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這侏儒躍出,箱子中竟緩緩伸出一隻玉手,五指纖纖,美勝春蔥,白玉般的手腕上係著一串金鈴。鈴聲一振,玉手伸出,露出了藕一般的手臂,接著,一個身披純白輕紗、滿頭環佩叮當的美人,隨著那輕柔的樂聲,自箱子裡婀娜而起。隻見她滿頭長發有如金般顏色,一雙媚極豔極的眼波,帶著翡翠般綠色,那身上肌膚卻有如白玉一般粉光致致,溫香滑膩。她隨著樂聲起舞,那窈窈誘人的身子當真是柔若無骨,輕紗衫中隱約可見她渾圓小巧的腰肢正在一陣陣輕微地顫動……如此尤物,縱是女子見了,也難免要心旌神搖,不能自主,何況男子?一個個更是瞪大了眼睛,瞧得移不開目光。就連方寶兒也不覺瞧得出神,暗歎忖道:“想不到夷狄之邦也有如此美女,當真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再無……”突覺一隻小手掩住了他的眼睛,小公主在他手上劃道:“不許你看。”過了半晌,又劃道:“這女人好不要臉。”方寶兒雖是好笑,但小公主越是說這女子“好不要臉”,他卻越是想看,隻可惜小公主手掌竟是再也不肯放開。樂聲越來越急,那金發美人舞姿也越來越是誘人。其實方寶兒年齡還小,真的瞧見了,也未見如何,但此刻耳朵聽見樂聲,眼睛瞧不到,反麵有些心動,恨不得在小公主的手上咬上一口——這正是天下男人的心理,瞧不見的總比瞧見的好。輕紗飄飛,玉肌隱約,一陣陣迷人的香氣,隨著她冶蕩的舞姿飄散在大廳間,眾人俱都瞧得目眩神迷、神魂飄蕩。忽然間樂聲停頓,金發美人雙手前伸,拜伏在地,那瑩玉般的肌膚上已有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那豐滿的胴體,卻猶在不住輕輕顫動……良久良久,眾人方自長長喘出口氣。隻聽居魯大土笑道:“此乃吾國第一美女,不但姿色無雙,歌舞俱絕,而且還另有……”哈哈一笑,不再說了,男人們自是知道他言外之意,不禁更是心動。女人們雖然裝作不懂,其實心裡也知道得清清楚楚,真不懂的,恐怕隻有方寶兒與小公主。突聽鈴兒冷笑一聲道:“這有什麼了不起?”方寶兒暗笑忖道:“小鈴鐺吃醋了。”其實心裡暗笑的,又何止方寶兒一人,就連那居魯大士也咯咯笑道:“這位姑娘說話似乎有些酸溜溜的。吾邦此美人雖非天上仙子,至少已可算是人間絕色了,尊侯可還看得上眼麼?”紫衣侯尚未說話,鈴兒已又冷笑道:“她若也算人間絕色,人間的絕色也未免太多了些。你瞧咱們這些姐妹,有哪個比她醜?何況咱們這些姐妹不但詩詞書畫、絲竹彈唱樣樣皆精,又都身懷一身武功,而且一個個俱都善解人意,可以對茗清談,也可以對酒高歌,你們夷狄之邦的女子行麼?”木郎君聽得心中暗喜:“看來不要我出手,這安息人所求之事也算吹了。”居魯大士卻一直邊聽邊笑,此刻緩緩道:“姑娘說的確是不錯,佳人雖美,若無情趣就差了許多。”鈴兒道:“你知道就好。”居魯大士道:“但我若找個既絕美又懂得詩詞彈唱、能武能文、能談能歌的美人出來又當如何?”鈴兒冷笑道:“這人恐怕難找得很,你何時才能找到?”居魯大士笑道:“現在!”鈴兒呆了一呆,大笑道:“現在?這美人莫非白天上掉下來的、地下鑽出來的不成?”居魯大士微微一笑,也不答話,突然解開了衣襟,脫下了白袍,露出了一個身穿粉色緊衣的絕美胴體。眾人嚇了一跳,再看這“居魯大士”已將頭上滿頭黃發扯了下來,露出了漆黑青絲,接著,又在麵上扯下些東西,醜陋的麵容,立刻變成了絕世的容貌。隻見她全身骨肉勻亭,再也不能增減一分,秋波明媚,微一顧盼便足銷魂,尤其是嬌靨上所帶的那一分微笑,更是令人目眩神迷。若說那安息美人乃是人間絕色,這美人便當是天上仙子!若說那安息美人豔舞銷魂,這美人眼波一轉,便勝過豔舞千次。