所思,妙到毫巔,黑星天這三掌攻的雖然迅急潑辣,卻連他衣袂也沾不到一點。風九幽等絕頂高手見了還不怎樣,司徒笑等人看在眼裡,卻是暗暗心驚,李劍白更忍不住脫口讚起好來。黑星天一生爭殺不知凡幾,此刻暗地雖然吃驚,卻仍沉得住氣,雙掌一反,後著綿綿攻進。鐵中棠存心要拿他試手,來練那壁上武功,封閉攔鎖,閃展騰挪,竟仍然守而不攻,未曾還手半招。此等守招是“七仙女陣”之克星,用來對付黑星天自是綽綽有餘。數十招過後,但見黑星天出招越來越快,額上卻已微現汗珠,顯見已被鐵中棠此等奇詭的招式驚得慌了。突聽司徒笑大聲道:“黑白雙星與人動手,對手無論多少,向來兄弟齊上,黑大俠今日不該輕敵破了慣例,白二弟,你說是麼?”他這話明裡說給白星武聽,但偌大聲音,還有誰聽不到,正是要為白星武造個出手的機會。白星武不等他的話說完,便已長身而起,大聲道:“正是如此。”身形一掠七尺,揮拳加入戰圈。司徒笑笑道:“隻可惜此時此地,這小子找不到幫手,否則對手越多,才越可看出黑白雙星的真功夫。”他明知以麻衣客身份,決不會出手,李洛陽老成持重,也不會貿然來趟渾水,是以方自如此說話,隻是斜眼瞧著李劍白。李劍白果然躍躍欲試,但瞧了半晌,隻見鐵中棠身形遊走在黑、白兩人之間,仍是守而不攻,仍是遊刃有餘。這一來不但李劍白大奇,彆人亦是失色。要知黑白雙星聯手對敵,招式配合之間,實已如水乳交融,昔日“龍門五霸”那等武功,還是敗在這兩人聯手之下,司徒笑說的那話,倒也非全屬吹噓,而今鐵中棠聲名不大,卻非但以一敵二,而且此時未還手,司徒笑等人昔日都曾見過他的武功,此刻自是驚怪莫名。司徒笑暗道:“這小子武功進境之速,實是天下少有,今日若不除去他,再過幾日,那還了得。”一念至此,忽又大聲道:“五福聯盟,生死與共,我司徒笑怎能瞧著黑白二兄苦鬥,自己卻坐在這裡。”他這話明裡雖是自言自語,其實又是說給大家聽。李劍白忍不住怒道:“好個五福聯盟,原來是以多為勝之徒。”司徒笑隻作未聞,嗖的竄去,大聲道:“黑大哥,白大哥,兩位下去歇歇吧,待小弟來教訓教訓這廝。”他明知黑、白兩人萬萬不會退出,說話間早已向鐵中棠急攻數招,黑星天、白星武果然絲毫沒有退意,招式反而攻得更緊。李劍白大怒道:“這算什麼?”一挽袖子,便待參戰,李洛陽卻已拉住了他,道:“你再看看,再動手也不遲。”李劍白定睛瞧去,隻見場中雖然多了一人,但情況竟仍毫無變化,隻見鐵中棠先還竄高縱低,閃展騰挪,才避得開對方招式,此刻腳步卻越踩越是細碎,看來竟似根本未曾動彈,出招之間,也是有氣無力,仿佛身患重病一般,但無論對方招式多麼猛烈,他隻要舉手輕輕一引,便消弭無形。有時對方三人六拳一齊攻來,他明明雙拳難擋六手,眼看要被打中,但腳下微一錯步,便又避開,卻仍不還手。李劍白瞧得目定口呆,喃喃道:“這是什麼拳法?”麻衣客微微一笑,道:“這是‘病維摩拳’。”李劍白道:“什……什麼叫‘病維摩拳’?”麻衣客道:“便是這四壁之上的拳法。”李劍白瞪大眼睛,仍是不懂,卓三娘、風九幽、黑袍婦人等人,卻不禁一齊扭回頭,去瞧那壁上招式。但幾人瞧了兩眼,便又一齊轉回頭來。麻衣客冷冷笑道:“早知你幾人自恃身份,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當著我麵,偷學我的拳法,否則我又怎會說將出來?”卓三娘笑道:“你真是聰明極了。”風九幽道:“我又不想生病,學什麼‘病維摩拳’?”