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大少對那歐陽兄弟的安危,竟似十分關心,身形如飛,便已瞧見前麵風雨中的刀光劍影。他知道這群世家子弟,終日縱情酒色,走馬章台,哪有心情練武,身上佩的雖是名劍,劍法卻必定差勁,萬萬不會是那些終日在槍尖刀口討生活的綠林豪傑的敵手,情急之下,人未到,聲已作,縱聲厲喝道:“天殺星在此,誰還敢在此動手?”喝聲之高亢,幾已可達河濱對岸。隻聽一陣驚叱,一陣輕呼,兵刃相擊之聲頓絕。海大少雙掌護胸,淩空躍入風雨人群中。隻見被十餘條手持長刀的勁裝蒙麵大漢團團圍在中央的,果然不出鐵中棠所料,正是歐陽兄弟。這些鮮衣怒馬、意氣飛揚的世家子弟,胯下的馬早已被人牽走,鮮衣之上,也染滿了汗水與泥汙,掌中雖然倒提著精光閃閃的長劍,但一個個氣喘咻咻,麵色如土,神情委實狼狽不堪。圍在他們四周的勁裝蒙麵大漢,卻是人人神情剽悍,身手矯健,雙方毋庸動手,勝負之數已不問可知。歐陽兄弟見到海大少現身,齊地大喜擁上,歡呼道:“海大叔來了!看這般賊子,還敢不敢逞強?”話猶未了,海大少突然反手一掌,摑在當先一人的麵頰上,怒道:“到此刻你們才認得海大叔?先前都瞎了眼麼?”歐陽兄弟哭喪著臉,訥訥道:“先前……先前……”海大少怒罵道:“沒用的奴才,手下沒半分本事,卻偏偏要到處招搖,連俺的人都叫你們丟光了。”歐陽兄弟齊地垂下頭去,哪裡還敢說話。海大少霍然旋身,麵對著黑衣大漢,手掌一揚,大喝道:“俺已來了,你們還呆在這裡作什,走走走。”黑衣大漢們卻站著動也不動。海大少怒道:“還不走,要等俺來動手不成?”他雙臂乍分,突聽有人冷冷道:“他倒不敢走的。”語聲嬌美,卻又冷漠得不帶絲毫情感。但見一青衣女子,手提一布袋,款款走來。那些黑衣大漢,見到這個女子,便齊地垂手彎下腰去。歐陽兄弟卻指著她手裡的布袋,亂紛紛嚷道:“海大叔,這女子手裡的布袋,便是小侄們帶來的珍寶。”海大少怒喝道:“站開一邊,莫要多口。”青衣女子卻已將布袋緩緩放到地上,緩緩道:“不錯,這袋裡都是珠寶,你們可拿得回去麼?”海大少道:“他們拿不回去,卻有人拿得回去。”青衣女子冷冷道:“依我看來,這些珍寶他們反正是要拿去送人的,又何苦定要拿回去?”一個歐陽子弟,急急地自海大少身後鑽了出來,道:“要送人卻也不是送給你……”可是話未說完,便被海大少一掌打了回去。霹靂火與鐵中棠也已趕來。霹靂火人還未到,便已遙呼道:“海兄弟,要打隻管打,還有老夫在這裡。”那青衣少女眼皮一閃,她剪水般雙瞳,在鐵中棠麵上盯了兩眼,鐵中棠隻覺得這眼波簡直冷得如寒冰一般。隻聽海大少仰天狂笑道:“不錯,這珍寶本是他們要拿去孝敬給那批蜂子的,他們的確不該拿回去了。”青衣少女冷冷道:“那麼我便先代弟兄們謝了。”海大少笑聲突頓,厲喝道:“他們拿不回去,卻也輪不到你,這包袱早改了俺海大少的姓了。”青衣少女緩緩道:“真的麼?你喚它一聲,看它可答應?”海大少仰天大笑三聲,突然俯身到包袱前,輕拍著包袱,低低喚道:“孩兒孩兒,你可聽得見俺叫你麼?”鐵中棠腹中暗笑:“此人當真是性如烈火,心如赤子,無論做什麼事,都忘不了玩笑玩笑。”隻見他裝模作樣地聽了半晌,方才長身而起,大笑道:“果然答應了,你們可都聽到了麼?”霹靂火大笑道:“聽到了,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海大少笑道:“自該聽到,隻有聾子才聽不到。”青衣少女目光仍然不動聲色,冷冷地望著他,冷冷道:“我也聽到了,隻是它卻說要跟著我,你拿也拿不走的。”海大少怒道:“胡說……”青衣少女冷冷道:“它說得清清楚楚,隻有呆子才會聽錯。”霹靂火笑罵道:“變了變了,年頭變了,江湖中的女子,竟一個個都要比男子厲害得多。”海大少卻已怒道:“如此看來,你是定要俺出手的了?”青衣少女冷笑道:“我生平從不願與肮臟男子動手。”海大少笑道:“俺又何嘗願與婦人女子動手!”轉向黑衣大漢們喝道:“你等是要車輪大戰,還是一擁而上?”青衣少女冷冷笑道:“天殺星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聲,卻來尋這些無名之輩動手,縱然勝了,這包袱你好意思拿得去麼?”霹靂火忍不住笑罵道:“這妮子倒怪了,她既不願動手,又不要海兄弟與彆人動手……”海大少已截口道:“莫非要俺自己打自己麼?”青衣少女突然伸手一指,道:“與你動手的人,這就來了。”海大少隨著她手指望去,隻見兩條鐵塔般的大漢,已自蒙蒙細雨中,冒雨飛奔而來。這兩人也俱是勁裝蒙麵,但胸襟敞開,露出黑茸茸的鐵打般的胸膛,雖看不清麵目,但一人神情沉猛,蒙麵巾下微微露出胡須,另一人舉止灑脫,發濃如漆,顯見是一老一少。兩人手中,俱都倒提著一柄八角鐵槌,隻聽那中年大漢遙遙大喝道:“是什麼人敢來這裡尋事?”海大少搶先一步,凝目望去,突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條漢子,難怪敢來這裡架梁生事。”海大少伸手一卷衣袖,大笑道:“但你要與俺天殺星動手之前,卻得先準備些傷藥放在身邊。”中年大漢狂笑道:“久聞天殺星偷雞摸狗的本領不小,卻不知手下怎樣,可擋得住我三槌?”青衣少女卻已將那勁裝少年拉到一邊,悄悄道:“你兩人怎的都來了?莫非那邊的事已無妨了麼?”勁裝少年道:“那邊已接得住了,我……”突聽中年大漢厲叱一聲:“莽兒,將槌送來給姓海的!”海大少道:“俺空手接你已足夠了,要什麼槌?”中年大漢狂笑道:“你我都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漢,玩什麼巧法花招?若要與我動手,就硬碰硬拚他個幾槌,也好煞煞我的手癢。”海大少仰天笑道:“好極好極,俺也許久遇不著硬碰硬的對手,正也覺得有些手癢,喂,將槌丟來。”勁裝少年一步竄來,大喝道:“接住!”手臂掄處,掌中八角鐵槌,呼的一聲,脫掌飛出。海大少輕叱聲中,目光凝注鐵槌來勢,突然伸手輕輕一抄,隻聽“叭”的一聲響,他已將鐵槌接在掌中。中年大漢笑道:“試試分量,可嫌太重麼?”