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風急,暮色漸濃。胡鐵花放馬而奔,沿岸非但沒有死人的屍首,連個活人都瞧不見。江上的船隻也少得很。“還不到一頓飯的時候,那兩匹馬就已去而複返,顯然並沒有走出多遠,就已被人截擊,他們的屍首怎麼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胡鐵花終於還是想通這道理了,立刻勒轉馬頭,打馬而回。走了還沒有多久,他就發現楚留香、勾子長、張三都圍在岸邊,那兩個騎士的屍首,赫然就在他們的腳下。胡鐵花覺得奇怪極了,來不及翻身下馬,已大呼道:“好小子,原來你們找到了,也不招呼我一聲,害我跑了那麼多冤枉路。”楚留香笑了笑,道:“你好久沒有馬騎了,我還以為你想乘此機會騎騎馬又兜兜風哩,怎麼敢打斷你的雅興!”胡鐵花隻好裝做聽不懂,一掠下馬,道:“你們究竟是在哪裡找到的?”張三道:“就在這裡。”胡鐵花道:“就在這裡?我怎麼會沒有瞧見?”張三笑道:“你殺了人後,難道會將屍體留在路上讓人家看麼?”他搖了搖頭,喃喃道:“想不到這人活了三十多歲,還是這種火燒屁股的脾氣。”胡鐵花叫了起來,道:“好呀,連你這小於也來臭我了,你是什麼東西?下次你偷了彆人的珍珠,看我還會不會替你去頂缸?”他剛受了楚留香的奚落,正找不著出氣的地方。張三正是送上門來的出氣筒。勾子長還不知道他們的交情,也不知道他們沒事就鬥嘴,隻不過是為了鬆弛緊張的神經,已搶著來解圍了,道:“這兩人的屍首,都是從水裡撈起來的。”胡鐵花道:“哦。”其實他也早已看到這兩具屍首身上都是濕淋淋的,又何嘗不知道屍首必已被拋入江水中。勾子長又道:“那凶手還在他們衣服裡塞滿了沙土,所以一沉下去,就不再浮起,若非香帥發現地上的血漬,誰也找不到的。”胡鐵花淡淡道:“如此說來,他的本事可真不小,是不是?”勾子長歎了口氣,道:“香帥目光之敏銳,的確非人能及。”胡鐵花道:“你對他一定佩服得很,是不是?”勾子長道:“實在佩服已極。”胡鐵花道:“你想跟著他學?”勾子長道:“但願能如此。”胡鐵花也歎了口氣,道:“你什麼人不好學,為什麼偏偏要學他呢?”勾子長笑了笑,還沒有說話。突見一道淡青色的火光衝天而起,在暮色中一閃而沒。這時天還沒有完全黑,火光看來還不明顯。但勾子長的麵色卻似已有些變了,突然拱了拱手,笑道:“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香帥、胡兄,晚上‘三和樓’再見了。”話未說完,身形已展動。隻見他兩條長腿邁出幾步,人已遠在二三十丈外,眨眼就不見蹤影,胡鐵花就算還想拉住他也已來不及了。過了很久,張三才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憑良心說,這人的輕功實在不錯。”楚留香道:“的確不錯。”張三道:“看他的輕功身法,似乎和中土各門各派的都不同。”楚留香道:“是有些不同。”張三道:“他這種輕功身法,你見過麼?”楚留香搖了搖頭,微笑道:“我沒有見過的武功很多……”胡鐵花忽然道:“我看他非但輕功不弱,馬屁功也高明得很。”楚留香道:“哦?”胡鐵花道:“你以為他真的很佩服你麼?”他冷笑著接道:“他故意裝成什麼都不懂的樣子,故意拍你的馬屁,討你的好,想必對你有所圖謀,我看你還是小心的好。”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許他真的佩服我呢?你又何必吃醋?”胡鐵花哼了一聲,搖頭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句話可真是一點也不錯。但‘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等你上了當時,莫怪我話未說在前頭。”楚留香道:“這隻怪他沒有拍你的馬屁,所以你事事看他不順眼了。”張三也笑了,卻又皺眉道:“但我看這人的行蹤也有些可疑,那隻箱子裡麵更不知有什麼古怪,你至少也該問問他的來曆才是。”楚留香淡淡道:“這倒用不著我們費心,自然有彆人會問他的。”張三道:“誰?”楚留香道:“丁楓!”胡鐵花道:“今晚他若不到‘三和樓’去呢?”楚留香笑道:“他肚子裡又沒有美酒烤魚,怎肯放過白吃一頓的機會?”胡鐵花看了看地上的屍首,問道:“你可找到了他們致命的傷痕?”楚留香道:“就在左肋。”胡鐵花扳起屍體來一瞧,隻見兩人左肋上果然都有個銅錢般大小的傷口,血已流儘。傷口已被江水衝得發白,看來深得很。胡鐵花道:“這是箭傷。”楚留香道:“嗯。”胡鐵花道:“這一帶兩岸水都很淺,至少要離岸十丈外,才能行船。”張三道:“至少要二十丈外。”