船艙之中來自四麵八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數十人,竟一齊被這絕世的美貌驚得呆住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那安息美人見了她的容光,也不禁自慚形穢,悄悄躲到一邊去了。最最吃驚的卻是簾幕後的方寶兒,他做夢也未想到這“居魯大士”竟是水天姬改扮而成的,再也忍不住驚呼出聲。小公主大吃一驚,幸好在方寶兒發出這聲驚呼的同一刹那之間,鈴兒亦自驚呼道:“你……你不是他的大妻子麼?”木郎君大喝一聲,縱身躍起,怒罵道:“我當是誰來與某家搗亂,原來又是你這賤人!”水天姬回眸一笑,道:“你好嗎?”木郎君怒喝道:“我想宰了你!”一雙枯木般的手臂十指箕張,指向水天姬的咽喉。水天姬卻依然麵帶媚豔的微笑,身子動也不動,隻是柔聲輕笑道:“誰敢在這裡殺人?”紫衣侯亦自輕叱道:“誰敢在這裡殺人?”還有一個聲音竟也叱道:“誰敢在這裡殺人?”這三聲驚呼同時發出,一個聲音柔媚軟膩,一個聲音隱隱含威,另一個聲音卻是尖細怪異,聽來有如針刺耳鼓。木郎君不由得硬生生頓住手掌,隻見一個光頭赤足、身披麻衣、膚色漆黑如鐵的苦行僧人緩緩走出。紫衣侯道:“大師可是白天竺來的伽星法王麼?”語氣中已微帶驚動之意,顯見此僧來曆非同小可。群豪聽得這“伽星法王”四字,更是吃了一驚,隻因這伽星法王雖然遠在天竺,但中原武林早已有關於他的傳說:此人不但身懷極為高深的內功,而且還練有佛門密宗中一種最神奇的瑜伽秘術,入水七日不死,活埋半月不斃,生吃砒霜不毒,赤足走火不傷……武林傳說中實已將這伽星大師說成神話般的人物,幾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群豪見他突然在此現身,自不免大吃一驚。隻因中原佛家弟子往天竺去的,自唐玄奘以來日漸其多,是以伽星法王漢語倒也十分流利。他合什道:“阿彌陀佛,不想施主竟還認得小僧。小僧且為施主一清耳目,再來說話。”轉身走到木郎君麵前,道:“出去!”紫衣侯有心想瞧瞧這天竺異人手段,是以也不說話,眾人也想瞧瞧這九-九-藏-書-網木郎君如何對付於他,更是袖手旁觀。木郎君縱然暗懷畏懼之心,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做出示弱之態,抗聲道:“你憑什麼要某家出去?”伽星法王道:“再不出去,休怪小僧無禮!”水天姬嬌笑道:“法王要你出去,你不出去,豈非自討苦吃?”這句話無異火上添油,木郎君怒道:“誰也不能令某家出去!”伽星法王突然反手一掌,摑向他右臉。這一掌來得無聲無息,木郎君閃電出手一擋,反應可說迅快已極,哪知伽星法王手臂關節似是活的,竟可向外彎曲,隻聽“拍”的一聲,木郎君雖然格住了他手臂,但他手掌仍然著著實實摑到木郎君臉上,如擊枯木敗革一般,雖未傷著木郎君骨肉,但卻大大傷了木郎君麵子。木郎君又驚又怒,怒喝一聲,欺身撲上,眨眼間便攻出七招,招招俱是奇詭怪異,令人吃驚。哪知七招過後,掌聲一響,木郎君麵上竟又著了一掌!金、木、水、火、土五行魔宮,每宮主人都練有一種怪異絕倫的武功,端的令江湖中人聞名喪膽。“東方青木宮”木郎君父子所練“枯木功”,不但招式怪異,最厲害的便是能打能挨,無論多麼陰毒強勁的掌力,都難傷得了他們,但此刻這伽星法王武功招式竟比木郎君更怪異十倍,木郎君便不禁吃了大虧。兩人若是真個生死相拚,木郎君也未見弱了多少,伽星法王也難以傷得了他,最妙的是,伽星法王並非真個想要傷他,隻是要掃他麵子,這般情況之下,木郎君虧就更吃得大了。以他的身份,在眾目睽睽之下挨了人兩掌,怎能再厚顏打將下去?