海大少持槌在手,掂了兩掂,縱聲笑道:“隻嫌輕,不嫌重。”突然胸膛一挺,胸前衣鈕,紛紛進落,衣襟也為之敞開,露出黑鐵般的胸膛。霹靂火在一旁磨拳擦掌,仿佛也有些癢了。中年大漢叱道:“孩子們,閃開去。”四下勁裝大漢哄然一聲,讓開空地,歐陽兄弟也不由自主,悄悄退了開去,踏得泥濘吱吱作響。突見那中年大漢伸手一抹發上水珠,狂笑喝道:“接招!”刹那之間,隻見他手臂仿佛突然粗了一倍,手腕掄處,鐵槌飛起,“泰山壓頂”,當頭擊去。海大少暴喝一聲,揮槌迎上,隻聽“當”的一聲,震耳巨響,兩人身形,各各後退了半步。海大少搶步進身,鐵槌斜揮。中年大漢反掌掄槌,兩槌相擊,又是一聲巨震,直震得四下勁裝大漢身子已在不住打抖。歐陽兄弟,更瞧得心驚膽戰,麵色如土。海大少厲聲狂笑道:“好小子,有你的,再吃俺幾槌!”展動身形,鐵槌有如狂風暴雨般攻了出來。中年大漢雙足已深陷泥中,挺胸迎擊。隻聽“當,當,當……”五聲暴響,兩人竟又硬碰硬接了五槌,兩槌相擊之聲,有如暴雨霹靂。站得最近的一個歐陽子弟,直覺雙膝發軟,突然“啪”的跌坐在泥濘中,忘了爬起,他身後一人竟也忘了扶他。鐵中棠也不禁微微變色。這中年大漢武功身法,雖看不出高明,但臂力之驚人,卻是無與倫比。隻見他兩人四日相瞪,但手臂卻已都垂下,顯見得兩人臂腕,俱已酸麻,但誰也不肯多退半步。中年大漢喘了兩口氣,大笑道:“姓海的,可要再拚幾槌?”他猶在縱聲而笑,但笑聲卻已遠不及方才洪亮。海大少暴喝道:“來!”“來”字方出口,兩人又拚了一槌。青衣少女目光始終未眨一眨,此刻突然輕叱道:“夠了!”海大少厲聲道:“勝負未分,誰說夠了?”他還能說話,但那中年大漢已喘息難言。青衣少女目光一轉道:“念在你能接我大叔八槌,珍寶便送你又何妨?”海大少怒道:“俺隻要和他分出勝負,珍寶不要也無妨。”中年大漢仰天接了幾口雨水,蒙麵的黑巾,早已歪到一邊,露出半麵紫黑麵膛,揮槌道:“來來來,再……”海大少揮槌大喝道:“再接十槌!”又是一聲巨響,兩人鐵槌突然齊地落到地上。眾人驚呼一聲,海大少呆了半晌,仰天笑道:“好好好,衝著你這幾槌,俺這袋珍寶不要了!”中年大漢大聲道:“咱也不要。”那坐在地上的歐陽兄弟強笑道:“兩位若都不要,還是交回給……”他一麵說話,便待爬起,又被霹靂火一掌打翻在地上,隻聽霹靂火道:“海老弟,莫怪老夫,老夫實在瞧著他生氣。”海大少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換了俺打得更重些。”轉身又道:“你若不要,就給你家弟兄打酒吃。”中年大漢瞪著眼睛瞧他半晌,突也大笑道:“好!”手掌一揮,喝道:“弟兄們,謝過海大少,咱們走吧!”霹靂火大喝道:“且慢!”中年大漢目光一閃,沉聲道:“什麼事?”霹靂火狂笑道:“老夫也覺手癢得很。”話聲方了,那勁裝少年已箭步竄來,反掌提起了地上鐵槌,亦自狂笑道:“來來來,少爺我專治手癢。”霹靂火回首望著那中年大漢笑道:“這是你的兒子還是你的徒弟?海老弟與你交手,怎的卻叫你徒弟與老夫……”說到這裡,他語聲突地頓住,雙目圓睜,灼灼地逼視著那中年大漢,麵上也充滿了驚詫之色,竟呆呆地愣住了。海大少奇道:“你怎麼了?”隻見霹靂火手指那中年大漢,哈哈大笑道:“老夫認出你來了,老夫認出你來了……”中年大漢身子一震,急地回手去掩麵上黑巾。霹靂火笑道:“莫掩莫掩,再掩也已來不及了。”中年大漢沉聲道:“隻怕你認錯了人。”霹靂火道:“老夫若認錯,你隻管摘下老夫的眸子!你不是‘寒楓堡’外那打鐵的武老大麼?”他縱聲大笑,接道:“難怪你手勁那般驚人,原來是終日打鐵練出來的。隻是你幾時改了行,老夫卻不知道。”那中年大漢被他揭破了來曆,一時間頗有些慌亂。青衣少女卻冷冷道:“縱是鐵匠改行,又當怎的?你怎知咱們先前當鐵匠,不是由你這樣的角色改行的?”霹靂火呆了一呆,大笑道:“姑娘好利的口……”話聲間突見兩個黑衣大漢抬著一個勁裝少年如飛而來。那少年身上雖無血跡,但已暈迷不醒,麵如金紙,顯見受傷極重。中年大漢已變色道:“方才還能抵擋,此刻怎的如此?”黑衣大漢道:“方才大爺你放心走了後,小人們也算著不致落敗,哪知那看來弱不禁風始終未曾出手的斯文人,卻是個了不得的高手,他一出手,三少爺就傷了,小人才趕著抬回來。”他滿心驚惶,竟忘了還有外人,便滔滔說了出來。青衣少女與中年大漢已趕著去探視那少年的傷勢,隻聽青衣少女恨聲道:“好狠的心,好重的手法。”海大少卻拉著霹靂火道:“咱們與他們無甚冤仇,此時人家正在難中,咱們也不必再為難人家了。”霹靂火道:“老夫本無為難他們之意。”海大少轉身向歐陽兄弟大喝道:“你們還不走?”歐陽兄弟被這聲大喝震得連連後退,終於轉身狼狽而去,隻剩下個看來身子最弱的少年,還留在當地。海大少怒道:“你還留在此地作什?”那少年躬身道:“小侄總該先謝過海大叔大恩再去。”海大少呆了一呆,展顏道:“奎兒,俺看你本是個好孩子,何苦定要與那些不成材的東西混在一處?”那少年躬身道:“既屬兄弟,不得不共進退。”海大少歎道:“好,快快回去吧,記得代俺問你姨媽好。”那少年躬身稱是,海大少又道:“還有,去告訴你兄弟,那蜂窩船早已沉了,叫他們莫再想糊塗心思。”那少年躬身應了,轉身而去。海大少歎道:“那般弟兄裡,隻有這歐陽奎還有出息。歐陽世家的家業,日後看來隻有他撐著了。唉,咱們也走吧!”隻見那中年大漢已轉身向他抱拳:“我等急著趕去他處,彆的話也不能多說了,但今日之事,我武振雄決不會忘記你海大少的交情的。”海太少微微一笑,道:“武兄隻管請便。”突聽風雨中自又傳來了一陣兵刃相擊之聲。一個尖銳的女子口音道:“孝兒,困住他,莫傷他性命,隻要他說出怎會認得鐵中棠,說出鐵中棠此刻在哪裡,你就莫難為他。”鐵中棠心頭一震,閃身避到高大的海大少背後。隻見風雨中已有一團青光劍氣,裹著兩條人影,騰躍而來,還有一條人影,在旁隨著劍氣移動。來到近前,凝目望去,才看出劍氣中的人影,乃是一個手揮長劍的紫衣大漢,和一個左手持刀,右手持拐的黑衣蒙麵人。而隨著他們在旁觀戰的,卻是個手拄鶴頭拐杖的銀發老婦。那紫衣大漢劍法沉穩迫急,一絲不苟,施展的乃是光明正大的正宗劍術,長劍轉動,當真是滴水難人。