麻衣客哈哈笑道:“你懂什麼,我這‘病維摩拳’,取的乃是……”忽然想起風九幽這話乃是故意要套自己話的,否則以此人武功、身份,又怎會說出這樣的外行呆話來,心念一閃,立時閉口不語。風九幽大笑道:“算你聰明。”原來這“病維摩拳”,取的乃是“天女散花,維摩不染”之意,對方招式縱如漫天花雨繽紛,也休想有一瓣沾得了他。“維摩拳”、“仙女陣”相生相克,“維摩拳”之長,正是以少勝多,以靜製動,單獨與一人對敵,反顯不出威力。鐵中棠苦研七日,將這“維摩拳”之精意全都牢記在心,隻是招式之變化,仍無法運用自如。黑白雙星、司徒笑三人,若是一開始便齊地攻上,鐵中棠不能變化招式,必將落敗無疑。但開始時黑星天一人動手,正好給鐵中棠喂招,等鐵中棠招式稍熟,又多了個白星武來給他試手,等到司徒笑上陣之時,鐵中棠非但已可從容抵擋三人,更悟出了招式間不少精微之變化,揣摩出“維摩拳”以靜製動之精義,是以便不必大避大閃,隻是卓立中央,端的有如中流砥柱一般!司徒笑等三人之招式,雖如大河狂濤,奔騰而來,但遇著這中流砥柱,立刻飄流四散,不成格局。風九幽又瞧了半晌,冷冷笑道:“不錯,這拳法委實有點門道。但這種有敗無勝的拳法,也隻有這傻子才會去學。”與人動手,隻守不攻,豈非有敗無勝,風九幽這句話,實是說人眾人心裡,麻衣客卻仍一笑,道:“你等著瞧吧!”一言未了,隻聽司徒笑大聲道:“盛大娘、盛世兄,你兩位今日莫非是瞧熱鬨來的麼?”“紫心劍客”盛存孝方待說道:“以多勝少,盛某不為。”那話他還未說出口來,盛大娘已一躍而起。原來盛大娘方才吃了個暗虧,心中實是又驚又忿,此刻暗道:“咱們以四敵一,還怕宰不了這小子?”當下一頓拐杖,當頭一拐,向鐵中棠擊下。盛存孝阻擋已自不及,司徒笑笑道:“盛大娘遠攻,咱們近取,上下左右,遠近交攻,你還往哪裡走?”四人但覺精神一震,齊聲喝道:“你還往哪裡走?”要知這四人在江湖中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此刻以四敵一,已大是丟臉,若再被鐵中棠生還,更是顏麵無存。是以四人一心,都想將鐵中棠立斃當場,還可稍挽顏麵,是以下手更是毒辣,拳掌足杖,一齊往死處招呼。鐵中棠腳步一錯,身子仿佛突然扁了,間不容發,白掌杖間滑了出去,左掌掌緣在黑星天眼前一掃,跟著便封住白星武招式,右掌卻平平在盛大娘鐵杖上一托,這一托本是乘著拐勢,絲毫不現火氣,但盛大娘掌中鐵杖被此力一引,呼的一聲,竟向司徒笑、黑星天兩人掃了過去。這一杖本身力道已是驚人,再加上鐵中棠一送之力,更是威猛無儔,司徒笑、黑星天哪敢硬擋,翻身退出五尺。黑星天大怒道:“這算什麼?”盛大娘不覺老臉一紅。司徒笑卻知盛大娘此招乃是不由自主,道:“少說話,多動手。”三人俱都恨透了鐵中棠,惡狠狠一齊撲上。麻衣客大笑道:“你知道麼,這就是以少勝多、以守勝攻的法子,誰說這拳法有敗無勝?”他似也學了司徒笑那一套,這話明裡雖諷罵那風九幽,其實卻是向鐵中棠指點拳法中之精義。鐵中棠悟性本就高,聞言心念一閃,便已恍然。但見白星武一招“毒蛇尋穴”擊來,鐵中棠左掌反手一招,力透掌背,白星武招式不由自主被格得斜歪出去,卻正好去擋盛大娘鐵拐,兩人齊地一驚撤招,鐵中棠左掌恰巧趕到,在盛大娘杖頭一引,盛大娘鐵杖便呼的向司徒笑橫掃過去,這時鐵中棠右掌已將黑星天雙掌引向司徒笑。