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們又驚又喜,道:“好快,一劍就了賬了。”王大娘望著單毅成的屍身,冷笑道:“這些人隻道我決不會在短短半個時辰裡學會他們的武功奧秘,是以全都將他們壓箱底的功夫老老實實告訴了我,卻不知我根本並非要學他們的武功,隻不過是要摸清他們的武功路數——他對我武功一無所知,我對他武功卻了如指掌,我若還不能一劍令他了賬,這些年可真是白混了。”少女們驚笑道:“當今江湖的武林高手,你老人家豈非至少知道其中一半人的武功路數,這些人難道都要被你老人家……”王大娘冷冷道:“不錯,這些人正都將要一一死在我手裡!但現在我還不忙……現在咱們再去找哪一個?”方才陪著單毅成的少女,此刻已匆匆穿好了衣衫。片刻前的枕邊人,如今已變成死屍,她神情也不免有些異樣。但她卻仍邊走邊笑著道:“孫玉龍就在隔壁六妹房裡。”王大娘道:“好,就是他!”雖已清晨,但那六妹的房裡卻仍燃著燈。窗紙昏黃,靜寂無聲,屋裡的人似乎已睡著了。一個少女掩嘴悄笑道:“不想這姓孫的這麼快就睡著了。”抬著王大娘軟兜的少女道:“你去踢他的門。”那少女笑道:“我正好試試剛從匡新生那裡學來的鴛鴦蝴蝶腿。”話聲中,她身子已飛起,在初升的陽光下,在燦爛的花樹叢中,她彩衣飄飄,當真像是雙蝴蝶似的。但她那隻穿著繡珠鞋的纖美的腳還未踢著門,那扇門已突然開了,一道銀光自門裡急飛而出。那少女做夢也未想到有此一著,大驚之下,哪裡還能閃避,銀光過處,她嬌笑著的臉已血肉模糊。少女們俱都花容失色,卻都咬住嘴唇,沒有驚呼出聲,就連那重傷的少女雖已疼得滿地打滾,竟也能咬牙忍住。這種超人的忍耐力,又豈是一朝一夕所能造成的,王大娘在這些少女身上確實下過苦功。孫玉龍“飛龍斧”在手,厲聲笑道:“王大娘,隻怕你還是將孫某看錯了吧?孫某雖然好色,但兩眼卻還未瞎,早已瞧破了你們的陰謀。”王大娘微微笑道:“久聞孫玉龍是七竅玲瓏的心肝,平生從未吃虧上當,如今看來,當真是名不虛傳。”孫玉龍目光轉動,緩緩道:“你若已瞧出孫某不是好惹的角色,此刻便該乖乖地讓開道路。但你隻管放心,孫某立刻就走,決不停留。”王大娘道:“彆人呢?”孫玉龍詭笑道:“彆人的死活又與孫某何關?他們一個個既願死在牡丹花下,就讓他們去死好了,我又何苦多管閒事?”王大娘格格笑道:“你倒真是個聰明人。”孫玉龍道:“在江湖中打滾的人,若要活得豐衣足食,舒舒服服,做人便得做得聰明些。孫某做人若不聰明,哪會活到現在?”王大娘道:“既是如此……丫頭們,讓路,讓孫大爺過去。”孫玉龍哈哈一笑,大搖大擺走了過來。他本走得極慢,但走到王大娘身側時卻肩頭微聳,飛掠而起。他本當王大娘口中雖放他,其實決不會如此輕易放他走的,哪知他身形掠起,王大娘還是動也不動。孫玉龍這才放下了心,一掠兩丈,足尖點地,方待再次縱身,這一個起落後,他便可安安穩穩地走了。哪知就在他新力未生、舊力已竭的這一刹那間,王大娘纖手突然一揚,掌中劍閃電般飛出,直打孫玉龍後背。孫玉龍背後雖未生著眼睛,但聽得利刃破風之聲,大驚之下擰身閃避,隻是這時正值他下降的力量已竭、上升的力量初發,他徒然想用第三種力量擰轉身子,這力量哪裡還能運用自如。力量一用蹩了,他身子雖擰轉一尺,卻不禁撲地跌倒,隻聽一縷銳風自他耳邊嗖的掠過——劍光掠過,這一劍他總算避開了。