突然一個翻身,掠出艙外,接著,“噗通”一聲水響,竟似已躍入水裡。水天姬笑道:“打不過人家,竟跳水自殺了麼?”伽星法王道:“這廝此番走去,決不會善罷甘休,必定還另有毒計,女檀樾日後可要小心了。”水天姬笑道:“多謝法王指教。”方寶兒暗笑道:“若論用計,木郎君不知要比水天姬差了多少倍,上當也不知上過多少,可笑這和尚竟還怕她吃虧。”又忖道:“就以此事來說,她想必早已在暗中將那真的安息使者的模樣行動看得清清楚楚,便扮成他的模樣前來,借用了他的禮物,不但大出彆人意料,而且自己分文不費,這計策用得是何等巧妙,木郎君再活一百歲,也休想勝得過她。”伽星法王麵向紫衣侯,取出一串檀木佛珠,道:“小僧身在方外,無法致送厚禮,區區之物,但望施主笑納。”紫衣侯道:“多謝大師……鈴兒接過來。”鈴兒接過佛珠,笑道:“法王當世奇人,無所不能,難道也會有什麼事,非要我家侯爺來做不可嗎?”伽星大師道:“有的。”紫衣侯道:“不知大師有何見教?”伽星大師道:“小僧一生與人交手有勝無敗,今日來此,便是想與當代第一劍客一較武功,嘗一嘗失敗是何滋味。”眾人聽得這天竺異僧竟是要與紫衣侯交手而來,都不禁聳然動容,隻有方寶兒卻在暗中皺眉:“好好的又要打架?”隻聽紫衣侯帶笑道:“在下武功荒疏已久,怎會是大師敵手?大師若要求敗,確是找錯人了。”伽星大師道:“施主太謙了!此間地方雖不夠寬敞,但你我動手已足夠,就請施主賜招如何?”紫衣侯仍然帶笑道:“在下已有二十餘年未曾與人動手,大師遠來是客,在下更不會與大師動手的了。”伽星大師道:“小僧不遠千裡而來,施主豈能令小僧失望?”紫衣侯道:“抱歉得很,在下委實不敢與大師動手。”伽星大師乾枯漆黑的麵容微微變了顏色,道:“施主莫非是瞧不起貧僧?貧僧莫非連與施主動手的資格都沒有?”紫衣侯道:“在下並非此意,但望大師莫要強人所難。”伽星大師默然半晌,緩緩道:“小僧怎敢勉強施主……”突然脫下麻衣,露出了枯黑的身子,又取出了包袱,包袱裡乃是一柄鐵錘,無數根三寸長的鐵釘,伽星大師左手持釘,右手持錘,“釘”的一聲,竟將釘子釘入肉裡,一麵道:“施主若不答應,小僧必求解脫。”口中說話,雙手不停,頃刻之間,已釘了十數隻釘子下去,三寸多長的鐵釘,入肉幾達兩寸。但伽星大師仍是身似無事,麵不改色,身上亦無鮮血流出。群豪瞧得大驚失色,方寶兒更是嚇得吐了吐舌頭,半晌縮不回去。紫衣侯道:“大師何苦如此?”伽星大師道:“隻要施主答應,小僧立刻住手。”紫衣侯微微一歎,道:“大師若真要如此,在下也無可奈何!”竟是說什麼也不肯和伽星大師動手。突然間,隻聽一陣樂聲揚起,那海盜之豪踏著大步走了進來,躬身道:“晚輩已將新鮮蔬果之筵備好,不知侯爺是否此刻擺筵?”紫衣侯道:“難為你知道我終年在海上吃不到新鮮蔬果,每年都為我設想得如此周到。”那海盜之豪道:“侯爺賞臉,已是晚輩莫大榮幸。”紫衣侯道:“如此就請吩咐你的手下,此刻擺筵便是。”海盜之豪恭聲應了,轉身退出。紫衣侯打了個嗬欠,道:“各位之事,大多已得解決,在下也覺有些累了,今日就此結束。各位如有興趣,不妨留下與我同享些新鮮蔬果,否則便請……”突聽有人朗聲呼道:“且慢!”一人大步而出,隻見此人頭大身矮,雙手過膝,額角高闊,眉目開朗。方寶兒不用再瞧第二眼,便知道他的大頭叔叔果然來了,暗奇忖道:“我這大頭叔叔不知有什麼事要求紫衣侯?他連吃飯的錢都沒有,此刻卻不知帶來些什麼禮物?”他瞧見胡不愁雙手空空,哪裡有什麼禮物帶來!彆人重禮相求,紫衣侯都不答應,隻怕他所求之事紫衣侯更是再也不會答應的了。鈴兒皺了皺眉頭,道:“你既有事相求,方才怎不出來?”胡不愁恭聲道:“在下名卑位微,怎敢爭先?”他長得既不瀟灑也不英俊,但氣度從容,笑容爽朗,甚是惹人喜歡。鈴兒瞧了他兩眼,道:“侯爺可讓他說麼?”