司徒笑眼見盛大娘一杖、黑星天雙拳竟是向自己身上打來,大驚之下,不及思索,一招“野馬分鬃”,反擊兩人。但聽“砰”的一聲,司徒笑、黑星天兩人竟對了一掌,各各被震開數步,盛大娘雖然硬生生頓住拐杖,但仍收勢不及,杖頭也掃上了司徒笑肩頭,司徒笑痛徹心肺,噗的跌倒,眨眼間頭上已疼得滿是冷汗。眾人見鐵中棠仍是一招未攻,對方四人卻自相殘殺起來,且已有一人倒地,不禁又驚又駭,又是好笑。李劍白少年心性,更是拍掌大笑起來,道:“你四人縱覺以四敵一不好意思,也不必自己打自己呀!”司徒笑咬一咬牙,反身躍起,道:“在下無妨,莫著了這廝道兒。”四人鐵青著臉,又自攻上。但鐵中棠此刻已得拳法精義,驪珠既得,精神陡長,隻用了封、格、引三字訣,便將四人引得兄弟相殺,朋友互斫!麻衣客哈哈大笑道:“對了對了,就是如此,你方才若能練到這地步,不必脫衣服,七仙女陣也可破了。”鐵中棠此刻才知那“七仙女陣”破法原來如此,自己方才那衣服脫得實是有些耍賴,麵頰微紅,道:“多謝前輩。”九*九*藏*書*網麻衣客道:“不必謝我,謝你自己吧!”這兩人一問一答,隻是彼此了然,旁人卻聽得莫名其妙。隻見司徒笑等四人招式已越來越弱,隻因自己使出的招式,大半招呼到自己人頭上,是以誰也不敢再下狠著。突聽白星武輕喚一聲,原來他又被盛大娘掃著一杖,左手撫著右肘,連退七步,亦是疼得滿頭冷汗。盛大娘跺一跺足,將拐杖“當”的擲在地上,道:“這臭小子有邪法。”轉過身子,竟自大步走了。場中隻剩下黑星天、司徒笑兩人,而司徒笑亦是肩頭受傷,兩人手亡雖仍不停,心裡早巳膽寒。突聽風九幽冷冷道:“這也算是打架麼?丟人!”“丟人”兩字出口,他枯竹般身形也已飛起,不知怎樣一掠,但聞兩聲驚呼,司徒笑、黑星天已被他夾頸拋了出去,但他力道拿捏得仍是極有分寸,司徒笑、黑星天仍可雙足落地,兩人對望一眼,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風九幽上上下下,瞧了鐵中棠幾眼,道:“江湖中出了這麼個少年高手,風四爺竟不知道,嘿嘿,真是丟人。”鐵中棠聽他誇獎自己,也不覺謙虛道:“過獎。”風九幽冷冷接道:“此事若是傳將出去,我更難看,看來我今日隻有殺了你,讓江湖中根本不知有你這人,也就罷了。”說到這裡,似覺自己想得甚妙,抬起頭來,得意地大笑起來。鐵中棠微笑道:“既是如此,請動手吧!”風九幽見這少年居然如此沉得住氣,竟不動怒,倒吃了一驚,上上下下又瞧了幾眼道:“不得了……了不得!”卓三娘笑道:“你氣不到人家,有何不得了?”風九幽道:“瞧這小子一副派頭,再過幾年豈非活脫脫又是個‘夜皇帝’?唉,今日更是非宰了他不可。”卓三娘笑道:“你敢麼?你不害臊麼?”風九幽哈哈笑道:“你比我還想宰他,你以為我不知道?臭小子,閃電風梭都想宰了你,你不如先自殺算了。”鐵中棠笑道:“如此說來,你兩人不如一齊動手吧!”風九幽道:“你那幾手,隻能對付對付那些不成氣候的晚輩,要用來對付我們……嘿,嘿,我不說了。”鐵中棠道:“誰要你說,快動手吧!”他麵對江湖傳說中鬼怪般兩大高手,心中雖惴惴自危,但麵上還是不動聲色。這本乃他之天性,哪知卻歪打正著,風九幽暗道:“不好,瞧這小子如此托大,莫非還有煞手?”忽然大笑道:“臭小子,風四爺與你動手,是存心欺負你……好徒弟,快來替為師教訓這小子。”原來此人最是欺軟怕硬,從不打沒把握的架,卓三娘笑道:“對了,徒弟不成,師傅再上也不遲。”