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心劍客”盛存孝,跟蹤而去,司徒笑道:“這小子身受重傷,小弟已儘可應付,白兄還是追敵去吧。”“三手俠”白星武目光一閃,騰身而起。司徒笑攻出一掌,雲錚力已將竭,竟抵擋不住。司徒笑沉聲道:“你若肯說出他們所去之地,我便饒你一命!”原來他存下私心,想先問出“大旗門”逃生的方向,然後便可以在盛、冷等人之間,建立自己權勢,是以逼著彆人都去追敵。雲錚血汗橫流,狂笑道:“少爺早已存心死在這裡,你難道不知道麼?”一足踢向司徒笑胯下。司徒笑道:“你雙臂都已不能運轉,依我看還是……”語聲未了,突然一團烈火,淩空飛來,火勢熊熊,竟有桌麵般大小,司徒笑心頭一凜,閃身飛避。哪知這團烈火,竟有如活的一般,迎著他的身子,飛撲而來,司徒笑驚呼一聲,身上已沾上火星。司徒笑立刻和身撲倒地上,連滾數滾,這其間,火焰後突然飛出一條人影,一把抱起了雲錚,飛掠而起。等到司徒笑滾熄火焰,一躍而起時,麵前已不見雲錚的人影,隻剩下那團烈火在燃燒,竟然是一張桌子。原來鐵中棠掠入雲房,便立刻抄起一張起火的桌子,他不顧掌心被火焰燒得吱吱作響,騰身飛掠而出,撲向司徒笑。司徒笑閃身一避,他將火桌擲出,乘勢抱起雲錚,越過起火的雲房,奔向寺外。隻見寺外陰影中,人影一陣閃動,弓弦一陣輕響,三個低沉的口音,厲聲叱道:“什麼人?”鐵中棠想也不想,應道:“並肩子,五福!”暗影中的埋伏呆了一呆,鐵中棠身子已自他們之間穿過,飛奔而去。他僥幸憑著一句暗號,脫出重圍,但卻不禁流下一頭冷汗。俯首望去,雲錚滿麵蒼白,雙目圓睜,眼珠瞬也不瞬。鐵中棠驚呼一聲:“三弟!”雲錚亦無反應。他真力枯竭,失血過多,此刻竟已暈迷不醒。鐵中棠緊皺雙眉,腳步不停,向荒山中飛奔而去,也不知奔了多久,他隻覺體力也漸漸不支,每舉一步,腳下都仿佛帶有千鈞重物。他喘了幾口氣,在黑暗處尋了個洞穴,將雲錚放了下來,隻覺自己口乾舌燥渾身作痛,身上的衣衫,竟已被燒得七零八落,掌心的皮膚,更已被燒得焦黑,火辣辣的疼痛,一直傳到心底。他不敢去找一口水喝,也無暇顧及自己的火傷,先扶起雲錚的身子,撕下一塊衣角,為他擦拭鮮血汗水。隻見雲錚身後一道傷痕,深達寸許,由肩頭直達背脊,凝睛望去,幾乎已可見到血肉間的白骨。另一道傷痕雖淺,但傷痕卻在心腹之上,其勢更險。鐵中棠倒抽了一口冷氣,噗的坐到地上。他知道如此嚴重的傷勢,若不立刻施救,雲錚的性命,必是十九無望。但此時此地,非但沒有傷藥,甚至連洗滌傷口的清水都沒有,除非他能脅生雙翅,飛出荒山,否則隻有眼見雲錚因傷重而死在這裡。他咬一咬牙,重新抱起雲錚的身子,向前奔去。秋風荒草,滿山淒涼。鐵中棠體力雖已不支,但精神卻極旺盛,意誌也更堅定,暗忖道:“他們見我逃脫,不知又有何步驟?”※※※司徒笑翻身掠起,不見了雲錚,心中又驚又惱。火光中隻見一條人影如風掠來,冷冷道:“四下俱無敵蹤,幸好還有個雲家的後代被司徒兄擒住了!”此人正是冷一楓。原來他方才早已見到鐵中棠抱著雲錚逃去,但是他卻故意伏身不動,隻是在暗中冷笑忖道:“司徒笑呀司徒笑,你處處俱要逞能,這一次老夫看看你該如何說話?”他生性最是偏激,心胸窄小,見到司徒笑鋒芒畢露,口中雖不言,心中卻甚是惱怒,此刻倚仗四麵都有寒楓堡的箭手埋伏,估量鐵、雲兩人一時無法逃脫,便想要司徒笑在自己麵前栽個大斤鬥,也好叫他日後莫再逞強,哪知事情轉變,大出他之意料,鐵、雲兩人竟自埋伏中脫走。他大驚之下,心念數轉,索性裝作毫不知情,飛身而出,司徒笑果然被他兩句話說得麵頰一紅,無言可答。冷一楓目光轉處,故作驚惶,失聲道:“那廝何處去了?”司徒笑長歎一聲道:“逃走了!”