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入密林,踏上密道。四下竟靜得出奇,方才妙手許白大笑漫罵的聲音,此刻已全都沒有了,呂南人和淩琳對望一眼,兩人目光中都不禁現出驚疑之色。再升十數丈,呂南人目光上望,心卻突地向下一沉。原來他隻見那絕壑之邊,此刻竟渺無人跡,妙手許白和孫敏都不知到哪裡去了,隻聽淩琳驚呼道:“媽呀!”窈窕的身軀,發狂似的掠了上去,呂南人心中亦是驚疑不定,但終究定力稍佳,隻聽上麵似乎隱隱有女子哭泣與勸慰之聲傳來,他心中卻又一懍,暗地尋思道:“難道真應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那句話,他兩人竟有一人死了不成?”一念至此,他身形便又加快,霎眼之間,掠至絕頂,隻見淩琳發呆地站在絕壑之邊,秋波凝注在絕壑的對岸。而對岸那邊,那建築得巧奪天工的淩空飛亭之中,萬虹正伏在她媽媽身上,兩人相擁痛哭,她們身側佇立著兩個垂髫丫環和不住柔聲勸慰的孫敏,亭畔似乎垂著兩條長索,其長無比,直下絕壑,而那妙手許白與鐵麵孤行客萬天萍,此刻卻都不知走到哪裡去了。淩琳一眼看到母親,芳心已自大定,但她見了對岸飛亭中的情景,卻又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呆立了半晌,方自怯怯地喊了聲:“媽媽,我在這裡。”孫敏這才回過頭來,呂南人遠遠望去,隻見她麵上亦滿含悲戚之色,再見了萬氏母女痛哭的樣子,便知道鐵麵孤行客必有不測,隻見孫敏長長歎了口氣,似是放心,又似是埋怨:“你們現在才回來呀!”萬氏母女此刻也一起抬起頭來,萬虹見著呂南人,秀目一張,淚珠更有如湧泉般奪眶而出,奔向崖邊,伸出右手,指向陰峻冥沉、深不見底的絕壑下麵,放聲痛哭著道:“爹爹……和那……姓許的……都……下去了。”呂南人心頭一震,俯首一望,陽光雖然強烈,但這深沉的絕壑,數十丈下,便冥沉難見。他不禁之為暗歎一聲,忖道:“想不到這兩個武林奇人之爭,果真是不死不休,但是——唉,他們這卻又是為了什麼呢?”他雖然早已想到這一陰一陽、一柔一剛、一正一反兩個武林奇人,將來了局定必奇慘,但他此刻自己親眼見到這種情況,心中卻仍不禁頗為感傷,長歎低語道:“唉——這兩人天生便是對頭,此刻果然落得這般下場,不知道我與那蕭無賦子,將來又將怎地。”要知道他自忖本身實力,非但沒有必勝蕭無的把握,而且還似乎居於下風,但心中又不想饒過這等萬惡之人,他與蕭無本已恨深似海,就算他與此人素無他怨,他又怎能畏縮不前?一時之間,他心中真是悲人歎己,感慨萬千。隻聽淩琳在身側輕輕道:“我們也過去吧。”呂南人目光一抬,隻見對麵飛閣之中,又已拋出兩條彩帶來,這種迎賓的方法,他以前已經曆過一次,是以絲毫不覺驚異,但心念動處,突地想到淩琳方才疲倦的樣子,不禁側首道:“你過得去嗎?”語氣之中,滿含關切之情,淩琳但覺心頭一暖,哪裡還將任何危險困難放在心上,嬌笑一聲,身形突地掠起——呂南人心頭一驚,心念動處,再也顧不得彆的,身形亦自掠起。他隻全力一掠,當真是快如離弦之箭,耳中隻聽得對岸孫敏驚呼之聲,已一手抄著淩琳的纖腰,一手抄起那條彩帶,但覺彩帶一蕩,他身影已掠入飛亭,軒目望去,對岸遙隔數丈,下臨無底絕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哪裡有這等勇氣,做出這等危險之事,要知道這種飛渡的方法,全憑一點巧勁,一人已是不易,兩人自然更難,一個不妙,哪裡還有命在。此刻他仍覺心頭怦然跳動,俏然合起眼簾,定了定神,隻覺淩琳還伏在他的懷中,不住喘息,一雙纖手,竟緊緊圍著自己的肩頭,他心中一蕩,張開眼來,卻竟正觸著萬虹的一雙眼睛,隻見她秋波之中,似怨似恨,似悲似苦,他目光一轉,孫敏也正在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淩琳此刻也正是驚魂初定,但她伏在這寬闊而堅實的胸膛上,心中卻有說不出的甜蜜和安慰。她迷蒙地闔著眼睛,幾乎再也不願睜開,她緊緊擁著他的肩頭,幾乎再也不願放手。但呂南人此刻已輕輕拍著她的香肩,柔聲低語道:“琳兒,到了。”