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姚四妹突然走了出來,接口笑道:“大姐,不如就讓妹子我陪易姑娘走兩招吧,妹子若僥幸勝了,就讓這位公子陪著我好麼?”易清菊柔聲笑道:“你若敗了呢?”姚四妹秋波一轉,咯咯笑道:“妹子我若是敗了,就讓彆的姐妹再陪兩位易姑娘走幾招。”易清菊嬌笑道:“哎喲,好姑娘,你們真聰明呀,這樣說來,便宜豈不是都讓你姐妹們占了麼?”姚四妹笑道:“好姐姐,你看我年紀輕,就讓我一招吧!”易清菊笑得花枝亂顫,道:“好是好,就隻一樣不好。”姚四妹道:“什麼不好?”易清菊柔聲笑道:“你這樣水造似的一個人兒,姐姐我若是失手傷了你,心裡該多麼難受呀!”姚四妹搖了搖頭,嬌笑道:“不會的,我知道姐姐你心地最好,絕對狠不了心傷人的。”立在艙門鐵中棠身後的李二姐,輕輕以手肘碰了楊八妹一下,附耳笑道:“咱們若沒有姚四妹,當真還不知誰來對付這易清菊呢!”楊八妹淡淡笑道:“有了姚四妹,也未見能對付得了。”隻聽易清菊輕輕笑道:“是呀,真狠不了心傷你,咱們就好歹試試看吧,但……咱們在哪兒動手呢?”姚四妹眼波轉動,亦自笑道:“反正是咱們姐妹鬨著玩的,哪裡動手,不部一樣麼?就在船頭吧!”她也不等彆人的答複,纖腰微擰,便已走出艙門,走過鐵中棠身側時,她還不忘在鐵中棠身上輕輕擰了一下。船頭也不過隻有三五丈方圓,姚四妹卻又以白堊在船頭畫了約莫一丈五尺方圓的一個圈子。易冰梅悄語囑咐道:“這妮子鬼得很,你要小心了。”易清菊笑道:“她還鬼得過我麼?”水靈光卻已湊到鐵中棠麵前,似乎想說什麼,但見到還有兩人立在他身後,終於隻是輕輕一笑,說了句:“你放心……”便隨著眾人走出來了。姚四妹拍掉手上的白粉,回首笑道:“咱們姐妹就在這圈子裡走兩招好麼?誰若出了圈子,就算輸了。”花大姑暗笑忖道:“四妹當真聰明,她知道鬼母魔女個個心狠手辣,就先劃下這圈兒,自己若不敵,隻要往圈外一跳就得了,絕不致傷了性命,再加上她那兵刃,動手又先占了便宜。”思忖之間,自然笑著讚成。易清菊眨了眨眼睛,竟也未反對,就笑著走入圈子。姚四妹嬌笑道:“易姐姐,你不用兵刃麼?”易清菊笑道:“好妹子,你隻管用吧!”姚四妹躬身笑道:“多謝姐姐。”話聲未了,袖底突然飛出兩道銀光,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上打易清菊肩頭,下打易清菊膝彎。原來蜂女們用的兵刃,俱是一條長索頭所縛之物,有的形如筆架,有的形如銀錨,姚四妹這件,卻是兩枝月牙銀鉤,下帶護手。這種兵刃飛出可作遠攻,撤回便可近守,有暗器之刁,卻無暗器之短,此刻一招兩式擊出,當真是快如閃電。易清菊笑道:“哎喲,好厲害的小蜂子,說打就打呀!好,姐姐讓你三招。”纖腰一擰,輕輕避過。花大姑暗喜忖道:“她若是搶手回攻,逼得四妹兵刃無法施展,還有勝望,此番她若是被四妹搶開招式,就眼見要被逼出圈子了。”隻見姚四妹纖腕一抖,銀光回旋,左打“雪落寒梅”,右打“寒梅吐豔”,下麵緊接著便是“三春飛絮”、“繽紛桃花”,這兩招過後,這雙“亮銀飛鉤”才算完全施展開來。要知道這種外門軟兵刃惟一的短處,便是在急切之間,不易施展得開。此番易清菊說要讓她三招,正合了她心意,她大喜之下,便放心施展。哪知易清菊突又嬌笑道:“哎喲,三招讓不成,就讓你兩招算了!”