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救命的飛刀(1 / 1)

邊城浪子 古龍 2557 字 1個月前

一柄三寸七分長的刀。飛刀!李馬虎看到這把刀,一張臉突然扭曲。接著,他的人也倒下,竟像是被一道無聲無息的閃電擊倒。他倒下去的時候,手裡仿佛有些東西掉在桌上。傅紅雪霍然轉身,就看到了葉開。葉開正微笑著走進來。他沒有帶刀。傅紅雪看著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李馬虎,厲聲道:“你這是乾什麼?”葉開笑了笑。他總是喜歡用笑來回答一些他根本不必回答的話。傅紅雪永不必再問了。他也已看見桌上三根針。慘碧色的針。針是從李馬虎手裡掉下來的。若不是那柄刀,傅紅雪現在隻怕也和樂樂山一樣躺了下去。難道這馬馬虎虎的雜貨店老板,竟是心狠手辣的杜婆婆。傅紅雪緊握雙手,過了很久,才抬起頭。葉開也正在看著他微笑。傅紅雪突然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躲不過他這一招?”葉開道:“我不知道。”傅紅雪道:“你為什麼總是要來救我?”葉開又笑了,道:“誰說我是來救你的?”傅紅雪道:“你來乾什麼?”葉開淡淡道:“我隻不過來將一把刀打在這個人的手上而已,手是他的,刀是我的,跟你並沒有什麼關係。”傅紅雪說不出話來了。葉開施施然走過來,坐下,深深吸了口氣,微笑道:“飯炒得好像還不錯,香得很。”傅紅雪道:“哼。”葉開道:“酒好像也不錯,隻可惜沒有了。”傅紅雪正想開口,葉開忽又笑道:“我那柄刀夠不夠換一觥酒?”倒在地上的人沒有動,也沒有開口。葉開道:“若是不夠,你就該還我的刀。”還是沒有人開口。葉開歎了口氣,俯下身,拍了拍這人的肩,道:“杜婆婆,我既已認出了你,你又何苦……”他聲音突然停頓,臉上居然也露出驚訝之色。倒下去的人竟已永遠起不來了。這人的臉已扭曲僵硬;手腳已冰冷。手背上還釘著那柄刀。傅紅雪看了看這張臉,又看了看這柄刀,道:“你刀上有毒?”葉開道:“沒有。”傅紅雪道:“沒有毒這人怎麼會?”葉開沉吟著道:“他年紀看來要大得多,老人都是受不了驚嚇的。”傅紅雪道:“你說他是被駭死的?”葉開道:“手背並不是要害,刀上也絕沒有毒。”傅紅雪道:“你說他就是‘斷腸針’杜婆婆?”葉開歎了口氣,道:“無骨蛇既然可以是個老太婆,杜婆婆為何不能是個男人?”傅紅雪緩緩道:“是的,我知道杜婆婆是個怎麼樣的人。”葉開道:“你應該知道。”傅紅雪突然冷笑道:“像他這種人,難道也會被小小的一把刀嚇死?”葉開道:“但他的確已死了。”傅紅雪道:“這究竟是把什麼樣的刀?”葉開笑了笑。他也喜歡用笑來回答他不願回答的話。他拔起了這柄刀。刀鋒薄麵鋒利,閃動著淡青的光。他看著這柄刀時,眼睛裡也發出了光。過了很久,才緩緩道:“無論如何,你總不能不承認這也是一柄刀吧?”傅紅雪也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想不到你也會用刀。”葉開又笑了笑。傅紅雪道:“我從未看過你帶刀。”葉開淡淡道:“刀本就不是給人看的。”傅紅雪也隻有承認。葉開道:“也許隻有看不見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刀呐!”傅紅雪道:“世上沒有看不見的刀!”葉開凝視著手裡的刀,緩緩道:“也許你能看得見它,但等你看見它時,往往已太遲了……”可以嚇死人的刀,通常都是看不見的刀。