那黑衣人刀中夾拐,攻勢雖辛辣,但腳下卻甚不便,仿佛跛了一足,左手的刀法,也似有些生疏,顯見是初練這刀中夾拐的左手刀法未久,是以此刻早已被紫衣大漢的霍霍劍光逼住,毫無還手之力,若非那紫衣大漢未存傷他之心,隻怕他此刻便已要被傷在劍下。中年大漢、青衣少女,齊地展動身形,方待趕去援救,霹靂火卻已大喝道:“盛大娘,快令孝侄住手!”眾人齊地一呆,中年大漢也不禁頓住腳步。那銀發老婦與紫衣大漢正是盛大娘、盛存孝母子。盛大娘目光一轉,笑道:“你這老兄怎的也在這裡?為何要老姐姐住手?待我先逼這廝說出那姓鐵的下落,再與你敘舊。”霹靂火大聲道:“不必問了,鐵中棠的下落小弟知道。”那黑衣人身子一震,招式大露破綻,但盛存孝卻存心放了他一招,盛大娘亦自驚奇,道:“你知他在哪裡?”霹靂火笑道:“他此刻已被司徒笑那狐狸說動了,背叛了大旗門,此刻正與司徒笑、黑白兄弟在一處。”盛大娘大奇道:“真的麼?”霹靂火笑道:“小弟幾時騙過你盛大娘?小弟親眼見到那鐵中棠與司徒笑有說有笑地一齊回去了,此刻隻怕在落日牧場。”盛大娘呆了半晌,搖頭笑道:“老身到外麵去轉了一趟,想不到竟會出這種奇聞。孝兒,住手吧!”盛存孝長劍一收,急退三步,麵上似乎微帶惋惜之色,竟似乎在惋惜鐵中棠怎會變節背師的模樣。鐵中棠屏息躲在海大少身後,心中卻是感慨交集。此刻風雨更急,夜色已臨,此間情勢又如此混亂,盛大娘母子目光雖銳利,卻也不曾注意到他。那蒙麵黑衣人垂著刀拐,麵色雖看不到,但神情卻是黯然悲傷得很,仿佛突然失去了什麼。盛大娘目光一掃,卻向他笑道:“看不出你竟已當了瓢把子了,勢力倒還不小。好,瞧在霹靂老弟麵上,放你們走吧!”青衣少女已來到這黑衣人身側,此刻突地冷笑道:“好,我也就瞧在他的麵上,放你母子走吧!”盛大娘麵容微變,大怒道:“你說什麼?”青衣少女冷冷道:“我雖不願與男子動手,但你卻不幸是個女子。”她目光雖冷漠,但言語卻銳利如刀。盛大娘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咯咯笑道:“小姑娘,你難道是想與你家盛大娘動手不成?”青衣少女冷笑道:“你真聰明,倒聽出我的話來了。”盛大娘笑道:“哎喲,好利的口,若是你武功有你的口一半犀利,也就不錯了,但隻可惜……”她含著笑故意輕歎一聲,緩步向青衣少女走了過去。霹靂火等人素來知道盛大娘心辣手狠,此刻都不禁在為這青衣少女暗暗擔心,但又不便勸阻。奇怪的是青衣少女這麵的人,卻都似心定得很。隻聽盛大娘接口笑道:“隻可惜你瞧瞧你這雙手,又白又嫩,繡花倒可以,怎麼能與人動手呢?”笑語間她已輕輕伸出手掌,去握那青衣少女的手掌。那青衣少女非但不避不閃,反而將手掌迎了上去,反握住盛大娘的手,冷冷道:“你的手也不粗嘛!”兩人手掌相握,盛大娘笑道:“哎喲,你的手……”語聲突頓,身子仿佛震了一震,麵容立刻變得蒼白。那青衣少女笑道:“我的手不太嫩吧!”緩緩放開手掌。盛大娘瞧了她兩眼,突然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口中沉聲道:“孝兒,走!”說到走字,身形已在三丈開外。眾人都不禁驚得呆住了,不知道盛大娘為何如此。若說這少女武功能驚退名滿江湖的盛大娘,誰也不敢相信。隻見盛存孝亦自呆了一呆,道:“不等等田兄了麼?”盛大娘腳步不停,沉聲道:“他見不著我們,自會回去的。”盛存孝也是滿麵驚疑,匆匆向霹靂火抱了抱拳,隨著盛大娘,飛奔而去,袖中卻似在無意間落下了一隻絲囊。霹靂火拾起絲囊,盛存孝已去得遠了。他忍不住打開絲囊瞧瞧,裡麵卻隻是一粒丸藥。霹靂火認得這正是盛大娘獨門暗器“天女針”的獨門解藥。一時間他不禁更是奇怪,喃喃自語道:“怪了,存孝行事素來謹慎,怎會讓這解藥掉下來?”要知凡是獨門暗器的解藥,在江湖中俱是無價之寶,那獨門暗器的本門中人是萬萬不該讓它隨意遺落的。轉身望處,那青衣少女左掌捧著右腕,花容失色,身子也漸漸開始顫抖起來,正是中了“天女針”的症狀。霹靂火心頭一動,這才知道盛存孝方才必已看出他母親在掌上暗藏了“天女針”,兩人一握之下,盛大娘顯然被青衣少女內功所震,而青衣少女卻也遭了“天女針”的毒手。盛存孝不忍令這女子喪命,才故意遺落下這獨門解藥。他這一念仁心,不但救了青衣少女,也救了他母親。隻見那邊黑衣跛足人與中年大漢武振雄也已看出青衣少女的異狀,大驚之下,齊地過去探問。青衣少女慘然一笑,輕輕合上眼簾,慘笑著道:“好厲害的毒藥,我隻怕……隻怕已是無救的了。”黑衣跛足人、武振雄齊地變色驚呼起來,突聽霹靂火大喝一聲,道:“不要緊,解藥便在老夫這裡。”那黑衣跛足人又驚又喜,顫聲道:“真……真的麼?盛大娘‘天女針’乃是獨門暗器,你怎會有她的解藥?”霹靂火長歎道:“老夫哪裡會有,這是盛存孝留下的。”黑衣跛足人呆了一呆,輕輕伸手接過解藥,那青衣少女也霍然睜開眼來,道:“他為何會救我?”霹靂火苦笑道:“老夫那位盛大姐雖然心狠手辣,但她兒子的仁心俠義,卻是江湖罕見,天下無雙。”黑衣跛足人垂首歎道:“若換了彆人,我此刻也沒命了。”海大少突地挑起姆指,大聲道:“想不到紫心劍客竟是如此一條漢子,俺無論如何,也要交他一交。”隻見那青衣少女接過解藥,突地取出一物,交給霹靂火,道:“這是我掌傷的解藥,你去交給他吧!”服下那藥丸,在雨中坐下,運功調息,再不說話。霹靂火接過少女交給他的木瓶,呆了一呆,感慨叢生,長歎道:“人道救人便是救己,這話當真一點也不錯。”海大少朗聲道:“盛大娘雖然咎由自取,但看在盛存孝的麵上,你便該快將解藥送去才是,還呆在這裡做什?”霹靂火道:“正是!”腳步方動,突又頓住,望著海大少苦笑道:“她到哪裡去了,老夫怎麼知道?”海大少道:“這個……這該當如何是好,再遲隻怕來不及了。”話聲未了,風雨中突又急地衝來兩人。隻見前麵一個少年,雖然也是黑衣勁裝,蒙麵黑巾卻失落了,氣喘咻咻,神情狼狽不堪。還有個長身玉立、麵容冷漠的少年秀士,緊緊貼在他身後,黑夜中望去,形如鬼魅,又宛如他的影子一般,他頓住身形,少年文士也隨之頓住。隻見這黑衣少年奔到近前,喘了口氣,立刻笑道:“好險好險,幸虧我還機警,終於將那窮秀才甩下了。”