胡鐵花道:“那人一箭自二十丈外射來,就能穿透他們的肋骨,取了他們的性命,這手勁倒也少見得很。”楚留香道:“的確少見得很。”胡鐵花又道:“看他們的傷口,那人用的顯見是特大的箭鏃,箭的分量沉重,射箭的弓,想必也是柄強弓。”楚留香道:“他用的至少是五百石的強弓。”胡鐵花道:“江湖中,能用這種強弓大箭的人並不多。”楚留香道:“的確很少人有這種臂力,能挽得起五百石的強弓。”胡鐵花道:“就算有人能挽得起這種強弓,也沒有這種準頭,能在二十丈外取人的性命,而且令人閃避都無法閃避。”楚留香道:“不錯。”胡鐵花長長吐出口氣,道:“既然如此,這件事豈非已很明顯了?”楚留香道:“很明顯,我倒不覺得……”胡鐵花道:“你還想不出那人是誰?”楚留香道:“想不出。”胡鐵花麵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道:“除了武維揚還有誰?”楚留香皺眉道:“你是說武維揚殺了他們?”胡鐵花道:“不錯,武維揚臂力之強,天下皆知,用的正是把五百石的強弓,壺中十三根‘鳳尾箭’更是百發百中,昔年與‘神龍幫’決鬥,七陣中雖敗了五陣,但武維揚十三箭射落了神龍幫十三條船的主篷,也嚇得神龍幫心膽俱寒,否則雲從龍挾大勝之餘威,又怎肯和風尾幫訂下互不侵犯的條約?”他笑著接口道:“這件事非但是武維揚生平得意之作,也是當年轟動江湖上的大消息,你難道已忘了麼?”楚留香道:“倒也沒有忘記。”胡鐵花大笑道:“既然沒有忘記,你怎會沒有想到這件事就是武維揚下的手?我看你的腦袋這兩年來隻怕已被酒色掏空了。”張三聽得眼睛發呆,脫口讚道:“這兩年來,小胡果然變得聰明多了!”胡鐵花更得意了,又道:“還有,武維揚想必也知道自己用的‘鳳尾箭’太引人注目,所以殺了他們後,還要將箭拔出來,再毀屍滅跡,為的就是要人想不到他是凶手。”張三撫掌道:“有道理。”胡鐵花笑道:“這件事我隻有一點想不通。”張三道:“哪一點?”胡鐵花道:“這兩人既是他的手下,他為什麼要殺他們呢?”張三沉吟著,眼睛瞧著楚留香,道:“你知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楚留香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隻知道殺他們的人,絕不是武維揚!”胡鐵花叫了起來,道:“不是武維揚是誰?你這人的腦袋怎麼忽然變成了塊木頭?”楚留香道:“這兩人一路急奔,為的就是要追上武維揚,是不是?”胡鐵花道:“不錯,隻可惜他們真的追上了,否則也不會遭了武維揚的毒手。”楚留香又道:“他們既然是為了追武維揚的,追上之後,見著了武維揚,自然一定要停下來招呼,是不是?”胡鐵花道:“不錯。”楚留香道:“他們停下來招呼時,一定是麵對著武維揚的,是不是?”胡鐵花道:“不錯。”楚留香道:“他們既然是麵對著武維揚的,武維揚一箭射來,又怎會射入了他們的左肋?”胡鐵花怔住了,麵上的得意之色立刻連半點都瞧不見了。張三失笑道:“也許武維揚射出來的箭會半途轉彎的。”胡鐵花瞪了他一眼,似乎想咬他一口。楚留香道:“還有,武維揚縱橫江湖已有二十多年,可算是一等一的老江湖了,他若真想毀屍滅跡,又怎會被我們發現?”張三笑道:“他也許是喝醉了酒。”胡鐵花瞪眼道:“還有沒有?”楚留香道:“還有,這兩匹馬是向前急馳,這兩人受傷墮馬之後,兩匹馬本該是向前跑才對,又怎會忽然回頭了呢?”張三笑道:“也許這兩匹馬也是吃葷的,不吃草,也想吃吃我的烤魚。”胡鐵花已跳了起來,大聲道:“好,好,好!你們兩個都比我聰明,你們就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吧!”楚留香道:“射箭的人,必定是藏在岸邊的人。這兩人一路急馳,什麼也沒有瞧見,驟出不意,是以才會被他一箭射入左肋。”胡鐵花道:“哼!”楚留香道:“這人用的雖是大箭,卻未必是強弓,因為他們之間相距根本就沒有二十丈。”張三道:“非但沒有二十丈,也許連兩丈都沒有。在兩丈之內,我射出去的箭也準得很!”楚留香道:“他如此做,為的就是要讓我們以為這是武維揚下的手,所以,他才故意在岸邊留下些血漬,好讓我們找到這兩人的屍身。”張三道:“他還怕我們不找到這裡來,所以才故意將兩匹空馬放回,還故意在馬鞍上也留下些血漬,是不是?”楚留香道:“不錯,否則這兩人左肋中箭,血又怎會滴到馬鞍上去?”胡鐵花不說話了。張三道:“但這件事我也有一點還沒有想通。”楚留香道:“哪一點?”張三道:“他殺了這兩人,本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為什麼一定要我們知道?”