隻見那少年秀士卻是說打就打,一句話不說,竄了過來,動手就打,一打便已連攻七掌。卓三娘笑道:“師傅是個慢郎中,徒弟卻是急先鋒……哈,想不到這小子也是個急先鋒。”原來那少年秀士招式雖快,鐵中棠身手卻比他更快,手腕一抖,就已變了三招,底下還又加上一腳。在場之人,無論武功強弱,都不禁暗讚:“好快的手腳。”兩人以快打快,看得人眼花繚亂。風九幽瞧了鐵中棠一眼,怪笑道:“彆的不說,再過幾年,你這‘閃電’兩字的名號,總得讓給他了。”卓三娘麵色一沉,笑容頓斂。風九幽三番幾次鬥口,都輸了給她,此番見她被自己一句話說得啞口無語,不禁大是得意,又自狂笑起來。卓三娘冷冷道:“你笑什麼,你徒弟命已快送終了,你還笑得出來?”風九幽大笑著轉動目光,去瞧場中惡鬥,笑聲果然漸漸微弱。原來“七仙女陣”與“維摩拳”相生相克,鐵中棠既已深得“維摩拳”之精義,舉一反三,便又將“七仙女陣”之招式了然於胸,但見他此刻所使俱是進手招式,雖未真個脫衣,但姿態卻與脫衣一般無異,那出招部位之巧,變化之奇,端的令人匪夷所思,再也捉摸不透。那“七仙女陣”之招式,雖是七人同發,但他身手之迅急,又何止比那些錦衣少女快了數倍。此刻他雙拳揮動,竟宛如有數人同時發招一般,發招雖有先後之彆,但望之卻有如齊地擊出。那少年秀士雖是名師之徒,卻再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怪異之招式,隻是仗著身法輕靈,四下閃避。到目前為止,鐵中棠出手雖快,輕功終是還不如他。輕功本是鐵中棠拿手本領,此時他彆的武功精進,輕功反而成了他最弱之一環,是以他雖居上風,但一時之間還是未能得手。隻見麻衣客緩緩道:“守而不攻,失之柔庸;攻而不守,失之暴躁;攻守兼備,動靜相生,便可勝了。”鐵中棠靈機一閃,右手自內向外,劃了個半弧,五指揮灑而出,右手如拈花枝,輕輕向外曳引,消去了對方招式。少年秀士隻覺自己攻出力道,突然無影無蹤,對方招式,卻已急攻而來,大驚之下,雙拳合攏,急振而出。這一招以攻為守,力道強猛,果是妙著,風九幽撫掌大笑,道:“好徒弟,好一招‘乾坤一擊’!”笑聲未了,隻見鐵中棠右掌一縮一引,看似有氣無力,卻又將對方那般剛猛的一招引開,左手自右而左,輕輕一旋,斜削對方雙肘,這接連兩招,果然已將“七仙女陣”與“維摩拳”融而為一,正是攻守兼備,動靜相生,於拳法而言,這兩招已可算是登堂入室之絕著。少年秀士踉蹌退步,風九幽憤然變色,麻衣客哈哈大笑道:“好一個風梭門下,原來也不過如此。”隻見那少年秀士麵上由白轉青,由青轉紫,突然暴喝一聲,雙拳直搶中宮急進,正是力拚生死之孤注一擲。鐵中棠心念一閃,不閃不引不避,踏步進步,雙掌急迎而出。原來他鬥得興起,已渾忘了藏拙斂鋒,免得打草驚蛇之事,竟有心要藉此一試自身真力,眾人齊地悚然動容,麻衣客失聲呼道:“不好!”他本知道鐵中棠內力真氣並不高明,怎能敵得過風梭之門徒,卻又阻止不及,方自頓足扼腕,暗怪鐵中棠竟不知以己之長,擊人之短,反而以己之短迎人之長,哪知他一念還未轉完——隻聽“砰”的一聲大震,接著,一聲慘呼,一條人影仰天飛出,鮮血隨著身形灑落地麵,遠遠跌在一丈開外。再一看,鐵中棠卻仍卓立當地,目中閃動興奮之光,這一來不但麻衣客大出意料,眾人更群相失色。麻衣客暗奇忖道:“他招式進境奇速,那是因為他悟性特高,他內力精進如此,卻又是為了什麼?”這道理不僅是他,誰也想不出來的。