武振雄早巳變色,沉聲道:“你是一個人回來的麼?”黑衣少年得意地笑道:“自然是一個人。”眾人見他明明是兩人同來,卻偏說是一人,心頭又都不禁為之大驚。這秀士打扮的少年,輕功竟如此驚人。隻聽武振雄仰天一笑,大喝道:“相公好俊的身法。”黑衣少年茫然道:“師傅你老人家在對誰說話?”他身後的少年文士突然輕輕一笑,道:“我!”黑衣少年身子驀地一震,霍然轉身,那少年秀士如影隨形,又到了他身後,身法有如鬼魅一般。武振雄大喝道:“躺下去。”黑衣少年隨身撲倒在地上,擰頭而望,那少年秀士方自轉步自他身側走了過去,他這才知道人家竟始終跟在他身後,掌心不禁突地沁出了冷汗。那少年秀士雖然身上也早已被雨水淋濕,也沾了些泥汙,但神情間卻仿佛是穿著最最乾淨的衣服似的,絲毫不見狼狽。他目光四下一掃,朗聲大笑道:“好,好,很好。”海大少見他雖然也頗英俊,但神情間那種誌得意滿,故作瀟灑的味道,卻實在令人見了有氣,忍不住罵道:“好什麼?好個屁!”霹靂火卻已接口笑道:“好臭。”少年秀士麵上笑容突然不見,冷冷道:“看兩位相貌堂堂,怎的出口便是卑鄙之言,豈非令人齒冷?”海大少隻作未聞,故意深深吸了口氣,轉頭歎道:“果然是臭得很,不但臭,而且還有些酸酸的。”霹靂火正色道:“隻怕是悶壞了的陳年臭屁。”眾人雖被那少年秀士武功所驚,但聽海大少、霹靂火兩人一搭一檔,嬉笑怒罵,也不禁都“噗嗤”笑出聲來。鐵中棠此刻又早已閃身到那些勁裝大漢身後。此刻隻有他在暗暗擔心,隻因他見了這少年秀士的輕功,知道海大少、霹靂火兩人還不是此人的敵手。隻見那少年秀士瞧了他兩人幾眼,目中已有殺機閃動,突然笑道:“田某謹遵師訓,決不先向彆人出手。”他蔑然一笑,冷冷接道:“不知兩位可敢動田某一動麼?”海大少突然自霹靂火掌中取來那木瓶,放到地上,學著那少年口吻,冷冷道:“這木瓶也從不先向彆人動手,不知你敢動它一動麼?”他口聲本極清亮,此刻卻故意說得尖聲細氣,眾人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少年秀士再三故作矜持斯文,說話也咬文嚼字,此刻卻也忍不住怒喝道:“我就偏偏毀了它,看看它是什麼變的!”喝聲中已伸出手掌,拍向木瓶,隻是他還生怕瓶中是什麼毒物,是以出手絲毫不敢大意。海大少大笑道:“這木瓶也沒有什麼古怪,但裡麵裝的卻是盛大娘救命的解藥,毀了它盛大娘就沒命了。”少年秀士手掌已拍及木瓶,掌力也已發動,此刻掌勢突地一頓,硬生生撤回掌力。真力回收,竟將那木瓶吸上掌心。鐵中棠見了這少年掌力竟已到了收發自如,大小由心之境,心頭更是大驚,思潮連轉,再三想猜出少年的來曆。卻聽海大少哈哈大笑道:“咱隻當他真有兩手,哪知他卻連個小小的木瓶也不敢動手。”海大少道:“這年頭世上裝模作樣的人當真不少。”少年秀士卻似未曾聽見,拔開瓶塞,嗅了兩嗅,變色道:“蟾華霜,盛大娘莫非已身受內腑之傷?”他目光一轉,冷冷道:“但此間又有誰配以掌力震傷盛大娘的內腑?依田某看來,各位都有些不像。”海大少笑道:“田某看不像,田鼠看就像了。”少年秀士緩緩道:“我看你兩人卻像是一對活活的烏龜。”他如此作態的人,突然罵出“烏龜”兩字,委實要叫人嚇上一跳。但海大少卻仍不動怒,正待反唇相譏,哪知霹靂火卻已火了,厲喝道:“好小子,你隻當老夫真的不敢動手?”少年秀士大笑道:“你若動手,就不再是活的了。”霹靂火大喝一聲,雙臂齊振,大步而上,周身骨節,都已格格的響,那少年秀士也斂住笑容,眉宇間立現殺機。鐵中棠大是驚惶,隻怕霹靂火與海大少此番要將數十年辛苦博來的聲名,就此毀於一旦。就在此刻,那盤膝靜坐調息的青衣少女,突然一躍而起,也不見她身形有何動作,卻已攔在霹靂火身前。那少年秀士見到如此迅快的身法,不禁吃了一驚。霹靂火卻沉聲叱道:“姑娘閃開。”青衣少女冷冷道:“此人乃是我家之敵,盛大娘也是被我所傷,閣下為何卻偏偏叫我閃開?”她目光仍然冷漠,瞧也不瞧霹靂火一眼,霹靂火卻不禁被她說得呆了一呆,隻得負氣退了開去。那少年秀士目光上上下下瞧了這青衣少女幾眼,麵上不禁現出驚奇之色,道:“盛大娘是被你所傷的?”青衣少女道:“你若不信,也可試試。”少年秀士又自瞧了她半晌,突然大笑道:“在下本待試試,怎奈瞧了姑娘這雙如水眼波,卻再也下不得手了。”海大少冷冷罵道:“想不到這廝瞧見女子,說話竟似變了個人,連骨頭都仿佛突然輕了四兩。”霹靂火冷哼一聲,道:“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隻見這少年秀士眼睛瞬也不瞬地瞪著青衣少女的眼睛,卻又像是未聽到兩人這番嘲罵的言語。青衣少女卻仍然冷冷道:“既是如此,我瞧你不如快將傷藥送回去吧,再遲隻怕那‘生’大娘便要變成‘死’大娘了。”少年秀士大笑道:“在下乃是被他禮聘而來,對付幾個耍大旗的朋友,其餘的事全都不管,她死不死,也與在下無關。”鐵中棠心頭又不禁為之一震,暗暗忖道:“此人若是專來對付我大旗門的,倒當真是個勁敵。”他想來想去,竟想不出本門中有誰能是這少年的克星!何況縱然有人能勝得了他,他門中的師長,豈非更是難敵?一念至此,他不禁越想越是心驚,隻望能知道盛大娘是自何處請得此人來的,那邊的言語,已都聽不入耳裡了!青衣少女也冷冷瞧了那少年秀士幾眼,冷冷道:“如此說來,你此刻是不願走了?”少年秀士道:“不錯,暫時還不願走。”青衣少女道:“你要怎樣?”少年秀士目光一掃,狂笑道:“在下隻要瞧瞧那些嘴上能傷人的朋友,手上是否也能傷人?”青衣少女冷笑,道:“你要如此,也與我無關,但我也先要瞧瞧你,你到底有什麼能耐敢留在這裡?”少年秀士朗聲大笑道:“在姑娘麵前,在下雖也想自謙兩句,但若論武功一道,在下卻是不敢菲薄的。”青衣少女道:“如此說來,你的武功總是不錯的了?”少年秀士道:“豈隻不錯而已。”青衣少女冷冷道:“那麼我就練手功夫讓你瞧,你若能照樣再練一遍,什麼事都由得你。”少年秀士雙眉軒展,大笑道:“當真是什麼事都由得我?”青衣少女“哼”一聲,道:“不錯!”突然自腰間拿下一條絲條,隨手一抖,絲條立刻伸得筆直。少年秀士大笑道:“這還不容易,看來姑娘要什麼事都由我了!”突然頓住了笑聲,再也笑不出來。