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仍然很冷,滿地仍有霜跡。伊風放眼望去,前麵就是重重疊疊的山巒,一直堆到雲霄。灰色的天空很低,重重疊疊的雲層,一直垂到山腰。這就是終南山了。目光一轉,看到同行的火神爺姚清宇夫婦,走在自己身側的蕭南頻,以及另外幾個同行的江湖同道,都似乎因為目的地已達,而精神突然開始煥發起來。他們早就將馬匹寄放在長安城裡,此刻施然行來,看見道上頗多武林中人,大多和火神爺認得。看到瀟湘妃子和辣手西施時,卻不禁睜大了眼睛朝她們打量著。蕭南頻輕輕啐了一口,卻轉過頭去朝伊風嫣然一笑,笑聲未歇,突然一陣馬蹄聲急驟奔來,竟是筆直地對著他們這個方向,伊風雙目一皺,微微側身,已有八匹馬箭也似的從他們身側奔過去,飛揚起新溶的雪水。穀曉靜嬌罵一聲,火神爺倏地搶前一步,刷地一掌,劈在那最後一匹馬的馬股上,那馬怎禁受得起,驚嘶一聲,人立了起來。馬上人身手卻不弱,一帶馬韁,將受驚的馬轉了個圈子,兩條腿生了根似地挾在馬鞍上,皮鞭一揮,口中怒叱道:“殺胚!”鞭梢一轉,“唰”地朝姚清宇打了下去。火神爺濃眉一立,冷笑聲中,腳步一轉,竟從鞭影中搶前兩步鐵掌一揚,又切在那匹馬的頸子上,這一掌更是用了八成真力,這匹畜生再也禁受不住,一個顛沛,被馬上的人的大力一壓,竟“噗”地倒在地上,馬嘴噴出白沫來。那馬上人身手極為矯健,此刻已騰身而起,口中怒喝道:“不長眼睛的殺胚!活得不耐煩了嗎?”腳尖一點馬鞍,刷刷又是兩馬鞭,帶著呼哨之聲,揮向火神爺姚清宇。姚清宇為著嬌妻的一聲輕嗔,就動手攔人打馬,已是極為魯莽;這人卻比他更莽撞,根本不考慮對方是什麼人物,就動起手來。他這一揮鞭,跟姚清宇同來的,也都是在武林中成名立萬的豪士,也紛紛喝罵著湧了上來,而和這漢子同行的另幾匹馬,此刻也兜回了頭。伊風冷眼旁觀,知道眼下就是一場混戰。那人馬鞭揮下,一連兩鞭,快、準、穩、狠,抽向姚清宇的頭麵。姚清宇也自大怒,不避反迎,虎腰一挫,反腕下抄,去挑那人的鞭梢,時間、部位,亦是拿捏得恰到好處。那人似乎也微微吃了一驚,心思一動之下,鞭梢已被姚清宇抄在掌中,暴喝一聲:“給我躺下!”掌中一較勁,兩人竟都馬步沉實,未被對方牽動半步。伊風不禁奇怪:“哪裡來的如此高手?”皆因“火神爺”姚清宇在武林中已享盛名,那人卻麵生得很,而此刻兩人一較勁,竟是不分平手,是以伊風心中暗奇。此刻另幾匹馬上,已掠下兩人來,其中一人身形如燕,快如電光一閃,已自掠到近前,舉掌一切,那被姚清宇等兩人扯直了的馬鞭,被他這一切,竟在手中一分為二,宛如利刃所斷。辣手西施冷笑一聲,倏然玉手微揚,飄然幾縷尖風,襲向這兩個騎馬的漢子,口中嬌喝道:“躺下!”哪知那立掌切鞭的漢子手掌一翻,嗖地劈出一股掌風,竟將穀曉靜發出的六點寒光掃落了四點,另外那漢子臨危不亂,掌中半截馬鞭劃了個半圈,也自將襲向他的暗器掃落。說來話長,然而這幾個出手,都在極快的一瞬間完成,而此刻彼此心中也都有數,知道自己遇著的不是泛泛人物。這一來雙方反而不能貿然出手。那掌99csw.上竟有劈空掌力的瘦長漢子,目光炯然四掃,冷冷道:“我兄弟和朋友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朋友驟下毒手,是衝著什麼?我毛文奇倒要領教領教。”穀曉靜冷笑一聲,接口道:“你走路難道沒長眼睛,要是走路都像你們這樣橫衝直撞的,那乾脆彆人全都彆走了,你們是什麼角色?仗恃著什麼?這麼發橫?”毛文奇來自長白,終日馳騁白山黑水間,根本不知道放馬緩行這回事。此刻愕了一下,但看到穀曉靜臉上的神態,仰天長笑一聲,冷笑道:“好!好!我毛文奇初來中原,這次倒讓我開了眼界,原來中原的武林道,全是娘兒們在發橫。”說話竟是滿口東北口音。他這話一出,竟把中原武林道全罵上了,可犯了眾怒,立刻連身不關己的人,都紛紛叱罵起來。毛文奇冷笑連連,道:“好極!好極!我毛文奇雖然隻是四人,但卻有興趣接接中原武林道的高招,來!來!各位是要眾毆,是要獨鬥?隻管招呼一聲,我們哥兒四個總接著你們的。”說罷兀自冷笑,大是目中無人之意。火神爺姚清宇雙眉一立,方自發話,穀曉靜卻又搶著道:“喲!這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四個野種,我姓穀的走南闖北,還沒看到過這麼橫的東西。”口角之下,言詞已極鋒利。伊風自恃自己的身分,是以隻是旁觀者,既未出來,也未多嘴。但是他卻看到這飛馬而來的四人,俱是兩眼神光滿足,身手矯健,尤其這自稱“毛文奇”的一人,內功火候更是極其精湛,掌上的功力,比之“朱砂掌”尤大君,還要高出甚多。