冷一楓變色道:“司徒兄,那廝一個後生小輩,竟能在司徒笑兄手下逃脫,實令小弟有些不解!”司徒笑怒道:“冷兄如此說話,難道還以為小弟是故意放他逃去的麼?”心思一轉,突又冷笑道:“幸好四麵都有寒楓堡的埋伏,他反正逃不掉的!”輕輕兩句話,又將重擔移到冷一楓肩上。冷一楓呆了一呆,隻見兩個緊衣漢子自寺外飛奔而來,道:“方才有兩個少年走了,不知是什麼人?”司徒笑身子一震,怒道:“你們莫非都是死人,怎會放他們走的?你可知道他兩人便是大旗門下!”那漢子也吃了一驚,惶聲道:“他們說出暗號,小的不敢攔阻……”司徒笑狠狠一跺足,道:“追!”冷一楓道:“那‘五福’兩字的暗語,本是司徒兄想出來的,卻不知大旗弟子怎會知道?”司徒笑麵色鐵青。隻見盛大娘等人也已空手而回,見狀自也驚怒交集,冷言冷語,群攻司徒笑。“三手俠”白星武突地一笑道:“隻要知道他們逃走的方向,不到天明,就可將他們捉回!”盛大娘冷笑道:“這麼多人圍住他們,都會讓他們逃跑,再去追時,隻怕更追不到了!”白星武道:“不然,此刻那姓雲的已連受我兩次重創,是否能夠活命,已難以預料,救他的人必定要為他療傷,必定不會在荒山中停留。”冷一楓道:“他身上若帶了傷藥,又當怎地?”白星武道:“若有傷藥,先得用清水洗滌傷口。深夜之中,在荒山裡尋找他兩人雖然不易,但我們隻要尋著水源,在水源四下,布下埋伏,專等他們前來,還怕他們飛上天去麼?”盛大娘喜道:“不錯不錯……”白星武微微一笑,接道:“他們狼狽逃命,必定不敢在正式山路上行走,你我隻要專尋那陰暗之處搜索,再堵住四麵出口,這樣雙管齊下,前後夾擊,那二人除非脅生雙翅,否則……嘿嘿,是再也逃不脫的了。”冷一楓望了司徒笑一眼,冷笑道:“白兄之計,果然大妙,看來司徒兄的‘智囊’之名,要轉贈白兄了。”白星武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小弟一得之愚,怎及得上司徒兄!”盛大娘喝道:“事不宜遲,快!莫再多說了!”當先飛奔而出。司徒笑心念數轉,亦隨之而去。眾人來到荒山,先令弓箭手堵住出口,在溪流兩側伏下暗樁,白星武等人,便在暗處四下搜索。司徒笑轉目四望,暗暗忖道:“我若背著一個重傷的人,奔行在這荒山之中,又該如何逃脫彆人的追蹤?”鐵中棠身形已大是遲緩,但奔行時卻不敢發出半點聲息,選那最荒涼陰暗之處,伏身而行。寒冷蕭索的秋風中,突聽一陣陣流水聲,自林中傳來。水聲潺潺,細碎而輕柔,聽在鐵中棠耳裡,更有如仙樂一般,當下精神一振,循著水聲走去。隻聽水聲越來越近,他隻要再走幾步,便可看到那清冷的流水——四麵的埋伏,也要看到他了。就在這刹那之間,鐵中棠突地暗道一聲:“不好!”他驟然停下了腳步,暗暗忖道:“我若是他們,要追蹤兩個疲勞重傷的人,必定在水源四下先設下埋伏。”一念至此,那悅耳的水聲,就變成誘人的麻藥。鐵中棠咬一咬牙,再也不去聽它,轉了個方向,摘下幾片樹葉,放到嘴裡咀嚼,聊解焦渴。但水聲仍然一陣陣不絕傳來,使得他隻覺自己的咽喉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一般。他咬緊牙關,立下決心,憑著一股堅韌不拔的毅力,抗拒著這巨大的誘惑,這常人不能忍耐的誘惑,竟被他堅強的決心所戰勝。此刻暗林中,已有兩條人影,向他行走的方向搜索而來,這兩人正是三手俠白星武與寒楓堡主冷一楓。秋風滿林,木葉蕭蕭,地形更加陰暗。鐵中棠突又暗道一聲:“不好!我若是追蹤之人,必定先要在陰暗之處搜索,我豈可落入彆人算中?”心念閃處,轉目四望,隻見一條寬約三尺的山道,蜿蜒通向山下,道路雖崎嶇,但卻已是正常山路。