原來就在這刹那之間,青衣少女手腕一送,絲條筆直脫手飛了出去,而她的身形,卻也已輕煙般飛起,竟在那懸空的絲條上緩緩走了幾步,絲條方待落下時,她已反腕將絲條抄在手裡,飄身落下,冷冷道:“這容易麼?你來試試。”她緩緩將掌中絲條送到那少年秀士麵前,那少年秀士卻早已驚得目定口呆,哪裡敢伸手去接。海大少、霹靂火麵麵相覷,心頭充滿了驚讚。他兩人雖是睥睨一時,從不服人的硬漢,對這樣的輕功身法,也隻有口服心服。那少年秀士望著眼前纖掌中的絲條,額上更已漸漸沁出了冷汗。青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如此容易的事,你也不敢試麼?”少年秀士反手擦了擦額上汗珠,突然強笑道:“姑娘輕功身法,似已練至返樸歸真,身化微塵,幾能馭氣淩虛之境,中原草澤中竟有姑娘這樣的身法,當真教田某出乎意料了!”青衣少女冷笑道:“這告訴你,草澤之中,本就是臥虎藏龍之地,什麼人都猖狂不得的。你若不敢試,就快些走吧!”少年秀士道:“但在下卻待請教姑娘的來曆。”青衣少女麵色突變,叱道:“我的來曆,你管不著。”少年秀士道:“當今天下,能教得出姑娘這樣武功的人,據在下所知,也不過隻有南北兩人……”那黑衣少年聽他說到這裡,突然大喝一聲,揮拳撲了上來,厲聲道:“你還在這裡胡謅什麼?快滾!”喝聲中,他已狂風暴雨般攻出五拳,招式雖不精妙,但拳風虎虎,顯然兩膀也有著千斤神力。那少年秀士頭也不回,腳步微錯,長袖後拂,輕飄飄避開了這幾拳,口中卻接著道:“而這南北兩人,在下都頗知道……”那黑衣少年仿佛更是情急,拳勢更見猛烈,口中不住連聲厲叱,使得那少年秀士語音混亂,難以分辨。青衣少女突然幽幽一歎,道:“幺哥,讓他說下去。”她語聲雖然溫柔,但對這黑衣少年卻似有著極大的力量,他果然立刻閃身後退,但麵容上卻隱隱呈現出悲憤之色。海大少等人見了又不覺大是奇怪,不知這其中又有何隱秘。轉目望去,隻見武振雄與那殘廢之人,神情也突然緊張起來,而那青衣少女目光中也帶著異樣的激動,沉聲問道:“那南、北兩人是誰?”少年秀士目光閃動,道:“這兩位奇人聲名雖然不為世俗所知,但以姑娘這樣的武功,怎會不知道他們的名字?”青衣少女眉頭微微一皺,仿佛凝思起來。少年秀士道:“姑娘無論是出自這兩位奇人哪一位的門下,都與在下有極深的淵源,姑娘又何妨將來曆告知一下。”青衣少女仍在凝思,目中卻是一片茫然。少年秀士麵上突然現出希冀之色,目光直視著她,口中緩緩念道:“雷鞭落星雨,風梭斷月魂……”青衣少女喃喃道:“雷鞭……風梭……”少年秀士大聲道:“這兩句話,姑娘也不知道麼?”青衣少女搖了搖頭,目光四轉,隻見眾人口中,也都在喃喃低誦著這兩句話,麵上神色,亦自茫然不解。少年秀士呆了半晌,麵色大是失望,搖頭歎道:“若說姑娘不是出自他兩位老人家門下,在下實難相信。”青衣少女神情突然激動起來,銳聲道:“什麼風梭、雷鞭,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你快走吧!”這少年秀士又自呆了半晌,終於長長歎息一聲,大聲道:“既然如此,在下一年之內,再來領教。”話聲中他袍袖微拂,淩空後掠,衝破了風雨,劃空急去。但見他淩空微一轉折,身形便已消失無影。而那青衣少女,目中卻突然流下了淚珠,轉過身去,背對著眾人,低聲啜泣起來,仿佛心中有甚傷心之事。武振雄黯然道:“麼兒,還不快去勸慰荷姐……”那黑衣少年垂首截口道:“荷姐隻是想早些知道自己的來曆,早些離開咱們,孩兒勸慰也沒有用的。”武振雄麵色一沉,厲叱道:“胡說!”青衣少女霍然轉過了身子,大聲道:“孩兒身受義父與大叔的救命之恩,縱然自知身世,也不會想要離開的。”那殘廢之人黯然歎道:“你莫要聽麼兒胡說,他……他……”青衣少女道:“何況……孩兒隻怕永遠也不會想起以前的事……”突然以手掩麵,又自啜泣起來。黑衣少年呆望著她,目中似乎也泛起了淚光。海大少、霹靂火心頭更是駭異,想不到身懷如此驚人武功的少女,竟連自己的身世來曆都不知道。隻聽武振雄乾咳一聲,望著他兩人抱拳笑道:“兩位仗義相助,在下無可回報,不知兩位可願屈駕敝處,待在下敬三杯粗酒?”霹靂火側目望了望海大少,海大少笑道:“你我化敵為友,正該去痛飲三杯,慶祝一番。”武振雄大喜道:“久聞‘天殺星’大名,果然是條豪爽漢子!”霹靂火笑道:“莫非老夫就不豪爽了麼?走走走,老夫倒要瞧瞧,今日究竟是誰先醉倒?”轉過身子,高呼道:“小兄弟,小兄弟……”突然變色道:“海老弟,我那小兄弟呢?怎的不見了?”風雨之中,鐵中棠果已蹤影不見,不知在何時走到哪裡去了。方才人人都被那少女輕功所驚,竟沒有一人看到他的去向。霹靂火頓足大罵道:“好個忘恩負義的小子,老夫救了他的性命,他卻連話也不說一句,便偷偷溜了。”海大少笑道:“你這老兒火氣倒真不小。俺看那少年卻不似忘恩負義的人,想必是有什麼事先走了。”他拉起霹靂火的臂膀道:“你我先去痛飲幾杯,那少年若真的忘恩不來尋你,俺寧願輸你個東道。”霹靂火口中仍在罵罵咧咧,但腳步卻已跟著他走了。武振雄與那殘廢之人,領路先行。黑衣少年卻悄悄走到那青衣少女身側,垂首道:“荷姐,我方才說錯了活,你莫要怪我好麼?”青衣少女輕輕點了點頭,突然伸手拉起少年的手腕,柔聲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怎會怪你?”黑衣少年目中立刻閃耀起喜悅的光芒。海大少瞧著他們,輕輕笑道:“老哥,你瞧出來了麼,看樣子這少年人是愛上她了,是以生怕她走。”霹靂火展顏笑道:“少管彆人閒事,吃酒去吧!”風雨之夜,道路自是分外難行。眾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麵方自現出點點燈火,是個小小的村落,村口豎立著一塊木牌,簡陋地寫著“鐵匠村”三字。武振雄笑道:“這裡便是蝸居所在,兩位莫嫌簡陋。”霹靂火目光眨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走入村裡,隻見這小小的村落,屋舍整齊,房屋仿佛俱是新造,正有不少婦人孺子,立在門口,似在等著夫婿歸來,而那些黑衣蒙麵的漢子,到了這裡,也俱是向武振雄與那殘廢之人行禮作彆,回到等待著他們的門中,抱起孩子,歡笑低語,妻子們便在身側為他們擦著身上的雨水。