胡鐵花忍了忍,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因為他知道我們已瞧見了這兩人,怕我們追究。”張三道:“這道理勉強也說得通,但這兩人就算真是武維揚殺的,也是他們‘鳳尾幫’的事,彆人也無法插手,他嫁禍給武維揚又有什麼用?”胡鐵花又說不出話來了。楚留香緩緩道:“他們這樣做,既不是為了怕我們追究,也不是想嫁禍給武維揚。”張三道:“那麼,他們是為了什麼?”楚留香道:“隻為了要我們知道武維揚還活著。”張三和胡鐵花對望了一眼,顯見都沒有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楚留香接著道:“若是我猜的不錯,武維揚想必已死了!”張三動容道:“你說武老大也已遭了他們毒手?”楚留香道:“不錯,但他們還不想讓彆人知道,也許還另有圖謀,所以才這樣做,我們若相信這兩人真是武維揚殺的,那麼武維揚自己當然就還沒有死了,以後若有人問起武維揚的死活,我們就一定會證明武維揚還在活著的!”他歎了口氣,接道:“這些人心計之深、手段之毒、計劃之周密,固然都可怕得很,最可怕的還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知道他們圖謀的究竟是什麼?”張三伸了伸舌頭,笑道:“幸好今天晚上他們沒有看清我……”船頭上的爐火猶未熄。張三拍著胡鐵花的肩頭,笑道:“現在時候還不算晚,再到我船上去吃兩條魚如何?”胡鐵花笑道:“今天我還想留著肚子去吃那些孫子,等明天再來吃你這孫子吧!”張三喃喃道:“今天你若錯過機會,明天隻怕就吃不到了……”他搖著頭,歎著氣,慢慢的走上船,居然唱起歌來。仔細一聽,他唱的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胡鐵花笑罵道:“這小子才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我就不信‘三和樓’上,真有人能夠要了我們的命去。”楚留香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我倒想再吃他兩條魚,這機會也許真不多了……”突聽一聲輕呼,張三剛走入船艙,又退了出來,麵上雖有驚異之色,還是帶著笑道:“我這船上連半件值錢的東西都沒有,朋友若想來光顧,那可真是抱歉得很了。”胡鐵花瞟了楚留香一眼,失笑道:“想不到今天梁上君子也遇著了小偷。”兩人掠上船頭,就發現果然有個人蜷伏在船艙的角落裡。船艙裡還沒有點燈,暗得很,他們也瞧不清這人的麵貌和身形,隻瞧見了一雙眼睛——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無論誰都很少能見到如此明亮、如此美麗的眼睛,隻可惜現在這雙眼睛卻充滿了驚慌和恐懼,看來自然遠不及平時那麼動人。張三笑道:“我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有幾隻破襪子,姑娘若不嫌臭,就請帶走吧,賴在這裡,可沒有好處的。”船艙裡的人既不動,也不走,竟似賴定在這裡了。張三皺眉道:“你還不想走?”船艙裡的人很快的搖了搖頭。張三道:“你究竟想在這裡乾什麼?非等著我轟你出去不可?”他似乎真的要進去趕人了,胡鐵花卻一把拉住了他,瞪眼道:“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張三怔了怔,道:“毛病?什麼毛病?”胡鐵花道:“若有這麼美麗的女孩子肯賞光到我家去,我想儘法子留住她還來不及,怎麼能板下臉來趕人家走呢?”張三失笑道:“你聽見沒有,我雖然是個大好人,這小子卻是個大色狼,我勸你還是快走吧,越快越好。”除了魚和珍珠外,張三對彆的本都沒興趣。誰知船艙裡的人兒還是在搖著頭。胡鐵花笑了,道:“姑娘千萬莫聽他的,我這人隻不過是喜歡交朋友而已。隻要姑娘高興,隨便在這裡呆多久都沒關係,我保證他絕不敢對你無禮。”他以為船艙裡的這人一定會對他很感激了,誰知這位姑娘竟似全不知好歹,反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在這一瞬間,胡鐵花忽然發覺這雙眼睛看來竟熟悉得很,仿佛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他還未說話,楚留香已問道:“是金姑娘?”船艙裡的人果然點了點頭。胡鐵花也想起來了,失聲說道:“對了,就是那個凶姑娘,她一凶起來,一瞪起眼睛,我就認出她是誰來了。張三……”他再回過頭去找張三,張三早已溜之大吉。楚留香道:“金姑娘為何會到這裡來了呢?”