隻見那少年秀士昏迷在地,滿身鮮血。風九幽知道徒弟被人重創,卻連望也不望一眼。卓三娘笑道:“你不去瞧瞧你那寶貝徒弟麼?”風九幽冷冷道:“本門中陰柔功夫,他偏偏學不會,卻隻學會這些拚命的功夫,這種人原本該死,瞧他作甚?”鐵中棠暗道:“這種狠毒師傅,隻有讓沈杏白拜在他門下,才是相得益彰。”轉目一望,這才發現沈杏白竟已不見。他方才在外麵還明明瞧見此人,此刻卻已不知所終,心頭不覺暗暗地一驚,隻因沈杏白武功雖不高,心計卻是歹毒無比。就在這時,突聽麻衣客大喝一聲:“不好!”接著一陣奇寒徹骨的柔風,無聲無息向他擊來。鐵中棠身子一凜,已知中了風九幽暗算,大驚之下,急退數步,再也顧不得彆的,盤膝坐下。耳邊隻聽得麻衣客怒道:“身為武功宗師,做的卻是這等小人勾當,你難道不怕丟人現眼麼?”又聽得風九幽陰森森笑道:“風四爺不過試試他,出來闖蕩江湖,能不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誰知他這般不中用。”接著,掌風呼嘯,顯見兩人已打得甚是激烈。鐵中棠又驚又怒,又是慚愧,但此刻他身子已如落在冰窖之中,渾身不住顫抖,牙關響個不停。他暗驚忖道:“好厲害的九幽陰風……”不敢再想彆的,隻希望能將陰寒逼出體外,當即調息起來。但他說是不想,又怎能不想,先想到那夫人猶在方舟相候,又想到自己一傷,場中已是強弱懸殊,麻衣客已有性命之慮,再想到司徒笑等人眼見自己受傷,正是複仇良機,怎容得自己安靜調息。一時間,但覺萬念奔騰,紛至遝來,哪能運功逼毒?但他想得的確不錯。卓三娘笑道:“風老四武功不靈,隻會暗算,怎會是小皇子敵手,看來我隻有出手助他了。”她口中雖在罵著風九幽,招式卻已向麻衣客擊出。風九幽怪笑道:“罵得好,罵得好……”兩人合擊,都想乘著裡麵厲害人物還未出來之際,先將麻衣客製住再說。麻衣客以一敵二,十數招過後,已是險象環生。那邊水靈光猶自昏迷未醒,原來那黑袍婦人怕她刺激過度,是以伸手點了她黑甜睡穴,讓她好生安息。少年秀士卻是真昏迷,赤足漢瞪著眼睛,木立當地。司徒笑、黑星天對望一眼,兩人也不說話,齊地層動身形,向盤膝打坐的鐵中棠移了過去。鐵中棠聽得有人腳步之聲移來,自己卻已無力抵擋,不禁暗歎一聲:“罷了!”突聽一個黑袍婦人道:“你兩人要作甚?”司徒笑陪笑道:“沒有什麼。”那黑袍婦人道:“沒有什麼,便站在那裡莫動。”司徒笑腹中暗罵,已知道今日這機會錯過,又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向鐵中棠複仇,但他先前已見過這些黑袍婦人之武功,果然不敢再動一動,暗中雖然滿心恨毒,麵上還得裝著笑臉。鐵中棠方自暗中鬆了口氣,突聽耳邊有人道:“加強運功。”接著,似有一隻手掌貼在他後心之上。原來他方才退步,正好退入那些黑袍婦人之中,這一掌便是黑袍婦人相助於他。刹那之間,他隻覺一股陽和之氣,自後心傳入,自己體內方自得來之真氣,也隨之發動。要知他體內真氣,本屬至陽至剛,否則那位夫人周身經脈也不致被燒得如受針炙,此刻一經發動,已足以將那陰寒之氣逼出,何況還有後心之助力,隻見他頭頂宛如蒸籠一般,不住有絲絲白氣冒出,身體也隨之溫暖。司徒笑等人瞧得又驚又怒,知道他體中陰毒,片刻間便將儘數被他逼出,眾人咬牙切齒,不知黑袍婦人為何要來助他。