紫衣侯歎了口氣,道:“好,說吧!”胡不愁道:“晚輩來得匆忙,並無禮物帶來。”鈴兒截口道:“沒有禮物帶來,你難道不知侯爺的規矩?”胡不愁道:“晚輩雖無禮物帶來,但所求之事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天下武林同道,來求侯爺出手。侯爺若是拒絕了晚輩,隻怕江湖中所有的武林高手都難免要在陣前身亡,武林也必將大亂。”他口才便捷,言語扼要,短短幾句話已足夠令人動容。哪知紫衣侯卻冷冷道:“天下武林高手之生之死與我何關?我若死了,他們也決不會為我掉一滴眼淚。”胡不愁呆了一呆,道:“但……”紫衣侯道:“三十年前,我已不願為人出手,何況今日?少年人,你年紀還輕,我勸你也少管彆人的閒事吧!”胡不愁呆在當地,眼珠子轉來轉去。方寶兒知道他大頭叔叔眼珠子一轉就有花樣出來,暗道:“這一次隻怕他無論想出什麼花樣,都難將紫衣侯打動了。”一轉念間,胡不愁已沉聲道:“但此事與侯爺也有關係。”紫衣侯道:“與我有何關係?”胡不愁道:“武林中此番遭劫,乃是因為不知從哪裡來了個怪劍客,要向天下武林高手挑戰!”紫衣侯道:“此人口氣倒不小。”胡不愁道:“此人口氣雖狂妄,但劍法之高,卻可稱得上當世第一,隻怕侯爺你……”乾咳一聲,住口不語。他話雖隻說了一半,但言下之意似是:“侯爺你也及不上他。”紫衣侯道:“當世第一?隻怕不見得!”胡不愁見他已有些被激,心頭暗喜,口中卻故意歎道:“晚輩雖不願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但以晚輩看來,他的劍法確是無人能及。”紫衣侯默然半晌,突然哈哈笑道:“少年人,你這激將法雖高,但卻激不動我。算他劍法第一,又有何妨?”胡不愁聲色不動,道:“既是如此,晚輩也告辭了,隻可惜……唉!”躬身一禮,轉身走了出去。眼看他已將走出艙門,紫衣侯突然喚道:“回來!”胡不愁回首道:“侯爺有何吩咐?”紫衣侯道:“隻可惜什麼?你且說來聽聽。”胡不愁道:“凡是學劍之人,都該瞧瞧那人的劍法,那人的劍法……唉!不瞧真是可惜!”紫衣侯道:“他使的是何劍法?究竟如何高明?”他實已被胡不愁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樣引起了興趣,不知不覺間已入了胡不愁的圈套。胡不愁道:“那人劍法究竟如何高法,晚輩當真無法形容,那……唉!那真可說得上是:‘此劍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晚輩帶來了一樣東西,侯爺若是一瞧,便可知道他劍法如何高明。”紫衣侯忍不住道:“拿來瞧瞧。”胡不愁可真是沉得住氣,直到此刻,麵上仍不露出絲毫歡喜之態,慢慢地伸手人懷,突又縮回手。紫衣侯道:“做什麼?”胡不愁道:“前輩若是決計不肯出手,此物不瞧也罷!”紫衣侯道:“誰說我決計不肯出手?快拿來瞧瞧。”胡不愁這才緩緩探手人懷,取出那段枯枝。這時不但紫衣侯被他打動,眾人也被他吊足了胃口,見他探手人懷,都忍不住伸長脖子去瞧,竟無人再去瞧瞧還在釘著鐵釘的伽星大師,但見他取出的竟是段枯枝,又不覺有些失望,有些莫名其妙。胡不愁卻鄭重其事地雙手將枯枝送到紫衣侯麵前。大廳中寂無聲息,隻有鐵錘敲打,“叮叮”作響,顯見得紫衣侯正在專心向那枯枝凝視。眾人也不知那枯枝究竟有何好看處,紫衣侯為何竟瞧得如此入神,直過了三四盞茶功夫,紫衣侯方自緩緩長歎一聲,道:“好高明的劍法!好快速的劍法!好精深的劍法……”這海內外第一劍法名家竟一連稱讚了三聲,顯見這劍削枯枝之人劍法實是非同小可。胡不愁不禁更是憂慮:“若連紫衣侯都非那白衣劍客之敵手,那又當如何是好?”