金靈芝還是躲在那裡,不肯說話。胡鐵花沉下了臉,冷哼道:“像金姑娘這麼尊貴的人,居然會到這裡來,倒真是怪事,莫非還是想來要我的命麼?”金靈芝眨了眨眼,眼圈竟似已有些紅了。她居然又忍住了沒有發脾氣。這強橫霸道的大姑娘,此刻看來竟有些可憐兮兮的樣子。胡鐵花的心立刻軟了。他的心本來就不太硬,尤其是見到女孩子時,軟得更快,本來還想板著臉的,怎奈臉上的肉已不聽指揮,展顏笑道:“這裡雖然沒有什麼好東西,但烤魚卻還不錯,金姑娘隻要不發脾氣,無論要什麼都好商量。”金靈芝又眨了眨眼,目中竟流下淚來。一見到女人的眼淚,胡鐵花非但心軟,人也軟了,柔聲道:“金姑娘若還是在對我生氣,就算打我幾下出氣也沒關係。”楚留香笑了笑,道:“但金姑娘隻怕並不是來找你的。”胡鐵花瞪眼道:“不是找我的,難道是找你的?她找你乾什麼?”楚留香也不理他,沉聲道:“金姑娘莫非遇著了什麼意外?”金靈芝果然又點了點頭。胡鐵花搶著道:“難道有人敢對金姑娘無禮?”金靈芝垂下頭,竟似已在輕輕啜泣。胡鐵花道:“難道金姑娘不是那些人的對手,所以才躲到這裡來的?”金靈芝的身子往後縮了縮,似乎在發抖。胡鐵花大聲道:“是誰欺負金姑娘,是不是丁楓那小子?”金靈芝既未點頭,也未搖頭,泣聲卻更悲哀。胡鐵花大怒道:“那小子膽子可真不小,金姑娘,有我們在這裡,你什麼都不必怕……”他越說火氣越大。看到有人欺負女孩子,他的火氣一發,就簡直不可收拾,恨恨道:“那小子現在在哪裡?你帶我們找他去!”金靈芝的身子又往後縮了縮,就像是隻已被迫得無處可逃的小羊,好容易找到了個可以藏身之地,哪裡還肯出來?胡鐵花皺眉道:“金姑娘莫非已受了傷?”金靈芝顫聲道:“我……”一個字剛說出,就忍不住輕呼了一聲,似已痛得無法忍受。胡鐵花動容道:“你傷在哪裡,讓我瞧瞧,要不要緊?”他嘴裡說著話,已一頭鑽入了船艙。船艙裡的地方不大,而且果然有種很特彆的臭氣——單身漢住的地方,大多都有這種臭氣。像金靈芝這樣的千金小姐,若非已被人逼急了,就算捏住她的鼻子,她也是萬萬不肯到這裡來的。胡鐵花暗中歎了口氣,柔聲道:“我雖不是名醫,但卻也會治傷的;金姑娘你隻管放心,將傷勢讓我瞧瞧,我總有法子治好。”金靈芝掙紮著,伸出了腿,顫聲道:“他……他想殺我,一刀險些將我的腿砍斷了。”胡鐵花咬牙道:“好小子,好狠的心……”船艙裡暗得很,他蹲下去,還是瞧不清金靈芝腿上的傷在哪裡,皺眉道:“張三,你這鬼地方難道連盞燈都沒有麼?”他想去摸摸她腿上的傷勢,誰知他手剛伸出,金靈芝這條已受了重傷的腿突然能動了,非但能動,而且還動得很快、很有力,飛起一腿,就踢在胡鐵花的肩井穴上,接著又是一腿,將胡鐵花踢得滾了出去,用的竟是正宗的北派鴛鴦腿。胡鐵花連一聲驚呼都未發出,已被製得不能動了。隻見劍光一閃,一柄長劍已抵住了他的咽喉。金靈芝的眼睛又已瞪了起來,厲聲道:“你這色狼,你敢摸我的腿?你難道忘記我是什麼人了?”胡鐵花歎了口氣,苦笑道:“我什麼都未忘記,隻忘記你是個女人了。男人想幫女人的忙,就是在自找麻煩,若相信了女人的話,更是活該倒楣!”金靈芝冷笑道:“你算是什麼東西,我會要求你幫我的忙?就是天下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找到你的。”她忽然扭轉頭,大喝道:“站在那裡不許動,動一動我就先要他的命!”其實楚留香根本就沒有動。他發覺不對的時候,再想出手已來不及了。金靈芝瞪著眼睛道:“我問你,這人是不是你的好朋友?”楚留香歎道:“看來,我就算想不承認也沒有法子了!”金靈芝道:“你想要他活著,還是想他死?”胡鐵花搶著道:“他當然是想我活著的,我若死了,還有誰來跟他鬥嘴?”楚留香道:“不錯,他若死了,我就太平了;隻可惜我這人一向過不得太平日子。”金靈芝道:“好,你若想救他,先去將那張三找來再說。”這句話剛說完,張三已出現了,苦著臉道:“我也不想他死,我的朋友裡還沒有他這樣的呆子,再想找這麼樣一個也不是容易事。”胡鐵花也叫了起來,道:“我究竟是色狼?還是呆子?”張三道:“你是個呆色狼,色呆子,一個人就已身兼兩職。”胡鐵花笑道:“若有薪餉可拿,身兼兩職倒也不是壞事。”金靈芝目光閃動,居然沒有插嘴。隻因她實在也聽得怔住了。若是彆人,落到他們這種情況,縱然不嚇得渾身發抖,麵如死灰,也一定難免急得愁眉苦臉。誰知這幾人還是在嘻嘻哈哈的開玩笑,仿佛已將這種事當做家常便飯,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胡鐵花居然還笑得很開心。金靈芝的手一緊,劍尖就幾乎刺入了胡鐵花的咽喉,厲聲叱道:“你們以為我不敢殺他,是不是?”張三歎了口氣,喃喃道:“你當然敢,連男人洗澡的地方你都敢闖進去,天下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事?”