笑語聲中,嬌怯怯的身子,白銀光中直穿而入。此刻姚四妹一招“寒梅吐豔”力道已竭,下招“三春飛絮”還未傳出,舊力已死,新力未生,正是空門。姚四妹大驚之下,易清菊卻已搶入她眼前的空門之中。亮銀飛鉤打遠不打近,易清菊左掌輕伸,便已搭住了中段的長索,右掌輕飄飄拍向姚四妹胸膛。姚四妹心中驚恐,麵上卻仍帶著笑容,咯咯笑道:“好姐姐,我上了你的當了。”飛起一足,回踢易清菊手腕。易清菊右掌變拍為切,下切姚四妹足踝,左掌已挫斷了那條長索,隻聽身後風聲尖銳,原來另一枚銀鉤,已自她身後劃回,姚四妹跟招竟也是“鴛鴦雙飛”,右足落下,左足跟著飛起,一招三式,夾擊而出。易清菊神不亂,頭也不回,身子突地向前下俯,右掌已托住了姚四妹左足,隻聽得頭頂“颼”的一聲,銀鉤已劃空而過。此刻她隻要手掌輕輕一送,姚四妹便要翻身跌倒。但姚四妹卻已接住了那掠空飛回的銀鉤,手掌一伸,纖纖四指,便插入了銀護手,隻留下姆指環扣在中指之上,手腕一反,橫劃易清菊肩頭,易清菊若是將手掌送出,自己也少不得要傷在這銀鉤之下。她兩人俱是身材窈窕,嬌笑滿麵,但招式卻都是又快又準,又狠又辣,刹那之間,便已換了幾招。眾人方自看得眼花繚亂,不想兩人竟已成了這種局麵,隻聽“當”的一聲,已有一條人影淩空飛出。原來就在方才那間不聞發的瞬間,姚四妹掌中“亮銀飛鉤”還未切下,易清菊卻又反手接著了另一枚銀鉤。這枚銀鉤長索被她捏斷,索頭一端在她掌中。此刻她左掌接著銀鉤,右掌向前一送,身子乘勢向右傾倒,姚四妹右掌銀鉤切下,恰恰被她左掌銀鉤接住,兩鉤相擊,“當”然而響。姚四妹身子一震,立被拋出,身子便被拋得淩空飛起三丈,還收勢不住,眼見便要落入急流。眾人驚呼聲中,已有一道銀光,自楊八妹手中長虹般飛起,又是“叮”的一響,飛叉搭上了銀鉤。姚四妹手腕藉勢,淩空翻了個身,頭下腳上,燕子般直飛回來。她雖然敗了,但此刻身形翻轉之輕靈美妙,仍不禁令人喝彩。水靈光忍不住脫口道:“好!”哪知姚四妹雙足方自落到船頭板,身子突又一個踉蹌,竟似立足不穩,楊八妹“颼”的竄過去扶住了她,變色道:“四姐,你怎麼了?”隻見姚四妹麵色已變得煞白,額上也已疼得流下冷汗,顫聲道:“我……我的腳,隻怕已不……不中用了。”楊八妹大驚,俯身查看,隻見鮮血已透出了姚四妹的錦緞蠻靴,毋庸脫下靴子,也知她踝骨必已碎了。蜂女們悚然變色,易清菊卻仍然若無其事地站在那裡,笑嘻嘻道:“哎喲,好妹妹,是不是我下手太重,傷了你呀?”她輕輕打了自己手掌一下,接口道:“我這隻手真該死,連輕重都不知道,幸好傷了腳,還沒有傷了她如花似玉的臉蛋……”花大姑霍然站起,強笑道:“你雖未傷她的臉蛋,但一個大姑娘,腳若是跛子,怎麼嫁得出去呀?”易清菊咯咯笑道:“那倒沒有關係,我九弟也是跛子,這位妹妹若是跛子,正好和我九弟湊成一對。”易冰梅在一旁冷冷接道:“我那九弟雖跛了,但心計卻是乾靈百巧,若不是他,咱們還找不到這裡。”木然遠遠立在門外的鐵中棠,安然放下了一些心事:“原來是他提出的線索,她們才會尋來這裡。他若未死,冷青霜想必也不會死了。”一念尚未轉完,船頭已自情勢大變。蜂女們齊都竄了出來,將易家姐妹圍在中間。易清菊仍然笑道:“怎麼你們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也會群毆?花大姑,這就是你教出來的麼?”花大姑笑道:“誰教你傷了咱們四妹呀!