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上的火焰,雖然不亮,但已足夠使得他們看清彼此的麵容。瑩瑩的火光,照到山壁上,使得長滿青苔的山壁,發出一種碧綠而陰森的顏色,卻也正如伊風此刻的麵色一樣。他眼睛瞬也不瞬地瞪在這曾經令他幾乎失去了生存勇氣的女子身上,緊握著的雙手,也開始顫抖了起來。抱在薛若璧手上的嬰兒滾動著大眼睛,看到他的樣子,“哇”地一聲哭了。伊風雙目火赤,從薛若璧臉上緩緩滑了下去,隻見她昔年無比婀娜的身軀,此刻竟臃腫不堪,凝目一望,原來是已懷有身孕。這使得伊風心中,絞痛得似已滴出血來,哪知薛若璧幽幽一笑,卻道:“南人,你想不到是我吧?彆這副樣子看我,好不好——”伊風大喝一聲,跺腳竄了過去,厲叱道:“你竟還有臉來見我?”精神的過度痛苦和激動,使得他失去了理智的控製,在這種情況下,又有什麼人能控製得住自己呢!薛若璧右手環抱著嬰兒,右手舉著火折子,微一折腰。身形翩然滑了開去,口中卻道:“南人!你脾氣怎地變得這麼火暴,你看!把你的兒子都嚇哭了。”這句話,像支箭似的,直射入伊風心裡,一瞬間,他全身的血液,不禁部立刻為之凝結,緩緩側過身來,厲聲問道:“你說什麼?”薛若璧左手搖動著懷裡的嬰兒,溫柔地說著:“小南!彆哭!這是你的爹爹。來!笑一個,笑個給你爹爹看——”伊風大喝:“你說什麼?”腳步動處,一步一步地走到薛若璧麵前。薛若璧卻輕輕一笑,抬起頭來,緩緩說道:“這個就是你的兒子,今年已經三歲了,卻還沒有見過爸爸哩!”左手一抬,竟將手上的嬰兒,送到伊風麵前,這嬰兒小手一張,竟不哭了,張著手撲到伊風身上。已經全然愕住了的伊風,但覺自己心裡空空洞洞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好,下意識地伸手接過這孩子,卻聽薛若璧又自笑道:“你看!小南多乖!他還認得爸爸哩。”左手輕輕一攏鬢發,回過身子,緩步朝洞窟深處走了過去,一麵又道:“這裡黑得很,快跟我一起進去,彆讓小南嚇著了。”伊風怔怔地袍著手中的嬰兒,但見這孩子竟帶著一臉無邪的笑容,在望著自己,一雙小手,不住地在自己眼前晃動著,竟真的像是認識自己似的,他不禁心中大動,搶步跟了上去,一麵喝道:“若——薛若壁,你這是不是又在騙我?”薛若璧頭也不回,極快地在前麵走著,鼻孔裡哼了一聲,道:“你算算看,我離開你是什麼時候,這孩子有多大了。”伊風緊了緊手中的孩子,他幾乎沒有勇氣接受這個事實。然而,一種父子與生俱來、無法磨滅的天性,卻使得他此刻將任何事都忘了。腳下加勁,往前搶出幾步,卻見薛若璧身形一轉,已轉入一個數丈方圓的洞窟裡。人生的際遇,又是多麼奇妙,這洞窟昨夜曾改變了蕭南頻一生的命運,如今卻又來捉弄伊風了。他怔怔地望著自己手中的孩子,這孩子是他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然而這孩子卻又是從一個被自己深惡痛絕的淫賤女子肚中生出來的,而這女子此刻懷著的另一身孕,卻是自己深仇大恨之人的骨血。這種微妙而複雜的關係,又有什麼人能夠整理得出頭緒來呢?又有什麼人能告訴伊風,他此刻究竟如何做呢?在這種情況下的伊風自然是混亂而若失的,他呆呆地站在這桐窟的中央,看到薛若壁點起架在山壁上的一盞銅燈,熄滅了手中的火折子,緩緩走到床邊,和身倒臥了下去,一麵笑道:“現在你總該相信孩子是你的了吧?不過——喂!這也真有點奇怪,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又被人點中穴道,而且還被人從洞口在外麵堵死了?剛才我一看見倒在地上的是你,可真把我嚇了一跳。”伊風切齒暗駕,自己當年真是瞎了眼睛,千挑萬選,卻選中了如此一個女子做妻子,如今他雖已得到了教訓,知道一個人內心的美麗,遠比外表的美麗重要得多,但是這教訓卻是多麼殘酷!他望著倒臥在石床上,這曾經被自己全心愛過的女子,心中切齒暗忖:“方才她看到我,卻不敢見我,因為她知道我絕不會放過她,是以又把這孩子帶出來,唉——我雖然恨她入骨,卻又怎能對付我親生骨血的媽媽呢?”“薛若璧!你外表雖然美麗如昔,內心卻比以前更為醜惡了!唉——天呀!