孫玉龍方自暗道一聲僥幸,哪知王大娘的第二柄劍已無聲無息地緩緩飛來,到了他身後突然轉急。隻聽孫玉龍一聲慘呼,背後血光飛激,這一劍已穿入孫玉龍的背,竟生生將他斜斜釘在地上。有個少女搖頭歎道:“我隻當這廝武功了得,哪知卻如此不濟。”王大娘笑道:“你當我這兩劍是容易閃避的麼?”那少女道:“孩兒……”王大娘截口道:“告訴你,這‘子母追魂脫手劍’看來雖簡單,其實卻大不簡單,不但時間要拿捏得分毫不差,最難的是,第二劍後發卻要先到,第一劍先發卻要後至,不但要使他生出錯覺,還得算準他的方向。”那少女道:“如此說來,這手法豈非和‘子母金梭’有些相似?”王大娘笑道:“不錯,這手法正是脫胎於‘子母金梭’,但以三尺劍代替四寸金梭,這其中難易之彆,相差又何止十倍。”那少女歎了口氣,道:“現在我才懂了。”王大娘道:“隻要時機恰當,普天之下,敢說沒有幾個人能逃出我這子母追魂脫手劍下,隻是若沒有十分把握,這一著我是萬萬不會使出……隻因這一劍若是不能一擊而中,我自身便難保全身而退了。”又有個少女問道:“方玉呢?你老人家看他能避得開這一劍麼?”王大娘像是被人摑了一掌,得意的麵容突然陰沉了下來。她默然良久,嘴角才又泛起一絲微笑,是陰森森而殘酷的微笑。她微笑著緩緩道:“我不知道……幸好我已永遠不必知道了。”臥室出奇的精致,出奇的小巧。這看來竟不像是陸上的房屋,而有些像是船艙——屋子的每尺每寸,地方都被儘量利用了,絕沒有一尺浪費。遠比平常要小得多的一張床,塞在角落中,旁邊是小小的茶幾、小小的凳子、小小的花架。然而,除了小之外,這屋子並無絲毫異樣。方寶玉每樣都檢查過了。錦被是嶄新的柔軟的,枕頭是鵝毛的舒服的,茶是香甜的純潔的,杯是乾淨的,細致的。每樣東西都正常得很,沒有毒,沒有陷阱。但是寶玉還是不放心。他敲敲門,門是木板製成,不是鋼板。他再敲敲牆,牆也是泥土的,絕無疑問,看來,這隻是間普通的屋子,這決不會是害人的牢獄。寶玉終於放心了,他甚至不免有些暗笑自己的多心,他深信自己若是看不出這裡有陷阱,這裡就必定是安全的。王大娘竟沒有害他之意,這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他想,王大娘莫非真的已不再害人?王大娘若是真的已改過自新,他自然也可原諒王大娘一些小小的過錯,更可以忘汜王大娘昔日的罪惡。寬恕是美德,也是寶玉最願意做的事,他永遠都最能寬恕彆人,雖然他並未見得能時常寬恕自己。於是,他的警戒鬆弛了。於是,他便感覺到有一種濃重的疲倦之意侵入他四肢,爬上他眼簾——這兩天,他委實太累了。那張溫暖而舒服的床,此刻對他委實是太大的引誘,他不願抗拒,也不能抗拒——他躺上床,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自酣睡中驚醒。他隻覺心房“砰砰”跳動,心靈上像是有了警戒。他——躍而起。但是這屋裡的一切仍是安詳而平和的,哪裡也沒有絲毫改變。他這心靈的警兆來得豈非有些奇怪?他靜下心,從頭細想,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王大娘曾經有什麼要害他的地方——一點也想不出。此刻,他雖然仍有些疲乏,但理智清楚,四肢靈動自如,運用真氣也運行無阻,他絕非中毒。正常的人,在這正常的屋子裡,自然是安全得很。但是,他心靈又怎會有了警兆?