鐵中棠忖道:“此刻我想必已在四麵埋伏之中,隻有冒險行事,專尋彆人意料難及之處行去,或許還能逃脫。這山路甚是明顯,彆人決不會相信我敢自這條路上逃走……”當下再不遲疑,轉身自山路奔了下去。危險的情勢,逼得他發揮了人類最高的智慧,走入了彆人思想中的“死角”,做出了彆人意料難及之事。他一路飛奔,山路上果然無人攔阻。他不禁暗中鬆了口氣,喃喃道:“三弟,天無絕人之路,隻要今日能夠逃脫,你的傷勢必定還有救的。”雲錚雖仍然暈迷不醒,但卻已有了活命的希望,鐵中棠望著他蒼白的麵容,心中不禁微感安慰。他不惜一切,救出了雲錚。為了雲錚的魯莽衝動,他兩人幾乎一齊葬身在那荒山中,但是他此刻心中卻毫無埋怨之意。隻要雲錚能得以活命,他縱然犧牲更大,卻又算得了什麼?他抬手一拭額上汗珠,突地,山道旁駭然傳出一聲冷笑,道:“好一個狡黠的少年人!”鐵中棠心頭一震,倒退三步。隻見暗林中人影一閃,落日場主司徒笑悠然行出,笑道:“隻可惜你的對手中,還有一個司徒笑。”鐵中棠黯然一歎,道:“你要怎樣?”司徒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會落入他們算中,必定要反道而行。此刻仍;已力竭,你夥伴更已重傷,無論要怎樣,全都得看我的了。”麵色一沉,滿聚殺氣,一步步逼了過來。鐵中棠心念一轉,突地大聲道:“且慢!”司徒笑冷冷笑道:“你還要等什麼?”鐵中棠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逼我?”司徒笑道:“你我雖然無冤無仇,但誰教你身為大旗門的弟子?誰教你要拜在雲老兒的門下?”鐵中棠大聲道:“誰說我是大旗門弟子?我兩人早已被大旗門逐出門牆,你殺了我們,又算得什麼?”司徒笑怔了一怔,冷笑道:“你花言巧語,騙得過彆人,卻騙不過我司徒笑!”又自向前邁了一步。鐵中棠道:“你若動手殺我,不但師出無名,反而更如了大旗門的心願,日後他們說將出去,武林中人反要笑你為大旗門清除了門下棄徒。”司徒笑腳步一頓,沉吟道:“我若不殺你又當如何?”鐵中棠道:“你今日若放了我,日後我便可帶你去尋出大旗門的下落,那時不但你吐氣揚眉,我也出了口冤氣。”這一句話,恰巧說到司徒笑心裡。他麵上雖仍不動聲色,但心中已是躍躍欲動,轉念道:“你若要我罷手,除非你此刻便拜在我門下。”鐵中棠咬了咬牙,暗忖道:“他此舉乃是試我之誠意。昔年韓信且受胯下之辱而霸天下,勾踐遭洗馬之侮而雪恥複國,我若要留下性命,報仇雪恨,今日就拜他一拜,又算得了什麼?”他輕輕放下了雲錚,道:“你說話可是真的?”司徒笑忖道:“他此刻若真的拜倒,顯見此人已無廉恥,說不定真的已被‘大旗門’逐出了門牆……”一念至此,沉聲道:“合則兩利,分則兩敗,我為何要騙你。”鐵中棠直覺胸中的悲憤之氣,幾乎已將胸膛撕裂,但是他麵上卻仍毫不動容,翻身拜了下去。司徒笑仰天笑道:“好,好!還有他呢?”鐵中棠道:“他此刻暈迷不醒,隻有等他醒後……”話聲未了,突聽雲錚顫聲道:“無恥的奴才,你……你以為我沒有看到麼?我生為大旗門人,死為大旗門鬼,你……”話聲突頓,又自暈厥。他方才醒了片刻,恰巧聽到了鐵中棠的話,看到了鐵中棠拜倒。鐵中棠滿腔悲憤冤屈,無法傾說,但是他已立下決心,忍辱負重,無論受怎樣的罪,無論背負怎樣的惡名,也要救下雲錚的性命,留下自己的性命,直到複仇雪恥那一日的來臨。司徒笑麵色一沉,冷冷道:“這算做什麼?”鐵中棠道:“他……他神智已有些不清了。”司徒笑目光一轉,厲聲道:“你若要我信你,此刻就要先動手將他擊斃,否則我還是難以相信。”他使的這絕戶之計,當真毒辣已極,隻因他心智深沉,一生從未被人騙倒,此刻掌上早已滿注真力,隻要鐵中棠稍有遲疑,他便要將鐵中棠一掌擊斃。