她們就是要群毆,我這做姐姐的,也沒有什麼法子。”姚四妹伸手一抹額上冷汗,掙紮著笑道:“好姐姐,你們都彆想走了吧,好歹先賠我一隻腳來。”易清菊笑道:“好,我賠你!”和水靈光打了個眼色,雙掌倏然飛出,掌影繽紛間分打三個蜂女六處要穴。水靈光卻已輕輕飄掠到鐵中棠身前,急揮數招,逼退了鐵中棠身前的李二姐,口中道:“你傷在什……什麼穴道?”鐵中棠道:“相門……”水靈光口中說話,手上不停。她招式雖不狠辣,但卻輕靈迅急無比,將再次攻來的李二姐,又逼了回去,右掌閃電般揮出,去解鐵中棠穴道。哪知鐵中棠麵色卻突地一變,已有兩縷銳風,自鐵中棠身後襲來。鐵中棠大驚叱道:“靈光,閃開!”不想水靈光寧可自己負傷,卻要先將鐵中棠穴道解開,竟然不避不閃,手掌原式拍出。她稟性雖柔弱,但癡情卻固執。鐵中棠大驚之下,雙腿突地向下撲倒。他功力雖失,但臨敵經驗,判敵出手之方位,仍不差毫厘。水靈光不由自主,手掌隨著轉下,身向前俯,兩道銀光,便堪堪自她頭上擦過,但鐵中棠的身子,卻已又被李二姐拉開,而那飛靈閃變的銀光,便立刻將水靈光絆住。她左衝右突,衝向鐵中棠,但良機一失,便已不再來,她竟再也抽身不出。那邊易清菊身形翩翩,遊走在蜂女們八件兵刃之間。船頭地位,終是有限,這些蜂女生怕自己的兵刃互相牽製,也不敢使出長索飛刃。但是她們的兵刃既可飛出傷人,亦可持在手中。此刻,一雙弧形劍,一雙點穴叉,一雙判官筆,一隻銀光鉤,團團圍住了易清菊,但見銀芒如雨,但聞“叮當”之聲相擊,有如仙樂一般。易冰梅卻飛身逼近了花大姑,目光凝注,冷冷道:“讓小妹妹們在船頭動手,咱們兩人到艙裡去。”花大姑回頭深深望了她半晌,輕輕笑道:“就在這裡又有何妨?”易冰梅道:“我與你動手之間,可有彆人出手相助?”花大姑笑道:“還有誰來相助?”易冰梅目光轉處,隻見除了受傷的姚四妹,以及拉著鐵中棠的李二姐外,彆的蜂女,果然已都被絆著,她口中不再說話,目光瞬也不瞬,腳步更逼近了花大姑。花大姑笑道:“你我都是做大姐的,便該拿出做大姐的樣子來,拳打腳踢地動手,豈非讓人見了笑話?”易冰梅道:“如何動手,但憑吩咐。”花大姑輕笑道:“來!”頎長的身子,突然淩空而起,掠向那張起的船帆,錦衣飛舞間,她已飛掠了帆頭橫木的左端。易冰梅暗中微微皺眉,身子卻跟蹤而起,掠上橫木右端。仰首望處,隻見矗立在低雲水霧間的巨帆之上,婷婷卓立著兩位錦衣仙子,衣袂飄飛,仿佛要乘風而去。巨帆因風而動,兩人相對凝立。易冰梅道:“比什麼?”花大姑伸手一指高出帆頭猶有丈餘的船桅,道:“你我誰先搶上這船桅,便是誰勝了。”易冰梅淡淡一笑,道:“若是誰也搶不上呢?”花大姑輕笑道:“活著的就算勝了。”易冰梅道:“何時開始?”花大姑道:“你我兩人走到中央,互相一掌,掌聲響時,便是開始。”易冰梅笑道:“好!我這一掌若是將你震死,就不必比了。”花大姑咯咯笑道:“易姑娘,你真聰明!”如此凶險的生死拚鬥,在這兩個看來弱不禁風的美人口中,說來竟宛如兒戲一般,三言兩語,便決定了。要知道這種拚鬥,看來雖是新奇有趣,其實卻是生死俄頃,兩人都必須將自身全部的武功、智慧、潛力,全都傾儘使出,孤注一擲,誰也不能存有半分僥幸之心。隻要誰的內力輕功,拳劍掌法,暗器手法,心智機變比對方弱了一分,誰便要喪身在這場彆開生麵的比鬥之中。隻見兩人腳步緩緩移動,走向橫木中央。兩人的麵上,雖仍都帶著笑容,但目光已都甚是凝定。