霹靂火越看越覺奇怪,忍不住脫口道:“怪了怪了!”海大少大笑道:“俺也正在奇怪……”武振雄截口笑道:“兩位可是看這裡不像個強盜窩麼?”霹靂火大笑道:“的確連半分也不像,是以老夫才覺奇怪。”武振雄笑道:“我兄弟雖也做些綠林生涯,但所得財物,卻分毫不動,全都用做濟貧之舉。”霹靂火道:“那麼你們又何以為生呢?”武振雄笑道:“打鐵。我手下弟兄,全都是打鐵好手,是以這村子雖偏僻,生意倒也不錯。但等到道上有肥羊路過,而且帶的是不義之財,弟兄們探聽確實,穿上黑衣,蒙上麵巾,就立刻由打鐵的鐵匠變成綠林的好漢了。”霹靂火拊掌大笑道:“妙極妙極,這樣的強盜,江湖中倒真少見得很,若是再多幾個,就更妙了!”海大少笑道:“看來俺這‘俠盜’之名,從此要轉贈閣下了!”相與大笑間,已來到一座極為寬敞的瓦屋之前。這片瓦屋雖然寬敞,但也建築得十分簡陋,門口也懸著塊木牌,算做招牌,上麵以黑漆寫著:“神手打鐵,專製各種巧器”。迎門一間闊廳,寬有數丈,卻放滿打鐵用具,製成的物件,上至刀劍,下至鍋鋤俱有,當真是五花八門,樣樣齊備。穿過此房,便是待客之地。簡陋的房屋中,四麵都堆滿了酒甕。海大少大笑道:“這樣的地方,當真是投了俺的脾胃。”霹靂火接口笑道:“到了這裡,老夫也不想走了。”武振雄送來乾巾熱茶,又將那黑衣少年帶來相陪,笑道:“這便是犬子武鵬,生得呆頭呆腦,兩位多指教了。”霹靂火見這少年粗眉大眼,英氣勃勃,身子更是精壯如鐵,不禁搖頭苦笑道:“老夫要也有個這樣的兒子就好了。”他老來無子,見著彆人的兒子,心中總是甚多感慨。海大少目光四望,忽然笑道:“方才還有位兄台,使得好一手刀中夾拐的功夫,怎的不出來廝見?”霹靂火道:“還有那位青衣姑娘,老夫更是欽佩得很!”武振雄苦笑道:“那位柳姑娘身世奇特,性情也有些奇特,但她……”突然長歎一聲,住口不語。這時一個菜布上,那殘廢之人,也已走了出來,隻見他不但身子殘廢,麵上亦是傷痕斑斑,令人不忍目睹。武振雄立時便為霹靂火與海大少引見,但不知是有意抑或無意,隻將這殘廢之人喚做“趙大哥”,卻未說出他的名姓。酒過三巡,窗外風雨更急。那趙大哥突然問道:“方才兩位說起,有位鐵中棠已投入了‘落日牧場’,這話可是真的麼?”霹靂火道:“老夫親眼所見,自是真的。”趙大哥呆了半晌,複又喃喃歎道:“真的?怎會是真的?”霹靂火目光一亮,道:“莫非兄台認得那鐵中棠麼?”趙大哥急忙笑道:“在下隻是聞得其名,卻不認得他。”霹靂火目光在他那創痕斑斑的麵容上凝注了半晌,忽然拍案道:“老夫總覺兄台眼熟得很,不知在哪裡見過?”趙大哥神色仿佛變了變,武振雄立刻舉杯歡飲。忽然間,外麵響起了一陣車轔馬嘶聲,似已停在門口,接著,有人朗聲道:“這裡的主人在麼?我家殷夫人與公子,特地前來,要打件鐵器。”武振雄微一皺眉,抱拳道:“在下暫時失陪了。”海大少笑道:“如此風雨之夜,還有人趕著來打製鐵器,看來武兄的打鐵生意果真不錯。”笑語間武振雄已告罪掀簾而出,隻見果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門外,拉車的兩匹馬也極神駿,仿佛是富貴人家所有。趕車的蓑衣笠帽,立在門邊,問道:“大哥便是管事的麼?”武振雄笑道:“不錯。客人要打造些什麼?”趕車的笑道:“你等著,有好買賣上門了。”又奔將出去,啟開車門,車中便走下一雙衣衫華麗的錦衣男女。這時,裡麵房中的武鵬,正在陪笑勸酒。隻聽得外麵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輕笑道:“這裡可有製劍的上好精鐵麼?咱們慕名而來,你可不能用劣貨充數。”霹靂火喃喃道:“女子也要打劍,這年頭真變了。”又聽得武振雄的聲音道:“夫人要打製什麼,隻要說出尺寸形狀來,貨色隻管放心好了。”那女子聲音笑道:“也沒有什麼,隻是幾樣簡單東西,你先拿紙筆,記下尺寸好麼,免得錯了。”接著,便是尋物聲,磨墨聲。於是,那女子又道:“先要打一對雌雄合股劍,長三尺三寸,寬一寸七分,一口劍重九斤半,另一口打成八斤,但你要特彆注意,這兩口劍彆的沒有什麼不同,劍柄卻要打成護手鉤的形狀,護手上還要帶著血糟,柄頭要打成空的,裡麵可以裝下兩筒花針……你寫清楚了。”裡麵的海大少噓了口氣,笑道:“這女子不但是個行家,而且仿佛還真有兩下子,否則也用不了這樣的兵刃。”霹靂火道:“但聽她聲音,卻像是個賣唱的。”這時,外麵武振雄道:“都寫清楚了,夫人還要什麼?”那女子道:“還要打幾筒梅花針,圖樣在這裡。這雖不是什麼獨創暗器,但你也不能再用這圖樣為彆人打造。”武振雄道:“買賣規矩,本店從不廢的。”那女子笑道:“好,大弟,你要什麼,你自己說吧!”接著便是個清朗的少年男子口音道:“劍,一口劍,隻要重三十七斤,長三尺九寸,彆的都無所謂。”那女子,口音句句帶著甜笑,這男子口音卻似沉重得很。裡麵的海大少,又自噓了口氣,道:“好重的劍,看來這男子更是個角色,俺真想看看他們的模樣。”武鵬笑道:“酒甕後就有個小窗子。”說話間他已撒開酒壇,果然有個小小窗口,外麵琳琅掛著些鐵器,自外望內,被鐵器所掩,但自內望外,卻可從鐵器空隙中看得清清楚楚。海大少、霹靂火等人忍不住俱都湊首望去。隻見武振雄正在伏案而書,一麵詫聲道:“三十七斤的劍?這個在下倒從未打過,不嫌太重了麼?”一個錦衣少年,背著窗口,立在武振雄身邊。此刻這少年沉聲道:“正是要重些。”他話聲微頓,又仿佛自語著道:“若不用如此沉重的劍,怎能勝得過他那鬼一般靈活的手腕?”海大少暗暗忖道:“以重勝快,以拙勝巧,想不到這少年竟已摸著了如此高深的門道,卻不知他是誰?”目光轉處,隻見一個宮髻高挽、體態婀娜的錦衣女子,正自角落中緩緩轉過了臉來。燈光映照下,她那花一般的笑靨,水一般的眼波中,都帶著種無可比擬的魅力,當真弄得令人神魂飄蕩。但海大少、霹靂火見了這絕美的麵容,心頭卻齊地吃了一驚,幾乎忍不住要脫口驚呼出來。這錦衣美女,竟是溫黛黛。