哪知鐵中棠卻毫不遲疑,霍然轉過身子,麵向雲錚,厲聲道:“大旗門對你早已恩義斷絕?你竟然還要效忠於他,你既然如此執迷不悟,我索性成全了你!”緩緩舉起手掌,向雲錚當頭劈落。司徒笑暗暗心喜,確定這少年已被他收服。他無意間收服了這樣一條得意臂膀,不禁大是得意。“我收服了這樣一條臂膀,再尋出大旗門的下落,還怕冷一楓、盛大娘等人,不乖乖地聽命於我!”心念轉處,隻見鐵中棠的手掌,已將拍上雲錚頭頂。刹那間,鐵中棠突地縱身一躍,雙肘後撞,一雙肘拳,砰的擊在司徒笑胸膛上,右足後踢,將司徒笑踢得飛了起來。鐵中棠暗算得手,頭也不回,抱起雲錚的身子,如飛逃去,在秋風夜色中,隻剩下司徒笑暈厥在道旁。他本非易於受騙之人,更不易被人暗算,但鐵中棠卻先以名利打動了他的欲望,再以言語行動堅定了他的信心。於是司徒笑滿心得意,再無懷疑,便被鐵中棠一擊而中——人們若是太過得意時,必定疏於防護自己。但是,堅毅機智的鐵中棠,在這驚惶、忙亂的一刹間,也不禁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沒有沿著山路逃出,反而掠入暗林,投入了彆人的羅網。林中陰森黝黑而又潮濕,他飛奔了一段路途,突地心念一跳,大驚忖道:“不好!”方待轉身奔回,隻聽樹葉一響,三枝利箭,嗖的飛起。鐵中棠一伏身子,自利箭下竄出,隨手抓了塊泥土,向左邊擲了過去,自己卻向右邊飛掠而出。他身形微一起落,目光四轉,隻見一株大樹,枝葉濃密,正是絕妙的藏身之地,當下再不遲疑,一躍而上。他不但機警多智,而且頭腦更是十分冷靜,對事情分析之清,判斷之快,端的無與倫比。他剛在枝葉中藏起身子,樹下已有衣袂帶風之聲掠來。他若是稍遲一步,立時便要被人撞見。飛掠而來的兩條人影,正是冷一楓與白星武。冷一楓目光四下搜索一眼,沉聲道:“明明看他自這個方向逃出,怎的卻又突然沒有了影子?”白星武停下腳步,冷笑道:“這廝雖然手快腳快,難道還會上天人地不成?怎會突地不見,隻怕冷兄看錯了。”冷一楓怒道:“老夫怎會……”話聲未了,突見白星武向他使了個眼色,道:“小弟方才聽得左麵有響動之聲,你我還是到那邊看一看的好。”冷一楓立刻改口道:“不錯,隻怕他們到那邊去了。”兩人一齊轉動身子,回頭縱去。樹梢上的鐵中棠,不禁鬆了口氣,暗幸自己又逃脫一關。哪知他心念方動,突聽兩聲大笑,自身後傳來。“三手俠”白星武發笑道:“我當你真有上天入地之能,原來你隻不過是躲在樹上而已。”長笑聲中,他已飛身掠上大樹,仙人掌掃開了枝葉,挾著銳風,直擊鐵中棠肩頭後背。鐵中棠大驚之下,不敢還手,嗖的躍下大樹。冷一楓早已等在樹下,冷笑道:“你還想逃麼?”雙拳交錯,夾擊而至,分擊鐵中棠和他懷抱中的雲錚。鐵中棠左手抱著雲錚,擰身錯步,飛起一腿,直踢冷一楓脅下,攻的正是冷一楓必救之處。冷一楓撤掌護身,下切鐵中棠足脛,“三手俠”白星武也飛身而下,兵刃帶風,橫掃鐵中棠腰股。他懷抱一人,前後被擊,當真是危險已極。他縱然躲過了這一招,但冷一楓、白星武兩人的後著,立刻連綿而至,他赤手單拳,怎能抵敵?就在這生死存亡係於一線的刹那之間,他突地大喝一聲,和身撲向冷一楓,一頭撞向冷一楓胸膛。他情急拚命,使出的這一招大大出了常軌。冷一楓縱是經驗豐富,身手老到,卻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招式,一驚之下,閃身避過,反手一掌掃在鐵中棠肩頭上。鐵中棠咬緊牙關,乘勢向前衝了出去,“三手俠”白星武冷笑道:“哪裡逃!”肩頭一聳,正待追出。鐵中棠突地回過頭來,厲喝道:“著!”冷一楓、白星武不知他放出的是何暗器,齊地擰身閃開。