因為等你看見它時,就已太遲了。刀又看不見了。突然間,這柄刀已在葉開手裡消失,就像是某種魔法奇跡。傅紅雪垂下頭,看著自己手裡的刀,眼睛裡也露出了種奇怪的表情。他終於明白了葉開的意思。公孫斷也沒有看見過他的這把刀。公孫斷能看到的隻是刀柄和刀鞘。葉開淡淡道:“很容易被人看見的人,就很難殺人了。”傅紅雪在聽著。葉開慢慢地接著道:“所以懂得用刀的人,也一定懂得收藏他的刀。”傅紅雪輕輕歎息了一聲,喃喃道:“隻可惜這件事並不容易。”葉開道:“的確很不容易。”傅紅雪道:“那遠比使用它還要困難得多。”葉開微笑道:“看來你已明白了。”傅紅雪道:“我已明白了。”他抬起頭,看著葉開。葉開的微笑溫暖而親切。傅紅雪突又沉下了臉,冷冷道:“所以我希望你也明白一件事。”葉開道:“什麼事?”傅紅雪道:“以後永遠不要再來救我,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我們本就完全沒關係,你就算死在我麵前,我也絕不會救你。”葉開道:“我們不是朋友?”傅紅雪道:“不是!”葉開也輕輕歎息了一聲,苦笑道:“我明白了。”傅紅雪咬著牙,道:“那麼現在你已可以去走你的路。”葉開道:“你呢,你不出去?”傅紅雪道:“我為什麼要出去?”葉開道:“外麵有人在等你。”傅紅雪道:“誰?”葉開道:“一個不是老太婆的老太婆。”傅紅雪皺眉道:“他等我乾什麼?”葉開道:“等你去問他,為什麼要暗算你。”傅紅雪的眼睛突然亮了,立刻大步走了出去。其實他根本不必急著出去。因為外麵那個人,無論再等多久,都不會著急的。死人永遠不會著急。西門春本就不是個很高大的人,現在似已縮成了一團。他躺在櫃台後的角落裡,眼珠凸出,仿佛還帶著臨死時的憤怒和恐懼。是誰殺了他?他自己顯然也未想到這個人會來殺他。一根鋼錐,插在他心口上,從創口流出的血,現在還未乾透。附近卻沒有人。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本就很少有人還留在街上。傅紅雪站在那裡,手腳已僵硬,直到聽見葉開的腳步聲時,才沉聲問道:“你說這人就是‘無骨蛇’西門春?”過了很久,葉開才吐出口氣,道:“是的。”傅紅雪道:“我也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葉開道:“你應該知道。”傅紅雪道:“他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呼喊,就已被人殺了。”葉開道:“這是致命的一錐。”傅紅雪道:“能這樣殺他的人並不多。”葉開道:“很多。”傅紅雪皺眉道:“很多?”葉開突然長歎,道:“無論誰都可以殺了他,因為他已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傅紅雪道:“為什麼?”葉開苦笑道:“我怕他不肯等你,所以先點了他的穴道。”他忽又接著道:“隻不過,能殺他的人雖多,想殺他的人卻不多,也許隻有一個。”傅紅雪道:“誰?”葉開道:“一個生怕你將他秘密問出來的人。”傅紅雪沉默了很久,道:“他為什麼要殺我?是誰要他來殺我的?……這就是他的秘密?”葉開道:“不錯。”傅紅雪突然冷笑,然後就轉身走了出去。葉開道:“你要到哪裡去?”傅紅雪道:“我走我的路,你為何不去走你自己的路呢?”他頭也不回,慢慢地走上了長街。