金靈芝怒道:“你嘰嘰咕咕在說些什麼?”張三賠笑道:“我說金姑娘本是位女中豪傑,殺個把人有什麼稀奇?隻求姑娘莫要逼我跳到這條江裡去,我什麼東西都往這裡倒的。”金靈芝眼珠子一轉,道:“你既然明白就好,快跳下水裡去洗個澡吧!”張三失聲道:“什麼?洗澡……在下半個月前剛洗過澡,現在身上還乾淨得很。”金靈芝厲聲道:“你想救他的命,就快跳下去,少說廢話。”張三哭喪著臉道:“可是……可是現在天已涼了,這條江裡又臟得很……”金靈芝冷笑道:“若是不臟,我也不要你跳了。”張三道:“為……為什麼?”金靈芝道:“你害我在這裡嗅了半天臭氣,我怎麼能輕易放過你?”張三道:“但我並未請姑娘來呀!”金靈芝怒道:“你為何不將這地方收拾乾淨?”張三道:“我怎麼知道姑娘要來呢?”金靈芝道:“不管,不管,我隻問你,你是跳?還是不跳?”張三又歎了口氣,喃喃的說道:“這位姑娘可真蠻不講理,我看將來她老公一定難免要被她活活氣死。”金靈芝瞪眼道:“你又在嘀咕些什麼?”張三趕緊賠笑道:“我隻是在說,姑娘的吩咐,有誰敢不聽呢?”他一隻手捏著鼻子,竟真的“噗通”一聲,跳入江裡。但金靈芝的火氣還是一點也沒有消,瞪著楚留香道:“現在輪到你了!”楚留香苦笑道:“姑娘難道也想要我跳下去洗個澡?”金靈芝冷笑道:“你就沒有那麼便宜了。”楚留香道:“姑娘要我怎樣?”金靈芝道:“我隻想要你替我拿樣東西,你若答應了我,我就立刻放了他。”楚留香鬆了口氣,道:“卻不知姑娘要我去拿的是什麼?”金靈芝道:“桃子。”楚留香怔了怔,道:“桃子?什麼桃子?”金靈芝道:“當然是吃的桃子,你難道連桃子都沒聽說過麼?”楚留香笑了,道:“現在雖不是出桃子的時候,但姑娘若一定想要,總還找得到的。”金靈芝悠然道:“隻不過我要的桃子稍微有些特彆而已。”楚留香道:“什麼特彆?”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已經變了,失聲道:“姑娘要的,莫非是西方星宿海、極樂宮裡的玉蟠桃?”金靈芝道:“不錯。”楚留香倒抽了口涼氣,苦笑道:“姑娘要的桃子,的確特彆得很。”金靈芝淡淡道:“若不特彆,我也就不要了。”她接著又道:“半個月後,就是我祖母的八旬華誕之期,我哥哥姐姐、叔叔伯伯,都已準備了一份特彆的壽禮,我怎麼能沒有?”楚留香歎道:“姑娘若能以極樂宮的玉蟠桃為壽禮,那自然是出色當行,一定可以將彆人送的禮全都壓下去了。”金靈芝道:“正是如此。江湖傳言,都說那玉蟠桃是西天王母娘娘蟠桃園中的仙種,少年人吃了能養氣駐顏,永葆青春,老年人吃了能延年益壽,長生不老。”楚留香道:“既然如此,姑娘也就該知道,這玉蟠桃十三年才結實一次,而且……”金靈芝打斷了他的話,道:“我早已打聽清楚了,今年正是玉蟠桃結實之期,而且我要的也不多,隻要有四五個也就夠了。”胡鐵花也歎了口氣,苦笑道:“你好像還覺得自己的心平得很,但你可知道那玉蟠桃一次才結實幾枚麼?”金靈芝道:“七枚。”胡鐵花道:“不錯,那玉蟠桃十三年才結實七枚,你卻想去問人家要四五個,你難道以為那極樂宮中的老怪物,是這老臭蟲的兒子不成?”楚留香歎道:“就算真是他老子,隻怕也是一樣要不到的。”金靈芝道:“為什麼?”楚留香道:“極樂宮主張碧奇的夫人孫不老最是愛美,最怕老,昔年曾發下重誓,絕不讓她丈夫看到她老時候的樣子。”胡鐵花道:“這位張夫人本是個聰明人,她知男人最怕看到老太婆——妻子一老,十個丈夫中,隻怕就有九個要變心。”金靈芝輕輕歎息了一聲,道:“但每個人都要老的,誰也不能例外,是不是?”女人隻要聽到“老”字,心裡就不免要發愁,金靈芝的脾氣雖然像男人,卻也不能例外。楚留香道:“她說那句話的意思,正是說一等自己快要老的時候,就要去死,那麼她丈夫就永遠看不到她的老態了。”胡鐵花笑了笑,道:“她也許並不是這意思。”楚留香道:“哦?”胡鐵花道:“她的意思也許是說,等到她要老的時候,就要將她丈夫殺了——隻有死人才是永遠不會變心的,是不是?”楚留香道:“其實她夫妻伉儷情深,可說是武林中最恩愛的一對,無論是誰先死了,另一個隻怕也活不下去。”他接著又道:“極樂宮昔年本名為‘離愁宮’,離愁宮主軒轅野,也是當時數一數二的武林高手。”胡鐵花道:“我也聽說過這個人,據說他天生神力,當世無雙,用的兵器重達一百多斤,天下無出其右,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竟忽然失蹤了。”楚留香道:“張碧奇那時還不到三十歲,在江湖中剛露頭角,有一天,忽然跑到星宿海去,要找軒轅野決鬥,而且還訂下賭注,要以他夫妻兩人的性命來賭軒轅野的離愁宮,為的,也就是聽說那玉蟠桃可令人青春永駐。”