兩人腳步每動一步,距離每近一寸,這凝重之意便又沉重一分。到了兩人身形之間,相隔已僅有兩尺,無論是誰,已可伸手夠及對方掌指,兩人麵上的笑容,便突地消失不見。易冰梅緩緩推出了手掌,纖纖手指,美勝春蔥,但在這春蔥般的手掌中,顯然凝聚了無比驚人的力道。花大姑凝注著手掌的來勢,突又輕輕一笑,道:“好美的手!”手掌跟著笑聲閃電般的拍出。其實用“閃電”兩字,似乎還不夠形容她出掌之快。隻見她食、中、無名三指的指尖在易冰梅小指關節處輕輕一拍,掌聲“勃”的一響,身子便掠空而起。易冰梅空白凝聚了滿掌真力竟未用上,要知小指關節處乃是人手上力道最弱之一環,等到易冰梅真力逼出時,花大姑身子已躍起數尺,眼見便要躍上船桅。這蜂女之首的心計,當真是勝人三分,她明知易冰梅要以掌力與她相爭,便避重就輕,出了奇兵。船頭上眾人,隻有鐵中棠能抽暇仰望。此刻他見到這情況,心頭一跳,暗忖道:“好厲害的花大姑,此刻易冰梅若想不敗,隻有一個法子……”這心念一閃而過,就在這稍縱即逝的一刹那之間——易冰梅掌勢突轉,“砰”的一掌,擊在船桅上。這一掌她本乃蓄勢而發,力道是何等驚人,那粗如碗口的船桅,竟被她這纖纖玉掌生生砍斷。激厲的掌力,震得丈餘長短的船桅,斜斜飛出數尺,淩空翻了個身,筆直落下,“噗”的插入了船艙頂上。花大姑身形淩空,堪堪搭上桅頭,巨桅已斷,她不但失去了目的,也失去了落足之處,身軀驟然失力,隻得憑空落下,心中卻不禁暗讚:“好個聰明的女子。”鐵中棠亦不禁暗中讚歎:“想不到她竟真的能在這刹那之間,想出這惟一方法!她若稍遲一分,便要輸了。”隻見易冰梅不等花大姑身形落下,雙掌立又推出,激厲的掌風,狂濤般擊向花大姑身上。花大姑憑空哪有著力之處,直被這掌風震得斜飛而出,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向船舷邊、河水中落了下去。易冰梅卻再也不望她一眼,轉身掠向插在艙頂的船桅。花大姑心中暗道一聲:“不好!”突地飛起一足,踢在船帆上,立刻踢破了船帆,足尖便勾起船帆。她身子便以這勾著船帆的足尖,作為重心,風車般一轉,再藉著這一轉之力,箭也似的向易冰梅竄去。易冰梅身形未落,花大姑已淩空撲來。她大驚之下,折腰回掌。隻聽“砰”的一響,四掌相擊,兩人竟淩空換了一招。這一次花大姑乃是藉力撲來,易冰梅卻是下墜之勢,掌力相擊,自然吃虧,竟也被花大姑的掌力震得斜斜飛開。花大姑竟也不再望她一眼,轉身撲向斷桅。哪知道她身形方動,眼前便又有五道寒芒襲來。原來易冰梅雙袖之中,俱都藏有暗器,她身子雖斜斜飛出,但手腕一偏,便已將暗器擊出。花大姑身形微頓,揮掌擊落了這五道寒芒,但立刻跟著又是五道寒芒,帶著風聲劃空而來。易冰梅在危急中擊出了這兩筒暗器,雖然並不甚準,但無疑卻已阻遏了花大姑前掠的身形。花大姑雖能輕易地擊落暗器,但等暗器完全被她擊落時,易冰梅便已竄了回99lib?來,雙掌帶風,急攻而至。眨眼之間,兩人便已拆了十數招。兩人的掌法,俱是奇詭迫急,但腳下卻不約而同地移向那迎風微微搖曳在艙頂之上的斷桅。要知她兩人不但武功旗鼓相當,心智亦是勢均力敵。兩人俱都知道,那船桅雖斷,但自己若是能掠上斷桅,亦應仍算自己勝了,是以準也不願讓對方逼近那斷桅一步。鐵中棠目不交睫,當真是看得驚心動魄。他經曆的凶險雖多,卻也從未見過如此緊張激烈的比鬥。