他有些奇怪,有些困惑,也有些好笑……就在這時,他耳邊突然聽到一種奇異的聲音!聲音並不響,但卻十分奇怪,像是蠶食桑葉,又像是風吹枯林,一時間,他竟辨不出這是什麼聲音。也就在這時,他隻覺屋子裡突然灼熱起來,不但熱,而且悶,就像炎夏雷雨前的那一刹那。這是為了什麼?那又是什麼聲音?寶玉已覺有變,一步竄出,舉手推門。他雖已用力,但一推之下,那扇門竟絲毫未動。門竟已被人在外麵反鎖住了。隻是,這扇木板的門又怎能關得住方寶玉?寶玉微微冷笑,舉手一掌拍去,“喀喇喇”一聲,木板裂了,但那扇門還是打不開。原來這雖是扇木板門,但在木板間卻有鋼柵——鋼柵藏在木板間,用手去敲,自然聽不出異聲。寶玉臉色有些變了,但心仍未慌,方待試試是否能扭動那鋼柵。已有一股火焰從碎裂的木板間卷了進來。好凶猛的火勢!火來得好快。寶玉雖然有一身不可思議的武功,但究竟不是鋼鑄鐵打的身子,不由得被火勢逼得後退幾步。那奇異的聲音更響了。寶玉現在自然已知道這是火燒的聲音。火焰已將整扇門都燒了起來。但寶玉還未絕望,用儘全力,向那牆壁撞去。泥土的牆壁,哪禁得他神力一撞,立刻倒塌了。但牆壁間也有鋼柵。烈火立刻卷了起來。牆壁燃燒得出奇的迅快,隻因這牆壁乃是最最易燃之物造成的——乾泥中大多是稻草。但是那鋼柵卻是燒不壞、推不倒的。火焰可以自鋼柵間燒過來,但人卻無法自鋼柵間逃出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自鋼柵間逃出去。毒計。這是經過千思百慮的毒計,這是天衣無縫的毒計,事先沒有一個人能發覺,事後沒有一個人能逃避。烈火已使得這舒適的小屋子成了地獄。酷熱的地獄。但方寶玉身上流著的卻是冷汗。他雖然智慧無雙,他雖然已不知逃脫了多少次生死一線的危機。九*九*藏*書*網但此時此刻,他卻再也想不出有任何逃生之計,眼見得他隻有被活生生地燒死在這裡。火燒得越大,死亡已來到眼前。但方寶玉卻還是隻有呆在那裡,動也不能動。突然間,隻聽得一聲驚呼聲響起。這呼聲乃是自左麵的牆壁傳來,卻是小公主發出的。小公主此刻竟也顯然落入與寶玉同樣的危機中,寶玉想也沒有想,用儘全力,向左麵的牆壁撞了過去。牆壁自然又倒塌了,露出鋼柵。自那不可摧毀的鋼柵間,他瞧見了小公主的臉,那帶著無可比擬的美麗、無法描摹的驚恐的臉。小公主也瞧見了他。她瞧見於他,就像是在無邊黑暗中瞧見一絲光亮,狂風怒海中瞧見陸地,立刻嬌呼著縱身掠了過來。在一霎時間,他們的身子已隔著那鋼柵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們的手自鋼柵中穿過,抱住了對方的身子。流著冷汗的身子,顫抖著的身子。但此時此刻對他們兩人而言,這冷汗,這顫抖,都已成子對方最大、最美、最好的安慰。火焰已將錦帳繡被都燒了起來。鋼柵也被燒得熾熱。但寶玉和小公主卻似乎全未覺察,生像是隻要能兩人擁抱在一起,縱是地獄,也可視作天堂。這是真情流露的時刻。他們的情感,本因著許多種原因被自己用堤防鎖住,然而此刻,死亡卻有如一柄利劍,刺穿了這提防。愛,已如洪流進發。小公主劇烈地顫抖著,以顫抖著的櫻唇撫慰著寶玉的臉,一次,兩次,千百次,無數次……她顫抖道:“寶玉……寶玉……”她已說不出彆的話,隻有一次又一次地呼喚這惟一可使她驚恐畏懼的心獲得安慰滋潤的名字。寶玉顫聲道:“你……你沒有事麼?”