胡鐵花失笑道:“這賭注實在有點不公道,張碧奇若勝了,不但就可擁有比皇宮還華麗的離愁宮,還可令他夫人青春不老;軒轅野若勝了,要他夫妻兩人的性命又有何用?我若是軒轅野,才不會跟他打這個賭。”楚留香道:“賭得雖不公道,但軒轅野縱橫無敵,又怎會將這初出茅廬的少年放在眼裡?當下就答應了,以三陣見勝負。”胡鐵花道:“是哪三陣?”楚留香道:“一陣賭兵刃,一陣賭內力,一陣賭暗器輕功。”胡鐵花道:“軒轅野的兵器之強,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內力之深厚,自然也絕非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可比。至少已有兩陣他是羸定的了。”楚留香道:“當時軒轅野自己想必也認為如此,誰知張碧奇非但武功得有真傳,為人更是聰明絕頂,早已想出了一種克製軒轅野的兵器。”胡鐵花道:“什麼兵器?”楚留香道:“銷魂索。”胡鐵花皺眉道:“這種兵器我倒還未聽到過。”楚留香道:“這種兵器本是他自己創出來的,名字也是他自己取的,彆人自然從未聽到過。”胡鐵花道:“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兵器?”楚留香道:“隻不過是條長繩子而已。”胡鐵花道:“繩子?繩子又怎能做兵刃?又怎能傷人?”楚留香道:“他用的那條繩子長達三丈,他就站在三丈外和軒轅野交手,軒轅野用的兵器雖重,卻也無法震飛他手裡的繩子;軒轅野用的兵器雖長,卻也無法遠及三丈,他輕功本較軒轅野高,軒轅野想逼近他,也絕無可能。”胡鐵花道:“但他用的那條繩子又怎能傷得到軒轅野?豈非已先立於不勝之地?和人打架,哪有用這種笨法子的?”楚留香道:“他這一陣,本就不想贏的,用意隻不過是在消耗軒轅野的內力。”胡鐵花道:“不錯,軒轅野用的兵器既然重達一百多斤,施展起來自然費力得很,隻不過,他也不是呆子,也該明了張碧奇的用意,張碧奇用的兵器既然根本傷不了他,他也根本不必白費氣力出手的。”楚留香道:“問題就在這裡,張碧奇雖不想勝軒轅野,軒轅野卻一心想勝張碧奇。”胡鐵花歎了口氣,道:“不錯,以軒轅野的身份地位,自然不願和張碧奇戰成和局,隻要他存了求勝之心,就難免要上當了。”楚留香道:“軒轅野既然一心求勝,自然要使出全力。兩人這一戰自清晨開始,直達深夜,本來還未分出勝負,張碧奇卻忽然自認敗了,隻因他已看出軒轅野那時真力已將耗儘,幾乎已成了強弩之末!”胡鐵花道:“既然如此,他為何不再打下去呢?索性叫軒轅野力竭倒地,豈非更好?”楚留香道:“隻因那時軒轅野已將他逼入了絕穀,他已退無可退,若是再打下去,他也就再也沒有便宜可占;但他既已認輸,軒轅野自然也無法再出手。”胡鐵花道:“於是他就乘此機會立刻要比第二陣了,是不是?”楚留香道:“不錯。”胡鐵花道:“第二陣比的一定是內力,那時軒轅野既已惡戰了一晝夜,先就吃了大虧,隻怕已經不是他敵手。”楚留香道:“這你就錯了。軒轅野天生異稟,神力無窮,雖然已將力竭,但張碧奇還是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他們第二陣鬥的是暗器和輕功。”胡鐵花皺眉道:“軒轅野本不以暗器輕功見長,隻怕也不是張碧奇的對手。”楚留香道:“你又錯了,第二陣出手的不是張碧奇,而是他的夫人孫不老。”胡鐵花道:“這兩人用的竟是車輪戰麼?”楚留香道:“軒轅野雖然也知道他們是投機取巧,但他自負為天下第一高手,認為已必勝兩陣無疑,所以也沒有計較,以他那樣的身份地位,自然是話出如風,永無更改,後來發覺不對時,也不能說出不算了。”胡鐵花歎道:“不錯,一個人若是想充英雄,就難免要吃虧的。”楚留香道:“孫不老號稱‘淩波仙子,散花天女’,輕功暗器之高,幾乎已不可思議,這一陣軒轅野本就必敗無疑。”胡鐵花眼角瞟著楚留香,悠然道:“就算輕功比人高些,也算不了什麼本事,那本來就是逃命用的本事。”到了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是忘不了要臭楚留香幾句。楚留香也不理他,接著道:“兩陣下來,軒轅野就算神力無窮,也已到了強弩之末,而張碧奇體力卻已完全恢複,第三陣不到兩個時辰,就已見了勝負。”胡鐵花冷笑道:“但張碧奇就算勝了,也勝得不光榮。我看這種投機取巧的法子,大概也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楚留香道:“怎見得?”胡鐵花道:“這種法子也隻有女人才想得出。”楚留香笑了笑,道:“但張碧奇夫妻那時總還是武林後輩,無論是用什麼法子取勝的,軒轅野都無話可說,立刻就將離愁宮拱手讓人,他自己也就從此失蹤,至今已有四十餘年,江湖中簡直就沒有人再聽到過他的消息。”