隻見她眼波橫流,嬌笑著道:“我看了他這裡所打的幾件兵刃,果然不錯,大弟你要什麼,隻管說吧!”那錦衣少年仍未回身,隻是沉聲道:“還要七副手銬腳鐐,分量打得越重越好,更要純鋼打成,不易折斷的。”武振雄顯然吃了一驚,抬頭道:“手銬、腳鐐?”那少年冷冷笑道:“不錯,用來銬猩猩的。”他笑聲中含蘊著怨毒與冷削,使得武振雄又自一呆,但這少年卻緩步走了開去,腳步輕靈,幾乎不帶聲息。武振雄呆了半晌,方自笑道:“客人貴姓大名,幾時要貨?”那少年霍然轉過頭來,目光直射著武振雄,一字字緩緩道:“你不必問我名姓,交貨越快越好。”燈光下隻見他目光明銳如星,麵容雖蒼白,但劍眉星目,英俊逼人,尤其眉宇間所帶的那份憂鬱與悲憤,更使他平添了許多男性的魅力,武振雄暗歎一聲,忖道:“好個英俊的美男子!”但海大少、霹靂火見了這英俊的麵容,卻又不禁吃了一驚:“原來是他!”這少年赫然竟是雲錚。他兩人卻未見到,身後的趙大哥,麵色變化更劇。隻因這“趙大哥”正是那義氣的漢子趙奇剛,而趙奇剛此刻也認出這少年正是自己冒死自林中救出的雲錚。他將雲錚救出後送到自己至交武振雄處,哪知雲錚卻自作聰明,誤會了一切,竟逃了出去。那時趙奇剛正在懸崖邊哭悼鐵中棠——那時懸崖下,沼澤中,九死一生的鐵中棠也曾聽到他聲音。也正在那時,他遇著寒楓堡門下,一番惡鬥,寒楓堡門下雖都戰死,他自己也受了重傷。等到他掙紮著逃回武振雄處時,雲錚早巳逃去,他驚急之下,知道那裡再不能立足,便與武振雄逃來這裡。他們招集弟子,在這荒地上建起這新的村落,滿懷雄心的趙奇剛,更練成刀中夾拐的招式,彌補了他殘廢的缺憾。於是他脾肉複生,要以殘年劫富濟貧。於是他與武振雄兩人,便創出這份事業。此刻——他見到雲錚,實在忍不住要衝出去,向那魯莽的少年解釋一切誤會,告訴他鐵中棠對他是如何義氣。——他若是將一切都告訴了雲錚,那麼一切事便都將改變,鐵中棠也不會再遭受許多不白的冤屈。但他瞧了霹靂火一眼,卻忍住了這份衝動,隻因他生怕霹靂火加害雲錚,更怕霹靂火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暗自思忖:“隻要雲錚一走,我便在暗地追蹤而去。”這時,溫黛黛卻又嬌笑起來。她嬌笑著走到武振雄身側,道:“我大弟脾氣不好,你莫怪他,隻要你東西打得好,我不會虧負你的。”笑語中,她忽然伸出手掌,在武振雄手臂上輕輕擰了下,又自嬌笑道:“好結實的人兒,你妻子必定幸福得很。”武振雄呆了一呆,麵孔立刻紅得發紫了。溫黛黛卻仍然銀鈴般嬌笑著,在他麵前,扭轉著腰肢。雲錚麵沉如水,故意不去看她,卻終於忍不住一步掠了過去,伸出手掌,將她推到一邊。溫黛黛眨了眨眼睛,嬌笑道:“你乾什麼呀?”雲錚仍不看她,鐵青著臉,沉聲道:“鐵匠,你寫清楚了,那七副鐐銬上,還要刻上名字。”武振雄乾“咳”一聲,道:“什麼名字?”雲錚厲聲道:“第一副鐐銬上,刻‘鐵中棠’三字,這副鐐銬要分外打得沉重些,好教他再也不能翻身。”武振雄提著筆的手,突然一震,幾乎寫不出來。但雲錚卻未見到。接口又道:“還有六個名字,是冷一楓、白星武、黑星天、司徒笑、盛存孝和……霹靂火。”江湖中人,人人俱都隻是知道“霹靂火”三字,而無一人知道這老人的名字,是以雲錚說到這裡,也頓了一頓。裡房中的人,卻都吃了一驚。霹靂火更是勃然大怒,一拳便要向窗外打去,但海太少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急地伸手捉住了他手腕。霹靂火怒道:“你休要……”“要”字才說出,卻又被海大少掩住了嘴。隻聽海大少道:“不是俺多事,俺看你與‘大旗門’的冤仇,還是解開的好。與黑星天那般人混在一起,有什麼好處?”霹靂火臉都掙紅了,從海大少指縫間支唔著道:“但這小子要為老夫準備一副鐐銬,豈非欺人太甚。”海大少道:“這……這……”目光轉處,突然改口笑道:“你看外麵是誰來了,你的事等下再說好麼?”霹靂火隻得歎了口氣,道:“好,好,你當真是老夫命中的魔星!先放開手,老夫不動就是。”這時,他已看到外間的變化——雲錚方自說出了那六個名字,溫黛黛如水的秋波,正含笑望著武振雄手掌中移動的筆尖時。門外忽然響起了一聲大喝,一條人影,淩空翻著斤鬥,飛掠而來,大笑著道:“哈!果然在這裡。”溫黛黛還未轉過身,這人形已落到她身邊,拉住了她手腕,隻見他眼睛溜溜四下亂轉,正是那跛足童子。雲錚又自皺起了眉頭,溫黛黛卻展開了笑靨。她伸出瑩白的手掌,在跛足童子麵頰上輕輕打了一下,嬌笑道:“小鬼,你怎麼會知道姐姐我在這裡?”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緊握住她的手,笑道:“呀,你越來越香,越來越漂亮了,我真恨不得再親你一下。”溫黛黛笑著又輕拍了他一掌,嬌笑著道:“小鬼,姐姐在問你話呀,你聽到了麼?你怎會來的?”跛足童子眨著眼睛笑道:“有個人告訴我。”溫黛黛一雙眉眼忽然睜大了起來,道:“誰?”跛足童子笑道:“一個我在路上遇到的人,他告訴我你在這裡,還要我帶來件東西,要我交給你那位癡情種子。”溫黛黛嬌笑道:“到底是誰呀?誰是癡情種子?”跛足童子自懷中取出了個信封,指著雲錚嘻嘻的笑。溫黛黛道:“哎喲你這小鬼,怎麼給他取了這個名字。”她笑得有如花枝顫動,雲錚麵上卻已變了顏色。跛足童子將信封遞了過去,隻是笑,也不說話。雲錚滿麵怒容,更不去接。溫黛黛笑道:“你不接,就讓我替你看吧!”接過信封,取出一看,不禁驚喚了出來:“哎喲,十五萬兩銀子!”信封之中,竟是張十足兌現的銀票。“官銀十五萬兩整!”裡外兩間房中,如許多視錢財如糞土的江湖豪傑,見到如此巨額的銀票,心頭也都不禁為之一震。跛足童子咂了咂嘴唇,睜大了眼睛,歎著氣笑道:“乖乖,十五萬兩,早知如此,我真要放在身上多溫一溫了。”溫黛黛癡笑道:“若換了我,真舍不得交出來了。喂,小鬼,你弄清楚了麼?這是給我的還是給他的?”跛足童子笑道:“銀票若是我的,我一定給你。”溫黛黛眼睛瞧著雲錚,咯咯笑道:“你呢?你給不給我?”雲錚沉聲道:“沒來由的銀子,雲某不要!”溫黛黛笑道:“哎喲,你若是不要,我可要了,但……喂,這裡有張條子,也是給你的。”