小公主道:“我……我……你呢?你能逃麼?”寶玉道:“你呢?”小公主道:“我……難道你也和我一樣?”寶玉道:“我和你一樣……我寧願和你一樣。”兩人的語聲俱是焦急、短促,帶著哽咽、喘息。小公主更是淚流滿麵,顫聲道:“你寧願和我一樣?”寶玉道:“我若要死,最好的死法就是和你死在一起。”小公主道:“你若能逃,會不會拋下我?”寶玉道:“你說呢?”小公主嘶聲道:“你不會,不會的……是麼?”寶玉抱得更緊,道:“我怎會拋下你,怎會拋下你?”小公主滿布淚痕的臉上綻開一朵淒涼的笑容,道:“好,就讓我們死在一起吧……今天,我能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我死了也是甘心的。”寶玉道:“我的心意,你以前難道不知道麼?”小公主道:“我……我以前……”突然拚命搖撼寶玉的身子,放聲大哭道:“我以前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寶玉淒然笑道:“今天能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才是我最開心的事。”小公主道:“我知道我以前常常令你傷心,令你難受,但……但你知不知道,我對你那麼壞,隻因為我太愛你。”寶玉道:“我……”小公主道:“女孩子的心,男孩子總是不懂的,尤其是我。”她再次放聲痛哭,道:“我隻是個又自私又多心、又好強又嫉妒的女孩子。我雖然愛你,但卻不願意聽彆人說你比我強。我聽見這話,心裡就好像有毒蛇在咬著似的,我……我一心想毀了你。”寶玉柔聲道:“好了,現在一切都沒有關係了。”小公主道:“但你能原諒我麼?”寶玉道:“原諒你?我根本從未怪過你。”小公主道:“我變得那麼壞,你還是真的對我好?”寶玉道:“我的心,是永遠不會變的。”火勢越見猛烈。但兩人的熱情卻較火焰更熱、更猛。兩人靜靜地擁抱著,緊緊地擁抱著。這時,他們四周幾乎已成一片火海。小公主喃喃道:“以前我是最怕死的,但奇怪的是,現在‘死’已在我麵前,我反而不怕了,一點也不怕了。”寶玉道:“死,本沒有什麼可怕。”小公主道:“我非但不怕死,甚至還有些喜歡它。”寶玉道:“你喜歡它?”小公主道:“嗯!隻因為若不是死……也許我永遠都不會對你說出我心裡的話……也永遠聽不到你對我說你心裡的話。”寶玉赧然道:“死……的確奇妙得很……”小公主道:“火……你快燒過來吧!快……此刻正是我心裡最甜蜜快樂的時候。我想我已能忍受身體上任何痛苦,我要讓你一寸寸燒焦我皮膚,我要和我所愛的人在一起慢慢地死。寶玉,我真開心……你開心麼?”寶玉道:“開心?”小公主道:“是的。老天待我們總算不薄,使我們在臨死的時候,竟能同時享受到最大的甜蜜和最大的痛苦。”死亡已伸出了雙臂。死亡的雙臂隱藏在火焰中,向他們擁抱過來。突然,隻聽一人大聲道:“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你們兩個小娃娃此刻倒真有‘朝聞愛,夕死可矣’的味道。”寶玉、小公主齊地一驚,道:“是萬老夫人麼?”那語聲苦笑道:“正是我老婆子。你兩人隻覺死得開心,我老婆子卻覺死得太冤。你兩人可在黃泉路上結伴,我老婆子死了也是個孤鬼。”寶玉道:“你在哪裡?”他問完了這句話,已自閃動的火焰中瞧見了萬老夫人。右麵的牆壁也燒塌了,露出了鋼柵。