鈴兒卻忍不住問道:“難道侯爺隻是瞧了瞧這段枯枝便可看出那人劍法的高低不成?”紫衣侯道:“正是!”鈴兒道:“從哪裡看出來的?”紫衣侯長歎一聲,道:“你劍法到了我這樣的造詣,便可自這枯枝切口上看出來了。否則我縱然向你解釋三天三夜,你也不會懂的。”鈴兒怔了怔,苦笑道:“看起來我一輩子也不會懂了。”她方才問的話,也正是四下眾人以及胡不愁、方寶兒早已想問的,大家聽得紫衣侯這不算解釋的解釋,都不禁失望地長歎一聲。紫衣侯道:“此人現在哪裡?”胡不愁喜道:“侯爺莫非要出手?”紫衣侯道:“我若不想出手,他在哪裡與我何關?唉……能與此等人物一較劍法,也算未曾虛度此生了!”眾人都未曾想到胡不愁既無禮物,所求又難,而紫衣侯居然會答應,心中都不禁大感驚奇。卻不知武功越是高高在上之人,心中越是有種孤獨落寞之感,他們若能找到個能與自己不相上下的敵手,那真比交個知心好友還要高興,便根本不將勝負之數放在心上。突聽一聲裂帛般怒喝:“且慢!”那身上已將釘滿了鐵釘的伽星法王,帶著滿身鐵釘搶到前麵。眾人見他身上有如刺蝟一般,心裡不由自主感到一種難受恐怖之意。紫衣侯道:“大師有何見教?”伽星法王道:“施主若要與人動手,便該先與小僧交手。小僧雖不才,難道比那無名劍客還不如麼?”紫衣侯歎道:“大師且瞧瞧此人的劍法。”話聲方了,方寶兒便見到那段枯枝自屏風後飛了出來,去勢之慢,慢到極點,看來似是有隻無形無影的手掌,在下麵托著似的,方寶兒大奇忖道:“這枯枝怎麼不會掉下來?奇怪奇怪……”眾人見到紫衣侯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武功,都不禁聳然動容,岑陬等人,更是嚇得不敢作聲。伽星法王舉手將枯枝接過,睜目瞧了半晌,麵色變來變去,突然拋下枯枝,一言不發,轉身飛掠而出。小小一段枯枝,竟將名震天下的伽星法王嚇走了,此事若非眼見,無論說給誰聽,都難令人相信。胡不愁拾起枯枝,長歎道:“家師令晚輩前來,本來還有一事相求侯爺,但此刻……此刻……”紫衣侯道:“令師是誰?還有何事要相求於我?”胡不愁道:“家師人稱清平劍客……”紫衣侯道:“原來是白三空,我少年遊俠江湖時,曾吃過他一頓好酒……唉!此話說來,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胡不愁道:“家師相求侯爺的第二件事,便是……便是……”突然轉身,指著水天姬道:“求侯爺將這女子拿下。”水天姬嬌笑道:“哎喲,我又怎麼得罪了你,難道你也和那木頭一樣,有個好色的爹爹,被我傷了不成?”她每句話說來都要傷人,見到彆人被她激得暴跳如雷,那便是她再也開心不過的事。哪知胡不愁生性比她還要奇怪,對什麼都沉得住氣,無論誰想激怒於他,真是比登天還難。水天姬話雖說得難聽,他卻隻當沒有聽見。仍是緩緩道:“這女子搶走了家師的外孫……”水天姬咯咯笑道:“侯爺莫要聽他的鬼話。那調皮搗蛋的孩子,送給我都不要,還會費力去搶麼?”胡不愁雖已猜出搶去方寶兒的必然是她,但終是不能確定,聞言呆了一呆,道:“不是你是誰?”水天姬笑道:“你硬要賴我,可有什麼證據?可有誰瞧見了?唉!自己不好生管管那討厭的孩子,卻要賴彆人。”方寶兒越聽越惱怒,暗道:“原來我不見了,她半點也不擔心;原來她當麵討我好,背後卻罵我討厭。”隻見胡不愁被她說得目定口呆,無言可對。鈴兒眼珠子轉來轉去,卻是一副要瞧熱鬨的模樣。水天姬卻已又道:“侯爺,你瞧這大腦袋當著你麵血口噴人,欺負我這可憐的女孩子……”胡不愁道:“明明是你……”水天姬輕輕頓足道:“好!你瞧,他還說是我,侯爺你叫他拿出證據來,不然就……就……就叫他給我叩頭賠禮。”她一副受了委曲的可憐模樣,瞧著實是令人心動,紫衣侯歎道:“你既無證據,便不該說她。”