長九-九-藏-書-網街寂寂,對麵窄門上的燈籠已燃起。一陣風吹過,將那窄巷口點著的招租紅紙吹得飛了起來。風很冷,夜已將臨,是不是秋天也快來了?晚風中已有秋意,但屋子裡卻還是溫暖如春。在男人們看來,這地方仿佛永遠都是春天。角落裡的桌子上,已有幾個人在喝酒,暮色尚未濃,他們的酒意卻已很濃了。葉開剛坐下來,蕭彆離已將酒杯推過來,微笑道:“莫忘記你答應過請我喝酒的。”酒杯已斟滿。葉開微笑道:“莫忘記你答應過可以掛賬。”蕭彆離笑道:“無論誰答應過你的話,想忘記隻怕都很難。”葉開道:“的確很難。”蕭彆離道:“所以你已可以放心喝酒了。”葉開大笑,舉杯一飲而儘,四下看了一眼,道:“這裡的客人倒真來得早。”蕭彆離點點頭,道:“隻要燈籠一亮,立刻就有人來。”葉開道:“所以我總懷疑他們是不是整天都在外麵守著那盞燈籠的。”蕭彆離又笑了笑,道:“這種地方的確很奇怪,隻要來過一兩次的人,很快就會上癮了,若是不來轉一轉,好像連覺都睡不著。”葉開道:“現在我已經上癮了,今天我就已來了三次。”蕭彆離笑道:“所以我喜歡你。”葉開道:“所以你才肯讓我掛賬。”蕭彆離大笑。角落中那幾個人都扭過頭來看他,目中都帶著驚訝之色。他們到這地方來了至少已有幾百次,卻從未看過這孤僻的主人如此大笑。但是他很快又頓住笑聲,道:“李馬虎真的就是杜婆婆?”葉開點點頭。蕭彆離道:“我還是想不通,你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葉開道:“我沒有看出來……我根本就什麼也看不出來。”蕭彆離道:“但是你猜出來了。”葉開道:“我隻不過覺得有些奇怪,西門春為什麼要叫傅紅雪到他那裡去拿包袱。”蕭彆離道:“隻有這一點?”葉開道:“我去的時候,又發覺他居然將傅紅雪請到裡麵去吃飯。”蕭彆離道:“這並沒有什麼奇怪。”葉開道:“很奇怪。”他接著又道:“現在這地方每個人都已知道傅紅雪是萬馬堂的對頭,像他這麼圓滑的人,怎麼肯得罪萬馬堂?”蕭彆離道:“不錯,他本該連那包袱都不肯收下來的。”葉開道:“但他卻收了下來。”蕭彆離道:“所以他一定另有目的。”葉開道:“所以我才會猜他是杜婆婆。”蕭彆離道:“你沒有猜錯。”葉開忽然歎了口氣,道:“幸好我沒有猜錯。”蕭彆離道:“為什麼?”葉開道:“因為他已經被我嚇死了。”蕭彆離怔住。葉開道:“你想不到?”蕭彆離歎了口氣,道:“西門春呢?”葉開道:“也死了。”蕭彆離拿起麵前的酒,慢慢地喝了下去,冷冷道:“看來你的心腸並不軟。”葉開凝視著他,淡淡道:“現在你是不是後悔讓我掛賬了。”蕭彆離又歎了口氣,道:“我隻奇怪,像他們這種人,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而且來了就沒有走。”葉開道:“也許他們是避難,也許他們的仇家就是傅紅雪。”蕭彆離道:“但他們來的時候,傅紅雪還隻是個小孩子。”葉開道:“那麼他們為何要殺傅紅雪?”蕭彆離淡淡道:“你不該殺了他們的,因為這句話隻有他們才能回答你。”葉開歎道:“他們的確死得太早,也死得太快,隻不過……”蕭彆離道:“隻不過怎麼樣?”葉開忽又笑了笑,悠然道:“莫忘記死人有時也會說話的。”蕭彆離道:“他們說了什麼?”葉開道:“現在還沒有說,因為我還沒有去問。”蕭彆離道:“為什麼還不問?”葉開道:“我不急,他們當然更不會急。”蕭彆離又笑了,凝視著葉開,微笑道:“你實在也是個很奇怪的人。”葉開道:“和三老板一樣奇怪……”蕭彆離道:“比他更怪……”他這句話剛說完,外麵突然響起一陣急驟的銅鑼聲,還有人在大呼:“火,救火……”火勢猛烈。