哪知鐵中棠這一著卻是虛招,冷一楓、白星武觀望半晌,連暗器的風聲都聽不到半點,鐵中棠早已乘隙逃了。他用的這些計謀,全都是江湖中最最淺薄的花樣,但卻偏偏能將這些江湖好手騙得團團亂轉。冷一楓跺了跺腳,恨聲道:“又中了這廝一計!”白星武冷笑道:“這林中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他逃得掉麼?”冷一楓恨聲道:“我也明知這廝逃不掉的,恨就恨在這廝竟以一些頑童伎倆,騙過了老夫!”白星武道:“這正是他狡滑之處,明知我們早已將這些頑童伎倆忘卻,是以專用它來對付我們。”冷一楓道:“此人留在世上,終是禍害。幸好他逃的那方向,正有一柄紫心劍、滿袋天女針等著他哩!”兩人說話之間,鐵中棠已逃出數十丈,他已不敢放足飛奔,伏下腰身,步步為營,緩緩向前移動。他不敢發出一絲聲響,隻要前麵稍有風吹草動,他立刻轉變方向。隻因他此刻除了滿身火傷外,肩頭又中了一掌,已幾乎完全不能和人動手。這樣加倍留意,曲折前行,果然走了數十丈,還未遇到阻攔。眼看隻要再走一段路途,他便可脫出暗林,突聽頭頂上有人冷笑道:“小心些走,莫要絆倒了!”鐵中棠心頭一凜,不敢仰視,嗖的向前竄出。隻聽頭頂上風聲響動,兩條人影,飛躍而下,一前一後,擋住了他的去路,正是盛大娘與盛存孝。盛存孝手橫長劍,巍然而立,盛大娘冷笑滿麵,還未開口,突見鐵中棠苦苦歎了口氣,道:“好極了!”長歎聲中,他竟坐了下去,看來竟仿佛是突然見到親人和援手,是以坐下來休息一陣的樣子。盛大娘冷笑道:“好什麼?你見到老娘還好麼?”鐵中棠歎了口氣,道:“我苦苦尋找兩位,此刻才找著,總算是蒼天有眼,沒有教我空走一趟。”盛大娘心中大奇,忍不住厲聲問道:“找老娘做什麼?”鐵中棠指了指懷中的雲錚,道:“兩位看見了麼?我辛辛苦苦地殺死了他,送到這裡,兩位總該賞我些什麼才是,否則我當真有些冤枉了。”他說得活靈活現,盛大娘竟半信半疑起來,凝神打量了他幾眼,又看了看雲錚,隻道雲錚真的死了,不禁厲聲道:“你是什麼人?”她其實明明見過鐵中棠,但此刻又有些懷疑起來。盛存孝皺眉忖道:“娘當真老了,怎的變得如此糊塗!”他生性不喜多話,隻是手持長劍,凝注著鐵中棠。鐵中棠道:“哎喲,大娘你怎麼不認得我了?想當年我小的時候,就……”突然彎下腰去,大聲呼痛。盛大娘道:“什麼事?”鐵中棠顫聲道:“暗器,有人……”盛大娘厲聲道:“少在老娘麵前作怪,老娘不會上你的當的!”嘴裡雖然這樣說,仍忍不住想要看一看究竟有沒有暗器。鐵中棠眼角偷窺,隻見她已緩緩俯下身來,不禁暗中冷笑忖道:“你還是上了我的當了!”他突地揚手擲出一把砂石泥土,身子全力自地上彈了起來,雙足連環飛起,踢向盛大娘麵門。盛大娘雙眼一閃,身形後退,大呼道:“孝兒,莫放他逃了!”她肩頭卻已被鐵中棠掃中。盛存孝雖然明知其中有詐,但此刻仍不免吃了一驚,微微一呆後,方自刺出一劍,劍勢如虹,急快絕倫。鐵中棠大聲道:“長劍不斬徒手之人,你要殺就來殺吧!”展動身形,向左逃去。盛存孝劍勢果然一挫,僅僅在鐵中棠後背劃破一條血口,便頓住腳步,暗暗歎道:“我憐你是條漢子,快走吧,莫要被彆人追著了!”他心中動了憐才之意,竟抬手放了鐵中棠一條生路。盛大娘雙目一時睜不開來,但仍然揚手灑出一把銀針,但見銀芒閃閃,直追鐵中棠,仿佛自己長了眼睛一般。要知盛大娘浸淫這暗器已有數十年之久,不但早已能聽風辨位,而且可將暗器隨意指揮,看來若有靈性。這道理全在她手勁控製之妙,絕不和“身劍合一,馭空禦劍,取人首級於千裡之外”這種武林神話一樣。鐵中棠知道盛存孝手下留情,狂奔十數步,突覺腿股一麻,竟連中了三枝細如銀絲般的“天女針”!一陣透心徹骨的痛苦,使得他腳步踉蹌,幾乎無法舉步,但他卻放了心事,知道針上無毒。