水天姬道:“是呀……是呀……”牽住鈴兒的衣袖,道:“好姐姐,我求你替我做主,不然……不然我被他這麼欺負,我……我也不想活了。”一頭倒進鈴兒懷裡,突然在鈴兒肩頭擰了一下,附在鈴兒耳邊耳語道:“小丫頭,你把我那小丈夫偷到哪裡去了?”鈴兒本來格格地直笑,聽了這話,才吃了一驚,但口中笑聲仍然不停,隻是偷空在她耳邊問道:“誰說的?”水天姬鼻子裡嗚嗚地啼哭,口中卻耳語道:“若不是你偷的,你怎會知道我是他的大妻子?”鈴兒這才知道,是自己方才一句話露了口風,不由暗中歎了口氣,忖道:“好厲害的女孩子!”隻聽水天姬在她耳邊又道:“你若不幫我將這陰陽怪氣的大腦袋捉弄捉弄,我就把你偷人的事當眾抖露出來。”鈴兒苦笑道:“如何捉弄?”水天姬道:“我說什麼你就說什麼,一定要將那大腦袋激得暴跳如雷、滿肚子冤氣才行。”眾人隻見這兩個美麗的女孩子抱在一起,一個哭,一個笑,不禁都瞧得莫名其妙,誰也想不到他兩人在偷偷地說話。突聽鈴兒道:“大腦袋,你可拿得出證據麼?”胡不愁道:“這……這……”鈴兒道:“你既拿不出證據,便不該把人家說成這樣子。難道我們女孩子是好欺負的麼?快過來叩頭!”胡不愁再是沉得住氣,此刻也不禁被激得滿麵通紅,道:“侯爺若是不信,不妨將那木郎君找來,他必定知道。”水夫姬在鈴兒懷中道:“他恨我入骨,自然幫著你賴我。”眾人都覺這話大有道理,有人已忍不住道:“對,非要他叩頭賠禮不可,好叫他以後不敢欺負女孩子。”說話的自然也是女人。女人對付男人,有時的確團結得很。胡不愁隻覺四下數十道眼光都在瞧著自己,數十道眼光中都含著敵意,心裡當真又氣又惱,連手都被氣抖了。水天姬偷瞧一眼,心裡真是開心極了。紫衣侯道:“看來你拿不出證據,隻有叩頭吧!”胡不愁僵在那裡,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一個清亮的聲音呼道:“誰說沒有證據,證據這就來了!”呼聲竟是自屏風後發出來的,那群人齊地為之一驚。隻見一個眼睛大大、鼻子高高、臉兒紅中透白、白中透嫩、長得可愛極了的孩子,自屏風後奔了出來。胡不愁又驚又喜,也不禁脫口呼道:“寶兒,你怎會在這裡?”方寶兒竟在此地現身,叫他如何不驚?方寶兒小臉已被氣得紅紅的道:“此事說來話來,等寶兒先替叔叔你出了這口氣再說。”胡不愁大奇道:“你替我出氣?”方寶兒道:“不錯!”回轉身子,麵向紫衣侯。他這才終於瞧見了紫衣侯的容貌,隻見他身穿紫緞錦袍,頭戴王者之冠,麵容有如玉石塑成一般,帶著種逼人的力量。以方寶兒的膽子,竟也不敢仔細去瞧他的眉目。紫衣侯似乎早已知道幕後有人,見他現身,神情仍是冷漠而懶散,絕無絲毫驚奇詫異之色。方寶兒拜道:“尊侯遨遊海上,嘯傲雲霞,實如天外神仙一般,卻不知可遵人間之禮教?”紫衣侯見他年紀如此幼小,說話卻有如老儒,冷漠的麵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緩緩道:“本侯雖然終年遨遊海上,卻非化外之民,焉有不遵禮教之理?”言語之間,竟未以無知童子相待於寶兒。方寶兒再拜道:“三綱五倫,四維八德,俱乃禮教之本,若有存心犯此之人,不知是否應該懲罰?”群豪見這幼童置身如此情況之間,竟能侃侃而言,毫無懼色,都不禁又是驚奇又覺有趣。小公主躲在簾幕後,還不敢出來,急得直是跺腳,紫衣侯道:“若有人犯了禮教之本,自是該罰。”方寶兒道:“常言道:君為臣之天,父為子之天,夫為妻之天,若還有妻子當著丈夫的麵不守婦道,又當如何?”紫衣侯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道:“你小小年紀,難道也有妻子不成?”眾人也不禁都跟著失笑。方寶兒道:“正是。”紫衣侯道:“誰?