他接著又道:“但自從那一戰之後,張碧奇夫婦也很少在江湖露麵了。近二十年來,更已絕跡紅塵,後一輩的人,幾乎已未聽過他們的名字。”胡鐵花冷冷道:“他們隻怕也自知勝得不光榮,問心有愧,所以才沒臉見人。”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興高采烈,金靈芝竟一直沒有打斷他們的話,隻因這兩人口才極好,說的又是件極引人入勝的武林掌故,當真是緊張曲折,高潮迭起,金靈芝實已聽得出神。直到兩人說完,金靈芝才回過神來,大聲道:“我到這裡來,可不是聽你們說故事的。我隻問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楚留香苦笑道:“我說這故事,隻為了想要姑娘知道,張碧奇夫婦對那玉蟠桃是如何珍視,我和他們素昧平生,毫無淵源,怎麼能要得到?”金靈芝道:“我也知道你要不到,但要不到的東西,你就會偷。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天下再也沒有‘盜帥’楚留香偷不到的東西,是不是?”楚留香道:“但張碧奇夫婦在極樂宮一住四十年,武功之高,想必已深不可測,這四十年來,江湖中也有不少人想去打他們那玉蟠桃的主意,簡直就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的。”他歎了口氣,接著道:“何況,星宿海遠在西極,迢迢萬裡,我又怎能在短短半個月裡趕去趕回?姑娘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金靈芝大聲道:“不錯,我就是要強人所難!你若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他!”胡鐵花閉上眼睛,苦笑道:“看來你不如還是快替我去買棺材吧,買棺材總比偷桃子方便得多了。”金靈芝冷笑道:“連棺材都不必買,我殺了你後,就將你拋到江裡去喂……”這句話還未說完,突聽“轟”的一聲,船底竟然裂開了一個大洞,江水立刻噴泉般湧出——船身震蕩,金靈芝驟出不意,腳下一個踉蹌,隻覺手腕一麻,也不知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手裡的劍就再也拿不住了。這柄劍忽然間就到了楚留香手上。洶湧的江水中,竟然鑽出個人來,正是“快網”張三。隻聽張三大笑道:“姑娘在這裡呆了半天,想必也被熏臭了,也下來洗個澡吧!”笑聲中,他竟伸手去抱金靈芝的腿。金靈芝臉都嚇白了。船艙明明是開著的,她居然不會往外鑽,隻是大聲道:“你敢碰我,你敢……”張三已看出她一定不懂水性,所以才會慌成這樣子,笑道:“在地上是姑娘你厲害,可是在水裡,就得看我的了。”金靈芝驚呼一聲,突然覺得有隻手在她肘下一托,她的人就被托得飛了起來,飛出了船艙。隻聽楚留香的聲音帶著笑道:“下次若想要人的命,就千萬莫要聽人說故事……”船在慢慢的往下沉。張三托著腮,蹲在岸邊,愁眉苦臉的瞧著,不停的歎著氣,好像連眼淚都已快掉了下來。胡鐵花心裡雖然對他有說不出的感激,嘴裡卻故意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條船反正也快報銷了,早些沉了反而落得個乾淨,你難受什麼?”張三跳了起來,大叫道:“破船?你說我這是條破船?這樣的破船你有幾條?”胡鐵花笑道:“一條也沒有,就算有,我也早就將它弄沉了,免得看著生氣。”張三仰天打了兩個哈哈,道:“好好好,胡相公既然這麼說,那不破的船胡相公想必至少也有十條八條的了,就請胡相公隨便賠我一條如何?”胡鐵花悠然道:“船,本來是應該賠的,應該賠你船的人,本來也在這裡,隻可惜……”他用眼角眯著楚留香,冷冷的接著道:“隻可惜那人已被這位憐香惜玉的花花公子放走了。”楚留香笑了,道:“我放走了她,你心裡是一萬個不服氣,但我若不放走她,又當如何?你難道還能咬她一口麼?”張三道:“一點也不錯,以我看也是放走了的好,她若留在這裡,少時若又掉兩滴眼淚,胡相公的心就難免又要被打動了,胡相公的心一軟,說不定又想去摸人家的大腿,若再被人家的劍抵住脖子,到了那時,唉……”他長長歎了口氣,搖著頭道:“我就算想再救胡相公,也找不到第二條破船來弄沉了。”胡鐵花也仰天打了兩個哈哈,道:“好好好,你兩人一搭一檔,想氣死我是不是?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氣,我上了人家一次當,就再也不會上第二次了!”張三道:“哦?胡相公這難道是第一次上女人的當麼?”