隻因針上若是有毒,便必定不會疼痛。原來盛大娘為了要想生擒敵人,再加淩辱,是以取在掌中備用的,乃是無毒之針。鐵中棠長長吐了口氣,反手一擊在中針的傷處之上,傷口中的銀針,立刻被掌力震出半截。他食中兩指一挾,將銀針挾了出來,忍住疼痛,飛奔而去。此刻他行動更是謹慎,尋了數塊乾泥,捏在手上,每走十數步,便向兩側擲出一塊泥土,作為誘敵之用,直到他擲出第五塊乾泥時,暗處樹梢,果然發出了一陣暴雨聲。鐵中棠身子一閃,緊貼在樹杈上。隻見十數枝弩箭,自樹梢破空飛下,齊地射向那乾泥落下之處。鐵中棠牙關緊咬,將最後一塊乾泥,全力擲出,隻聽樹梢上輕叱道:“點子往那邊去了!”四條人影,嗖的躍下,齊地向那邊追去。鐵中棠歎了口氣,轉身向另一方向掠出。他雖然屢次都以機智騙過了強敵,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逃到何處。哪知這一路上,都沒有埋伏,鐵中棠暗歎忖道:“今日我若能逃脫,必定是老天爺相助,否則……”一念還未轉完,突聽一聲輕叱:“站住!”鐵中棠心頭一凜,擰身向左奔去,隻見左麵一株樹後,露出了一柄長弓,箭已上弦,引滿待發。他滿身重傷,不敢硬闖,反身奔去,哪知右麵樹後,已緩步走出一條大漢,冷冷道:“哪裡走?”鐵中棠雙目一閉,轉身向正中衝了過去,隻聽迎麵一株樹上,厲聲道:“這裡也走不了的!”話聲未了,樹上已躍下一條勁裝大漢,手持長刀,滿麵冷笑,鐵中棠暗歎一聲:“罷了!”轉目四望,但見前、後、左、右,已被四條大漢團團圍住,一人手持長刀,另三人手裡都拿著長箭硬弓。鐵中棠若是孤身一人,氣力充沛時,這四條大漢,他哪裡還放在心上,但此刻他滿身傷痕,懷裡還抱著傷重暈迷的雲錚,便是個普通壯漢,也能一拳將他擊倒。何況這四人身手俱都十分矯健,尤其那持刀大漢,目光炯炯,輕功不弱,看來還仿佛是個武林好手。刹那之間,他但覺萬念俱灰,信心頓失,暗暗歎道:“師傅,弟子愧不能為你老人家保全師弟的性命,隻有化為厲鬼,在九泉下助你老人家複仇了!”當下立定腳步,挺起胸膛,昂然等死。隻見那四條大漢,已一步步逼了過來,他四人還怕鐵中棠出手反抗,是以人人麵上俱是一片凝重之色。鐵中棠仰天大笑道:“緊張什麼?隻管放大腳步過來便是,你鐵家少爺索性成全了你們,決不動手!”那持刀漢子麵色微變,突地呆了半晌,方自冷笑道:“姓鐵的,你死到臨頭,還要逞凶麼?”鐵中棠大笑道:“死是什麼滋味,你鐵家少爺早想嘗一嘗了,隻管放膽過來,看鐵少爺可會皺一皺眉頭!”持刀大漢冷笑一聲,揮手道:“將這廝生擒,莫要傷了他性命,堡主還要審問於他,知道了嗎?”這持刀大漢似是四人之首,另三條漢子齊地應了一聲,撤箭收弓,大步奔來,但仍然不敢大意,神情間滿是緊張戒備之色。鐵中棠昂然卓立,麵帶笑容,心中卻甚是酸楚!隻因他師恩未報,大仇未複,實是不能死的,但等到了除了死亡彆無選擇之途時,他卻仍有含笑麵對死亡的豪氣。那持刀大漢右手緊握刀柄,左掌也似手滿扣著一把暗器,麵上卻已不禁現出了激動難安之色。直到那三條大漢俱已走到鐵中棠身側,他突地輕叱一聲:“慢著!”一個箭步,急竄而來。三條大漢方自一愕,持刀人右掌一揚,長刀已砍到左麵一條大漢的頭上,暗器也已射入右麵大漢的胸膛。另一條大漢大驚之下,一拳擊中了鐵中棠的背脊,直將鐵中棠打得斜斜衝出數步,撲麵跌倒地上。持刀人厲叱一聲,刀光閃處,急砍那大漢肩頸。那大漢閃身避過,驚呼道:“你……你瘋了麼!”語聲未了,持刀人又自劈出三刀,刀光有如電光一般,將那大漢團團圍住,那大漢心膽皆喪,狂呼一聲,轉身向後奔出。持刀人滿麵殺機,也不追趕,直待他逃出三步,持刀人突地全力擲出了掌中長刀,去勢如驚虹、如閃電,“噗”的插入了那大漢的背脊,去勢未竭,直將他釘在一株樹上,慘呼未出,氣絕而死。