你倒說來聽聽。”方寶兒轉身一指水天姬,道:“就是她!”這一指之下,艙中人立刻騷動起來,有的驚笑,有的不信,胡不愁皺眉搖了搖頭,暗道:“這孩子怎的如此胡鬨?”鈴兒摸著方才被水天姬擰得發痛的肩頭,眼珠子轉了轉,突然拍了拍手掌,大聲道:“這孩子所說是真的。”紫衣侯道:“你怎會知道?”鈴兒笑道:“這位水姑娘與這孩子成親時,我和珠兒在旁邊瞧得清清楚楚,怎會不知道?”水天姬罵道:“你……你這死丫頭……”鈴兒嬌笑道:“你難道還敢不認麼?”水天姬道:“承認又怎樣?來,小丈夫過來,讓咱們夫妻倆親熱親熱。”伸出手來,便要拉方寶兒。方寶兒大眼睛一瞪,道:“你既是我妻子,卻對我大叔無禮,以下犯上,可說是無禮!你此刻承認了,方才卻說沒有將我帶走,翻來覆去,可說是無信!你既已為人妻子,卻還要拋頭露麵,為了達到目的,竟不惜將自己作為禮物送人,又可說是無恥!”水天姬咯咯笑道:“哎喲,你罵得好凶呀!”方寶兒理也不理她,轉身麵對紫衣侯,道:“這樣無禮、無信、無恥的人,是不是該重重地罰她?”紫衣侯含笑道:“你待如何罰她?”方寶兒眨了眨眼睛,道:“先罰她給我大叔磕頭賠禮!然後再……”突聽簾幕後有人接著道:“然後再罰她在咱們這裡做三年苦工,每天要她讀書寫字。”聲音嬌嫩,自是小公主。她嬌生慣養,從來不知苦工該做什麼,隻知讀書寫字已是世上最苦的事,眾人聽她竟將讀書寫字視為作苦工,忍不住笑了出來。水天姬笑道:“這樣的苦工,我做三年也無妨。”紫衣侯道:“好!”水天姬呆了一呆,道:“好……好什麼?”紫衣侯道:“你既說無妨,便罰你在此讀書三年。”水天姬道:“但……但我那是說著玩的呀!”紫衣侯道:“在本侯麵前,怎能隨意說笑?”水天姬這一下可笑不出來了,道:“我……我……”鈴兒拋了個眼色,和珠兒以及另兩個少女將水天姬團團圍住,笑道:“你怎樣?還想不認帳麼?”水天姬眼珠子四下轉了轉,知道逃也逃不走了,突又嬌笑起來,道:“好!我跑來跑去,反正也跑累了,在這裡歇個三年,正是求之不得。但夫妻相隨,我的小丈夫可也要在這裡陪我。”小公主拍手笑道:“那是自然,一定要他陪著你。”胡不愁心念一轉,大喜道:“他反正無事可做,叫他在這裡陪著讀書,那真是再好也不過。”方寶兒道:“先要她向你磕了頭再說。”胡不愁搖頭笑道:“這個頭我卻生受不起,免了吧!”隻聽紫衣侯突然叱道:“什麼人?”隻聽艙外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人冷冷道:“尊侯好厲害的耳力!”另一人大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彆多,板凳爬上牆,石頭滾上坡,十一、二歲小孩子,娶了個花枝招展的大老婆,看我童王老二張開口來笑嗬嗬。”這兩種聲音一個冰冰冷冷、淡漠無情,一個卻是熱情充沛、豪快絕倫,兩種聲音雖在同時發出,語聲卻絕不相混,艙中人可將兩種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但語聲未發出之前,滿艙這許多武林高手竟是誰也未發覺艙外居然有人,而且僅有一板之隔,近在咫尺。紫衣侯麵色稍和,道:“原來是你……”那冷漠的語聲道:“正是在下,特來拜訪侯爺。”一個人自艙外大步走了進來,身材高瘦,麵色發青,身穿一件雖然滿是補釘但卻洗得乾乾淨淨的破藍布衣,一雙手掌更是其白如玉,右手中指上戴著個奇形碧玉斑指,神色看來冷漠已極,腳移動間不帶半點聲息。聲音有兩個,卻隻有一個人走進來,眾人心裡都覺奇怪,更都想瞧瞧那滑稽熱情的笑聲是誰發出來的。藍衫人大步走到紫衣侯麵前,雙手微一抱拳,道:“十餘年未見,尊侯耳力還未見衰退,可賀!可喜!”紫衣侯微微笑道:“十餘年未見,你的輕功卻是精進了,想來那輕功第一的名已非你莫屬。”