就在這短短不到兩句話的功夫,她兩人已不知各各在勝負之間翻過多少次身子,而每一次勝負的分際,俱有如白駒過隙,遲不得半分。隻見花大姑掌影翻飛,有如狂風落葉般,一連施出“百鳥朝風”、“狂蜂戲蕊”、“三春飛絮”三招。這三招連綿不絕,如飛絮,如遊絲,俱是飛揚靈幻的招式。但在這三招過後,她雙掌突地推出,招式已由飛靈變為剛猛,宛如其聲潺潺的小橋流水,忽地變為澎湃突發的山洪。但她的這一招招式雖猛,其實卻已作退勢,正是欲退先進,隻要易冰梅身形略閃,她便撲向斷桅。哪知易冰梅竟也以攻禦攻,突地自她掌風中穿入一招,纖纖玉指,如戟如劍,直點她小腹。這一招奇詭陰狠,隻有女子對手時,才會施出,江湖上的豪傑,若非下五門賊子,縱在危急中,亦不願使出這種招式。花大姑極少與女子對敵,驟然遇著此招,心頭不禁一驚,又不知這一招還有多少厲害後著。刹那間她無心思索,更不願與對方兩敗俱傷,當下掌勢一沉,迎了上去,突覺對方掌鋒帶著一股淩厲之至的內力,她手掌觸及對方掌鋒,便被吸住,心頭更驚:“她竟要與我以內力相拚?”彆無他策,隻得運功與易冰梅內力相抗。要知道這種內力相拚,一經用上,便大多數是不死不休之勢,江湖中除了真有深仇大恨之人誰也不願如此相拚。鐵中棠見了這種情況,心中不禁暗歎一聲,知道這易冰梅必也是個性情僻傲,好勝心極強之人。他也知道這兩人此刻拚上內力,便絕非一時半刻間能分出勝負,當下轉過目光,去看船頭戰局。船頭上銀光閃擊,分散兩團。易清菊以一敵四,身形縱橫於八件銀光閃閃的外門兵刃中,輕靈之勢,已漸緩慢,顯然非常吃力。圍住她的四個蜂女,神情輕鬆,不住嘻笑道:“姐妹們,莫要傷了她的性命,隻將她腳踝捏碎就算了。”姚四妹抱著腳踝,也不去療傷,卻惡狠狠地在旁觀戰,此刻放聲道:“還要加些利息,要兩隻腳。”易清菊咯咯笑道:“好妹子,你們不怕我的兄弟姐妹問你要利息麼?”掌劈指點,突然閃電般攻出七招。蜂女們果然不再笑了,她們想到此刻縱然戰勝,但後果卻有些不可收拾,心裡都不禁擔下心事。那邊水靈光力敵兩人,已拆了數百招之多。她生澀的招式,已漸漸精巧熟練,那兩個蜂女隻見她身形飛掠,往來如電,抽空攻出一招,招式更是奇詭淩厲。幸好她所攻的招式,雖奇詭而不辛辣,雖淩厲而不狠毒。但饒是這樣,蜂女們也已落了下風。要知水靈光生長於那窮凶險惡的沼澤絕壑之中,時時刻刻,都想飛渡而上,練習輕功之勤之苦,自非彆人所能想象,是以她與人動手,難免要吃交手經驗不多的虧,但輕功身法,倏忽來去,教彆人根本無從捉摸,招式縱然弱些,卻也已先立於不敗之地。鐵中棠凝目而望,心頭又是驚喜,又是歎息。三百招過後,那兩個蜂女已吃不消了,齊地輕呼道:“姐妹們,你們過來一個,幫幫忙好麼?”那正與易清菊交手的楊八妹,果然纖腰微擰,竄了過來。船艙頂上的易冰梅與花大姑,四掌相交,鬢邊額角,已漸漸開始流出了水霧般的汗珠。兩人四目相對,瞳孔都漸漸放大了,足下也不住咯吱作響,幸好船艙做得堅固,否則早已在她兩人足下崩裂。此刻她兩人已將所有思念全部拋開,一心隻想著如何去擊倒對方,如何先觸達那段斷桅。鐵中棠望著船頭上、船艙頂的生死搏鬥,麵上雖無表情,但心頭卻甚是激動。這些人本來素無恩怨,此刻生死相拚,竟全都是為了他。結果如何,誰勝誰負雖難以預料,但無論勝負雙方,都顯然要為他背負起極為沉重的擔子。他與這些人也素無恩怨,除了水靈光……而水靈光此刻卻又已落在下風了。