鐵中棠掙紮著坐了起來,懷中仍緊抱著雲錚的身子。方才那大漢驚惶之下,擊出一拳,拳勢並不甚重。是以鐵中棠此刻仍可掙紮坐起,心中驚奇交集,愣愕地望著那持刀大漢,道:“朋友你……為什麼……”持刀人拔出長刀,在鞋底一抹刀上血跡,回首道:“此時此刻,不是說話之處,鐵公子快跟在下逃走……”鐵中棠道:“你不說清楚,我怎能隨你而走?”持刀人長歎一聲,道:“二十年前,鐵公子的先人鐵老前輩,刀下留情,放過了一個少年趙奇剛的性命,那趙奇剛雖是個粗人,但二十年卻從未將這救命大恩忘記,隻可惜如今鐵老前輩已仙去了。”他語聲已微微顫抖,但仍極快地接口道:“趙奇剛不能報大恩於鐵老前輩生前,隻有為鐵老前輩的後人儘一份心力。前麵不遠,便是出林之路,公子你快伏在趙奇剛的背上,也好叫趙奇剛報恩於萬一!”鐵中棠顫聲道:“趙兄,你……你……”他方自掙紮著站起,語聲未了,又噗的倒了下去。趙奇剛麵色大變,伸手去扶鐵中棠的肩膀,道:“快,再遲就來不及了!”目光不住搜索,生怕又有追兵趕來。鐵中棠緩緩搖了搖頭,慘然笑道:“趙兄,你快將我懷中的兄弟抱起,逃命去吧,我……”趙奇剛變色道:“公子你要怎樣?”鐵中棠黯然道:“我已不行了,你力不能背負我兩人一齊逃走。”趙奇剛道:“為何不能,我拚命也要……”鐵中棠截口道:“那樣隻是枉送你我三人的性命而已。我留在這裡,替你們擋住援兵,你們還有逃生之望!”趙奇剛跺足道:“公子,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公子你若不走,趙某也隻有陪著公子你一齊等在這裡!”鐵中棠沉聲道:“趙兄,你是條恩怨分明的熱血男兒,怎能定要我做個不仁不義的人?我身受雲家大恩,若將他留在這裡,自己逃走,豈非變成了禽獸不如的畜牲!趙兄,你若不依我,鐵中棠隻有自殺一死!”趙奇剛身子一震,呆在當地。鐵中棠歎道:“我已將這兄弟性命交托給你,你還不快走!隻要你能救他一命,家父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感激!”趙奇剛麵如死灰,不能動彈,鐵中棠厲聲道:“快走,你救他如同救我,再不走我就……”趙奇剛咬了咬牙,跺足道:“想不到世上竟有公子你這樣的鐵血男兒……好,依你!”他霍然俯下身去,抱起雲錚的身子,大步向林外走去。乳色的晨霧,漸漸彌漫了這淒清的山林。清晨將臨,漫漫的長夜,竟已在人們不知不覺間過去。鐵中棠望著趙奇剛的身影在濃霧中即將消失,嘴角不禁泛起一個悲哀的微笑;喃喃道:“三弟,永彆了!”隻見趙奇剛突然轉過身來,撲的跪倒地上。鐵中棠大驚道:“趙兄,你何必如此?”趙奇剛吐了口氣,一字字緩緩道:“趙奇剛不是常會屈膝的男子,我這個頭,乃是向一個頂天立地的義氣漢子磕的,絕非隻因你乃是鐵老前輩的後人……”他開始雖然語氣沉重,但後來已是聲音哽咽,無法繼續。鐵中棠亦自跪倒,重聲道:“小弟無話可說,隻恨直到此時此刻,才認識趙兄這樣的朋友!”他突地抬起頭來,大聲接道:“趙兄,我兄弟的性命,此刻全在趙兄手上,趙兄,你……你快去吧。”趙奇剛反手一抹淚痕,道:“鐵公子……”鐵中棠雙拳一抱,黯然道:“趙兄,彆了!”趙奇剛輕喝一聲,轉身飛奔而去,隻聽那悲愴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的身影終於全被濃霧吞沒。遠處,嫋嫋飄來一陣牧笛聲,淒清單調的笛聲,使得這秋日的霧中叢林更寒冷,更蕭索!鐵中棠盤膝坐在地上,地上的血水與雨水,隨著林間的晨風,在他膝下輕輕地波動,而他身側的三具屍首,卻已完全僵木了。