為什麼又偏偏讓我遇著這些事,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薛若璧在床上嬌柔的翻了個身,麵上又泛起了桃花般笑容,嬌笑道:“喂!你怎地不說話,彆忘了剛才是我把你救回來的呀?那時候隻要我一伸手,你就完了,何況就是我不伸手,你又挨得過多少時候呢?唉——你這人真沒良心,也不來謝謝我。”伊風冷哼一聲,勉強壓著心裡的憤恨,沉聲說道:“你那蕭無呢?你不跟著他,卻跑到這裡來做什麼?”薛若璧手肘一用力,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滿含笑容的麵龐。此刻突地罩上了一層秋霜,狠狠地望著伊風,恨聲道:“你問他做什麼?”伊風冷笑一聲,道:“我不問他,誰問他?他雖然毀了我的家庭,奪去我的妻子,但我卻要謝謝他,因為他讓我看到你那淫賤、卑鄙的心,若不是他,我就要和你這種人廝守一輩子。”壁間的燈光,照在薛若璧嬌美如花的臉上,隻見她芙蓉為麵,春山為眉,一雙剪水雙瞳上,覆蓋著長長的睫毛,紅如櫻桃的櫻唇上,是秀麗而挺直的鼻子,這銷魂夫人薛若璧,果然美入骨髓,但是她目光流轉不歇,麵色陰暗不定,顯見得是個難以捉摸的女子。此刻她竟幽幽長歎一聲,伸出那隻欺霜賽雪的春蔥玉手,在眼眶邊輕輕抹了一下,緩緩道:“南人!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也得原諒我,我隻是一個軟弱的女子,雖然也會些武功,但怎能抗拒得了蕭無,何況——你那時又不在家。南人!我們是那麼多年的夫妻了,有什麼話不能說開的,你知不知道,我……我……我心裡……還是……”話聲未了,這狡黠而美貌的女子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反身撲到床上,香肩不住起伏著,像是哭得極為慘痛。伊風望著她起伏著的肩頭,心裡雖然有無比的厭惡,但卻不禁發出一種難言的情感。抱在他手中的嬰兒,小手張了兩張,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伊風縱然心腸如鐵,縱然他也知道伏在床上像是在痛哭著的女子,表麵雖在痛哭著,心裡卻不知又在轉著什麼念頭。但是這兩人的哭聲,卻使得他的心又開始亂了,亂得像暮春時節江南河岸邊的春草,他不禁暗暗佩服“朱買臣”,有“馬前潑水”的決斷,人們拒絕一個曾經做過自己妻子的人的要求,該是多麼困難。他心中暗歎一聲,伸出那隻曾經挫敗過不知幾許武林高手的鐵掌,在他懷中那天真而無邪的孩子身上,輕輕拍動著,張口想說話,卻又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緩緩地走到床前。哪知薛若璧突地翻身坐了起來,伸出纖手,一抹淚痕,哽咽著道:“我不管你還要不要我,反正我們此刻被困在這裡,洞口那塊大石,重逾千斤,我們兩人也推不開它,而且……老實告訴你,我也不想活了,可是我們現在總算又在一起,這也許是老天可憐我,讓我能再見著你,我……我不要聽你那些難聽的話,你要是還恨我,你就一刀把我殺了也好。”伊風望了手中的孩子一眼,不禁暗中長歎一聲,他一生之中遇著的困境雖有不少,但取舍之間,卻從未有更困難於此刻的。他心中思潮如湧,俯首凝思了半晌,抱在他手上的孩子,又止住哭聲,伸出小手,在他已略為顯得有些憔悴,但仍不失英俊的麵孔上,輕輕撫摸著。這雙小手,像是帶給他一種無比巨大的力量,使得他倏然恢複了生命的勇氣。於是他抬起頭來,沉聲問道:“這裡可有食糧?”薛若璧點了點頭,麵上卻又掠過一絲寒意,恨聲又道:“南人!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哼!這裡就是那蕭無淫樂的地方,他在外弄到女人,就帶到這裡來,他還以為我不知道。”她語聲一頓,伊風望著這外表美貌,又掩不往內心醜惡的女子,不禁升起一陣惡心的感覺,卻聽她接著又道:“可是我卻想不到,昨天晚上他搭上的女子——”她厭惡他說著,一麵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來,揚了揚,接著道:“居然是瀟湘妃子蕭南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