楊八妹沉穩辛辣的招式,忽遠忽近的飛叉,在蜂女群中,最為出色。而此刻這出色的身手,已逼得水靈光身形常常不得不投入另四件兵刃所帶起的銀光漩渦中。她雖能仗著無比輕靈的身法,逃過無數危機,但是她那雖輕靈但卻柔弱的招式,卻成了她交手對敵時的致命之處。鐵中棠麵色開始動容。他目光已不再去看彆人,隻隨著水靈光的身子打轉。水靈光每次遇著險招,他不禁變色;水靈光每次放過了取勝的機會,他便不禁暗中歎息——他對水靈光那份真摯的情感,始終深深埋藏在心中,直到此時此刻,才流露出來。但是他全身功力已然被製,眼見著水靈光的急難,無法解救,而水靈光卻曾在他急難時解救過他。——若不是水靈光,他隻怕早已死在那沼澤絕壑之中。他深深吸了口氣,暗暗自語:“我必須設法……必須設法……”但此時此刻,除了天降神兵外,彆的還有什麼方法?李二姐也全神貫注在那三場驚心動魄的比鬥上。河上風聲,與兵刃破空所帶起的銳風,混合成尖銳而奇異的聲響,再加上流水嗚咽,聽來更是斷腸。鐵中棠的腳步,突然開始緩緩向船舷移動。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麵上已喚起智慧之光。突聽“卟通”一聲水響。李二姐心中微微一動,回過頭,已看不到鐵中棠。她大驚之下,急地掠到船舷,船舷邊的河水,水波粼粼,漩渦未息,鐵中棠赫然竟已躍入了水中。李二姐麵容變色,脫口大呼道:“不好了,他跳下去了。”正在動手相拚的少女們,心頭全都一跳,高聲問:“誰?”李二姐雙目圓睜,道:“那……鐵……”她話未說完,隻聽兵刃擊風之聲頓息,滿天五色衣袂飄動,易清菊、水靈光以及蜂女們都掠去船舷。她們果然不出鐵中棠所料,誰都不再動手了。——鐵中棠知道此刻惟一解救水靈光之策,便是如此,所以他隻得犧牲自己,躍入了水中。水流湍急,一瀉千裡,蜂女們雖然俱知水性,但卻沒有一人敢下水相救,而躍下水中的鐵中棠,卻始終不見浮起。水靈光玉容慘變,顫聲道:“你……你們……”蜂女們回首望望她,仍然沒有動作。水靈光突然衝過去,也要躍下水去,卻被易清菊急地抱住了她,沉聲道:“妹子,你會水麼?”水靈光玉齒緊咬朱唇,閉起眼睛,搖了搖頭。易清菊頓足道:“傻孩子,你不會水,怎能救他?”水靈光雙目之中,突然泉水般湧出淚珠,顫聲道:“我……我不能眼看他……他一個人死……我不能。”易清菊緊緊拉住她臂膀,死也不肯放鬆,口中卻恨聲向蜂女道:“你們都是死人麼?為什麼不下水去救人?”隻聽有人冷冷答道:“我們與他有什麼交情,為什麼要冒著生命的危險,下去救他?”易清菊不知這話是誰說的,隻是不住恨聲咒罵:“好狠毒的女人,你!你們竟忍心見死不救?”又聽李二姐歎道:“他若也不識水性,必然躍下去就死了,我們躍下救他,最多也不過能撈上他的屍體而已。”水靈光滿麵痛淚,嘶聲喊道:“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他……他永遠都不會死的……”突見楊八妹一言不發,走向船舷。李二姐皺眉道:“八妹,你要做什麼?”楊八妹鐵青著麵容,冷冷道:“救他。”李二姐道:“你瘋了?你雖會水性,但這黃河的水,豈是長江可比,你何苦冒險下去……”楊八妹卻再也不望她一眼,縱身躍入了水中。水靈光雙膝一軟,跪了下去,流淚道:“求蒼天多多保佑他,他……是個好人,不能死的。”易清菊雙拳緊握,指節已握得發白。