片刻間鐵中棠體內真氣便已運行兩個周天,麵色立變紅潤,心中便立刻泛起驚異之情:“這些黑袍婦人為何要來助我?”但他還未曾說話,隻聽耳邊有人緩緩道:“你不必驚異,也不必問我,今日後速至常春島便知一切。”鐵中棠翻身躍起,還想再問,但黑袍婦人們已端坐如石像,黑紗垂麵,也瞧不見她們麵色。“常春島……常春島……”這名字鐵中棠隱隱約約,似曾聽聞,卻想不起究竟在人間何處,但他見了黑袍婦人神情,也不敢再問。轉目望去,隻見麻衣客已是汗透重衣,生死俄頃。鐵中棠怒喝一聲:“風九幽,你瞧瞧能否傷得了我?”風九幽目光望向了他,果然一驚,鐵中棠已橫掠八尺,左手帶消連引,右手如切似削,急地向他攻出兩招。麻衣客精神一震,但他此刻真力損耗太巨,風九幽雖被鐵中棠引開,他竟仍然無法力敵卓三娘一人。卓三娘身形閃電般飛旋四側,倏忽來去,端的有如幽靈鬼魅,忽然笑道:“風九幽,你那力士死了麼?”風九幽見鐵中棠身中自己一掌,竟能立刻複原,心裡又驚又疑,武功固是仍勝於鐵中棠,但卻不能取勝。此刻聞得卓三娘之言,立刻喜動顏色,大喝道:“神斧力士何在?快來助我殺了這廝!”赤足漢暴應一聲,揮動巨斧,撲了上來,風九幽陰惻惻笑道:“對付你也不值兩人動手。”身子一閃,又去相助卓三娘夾擊麻衣客。赤足漢巨斧潑風般舞動,上下左右,急急攻向鐵中棠。鐵中棠又急又驚,顫聲呼道:“幺叔……幺叔……你……你……”他縱有天大本事,千百辣手,也不能向他幺叔身上招呼。但赤足漢宣花巨斧,卻招招俱是殺手,鐵中棠隻要碰著一點,立時便將骨折肢斷,哪裡還有命在!這兩人動手,鐵中棠自然要吃大虧,司徒笑拍掌笑道:“妙呀,妙呀,叔侄拚命,當真好看煞人。”鐵中棠更驚,更急,招式更亂,那邊麻衣客情況卻是比他更糟,十招中已還不出一招來。“紫心劍客”盛存孝轉過頭去,不忍再看;李洛陽父子雖然想來助拳,怎奈武功太差,有心無力,哪裡插得上手。就在這時,忽聽那黑色垂簾中傳出一陣輕柔甜笑的語聲,緩緩道:“我未出來之前,誰敢動手?”這輕柔語聲,似比震天霹靂還要駭人。風九幽、卓三娘,淩空一個翻身,倒退丈遠,風九幽大喝道:“神斧力士何在?還不住手!”赤足漢一斧方自劈出,聽得喝聲,竟在半路硬生生頓住斧勢,兩膀若無千斤神力,焉能如此。但滿廳之人,卻無一人注意及此,數十道目光,一齊望著那黑色的垂簾,無人敢有半點聲息。隻有鐵中棠暗歎一聲,知道那夫人真力已儘,又是那般模樣,此刻雖在簾後發發話,卻萬萬不會出來的。哪知黑色垂簾竟然一掀,簾中竟然緩步走出一個人來,隻見她長袍曳地,宮鬢高堆,眼波轉動如水,腰肢娉婷似柳,容貌之美,固是難畫難描,神情間帶的那種高貴清華之氣,更是令人不敢仰視,單隻“儀態萬方,宛如天仙”八字,又怎足以形容?眾人一齊失色,麻衣客自己拜倒在地,始終坐著的黑袍婦人,立刻一齊站起,鐵中棠更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眾人驚的是這位夫人閉關數十年,而今居然容顏不改,不見蒼老,若非早已參破內家絕境,又怎能有術駐顏。鐵中棠驚的卻是這位夫人方才明明還是那般模樣,此刻怎會變得如此,若說此乃上天奇跡,他實難信;若說此非上天奇跡,又有何其他道理能夠解釋?他看了兩眼,終於不敢再看,亦自拜倒在地。隻聽夫人柔聲道:“卓三娘,多年不見,你還好麼?”卓三娘垂首道:“托夫人之福。”她平日那般能說會道,此刻竟是言語生澀,說了一句話,便似已費了許多力氣。夫人又道:“風老四,你呢?”