萬老夫人便在鋼柵後。原來這樣的房屋一共竟有四間。小公主仍未放開緊抱著寶玉的雙臂,幽幽歎道:“反正已要死了,為何不死得開些?……萬老夫人,你一向都很想得開,為何此刻竟偏偏想不開了?”萬老夫人嘶聲道:“誰說反正已死了?誰說的?”她頭發、衣衫上都已燃燒起火星,此刻正如一頭垂死野獸般在鋼柵後呼喝著、暴跳著。她呼喝著道:“若是換了彆人,此刻隻怕已真的死定了,但方寶玉,你莫忘了,你不是普通人,你總能做出些彆人做不到的事。”寶玉黯然道:“我已儘力……”萬老夫人怒喝道:“你已儘力?你儘了什麼力?你根本隻想死了算了,你覺得活著太苦、太累,你……你想偷懶!”寶玉道:“我……真的已試過。”萬老夫人道:“不錯,我也知道你方才曾經試過,但現在呢?現在你為何不試試?你可知鋼鐵被火一燒,就會變軟。”寶玉微微動容,道:“這……”小公主卻柔聲道:“寶玉,莫要試了,她說得不錯,一個人活在世上,委實太苦、太累。人既是難免一死,為何不在最開心的時候死?”寶玉點首道:“何況……如此烈火……我……”萬老夫人大聲怒喝道:“沒出息……兩個沒出息的東西,年紀輕輕,竟然就想死了!我老婆子這麼大年紀,還覺得活得很有意思。”寶玉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小公主,垂首道:“我實已無能為力。”萬老夫人道:“放屁!全是放屁……你隻是失去求生的勇氣,你一心隻想逃避,逃避到那可惡的死亡中去。”小公主閉上雙目,柔聲道:“死……多麼遙遠,多麼黑暗,又多麼甜蜜……在那無邊深沉的黑暗中,每個人都可甜蜜地休息。”寶玉長長歎息一聲,喃喃道:“累了……我也真累了。”死有時的確有一種奇異的吸引之力,就像是一個神秘的催魂者,引誘著人們奉獻出生命。萬老夫人身上的火星更多,牙齒咬得吱吱作響。突然間,她竟仰天大笑起來。小公主道:“你可也是已發覺了死亡的快樂,所以忍不住笑了出來?”萬老夫人嘶聲道:“我笑……隻不過是笑我自己瞎了眼!我一直當方寶玉是個英雄,是個人,哪知道他竟是個畜牲!”寶玉劍眉一軒,但怒氣瞬即平複,道:“你罵吧,儘管罵吧,人世間的榮辱隻不過是過眼煙雲,隻有死……死才是最真實的。”萬老夫人大聲道:“方寶玉,小畜牲!你可知我為何罵你?”寶玉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萬老夫人道:“人人都有父母,你可有麼?”寶玉道:“有。”萬老夫人道:“人人都見過自己的父母,你可曾見過?”寶玉身子突然一陣顫抖,道:“我……我……”他在繈褓中時,便被送到外祖父白三空家裡,他父母生得是什麼模樣,他委實全無記憶。萬老夫人大呼著又道:“小畜牲,我再問你,你可知你父母此刻在哪裡?”寶玉又是一陣顫抖,突然大呼道:“他們在哪裡?莫非你知道?”萬老夫人嘶聲笑道:“我若不知道,也不會對你說這番話了。”寶玉用力掙脫小公主懷抱,嘶聲道:“在哪裡?他們在哪裡?”萬老夫人道:“小畜牲,你想偷懶,你想死……你既然要死,還問什麼?”寶玉身子幾乎已全在火焰中,頭發衣衫也已被火焰燃起。他咬牙瞪目站在火焰中,看來既似天神,又似惡魔。他厲呼道:“你說!你說不說?”萬老夫人冷冷道:“你既要聽,我也不妨告訴你,你的父母,此刻正在受著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寶玉身子如遭雷擊,連手足都起了痙攣。