水靈光流著淚道:“那位姑娘亦是位好人,姑娘,你無論救不救得起他來,我都永遠感激你。”隻有那邊的易冰梅與花大姑,四掌相抵,尚未放鬆。她兩人已聽到此地生變,但兩人誰也不肯鬆手。隻因兩人此刻俱已將全身功力凝集在掌上,一麵保護自己,一麵進逼對方,誰若先將內力撤去,在一刹那間,對方的內力便將全麵湧來,那時便有如黃河潰堤,不可收拾,除非兩人同時罷手,但兩人卻誰也不敢冒這一刹那的危險,是以兩人雖也驚惶焦急,但手上卻欲罷不能。這時,突地有——縷風聲,破空急來。急風中夾著一點黑影,“波”的擊上了那段斷桅。斷桅上立刻爆起了火焰,鬼火般將斷桅燃燒了起來。易冰梅、花大姑齊地心頭大驚.99lib?,不知怎麼一來,兩人四掌,突然分開——要知她兩人方才掌雖未分開,但心頭驚惶焦急,內力無形中漸漸減弱,此刻再經這突然震驚,內力便不知不覺地完全消竭,內力一消,掌便也分開。她們全力相拚,為的隻是爭上斷桅,而斷桅此刻卻燃燒了起來。兩人齊地呆了一呆,隻見風助火威,火勢更大,兩人不約而同揮出了掌風,將燃燒的斷桅震入了河水中。花大姑望著易冰梅苦笑一聲,道:“你我兩人,空白拚了半天性命,卻到底誰也沒有搶上這桅頭。”易冰梅輕輕一歎,沒有說話。也就在此刻,黃河下流,已有一隻輕舟,逆波而上,船頭上卓立著一條高大威猛的身形,厲喝道:“快將海大少放出來,否則老夫的霹靂烈火彈,便要將你們這條船毀去了。”呼聲隨風而來,聲如洪鐘,中氣十足。花大姑微一皺眉,道:“霹靂火這老兒竟來了。”他身穿黑衣勁裝,白須白發,逆風飛舞,掌中倒提金弓,腰間斜佩豹囊,聲勢赫赫,威風八麵。此刻易冰梅早已趕去照顧水靈光,花大姑輕身掠下,聽得鐵中棠躍水之事,也不禁皺眉歎息。但是她身形並未停留,匆匆向姚四妹問了兩句,便立刻趕至船頭,放聲道:“對麵來的可是霹靂火老前輩?”霹靂火厲聲道:“除了老夫還有誰!”花大姑輕笑道:“老前輩是否也要尋我妹子玩玩?”霹靂火怒道:“放屁,快說海大少在哪裡?”花大姑眨了眨眼睛,道:“海大少?沒有看見他呀!”霹靂火怒喝道:“放屁,你再不說老夫便要放彈燒船了。”左手急抬,右手扣弦,弓已張成滿月。花大姑咯咯笑道:“老爺子,你要燒就燒吧,你把船燒了,我就帶著我妹妹們到你家去吃去睡。”霹靂火呆了一呆。他闖蕩江湖,倒真的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更對這樣的女子毫無辦法。花大姑眼波四轉,接口笑道:“老爺子,你如沒事,當可上來坐坐,我們這有酒有菜,還有……”她銀鈴般嬌笑了一陣,突然故意放低語聲,輕輕又道:“你假如嫌我的妹妹不漂亮,這裡還有鬼母的女徒弟……”霹靂火又氣又惱,卻又無可奈何。這時他所乘的輕舟,又逆波來到近前。那舟子終年在黃河擺渡,駛舟之術精熟,竟已將輕舟設法停住。原來霹靂火與海大少離了洛陽珠寶世家,竟在途中相遇,兩人氣味相投,便結伴而行,海大少來此之時,便曾囑咐霹靂火在舟上相候。而這霹靂火正是霹靂般的脾氣,那等人的痛苦滋味他怎受得了,等了一會兒便急著趕來了。但他此刻雖趕來了,但卻偏偏遇著滿船的女子。花大姑看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笑得更是起勁。她也是個永遠不會將感情露在麵上的人,她所有的心思,都藏在笑容裡了,此刻彆人見到她麵上的笑容,誰也不會想到這船上已發生了這許多麻煩的事。