風中又開始傳來叱吒聲,怒喝聲……鐵中棠知道仇敵已即將搜尋到這裡來了,但是他心中一片坦然,隻因“死亡”不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方才他本可選擇“生存”,他本可將自己的“生存”,建築在雲錚的“死亡”上,但是他輕蔑地揮去“生存”,含笑選擇了“死亡”,是以他此刻便沒有那種除了死亡彆無選擇時的淒涼。他挺起胸膛,暗暗道:“來吧!鐵中棠在此地等著你!”他拾起一張弓,幾枝箭,凝神注目著前方。片刻時間,在此時他卻覺得極為漫長。隻聽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緩緩傳來,一個輕微的語聲道:“還找個什麼,我看那廝滿身重傷,八成是活不了的!”另一人道:“他死了還好,活著卻慘了!”先前那人歎道:“有時死了的確要比活著好些,我若是他,早就自殺了,一了百了,豈非又舒服,又痛快。”靜寂的山林中,輕微的語聲也變得十分清晰。鐵中棠心頭一凜,暗暗忖道:生難死易,生難死易……鐵中棠,你不能逃避責任,你不能死,隻要有一線生機,你都該掙紮奮鬥下去。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藉死亡逃避了痛苦與責任,又有誰知道奮鬥求生的決心,遠比慷慨就死的豪氣還勇敢得多,要困難得多呢?但人們往往忽視了這點,此所以失敗的烈士,永遠比成功的英雄受人尊敬,也是此理。腳步漸近,一人輕道:“趙師傅,這裡的暗卡,可有什麼驚動麼?堡主吩咐咱們,到這裡……”語聲未了,濃霧中突地飛出一枝暗箭,嗖的,插入了他胸膛,另一個漢子驚嘶一聲,轉身而逃。但是他還未逃出數步,又是一枝暗箭飛來,射在他背上,他腳步一個踉蹌,撲的倒在地上,又掙紮著站起,狂呼著向前奔去,隻因這第二箭力道已弱,雖然一箭命中,卻不能一箭致命。鐵中棠聽著慘呼之聲遠去,立刻拋下了弓箭,剝下身旁一具死屍上的衣衫,脫下自己身上的黑衣,和死屍對換了一件。那死屍頭顱已被趙奇剛一刀砍斷,鐵中棠拾起了那顆頭顱,飛快地埋在泥土中。泥地雖然已被雨水浸得甚是柔軟,但他仍然為此工作流下了一身大汗。然後,他捧起一把汙泥,塗在麵上,伏麵倒在地上。就在這刹那之間,隻聽衣袂帶風聲,腳步奔騰聲,已四下響起,自遠而近。鐵中棠心念轉處,突地暗道一聲“不對!”立刻翻了個身,仰麵躺在地上。隻因他忽然想到,自己若是伏地而臥,彆人定必會仔細查看。他仰天而臥,雖然危險,但卻可在彆人疏忽中逃過。他若無鐵一般的膽量,又怎能如此冒險?刹那間,隻聽風聲數響,冷一楓、白星武,已自兩個不同的方向,飛身而入,目光閃電般四下搜索一眼。冷一楓跺足大怒道:“又跑了!”“三手俠”白星武恨聲道:“他身受數處重傷,懷裡又抱著一人,我就不信他逃得掉,追!”冷一楓突地驚叱一聲:“且慢,你看這裡!”白星武凝目望去,隻見一具無頭的黑衣屍身,倒臥在地上,身材竟有幾分和鐵中棠相似。兩人對望了一眼,懷疑“這是他麼”?兩人同時搖了搖頭,冷一楓沉聲道:“決不是的!”白星武麵色深沉,俯首不語,突地飛起一腳,將一個伏麵倒臥在地上的屍首踢得翻了個身,滾出數步。冷一楓微微變色道:“我這堡丁,雖然是個無用又無名的小卒,但他人已死了,白兄又何苦淩辱他的屍身!”白星武暗忖道:“此人果然心胸狹窄……”口中卻陪笑道:“兄弟隻是想看看這屍身是否他裝死扮的,絕無……”冷一楓“哼”了一聲,冷冷道:“裝死扮的……嘿嘿,白兄想得也未免太玄虛了些,他若有這種膽量……”他話聲突頓,變色道:“不好,我想起這無頭屍身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