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風和蕭南頻一入了終南山的上山路徑後,就發覺了事有蹊蹺,等到他在玄妙觀的觀門前,看到了那中年道人欲言又止的神色,更斷定了在這終南劍派裡,又發生了一些變故。隻是他在那多手真人謝雨仙,也就是終南弟子妙雨和尚現身之前,他並不能確切地知道這事故究竟是什麼罷了。他靜觀待變之下,果然發現這其中的陰謀,天爭教竟想利用終南派中的一個叛徒,而將武林中素負清譽的終南劍派收歸到他天爭教的組織下,這麼一來,天爭教在武林中的氣焰,也將更盛了。伊風對天爭教,除了他個人的私仇之外,還有著一份伸張正義、抑製強權的正義之心,當然不會眼看天爭教得手。但天爭教的手段竟如此狠毒,方法竟如此嚴密,竟在終南派群聚武林群豪、公開選拔掌門的時候,抬出了一個妙雨。因為妙雨既是終南弟子,也未被逐出門牆,那麼他也參加這選拔掌門人的大會,看起來自是光明正大之事。另一方麵,天爭教卻又以大河兩岸、長江南北的十餘個名劍手,作為他此一計劃武力的後盾,再加上那青海突來之客——錢翌神奇莫測的武功,使得在場的武林群豪,沒有一個能挺身出來為終南派說幾句公道話。就連八卦神掌範仲平那種性情豪爽,而又頗具聲威的武林前輩,在那樣的情勢下,也隻有一走了之。其他的人,更是不願來撈這趟混水了。錢翌虛空一指,巨鐘一響,伊風已決定挺身而出,決定不讓妙雨在許多武林豪士的麵前,接掌終南門戶。但是他也知道以自己一身之力,來和人家這種周密計劃下的力量相抗,顯然太過微弱。因此他想在這一段極短的時間裡,找出一個較為妥當的方法。但轉瞬間鐘敲七響。他知道時間已不允許他再多假思索,在這種情況下,他與生俱來的俠義天性,遠遠勝過了他的理智。“無論如何,即使我自身化骨揚灰,也萬萬容不得這廝得手。”他一咬鋼牙,斷然下了決定,猛地一長身,飛身而出。須知在這種情勢下,伊風自家也知道自己的這一出手,定是凶多吉少,而且乾事也不見得有補。但路見不平,尚要拔刀相助,為正義兩肋插刀,亦在所不惜。伊風的這種俠義之心,每在一個利害分明的緊要關頭,便顯露出來。至於一些小節,他並不去拘拘計較,這也正是他血性男兒的本色!哪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他現身之後,錢翌竟首先逸去,接著,妙雨道人和那十兒個拔劍而立的劍手,也莫名其妙地走了。卻給伊風和滿堂武林豪客,留下了無儘的懷疑和驚詫。正殿裡有片刻的靜默,接著而來的就是一片哄然的議論聲。突然人叢裡又飛起一條人影,倏然落在伊風身側。這不問可知,自然就是也滿懷驚詫的蕭南頻了。終南弟子們,此刻也從驚愕中恢複過來。他們對伊風,自然是萬分感激,然而在感激中,卻另有一種既驚且懼的感覺:不知道這在江湖上絲毫沒有名聲的年輕人,怎有這種威力?稍一現身,便驚退了那麼多武林高手。他們自然不能將心中的感覺,當麵向伊風問出來。玄化道人前行兩步,當頭向伊風深深一揖,歎聲道:“壯士仗義援手,此恩此德,我終南弟子不敢言報。但願閣下能稍作歇息,等本派弟子一起向閣下叩謝。”伊風趕緊回禮,道:“道長!切莫說這種話,這隻是小可份內之事。”他停頓一下,又道:“小可身受貴派托庇之恩,此刻能為貴派稍效微勞,正是小可之幸。”他心中雖萬分素亂,想在千絲萬縷中找一個頭緒出來,但卻不得不先振起精神回答人家的話。玄化道人卻愕了一下,他不知道伊風所說的“托庇之恩”是指著什麼?此刻妙法道人已掙紮著,被妙通和妙元兩人攙扶了起來,他雖當胸被錢翌揮了一掌,但傷勢卻不甚重,此時走過來,喘著氣道:“閣下可就是方才詢及劍老前輩的那位?方才我聽玄丹師侄一說,就知道來了救星,唉!果然蒼天有眼,不教魑魅橫行。閣下不但是本派上下數百弟子的恩人,也是武林的救星。”說著,他竟掙紮著要拜伏下去,口中連連說道:“請先受我一拜!”伊風可不敢承受人家此禮,連忙阻攔著,口中急切說道:“道長切切不可如此!彆說貴派對小可有著大恩,就是莫不相乾的人,既然眼見此事,也萬萬不能坐視的,這正是小可份內之事。”梅花劍社長卿也在旁邊,此刻臉上不禁紅了一下,心裡慚愧得很。妙法、妙元等道人,卻不禁又愕住了。須知他們都不知道伊風在身受重傷、奄奄垂息時,就是在這玄妙觀中獲治,而且還因此得了許多不世奇緣。當然也就不知道伊風所說“我曾受過貴教人恩”這句話,其中所含的意思。何況就算他們知道了此事,可也不能認為人家真是受過自己的大恩,因為無論如何,這種事總不能算做施恩於人呀!但伊風的心理卻不同,他在終南山上所遇,正是他生命的一個轉折點。他對未來許多極為渺茫的希望,也因此而有了著落。