風九幽道:“托……托……托……”他本待依樣葫蘆,學卓三娘說上一句,哪知竟連“托夫人之福”五個字都說不出來。夫人一笑道:“方才是誰動手,總不是你兩人吧!”風九幽連忙道:“不……不是。”夫人道:“日後座下仙子,諒也不致如此魯莽?”黑袍婦人道:“夫人說的是。”這些黑袍婦人語聲雖然仍保持平平靜靜,但神情顯也有些不安。夫人麵色一沉,目光掃向司徒笑等人,道:“是你們麼?”司徒笑道:“不……格……格……格……”他隻說出半個“不”字,下麵便是牙齒打顫之聲,良久不息。夫人道:“既然都未動手,想必是我聽錯了。”眾人一齊垂首,哪有人出聲,隻因眾人既不能說“夫人沒有聽錯”,更不敢說“夫人是聽錯了”。夫人淡淡一笑,道:“風老四與卓三娘多年不見,想必又練成幾手絕技,是以今日想來這裡露露,是麼?”卓三娘道:“是風老四他要來的,小妹本不知情。”風九幽大驚道:“你……你……”他驚怒之下,雖待辯白,怎奈急得滿頭青筋暴現,還是說不出話來。夫人輕歎道:“你們既來了,想必也不會空手回去;但你們想必也不願和我動手,這怎麼辦呢?”眾人不敢出聲,夫人似乎沉吟了半晌,才緩緩接道:“這樣吧,我就令我今日收的徒兒鐵中棠,陪你們過兩招好麼?”語聲微頓,又自笑道:“我隻傳了他一日武功,想來他還不是你們敵手,你們手下留情才是。”眾人一聽鐵中棠隻學了她一日武功,便已有這般身手,那真比點鐵成金還要令人吃驚。夫人道:“中棠,你起來,陪前輩們過兩招。”鐵中棠依言站起,但覺全身活力充沛。他聽得這位天仙般的夫人親口喚他徒兒,實比學得任何驚人武功還要歡喜。風九幽暗忖道:“徒弟已如此,師傅可想而知,我縱能打敗徒弟,師傅出手時我豈非完了。”瞧了卓三娘一眼,忽然撫起肚子,大喝道:“哎呀,不好,肚子痛,要……要……”一路說“要”,飛也似奔了出去。卓三娘方自暗罵一聲:“沒出息的東西。”隻聽夫人笑道:“風老四既然肚子痛,你就向卓三娘討教吧!”卓三娘道:“夫人這是說笑,小妹怎會與鐵世弟動手。”她究竟要較風九幽強勝一籌,盈盈一福,又道:“小妹本待伺候夫人幾日,怎奈……唉,也隻有拜彆了。”她雖然還能說話,但話一說完,身子已出門。黑袍婦人似是互相交換了個眼色,竟放下水靈光,無聲無息走了。司徒笑等人也踉蹌著奔出門去。突聽風九幽聲音遠遠呼喚著道:“神斧力士何在?”赤足漢暴應道:“在!”便待奔出。鐵中棠大驚道:“幺叔,你等一等。”方自趕去,哪知赤足漢忽然回身一斧劈來,鐵中棠不得不避,但一避之下,赤足漢已奔出門去,鐵中棠身念師門安危,怎肯任他再落入風九幽之手,自待追出。隻聽夫人道:“中棠,你回來。”夫人口中這五字對鐵中棠說來,實有無上威力,他腳步一頓,還是想回稟夫人一句後立刻追出。麻衣客道:“你留在這裡,外麵我去照顧。”鐵中棠道:“但……”夫人道:“你兩人都留在這裡……”一句話還未曾說完,滿頭大汗涔涔而落,身子已軟軟倒了下去。麻衣客驚呼道:“娘,你……你怎樣了?”鐵中棠驚呼道:“夫人,你……你……”兩人呼聲混雜,一齊奔了上去,隻見夫人麵色蒼白,氣息微弱,一口氣不上不下停在喉間,竟然已是奄奄一息。鐵中棠、麻衣客不約而同,伸出手掌,掌心抵住夫人要穴,將真力源源不絕,逼入夫人體內。這兩人內力加在一起,是何等驚人,夫人此時雖不能吸收,但過了半晌,麵色還是稍見紅潤,睜開眼來,慘然一笑,繼續著道:“我神功散後,容貌竟漸漸回複,但我也知道這隻是回光反照,已不久於人世了。”