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敏輕輕伸出手掌,握住她女兒的小手,又冰又涼的小手,刹那之間,心中勇氣忽生,縱然窗外站著的是一個人力不能相抗的惡魔,為著她的女兒,她也要拚上一拚。她緊了緊手掌,輕輕道:“琳兒,不要怕!”淩琳緩緩搖了搖頭,淒然道:“我不怕,我隻是……隻是有些難受,他究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孫敏銀牙一咬,目光閃電般望向窗外——哪知——窗外人影卻突地輕輕一笑,緩緩道:“你們不用害怕,我此來卻無加害之意,你們隻管放心好了。”孫敏驚楞交集,隻呆了一呆,突見他手掌一揚,又是一片金光,穿窗而入,“”地一聲,落在地上,竟是一麵小小金鑼。隻聽窗外人影緩緩又道:“此麵金鑼,乃是本教防身密物,你母女兩人,此後行走江湖,若遇無法解決之事,持此金鑼,於鬨市之中輕敲三響,自有天爭教徒,前來為兩位效力。”語聲一落,長袖微拂,輕叱:“走!”身形動處,已在數丈開外,這一聲“走”字,竟無法分辨他是立在何處說的。孫敏、淩琳又自一驚、一愣,隻見鐘靜似乎呆了一呆,但立刻也一掠而去,深厚濃重的夜色,瞬息便將這兩條人影吞沒。孫敏母女並肩相依,心中似乎驟然輕鬆許多,又似乎驟然沉重許多,若不是那麵小小金鑼仍在燈光下一閃一閃地發光,這一切真的就有如一場惡夢,一場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惡夢。“蕭無這惡魔為什麼會放過我們?不但放過我們,還留下這一麵可以防身救命的金鑼!”這問題孫敏縱然想上十年,卻也無法想出此中的因果。嘉興縣南二裡,鴛湖之水與其支流,至城東南會於一處,依依楊柳,點點荷花,綠影波光,碧開天影,雕舷竺瑟,靡間涼煥……這便是天下聞名的南湖!南湖湖心,波光水色之中,有一片小小的“島嶼”,比南湖更有名的“煙雨樓”,就是在這片小小的黃色泥土上。五月端陽,南湖湖邊,萬頭攢動,遊人如織,南湖湖中,也不知有多少條小小的畫肪,載著不知多少個遊人,蕩漾其間,但見波光水色之間,嫣紅姹綠,萬紫千紅,呀!雖然已是五月,但這南湖湖畔,卻仍是春天。煙雨樓頭,一雙人影憑欄而立,一個清朗的口音,在她們身後曼聲朗吟著煙雨樓頭的名聯:“樓台圍十萬人家,看欄外波光,郭外山光,如此天水,要有李北海豪情,方許到亭中飲酒;魚鳥拓三千世界,正蘆花秋日,荷花夏日,是何景物?倘無杜少陵絕唱,切莫來湖上題詩。”語氣清朗,中氣亦足。憑欄而立的一雙人影,驟聞詩聲,倏然回過頭來,卻見朗吟之人,隻是一個中年藍衫道人,不禁輕歎一聲,似乎頗為失望。她們失望的是因為直到此刻,還沒有見著她們期待的人——呂南人,而她們自然便是孫敏與她的愛女淩琳了。天色還沒有亮的時候,她們己到了南湖,用儘世間所有九九藏書網的力量,也不能使心急的淩琳晚來一步,她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怕,想的隻是:“他來不來?”怕的隻是:“他不來了!”隨著天光的大亮,南湖上的遊人越來越多,甚至連煙雨樓四周的勝跡:鑒亭、菱香水謝、大士閣、孤雲移、魚樂園、釣鼇磯、浮玉亭……部擁滿了遊客,但是呂南人,卻仍渺如黃鶴。她們動也不動地立在煙雨樓上,縱有輕薄的少年在背後訕笑,她們也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人越多,淩琳心中的焦急也就更重,她一雙清澈的秋波,此刻已籠上了一層淡談的紅絲,她奇怪,蕭無的約會,為什麼會定在這種地方。“他不來,怎地蕭無那惡魔也不來?”淩琳輕輕地問著她母親,而孫敏的回答,隻是憂鬱地搖頭,縱然蕭無來了,她卻也無法認出。“不會來了吧?不會來了吧?……”這句話,一次又一次地在淩琳心中打轉,每轉一次,就像是有一柄千鉤鐵錘,在她心房上重重地打擊了一下。暮色漸生……夜幕已垂……南湖四側,亮起千點燈火,晚上的南湖,比白天更美了。但是——“他來不來?他來不來?他來不來?……”夜色漸深,漸濃,漸重……遊人漸去,漸稀,漸無……燈光點點,星光亮了,歸去的畫肪,雙槳輕拍湖水,聲聲欸乃,終曳消去,未去未變的隻剩千縷柳絲,萬點菏花,清清湖水,巍巍樓閣……還有樓閣上的一雙人影。“唉……他隻怕不會來了!”孫敏終於長歎著,說出了這句她不知花了多少氣力才說得出的話,她緊緊握著淩琳的手,再也不敢放鬆一下。但是,淩琳卻像是已全然麻木了一樣,望著欄外滿布蒼穹的點點星光,突地幽幽長歎一聲:“他……真……的……不來了……”嬌軀一軟,緩緩倒了下去。孫敏驚呼一聲,一把攔住她愛女的纖腰,失色驚呼道:“琳兒,你怎樣了?”沒有回答,沒有聲息,星光下,秀麗的麵容蒼白如紙,晚風中,纖柔的手掌寒冷如冰。突地——一方淡黃字柬,自欄外飄飄落下,孫敏目光動處,心頭一驚,伸手一抄,這字柬竟像是有著靈性似的已自飄落在她手上。雖然是黑夜,但字箋上的字跡,卻仍十分顯目。“久候不至,我先去了!”孫敏低喝一聲:“蕭無!”長身而起,嗖地掠上樓頭,晚風習習,四下寂然,隻有湖中反映的萬點星光,明滅倏忽,閃動不已,哪有半條人影,她愣了一愣,掠入欄中,昏迷在地上的淩琳,卻已有了一聲歎息。一聲輕微、幽怨、悲哀、沉痛的歎息,隨著晚風,一絲一絲地飄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