是以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曾受終南派的大恩,卻不知已將人家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伊風看到他們臉上的茫然神色,也知道他們錯愕的原因,卻也暫且不去說破,隻是微微一笑,道:“道長們且莫理會小可,小可自會歇息,還是先去料理貴派中的事情為要,免得教許多武林豪傑,在此久等。”妙法道人“哦”了一聲,道:“隻是閣下千萬先請歇坐一下,等本派先料理一下,再拜謝大恩。”他長歎了一聲,接著又道:“無論如何,今日也得先將掌門人推選出來,免得日子一長,又生變化。”他又歎息著。其實近年來武林人才,漸漸凋落,終南一派,更是如此,這老道人心中感慨良多,怎不連連歎息。這妙法道人昔年本來是終南的中興掌教,號稱武林七大劍師之一的玉機道人的首徒,隻因性情恬淡,又好玄理,正是個清淨無為的玄門羽士,對武功一道,並無深湛的造詣,對武林中事,更不感興趣。是以玉機道人死後,才讓他的二師弟妙靈道人接掌了門戶,自己卻將生命消磨在青燈黃卷之畔。哪知妙靈道人卻道心不堅,為色所誘,終於身喪名裂,他自然痛心。再眼看終南弟子人才凋落,而彆派門下,卻有些奇才俊彥出現。這一現身便驚退群小的伊風不談,就連那來自青海布克馬因山口的狂傲少年錢翌,何嘗不是身懷絕學。自己雖不好武,但到底是十年修為,卻被人家一招之下,就揮跌出去,雖也是因著自己大意,但不可諱言的,人家那份身手,本來也高於自己,更遑論教中的後輩弟子了。這是他心中的悲傷感懷,然而當著武林群豪,他卻不能露在臉上。在妙元、妙通兩個道人攙扶下,又往前走了一步,勉強提高聲調道:“本派不幸,出了那種劣徒,而貧道又無能,不能為先師清理門戶,為武林除此敗類,又勞各位在此空候,貧道實在該死!”大殿群豪頓時哄然謙謝了一下。妙法道人微微一笑,又道:“近年武林異道橫行,這想必也是令各位悲心之事,敝派此次之一反往例,公選掌門,也是希望敝派能從此整頓,為武林擔一份責任。哪知——唉!若不是幸得高人解危,還不知落到什麼下場。”他聲調更為愴痛,停頓一下又道:“貧道但願此次當著各位,敝派能選出一位不負各位愛護敝派之意的掌門來,也不負各位遠來辛苦了。”他微微一笑,當然,笑容並不是愉快的,接著又朗聲說道:“總之,請各位再稍待片刻,敝派敬備了些許素酒,為各位餞行了。”說完話,這鬢發幾乎全白的道人,不住地喘著氣,不知是因著身上所受的傷,抑或是因著心中的感慨、愴痛,這一瞬間,他仿佛又蒼老了許多。群豪聽了他這一番話,也都俱為默立,也許是心裡也有些慚愧吧?終南弟子們,更是俱都垂首默立,欲語無言。連此時心情本來已被愛情沉浸得極為幸福、愉快的蕭南頻,見了此情此景,也不禁為之一歎。妙法道人喘息了半晌,又道:“此刻就請妙元師弟和玄化師侄兩人,再一爭掌門之位。”他微喟一下:“不論你們誰勝、誰負,你們總是終南弟子中的佼佼者,無論是誰接掌了終南門戶,我——我也高興。”妙元道人始終垂首無言,臉上的神色也是難看已極!此刻突地放下攙著妙法道人的手,搶先幾步,在正殿中的呂祖像前,端端正正叩了幾個頭,然後轉過身來,悲痛地朗聲說道:“妙元無能,不能為本派禦敵,更不敢出任掌門。玄化師侄,壯年英發,無論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選,正是擔當掌門的最理想之人,望他能擔當這擔子……”他歎息一聲,垂首又道:“至於妙元——已向呂祖及先祖誓言:此刻閉關十年,重研終南絕藝。來日若能幸而有成,妙元才算不辜負先師的栽培;不然的話,妙元從此埋首深山,再也無顏過問世事了。”方才他一招之下,便敗在本是他同門、同輩、同師授藝的師兄妙雨手上,心裡自然悲痛、慚愧。此刻一氣說完,才略為覺得舒暢了些。妙法道人微露笑容,道:“五師弟既然如此,我實在高興得很!”他略一停頓,玄化也搶先幾步,道:“弟子無能,弟子……”妙法一擺手,阻住了他的話,道:“你再也不要推讓,值此時期,擔此重任,正是你之幸運,卻也是你的不幸!”他話中的沉痛,使得玄化撲地,跪在地上。妙法又長歎一聲,仰首望天,緩緩道:“但願你兢兢業業,好好做去,不要違背了祖師爺的教訓,也不要像你死去的師父……”當著武林群豪,他怎能說出玄化的師父、他自己的師弟、終南的掌門,因色惑誌的話來。他突然頓住話頭,微喟一聲,接著道:“他——他死得太早了。”武林群豪怎了解他話裡這小小的漏洞中,所包含的一個巨大的故事?伊風聽了雖然心中一動,但他此刻心中全都被他自身所遇到的奇事,占得滿滿的,哪有餘隙來思考彆的事。於是,在無數歎息聲中,終南劍派新的一代掌門,於是茲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