胡鐵花說不出話來了,鼻子似乎又有點發癢,又要用手去摸摸,楚留香這摸鼻子的毛病,他早已學得“青出於藍”了。張三道:“據我所知,胡相公上女人的當,沒有七八百次,也有三五百次了,每次上了當後,都指天誓言,下次一定要學乖了,但下次見了漂亮女人時,他還是偏偏要照樣上當不誤,你說這是不是怪事?”楚留香笑道:“他上輩子想必欠了女人不少債,留著這輩子來還的,隻不過……憑良心講,他這次上當,倒也不能怪他。”張三道:“哦?”楚留香道:“那位金姑娘本就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若說她騎馬上過房、闖過男人澡堂,甚至說她脫光了衣裳自街上走過,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但若說她會以奸計騙人,那就連我也是萬萬想不到的了。”胡鐵花歎了口氣,喃喃道:“這老臭蟲雖然也是個臭嘴,但有時至少還會說幾句良心話,我就因為再也想不到她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上她的當。”張三道:“這話倒也有理,但方才騙人的難道不是她麼?”楚留香道:“我想,她方才那麼樣做,一定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胡鐵花道:“不錯,她一定是受了彆人的指使,說不定還是被人要挾,否則……”張三道:“否則她一定不忍心來騙我們這位多情大少的,是不是?”他不讓彆人說話,接著又道:“但像她那種脾氣的人,又有誰能指使她?威脅她?”楚留香沉吟著,道:“說不定她有什麼把柄被人捏在手裡。”胡鐵花道:“不錯,威脅她的人一定是丁楓,你看她見到丁楓時的樣子,就可看出來了。”張三道:“那也未必,她對那位丁公子事事忍讓,說不定隻因為她對他早已情有所鐘,女人家對自己喜歡的,總是讓著些的,你看那位丁公子,不但少年英俊,風流瀟灑,而且言語得體,文武雙全,我若是女人,見了他時,那脾氣也是萬萬發作不出來的。”胡鐵花眼睜睜的聽著,忽然站起來,向他長長作了一揖,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張三也不禁怔了怔,道:“你想求我什麼?還想吃烤魚?”胡鐵花歎了口氣,道:“我求求你,不要再氣我,我實在已經受不了,等我發了財時,一定賠你一條船,而且保管和你那條船一樣破。”張三忍不住笑了,喃喃道:“這人本來說的還像是人話,誰知說到後來又不對了……”他接著道:“你們若說她竟是受丁楓要挾,也未嘗沒有道理,隻不過,丁楓想要的本是楚留香的命,又何苦要他去偷那玉蟠桃?”胡鐵花道:“這你都不懂麼?……這就叫做借刀殺人之計!”張三道:“借刀殺人?”胡鐵花道:“丁楓想必也知道這老臭蟲不是好對付的,所以就要他去盜那玉蟠桃,想那極樂宮豈是容人來去自如之地?老臭蟲若是真去了,還能回得來麼?”張三拊掌道:“不錯,想不到你居然也變得聰明起來了。”楚留香道:“還有呢?”胡鐵花道:“還有什麼?”楚留香笑道:“丁楓用的本是一條連環計,一計之外,還有二計,你這位聰明人怎會看不出了。”胡鐵花道:“還有第二計?是哪一計?”楚留香道:“那是三十六計中的第十八計,叫調虎離山。”胡鐵花道:“調虎離山?”楚留香道:“不錯,他在這裡想必有什麼勾當,生怕我們礙了他的事,所以就想將我們遠遠的支到星宿海去,這一豐縱能回來,至少也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胡鐵花默然半晌,搖著頭歎道:“看來也隻有你這樣的人,才能看得破丁楓那種人的奸計,我的確還差得遠了,這種陰險狡詐的事,我非但做不出,簡直連想也想不出。”楚留香失笑道:“但你罵人的本事倒不錯,罵起人來,全不帶半個臟字。”胡鐵花道:“這我也是跟你學的,你難道忘了?”張三道:“說來說去,那丁楓看來倒的確是個了不得的角色。”胡鐵花冷笑道:“有什麼了不得?”張三道:“他能算準你們對金靈芝不會有防範之心,能令金靈芝來做這種事,單憑這一點,已經很夠了不得了。”楚留香道:“隻不過他千算萬算,還是漏了一算。”張三道:“哪一算?”楚留香道:“他忘了金靈芝本不是這樣的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忍不住要發發小姐脾氣,否則她又怎會硬逼著你到臭水裡去洗澡?”張三笑道:“逼我洗澡倒也罷了,那故事她卻是萬萬不該聽的,她若不聽得那麼出神,我在下麵將船底弄破了那麼大一個洞,她怎會連一點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