起火的地方,赫然就是李馬虎的雜貨店。火苗從後麵那木板屋裡冒出來,一下子就將整個雜貨鋪都燒著,燒得好快。就算有人想隔岸觀火都不行,因為這條街上的屋子,大多都是木板造的。片刻間,整條街都已亂了起來,各式各樣可以裝水的東西,一下子全都出現了。火光照著蕭彆離的臉,他蒼白的臉也已被映紅了,沉吟著道:“看來那火是從雜貨鋪後麵的廚房裡燒起來的。”葉開點點頭。蕭彆離道:“你走的時候,是不是忘了熄燈?”葉開道:“那裡根本還沒有點燈。”蕭彆離道:“但爐子裡想必還有火。”葉開道:“每家人的爐子裡都有火。”蕭彆離道:“你認為有人放火?”葉開笑了笑,道:“我早該想到有人會放火的。”蕭彆離道:“為什麼?”葉開笑得很奇怪,淡淡道:“因為死人燒焦了後,就真的永遠不能說話了。”他忽然搶過一個人手裡提著的水桶,也搶著去救火了。蕭彆離很快就已看不見他,但眼睛裡卻還是帶著沉思之色。他身旁忽然悄悄地走過來一個人,悄悄問道:“你在想什麼?”蕭彆離並沒有扭頭去看,緩緩道:“我剛得到個教訓。”這人道:“什麼教訓?”蕭彆離道:“你若想要一個人不說話,隻有將他殺了後再燒成焦炭。”救火的人雖多,水源卻不足。幸好白天下過雨,屋子並不乾燥,所以火勢雖未被撲滅,總算還沒有蔓延得太快。葉開擠在救火的人叢中,目光就像鷹一樣,在四下搜索。放火的人通常也會混在救火的人叢裡的,這也許因為他不願被彆人懷疑,也許因為他很欣賞彆人救火的痛苦,很欣賞自己放的火。這當然是種殘酷而變態的心理,但放火的豈非就是殘酷而變態的人?隻可惜這種人外表通常都很不容易看出來的。葉開正覺得失望,忽然發覺有個人在後麵用力拉他的衣襟。他回過頭,又發覺有個人很快地轉過身,擠出了人群。是個頭戴著氈帽的青衣人。葉開當然也很快地跟著擠了出去。他擠出去後,還是隻能看到這青衣人的背影。葉開常常喜歡研究人的背影,他發現每個人的背影多多少少都有些特征,所以若要從一個人的背影認出他來,並不是件困難的事。這青衣人的背卻像是完全陌生的。他身材並不高大,行動卻很敏捷,很快地就已走出了這條街。忽然間,四下就已看不見彆的人了。繁星在天,原野靜寂。葉開大步追過去,輕喚道:“前麵的朋友是否有何指教?請留步說話。”青衣人的腳步非但沒停,反而更加快了,又走出一段路,就忽然一掠而起,施展的竟是“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這人的輕功非但很不錯,身法也很美。葉開看見他寬大的衣袂在風中飛舞,忽又覺得他的身法很眼熟,卻還是想不出在哪裡見過這麼樣一個人。走得越遠,夜色就越濃。葉開並沒有急著追上去。這青衣人若是真的不願見他,剛才為什麼要拉他的衣服?這人若是本就想見人,他又何必急著去追?風吹草原,長草間居然有條小徑。這人對草原中的地勢顯然非常熟悉,在草叢間東一轉,西一轉,忽然看不見了。葉開卻一點也不著急,就停下腳步,等著。過了半晌,草叢中果然在低語:“你知道我是誰?”葉開笑了笑,悠然低吟:“天皇皇,地皇皇,人如玉,玉生香,萬馬堂中沈三娘。”草叢中有人笑了,笑聲輕柔而甜美。一個人帶著笑道:“好眼力,有賞。”葉開微笑道:“賞什麼?”沈三娘道:“賞你進來喝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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