他心知道這四人必定不是等閒之輩,心中突然一動,忖道:“我可不能讓他們為著這些沒來由的事動手。”遂走前幾步,朝著那自稱毛文奇的漢子一拱手,方想勸解幾句。哪知毛文奇一眼瞥見他,臉上神色突地大變,手指指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伊風不禁為他這種神色所驚,茫然後退一步,眼角微掃,看到另外那兩人,也是帶著一臉激動的神色,望著自己。就連那本來坐在馬上未動的一人,也掠了下來,眼睛直愕愕地望著自己。這一來,非但伊風心中詫愕不解,姚清宇、穀曉靜、蕭南頻也是事出意外,不知道這四個騎士,究竟在出什麼花樣。良久,那人才像從極大的激動下回複了過來,顫抖著聲音說道:“三弟!你雖然廢了你大哥我一條腿,可是你是我從小帶大的,我……我就跟你的親兄弟一樣,彆說你無意間傷了我的腿,就算你把我兩條腿都切下來,我也不會怪你,你為什麼……”這在四人中年紀最大的老者,竟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緩緩走向伊風,兩條腿果然一跛一跛的,是個跛子。這兩人這幾聲“三弟”一喊,這幾句充滿了情感的話一說,伊風可更愕住了,看著這跛足老人向自己行來,竟不知怎生是好。這老人目光輕輕在伊風臉上滑動著,一麵以悲愴的聲調說道:“三弟!這些年來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變得這麼黑瘦?唉!三弟!你……你哥哥我已經老了,腿也不管用了,要不是抱著一點希望來找你,我可真不想再下長白山一步。三弟!不管怎麼樣,你先跟我們回去,你要什麼,你大哥我負責答應你。”他一麵歎息著,一麵說著,聲調滿含情感。伊風不知所措,呐呐地說道:“你……”穀曉靜也悶得頭皮發炸,此刻一掠而來,擋在這跛足老人的前麵,嬌叱道:“喂!你瘋了呀!誰是你的三弟,你看清楚點好不好?”這跛足老人本來委頓著身形,此刻倏然暴長,目中也射出令人不敢逼視的精光,狠狠瞪在穀曉靜臉上,喝道:“你這婆娘是什麼東西?你敢來管老夫我的事!”他稍為停頓了一下,仿佛想起什麼,又大怒起來,喝道:“原來就是你,就是你這個小狐狸,把我三弟引下山的。”他回頭一聲暴喝:“老二!老四!跟我把這娘兒抓下來!”話聲一落,毛文奇及另外兩條漢子身形一動,已掠了上來,朝穀曉靜四方一站,手腕一翻,自腰間拔出一物,迎風一抖,伸得筆直,竟是一柄百煉精鋼所製,可柔可剛的長劍。火神爺看到嬌妻受辱,大喝一聲,探囊取出一物,揚手向毛文奇打去,身形也隨即掠了上來,掌風如電,直取那跛足老人。哪知火神爺姚清宇的火藥暗器獨步武林,方才發出的,正是他仗以成名暗器之一“五雷珠”,稍一沾著劍尖,便自“蓬”地一炸,炸了開來,青藍色的火焰,順著劍身燒了下去。毛文奇這下可大吃一驚,他猛揮長劍,想將火焰甩落,哪知火焰越燒越旺,眼看就要燒上他的手背,他情急之下,未及多思索,“唰”地,將掌中劍朝地上直甩出去,三尺多長的劍身,竟完全沒入新溶的雪地裡,隻留下三寸劍柄,露於地麵。那邊姚清宇卻驚呼一聲,身形朝後倒縱八尺,砰地,落在地上。原來他方才兩掌搶出,那跛足老人竟不避不閃,硬生生接了他這一掌,兩人對掌之下,姚清宇被震得直飛出去。穀曉靜嬌呼一聲,想掠過去,但麵前寒光亂灑,已有一人擋著他的去路,另外一些武林豪士,俱都大嘩,有的跑過去查看“火神爺”的傷勢,有些人則在叱罵著,但大家卻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識貨的人看到這跛足老人的功力,卻在暗暗咋舌。蕭南頻始終未發一言,此刻看到情況混亂,方要掠上去,那跛足老人卻驀地暴喝一聲,雄渾高亢的聲音,壓下了混亂叱罵的聲音,震得每個人的耳朵,不住地嗡嗡然作響。他目光炯然一掃,厲聲道:“老夫飛虹劍華品奇,在此了斷家務事,各位朋友此時若一伸手,便是與我長白派為敵,奉勸各位,還是袖手為妙。”他此話說得可算是狂傲已極!但他這“飛虹劍華品奇”六字一出,竟無人再對他這種狂傲的語氣,露出不忍之色。原來這飛虹劍華品奇,卻正是武林九大門派之一——長白派的掌門,長白飛虹七劍之首。昔年他也曾在中原數現俠蹤,威名頗盛,隻是近年久未露麵,誰也想不到這跛足老人竟是長白掌門。旁觀的多是草莽豪士,雖也有些成名立萬的人物,但和他這種一派掌門人的身份一比,可不都差得太遠。是以大家全都震住了,紛亂的叱罵聲,也立刻靜了下來,再無一人喝罵。華品奇目光四掃,再轉回臉來,看到他六弟龔天奇正在纏鬥,但他卻不去管他,目光一轉,逕自轉到他自認為再也不會認錯的、那一彆經年、音訊全無的飛虹七劍中的老三鐘英奇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