他竟衝到火焰中,嘶聲道:“真的?你說的可是真的?”萬老夫人冷笑道:“我為何要騙你?我為何要騙個將死的人?……反正你父母罪已受得久了,再受些日子,也……”寶玉突然大喝一聲,衝將過去。萬老夫人似有意,似無意,自鋼柵中伸出了長杖。寶玉一把奪過了那長杖。此刻他全身都已滿是火星,奪過長杖,奮力一揮。那已被烈火燒紅的鋼柵,竟在他這長杖神力一揮之下,有的變為彎曲,有的竟生生斷了。寶玉一怔,竟不知是驚是喜是怒。萬老夫人已掙紮著自那鋼柵缺口處擠出,大呼道:“要救你的父母,就不能死。”寶玉咬一咬牙,再次奮力,擊毀了小公主麵前的鋼柵,然後他狂吼著揮動長杖,向外麵鋼柵擊去。火焰,仍在繼續燒著。但寶玉、小公主、萬老夫人卻已在火焰外。萬老夫人已躍入小溪中,不住拍掌大笑道:“痛快!好痛快!”小公主木立當地,身上雖仍有火星在燃燒著,但她卻似已癡了,對身外的任何事都已全無感覺。其實,又何止她一人,寶玉和萬老夫人在這方自死亡中逃出的一刹那裡,又何嘗不是全然忘懷了所有的身外之事。此刻,他們雖然逃出火窟中。然而,這整個桑林都已成了一片火海。寶玉最先驚覺,失色道:“這是怎麼回事?”萬老夫人也已瞧見,大聲道:“不好,咱們還得逃。”寶玉厲聲道:“我先問你,你方才說的……”萬老夫人道:“無論你問什麼,咱們都得先逃出這裡再說。”寶玉微微一遲疑,拉著小公主躍下小溪,沉聲道:“四麵皆火,你我隻有涉溪而出。”萬老夫人道:“還是你聰明……快走!”小公主情感似已完全麻木,任憑寶玉拉著她在溪水中大步而行。幸好溪水不深,僅及他們的腰邊。林木、繁花、茅屋,都已化作火焰。烈火映紅了溪水,也映紅了天空。飛揚的火焰,不時隨風飄落到小溪中。寶玉揮動長杖,當先開路,一團團烈火碰著他淩厲的杖風,便碎裂為數點火星,宛如滿天花雨。這是無比絢麗、無比壯觀的景象,然而,身在其中的寶玉、小公主和萬老夫人,卻是誰也無心欣賞。烈火中有一陣焦腐的氣息傳出,嗅之令人作嘔。這是死亡的氣息——烈火中顯然有屍身在燃燒著。萬老夫人皺眉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王大娘的強敵大仇來了……莫非……”突然,小溪旁有一聲呻吟。接著,一個人的身子自火焰中跌入小溪。寶玉快步走過去,扶起那人的身子,隻見他衣衫已全被燒毀,肌膚也已將全被燃焦,唯有麵目依稀可辨。此人駭然正是“寶馬神槍”呂雲。寶五失聲道:“呂兄……振作些……醒來。”垂死的呂雲被冷水一激,陡然清醒。他睜開雙目,失神地瞧了半晌,呻吟著道:“方兄……方少俠,是你……真的是你麼?”寶玉道:“是我,方寶玉。呂兄,你……你怎的變成如此模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呂雲慘然道:“完了……什麼都完了,隻恨我不聽方兄之言,竟將我武功之秘傳給那惡婦了,否則,又怎會輕易遭她的毒手?”寶玉駭然道:“王大娘?這全是王大娘下的毒手?”呂雲嘶聲道:“正是那惡毒的婦人!”寶玉道:“熊大俠他們呢?”呂雲道:“也……也全完了,早已完了,隻有我還剩下最後一口氣掙紮到這裡,但……但這又有什麼用?”寶玉大聲道:“呂兄,你必須振作,你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