她將一張淡黃色的紙柬,交給了雲錚。隻見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紋銀十五萬兩,留交大旗門,雪恥複仇,重振基業,莫問來路,雲錚閣下慎用之。”雲錚麵色微變,厲聲道:“這是誰交給你的?”跛足童子道:“你多問什麼?這銀子你要就拿去,若是不要麼……嘻嘻,自然有彆人要的。”雲錚呆了一呆,溫黛黛突然輕喚道:“小鬼,你把耳朵湊過來,姐姐我有句話要問問你。”跛足童子嘻嘻一笑,將身子湊近溫黛黛懷裡。溫黛黛在他耳邊悄悄道:“老實說,這銀子是不是……他,鐵中棠叫你帶來交給他的?”跛足童子眨著眼睛,終於笑道:“不錯,你猜對了。”溫黛黛噓了口氣,輕歎道:“這人真是古怪……”跛足童子笑道:“你將耳朵湊過來,我也有句話要問你。”溫黛黛俯下頭,跛足童子將嘴唇湊到她耳邊,深深吸了口氣,笑道:“老實告訴我,你為什麼這樣香呀?”溫黛黛一掌拍在他頭上,笑罵道:“小鬼!”突見雲錚身形一閃,掠到跛足童子身旁,閃電般伸出手掌,扣住了跛足童子的手腕,厲聲道:“你說什麼?”跛足童子大聲道:“你管不著!”他拚命掙脫手腕,怎奈雲錚五指如鐵鉤般,他怎麼掙得開?雲錚怒道:“此事與我有關,我自然要管!”跛足童子道:“吃醋了麼?嘿嘿,你吃的什麼飛醋,像你這樣的男子,人家哪有眼睛看得上你?快放手。”雲錚五指一緊,厲聲道:“若不是看你年紀幼小,今日就放不過你……但你若不說,今日也休想逃走。”跛足童子疼得額上已流下汗珠,口中卻狂笑道:“我年紀雖然小,也比你強得多,不像你隻會害單思病。”雲錚大怒道:“好刁的嘴。”跛足童子大聲道:“你放不放手?”雲錚冷冷一笑,還未說話,立聽跛足童子放聲大呼道:“大哥,快來呀,有人在欺負我!”喝聲未了,滿堂燈火忽然一黯,微風過處,燈火重明,但門前已多了個滿身黑衣的人。隻見他雙袖飄飄,身形有如鐵樹般筆立在地上,麵目有如石像般,雖無任何光彩,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懾人魅力。雲錚心頭一震,跛足童子已乘勢掙脫了他手掌,大聲道:“你若有種,就跟我大哥鬥上一鬥,你敢麼?”他身子一閃,便已躲到那黑衣人艾天蝠身後。雲錚道:“鬼母門下首徒,雲某正要領教。”艾天蝠道:“動手吧,我讓你三招。”他言語冰冷簡短,從不多說一字。但這時溫黛黛卻已閃身將雲錚與他兩人身形隔開。她擋住了艾天蝠,柔聲笑道:“孩子們的事,就讓孩子們自己去解決不好麼?我們大人何必管他?”艾天蝠冰冷的麵容,沒有任何表情。溫黛黛媚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事,你們還是走吧,我那裡有羊羔美酒,讓我先陪你喝幾杯。”艾天蝠突然揮出長袖,冷叱道:“閃開!”一股強勁的風聲,隨袖而起,滿堂燭光,又是一黯。溫黛黛自己也被震得踉蹌後退,但她口中卻仍然嬌笑道:“但願你能看我,那麼你就不會不聽我的話了。”艾天蝠冷冷道:“以大欺小的男子,若是再要女子保護,豈非令人對你失望?”突然大喝:“還不過來動手?”溫黛黛眼波一轉,仿佛還要再說什麼,但雲錚卻已自她身邊掠過,口中大喝道:“要動手的便出來!”喝聲未了,他已衝入風雨中。艾天蝠袍袖微拂,燈火閃動間,也已輕煙般掠了出去。溫黛黛大聲道:“小鬼,你還不快勸勸你大哥?”跛足童子嘻嘻笑道:“我為何要勸他?要他把那小子殺了最好,那張銀票,也就變成你的了。”溫黛黛頓足道:“你大哥若殺了他,我就永遠不理你。”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道:“唉,原來你還是喜歡他的。”溫黛黛歎道:“不是,你不知道,你永遠不會知道的。”跛足童子怔了一怔,忽然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因為他是鐵中棠的師弟,才這樣急切?”他雙掌一拍,接道:“好,那姓鐵的我也瞧著順眼,看在他麵上,我就去要大哥手下留情好了。”溫黛黛展顏笑道:“這才是乖孩子。”兩人身形一閃,俱都掠出門外。武振雄目定口呆地瞧著他們,霹靂火、海大少、趙奇剛和武鵬,卻已都大步衝了出去。趙奇剛頓足暗歎,忖道:“他此番走了,那誤會又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解釋得開。”隻聽霹靂火亦自頓足歎道:“可惜可惜!”海大少道:“可惜什麼?”霹靂火道:“那小子絕非艾天蝠的敵手,他若死在艾天蝠手下,老夫的氣,豈非無法出了?”趙奇剛心頭一震,大驚道:“那……那人便是艾天蝠?”霹靂火道:“不錯,此人手段之辣,老夫久已知道。”趙奇剛變色道:“不好……”突然大聲喚道:“荷兒荷兒!”喝聲才了,那青衣少女已掀簾而出,她行動迅急,倏忽來去,加以那冷漠的麵容,更令人覺得神秘。趙奇剛道:“快隨我走!”拉起她手腕,急急奔了出去。武振雄道:“麼兒,你照顧著這裡。”縱身躍出大門。武鵬目光一轉,躬身笑道:“有勞兩位在此照顧一下,小侄前去接應家父。”語聲未了,也已飛身而出。霹靂火、海大少麵麵相覷,霹靂火苦笑搖頭道:“這孩子。”海大少道:“那位趙大哥,想必與大旗門甚有淵源,聽得那少年有險,便急著趕去援救了。”霹靂火也雙眉一皺,突又笑道:“那位姑娘的武功,倒的確可與艾天蝠一拚,老夫真想去瞧瞧熱鬨。”海大少笑道:“這一場爭鬥,倒當真不可錯過。”霹靂火笑道:“老哥這店鋪……”海大少突然縱身到那車夫身前,伸手“叭”的一拍他肩頭,道:“好生照顧著這店鋪,莫要走了。”那車夫被他一掌拍得彎下腰去,苦著臉道:“是……遵命!”海大少哈哈一笑,拉著霹靂火縱身而去。那車夫眼看著他身形去遠,重重將笠帽摔在地,罵道:“他們支使你,你支使我,倒黴的卻是老子。”突見一條急迅的人影掠上馬車,揚鞭打馬。那車夫大驚道:“好強盜,敢搶馬?”飛步奔了過去,卻被車上人反手一鞭,抽在他臉上。他負痛驚呼一聲,雙手掩麵,隻聽健馬長嘶,車聲頓起,等他睜開眼來,車馬早巳奔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