隻聽她嬌笑著又道:“老爺子,你倒是上不上來呀?”霹靂火胸膛起伏,終於大吼一聲:道:“你怎麼不是男子?你若是男子,嘿嘿,嘿嘿……”花大姑笑道:“對不起,隻恨我娘生我下來,就是一個女孩子,要返回去都來不及了。”霹靂火怒喝道:“但你若將海大少害了,老夫還是……”花大姑道:“哎喲!天殺星名滿江湖,武功比我姐妹強得多了,我姐妹怎麼能害死他,何況……”她回眸而淺笑,接口道:“他那樣雄赳赳、氣昂昂的一條男子漢,我們喜歡還來不及哩,怎麼舍得害他?”霹靂火道:“他明明來了,怎會突然不見?”花大姑道:“哎唷!老爺子你這話說得奇怪了,他堂堂個大男人,又不是小孩子,我又不是他媽,他哪裡去了,我怎麼知道?老爺子,我看你不要找他了,還是上來歇歇吧!你也不是他爹,何必苦苦找他?”她哎呀、哎喲、哎唷地說得滔滔不絕,真把霹靂火說得愣住了,想來想去,倒覺她這話倒真有幾分不錯。隻見他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又點點頭,喃喃自語道:“是了,隻怕他另去了彆處,也未可知。這些女子和他素無冤仇,何必害他。”花大姑道:“老爺子這話就對了,你倒上不上來呀?”霹靂火道:“不用了,老夫還是要去找海大少,他……”突然大喝一聲,戟指道:“那不是他麼?”花大姑吃了一驚,隨著他手指轉身望去——自霹靂火來到這裡,也不過隻有幾句話的功夫,而船門前站著的一條高大人影,竟然真的是海大少。那已被花大姑點了身上三處穴道的海大少,他左手叉腰,右掌中竟還倒提著一個人的身體,目中所暴射的憤怒火光,足以燒毀任何敵人的膽量。霹靂火哪裡還忍耐得住,暴喝一聲,躍上了船頭。他立足的輕舟,竟被他身子的後挫之力,震得搖晃著向後蕩出,那舟子也險些被震得落下船去,麵色駭得煞白。隻聽霹靂火大喝道:“海兄弟,你沒事麼?”海大少突然仰天狂笑起來,笑道:“有什麼事?”霹靂火道:“沒事就好了,兄弟,咱們走吧!”海大少笑聲突頓,厲聲道:“先等俺算算賬再走。”花大姑輕輕笑道:“你要找我算賬還不容易?但你也該讓我知道,到底是誰將你救出來的呀!”她此刻麵上雖仍帶著笑容,但笑容卻已十分勉強,隻因她親手點了海大少的穴道,將海大少關在下艙的密室裡,她實在想不出有誰能救得出他。隻聽海大少厲聲笑道:“你要見他還不容易!”花大姑微微變色道:“此人在哪裡?”海大少突然閃身走過一邊,讓出了艙門,道:“就在艙裡。”花大姑身子輕輕一震,麵色更是煞白,過了半晌,才強笑道:“好,讓我瞧瞧他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語聲中她已婀娜走向船艙。但海大少卻又橫身擋住了她的去路,厲叱道:“且慢。”花大姑輕歎一聲,仰麵望向他,柔聲道:“你難道真的已忘記了你我的往事,真要找我算今日的賬麼?”海大少麵色鐵青,冷冷地望著她。花大姑眼簾微垂,幽幽歎道:“今日已不知有多少人存心要毀我了,你不幫著我,也不該幫著他們呀!”海大少雖仍不發一言,但冰冷的麵容,已開始融化。她以長長的睫毛,掩蓋著目中的光芒,輕歎著接道:“無論如何,你我總有多日交情,多年來……唉,你縱要算賬,又何必急在今天?”海大少突地大喝一聲:“好!但日後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