藍衫人道:“去年我與風道人比了——日一夜的輕功,終於勝了他半裡多路。隻是我素來不喜貪名,那輕功第一的名頭,還是讓給了他。”神情雖然冷漠,口氣卻是自得自傲,似是全未將眾人瞧在眼裡。眾人聽得他輕功竟較名滿天下的風道人更勝一籌,都不覺吃了一驚,都在暗中尋思此人的來曆。小公主見他如此狂傲,心裡甚是厭惡,忍不住輕輕道:“吹大氣!”方寶兒立刻應道:“吹牛皮!”藍衫人突然回過頭來,目光在他兩人小臉上一轉。方寶兒與小公主但覺他麵容雖然青冷,但這一雙眼神中卻似乎蘊藏著一股火樣的熱情。藍衫人冷冷道:“兩個小孩子,是在說我麼?”水天姬一步趕過來,擋在方寶兒身前,嬌笑道:“大人可不能對小孩如此發狠,喂,和你同來的那位怎不進來呀?”藍衫人道:“進來了。”水天姬眼波四轉,道:“在哪裡?”突聽那熱情的笑聲自對麵傳來,笑道:“在哪裡?在這裡,你雖然瞧不見我,我卻瞧得見你。”水天姬、方寶兒卻嚇了一跳,定睛望去,隻有那藍衫人站在對麵,麵上仍無表情,更不似說過話的模樣,但那笑聲卻的的確確是從對麵傳來的。笑的人是誰?莫非會隱形之術不成?方寶兒心裡有些發冷,忍不住靠緊了水天姬的身子。那笑聲又自傳來:“小兩口,親蜜蜜,當著人……”方寶兒突然大叫道:“是他……又是他……兩個聲音都是他一個人……他肚子裡會說話。”笑聲頓住,藍衫人目光中卻似有笑意一閃,他目光中的神情,與麵色之冷漠看來,有如兩人一般。水天姬瞧了他兩眼,拍掌笑道:“王半俠!你是王半俠!外冷內熱,半俠半狂,我早該想起你了!”藍衫人王半俠道:“現在想起來還不遲。”水天姬笑道:“久聞王半俠乃是武林怪人譜中一個絕妙怪人,不想今天竟在這裡遇著,真是幸會得很。”王半俠道:“你又何嘗不是‘怪人譜’其中之一。”方寶兒睜大了眼睛望著他,道:“你……你肚子怎會說話?”水天姬笑道:“他就是仗著自己這一手肚子裡會說話的腹語功夫,硬要將自己當做兩個人,還取個名字‘化身雙俠’,把武林豪傑們弄個暈頭轉向,誰也不知他究竟是一人還是兩個。”王半俠冷冷道:“王某遇著正義之人,便是王半俠,遇著奸險之徒,便是王半狂,總比你忽男忽女要簡單得多。”紫衣侯微微一笑道:“王兄身外化身,遊戲風塵,今日來到這裡的,卻不知是王半俠還是王半狂?”王半俠道:“若是王半狂,我就不來了,隻因這趟事實在和我沒什麼關係。我千裡奔波,為的隻是管人的閒事。”目光一轉,忽然問道:“誰是白三空的徒弟?”胡不愁躬身道:“晚輩便是,不知前輩有何見教?”王半俠道:“你師傅吩咐你的事,可曾辦妥了?”胡不愁道:“紫衣侯已答應了。”王半俠頷首道:“好……既已答應,為何還不快走?你莫非不知此事延遲一日,武林豪傑便要多死一個?”紫衣侯道:“原來你也是為了此事而來。”王半俠道:“不錯,在下正也為了此事而來,隻因此刻死在那白衣劍客手下的英雄豪傑已有二十多個。”紫衣侯皺眉道:“那廝真有這般毒辣?”“那廝東來首戰,便殺了‘飛鶴’柳鬆,此後自魯東一路向西南而行,一柄奇形長劍,幾乎橫掃了中原武林!連‘中州一劍’邵文生,‘清平劍客’白三空那樣的劍法名家,都難逃他的劍下!”方寶兒驚呼一聲,身子搖了兩搖,顫聲道:“我爺爺……”王半俠目光一閃,道:“你爺爺是誰?”胡不愁黯然道:“這孩子便是家師之外孫。”方寶兒一把抓住胡不愁衣襟,道:“我爺爺怎樣了?你可知道?”胡不愁垂首道:“他老人家隻怕……”王半俠截口道:“白三空沒有死!”方寶兒鬆了口氣,這一驚一喜之後,隻覺雙腳發軟,幾乎站不住身子。胡不愁卻又驚又奇,道:“家師未死?”王半俠道:“白三空雖然中了那白衣劍客一劍,卻並未喪命,乃是惟一自白衣人劍下保得性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