鐵中棠心頭恍然,麻衣客卻聽得莫名其妙,他本想問:“什麼神功?怎會失散?”但此時此刻,又怎問得出口來。夫人又道:“但你兩人也不必傷心,上天令我死時如此,已算待我甚厚,但願你兩人日後互相視為兄弟。”這兩人一個是他血肉所化的親生子,一個卻是畢生武功之結晶;一人延續了她血脈,一人延續了她武功。鐵中棠、麻衣客對望一眼,齊地黯然點頭。夫人呼吸更是急促,道:“卓三娘、風老四暫時雖被我嚇走,但這兩人生性多疑,決不肯就此罷手,還是要再來的。”麻衣客道:“娘隻管放心,孩兒們還能抵擋。”夫人搖了搖頭,慘笑道:“你兩人此時還不是他兩人敵手,千萬不可拚命,我還要靠你兩人傳宗接代。”鐵中棠、麻衣客垂下頭去,不敢說話。夫人道:“你兩人留意去看那四壁圖畫,山窮水儘之處,便是我的埋骨之地,那裡麵還……還有許多秘密,不但卓三娘、風九幽一心想知道,還有彆人也……咳咳……你兩人答應我,在……在裡麵等……等二十天才能出來……咳咳,莫與風……動……動手……”不住咳嗽喘氣,已是難以繼續。此時此刻,鐵中棠、麻衣客兩人,縱有天大困難,縱然刀斧臨頭,也隻有答應她的話,兩人一齊黯然稱是。夫人道:“我一生……縱……縱橫,死前有……有所傳人,也算死能瞑目,但……但還有……還有……”鐵中棠、麻衣客兩人,一齊加緊逼送真氣。夫人歎了口氣,道:“我不能多說,你……你留意圖畫……莫忘了嫁衣……大旗門的……的秘密……恩仇……隻有你……你爹爹知……知道……他……他實還未死……他騙過了你……卻騙不過我……”嘴角緩緩泛起一絲微笑。麻衣客大駭道:“爹爹……還未死?他在哪……”語聲突然中斷,張口結舌,目定口呆,忽然兩人一齊大哭起來,原來夫人一言未了,竟已含笑而去。隻見她容顏仍如生,眼簾已半閹,上天雖然奪去了她的生命,卻未能奪去她的絕世容顏。鐵中棠、麻衣客終非常人,雖然大悲大痛,仍具大智大勇。麻衣客強忍悲痛,抱起夫人之屍身。鐵中棠卻回身抱起水靈光。隻見少年秀士仍昏迷在地,竟始終無人理睬,麻衣客暗歎一聲,隨手摸出一包傷藥,拋在他身側,道:“兄弟,跟我來。”鐵中棠聽得這“兄弟”兩字,心頭又是一陣愴然,但覺血脈奔騰,幾乎不能把握,閉目停歇半晌,才能隨後退去。兩人關起石閘,過了秘道,又到了那青山綠水池邊,方舟已在岸邊,柔紗依舊飄蕩,但舟中之人,卻已遠去。上了方舟,鐵中棠將那神功秘冊,仔細藏在懷中,兩人一齊凝目去瞧那四壁之上的丹青圖畫。隻見四麵青山綠樹,白雲悠悠,畫的似非人間,而是天上,一道溪流自山樹叢中,白雲之下,九*九*藏*書*網蜿蜒流出。兩人俱是聰明絕頂之人,深能體會“山窮水儘”四字之意,一齊沿著溪流瞧了過去,隻見這溪流流過叢林,有亭翼然,繞亭而過,便是飛閣一角,又自亭台樓閣間曲折流出,忽然消失不見,儘頭處正是一屏高山,山色蒼墨,重重疊疊,白雲飄渺山腰,雜樹叢生足下。忽然間,重山疊嶺間,又見溪流一現,便無真跡。兩人對望一眼,知道這“山窮水儘”之意,便在此地。但石壁一片光滑,哪有機關樞紐,饒是兩人這般目力智慧,也瞧不出石壁上有何特異之處,兩人將方舟催動,緊靠石壁,也摸不出壁上有何痕跡。鐵中棠忽道:“這四壁山樹,畫得俱是生機盎然,隻有這一曲溪水,卻畫得死死板板,毫無生趣,兩下委實不稱,竟似非一人之手筆。”麻衣客道:“你說的不錯,這其中必有蹊蹺,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