淩琳緩緩抬起頭來,嫣然一笑,紅生雙頰,“嚶嚀”一聲,轉身撲進她媽媽懷裡,孫敏的目光,慈愛地落到她如雲的柔發上,心裡頓覺放下了一樣心事,但卻又似乎覺得,像是失落了什麼。呂南人既不敢接觸到孫敏的目光,更不敢見到萬虹的目光。他呆呆地愕了半晌,方自沉聲道:“許……萬兩位老前輩怎麼樣了?”他“許”字已自出口,才想到在這淒苦痛哭著的萬氏母女前麵,又怎忍先問起“妙手”許白來。隻見萬夫人茫然搖了搖頭,又自放聲痛哭起來,萬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更像是什麼話也沒有聽到。他乾咳一聲,回過頭去,望向孫敏:“那兩位前輩怎樣了?”孫敏長歎一聲,還未來得及答話,卻聽淩琳已自在她懷中俏語道:“媽,人家在問你話呢。”孫敏目光再次溫柔地落在愛女身上,心中真是悲喜交集。她見了這種情形,自然知道她愛女已對呂南人有了極深的情感,她非但不反對,而且還高興,因為她知道麵前這年輕人,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但她又怕這僅是她愛女的片麵相思,她深知琳兒的脾氣,如果真是這樣,定必造成悲劇。她又愕了一會,方歎道:“你們晚來一步,唉——真想不到世上會有這種冤家。”她悲哀地歎息了數聲,方道:“剛剛你們走了,我本來也想跟去的,哪知我剛一轉身,那邊我姐——萬大哥已走了出來,他看到我,像是一愕,我大姐也出來了,看見我,立刻就呼出聲來,我和大姐已有許多年不見了,上次我來的時候,北修——”她眼眶一紅,伸手微拭,方自接道:“唉——就在這時候,那姓許的又大罵了起來,我看見萬大哥的麵色,鐵青得怕人,大姐不住地說:你們兩人有什麼冤仇,拚了這麼多年命還不夠嗎?為什麼定要拚個你死我活?“但是萬大哥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大姐的話,我看到姓許的和萬大哥你瞪著我,我瞪著你,真像是有殺父深仇似的,就也勸道:“‘許大俠,世上沒有解不開的冤仇,你又何苦如此,冤家宜解不宜結,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看不開呢,而且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呀。’“但是——唉,這姓許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竟也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呂南人暗歎一聲,心想:“看來自從無量山巔之事發生之後,這兩人的仇恨果真越結越深了。”他突然想起“妙手”許白大喝一聲“還我血來!”的樣子,忍不住心頭一懍。隻聽孫敏沉重地歎息著接道:“於是我向對麵的萬大哥高呼:‘萬大哥!你難道不替大姐和侄女兒想想嗎,你這樣——’哪知我話還沒有說完,萬大哥突地一抬手,拋出一條彩帶來,那姓許的哈哈大笑著道:“‘老猴子,果然還有種。’笑聲未了,他人已過去了。”她輕輕一歎,心裡像是在暗暗讚佩這“姓許的”武功,但她口中自然不會說出來。她隻是接著道:“我隻當那姓許的一過去就要動手,哪知他掠過去後,卻先向已經忍不住痛哭起來的大姐當頭一揖,說什麼他和萬大哥實在有不能解的冤仇,今日無論是誰殺了誰,他對大姐都很抱歉,他說:‘因為讓一個沒有犯過什麼錯誤的人受罪,的確不對,但這隻能怪姓萬的,不能怪我許白。’大姐就問他是什麼仇恨,這麼深,他看了看虹兒,又看了看大姐,搖搖頭,狂笑起來,卻沒有說出。”呂南人暗歎一聲,忖道:“這妙手許白倒真是個堂堂的漢子,不願將這種事在人家妻子麵前說出,唉——他雖有柔腸傲骨,但卻少了幾分仁心,是以終究落得如此下場——”他心念至此,口中竟脫口低語道:“唉——他們的確有著些不可解的仇恨——”孫敏一愕,道:“難道你知道嗎?”呂南人目光一轉,隻見人人都在望著自己,他不禁暗罵自己糊塗,怎地將這話漏出口來,沉吟半晌,搖頭說道:“我這不過是猜想而已——後來呢?”他巧妙地用“後來呢”三個字,將話題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