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建炎七年發生了很多事情,甚至趙官家因為財政窟窿無所不用其極,還累出了病。但那些事情,更多的是從統治者角度來說的繁雜事務,最多也就是讓官家與中樞重臣們感到辛苦,讓頂層權貴們感到惶恐罷了。而對於黃河以南的絕大部分大宋百姓們而言,甚至對於相當一部分基層官吏而言,也包括那幾十萬禦營將士,這一年毫無疑問是非常輕鬆與舒適的一年。因為這一年沒有任何大規模戰爭。拋開邊境上的騷擾,唯二稱得上是成建製戰鬥的地方,無外乎是具有絕對水上優勢的禦營水軍年中時與北麵試探性冒出頭的金國水軍在黃河上打了一仗,寥得小勝;然後秋收之後,得到示意的李彥仙組織力量出中條山對女真人控製的重鎮河中府發動了一場試探性的攻擊,氣勢很足,卻在女真太原援軍抵達後選擇了全線撤退、無功而返。但這些動作,相對於往年動輒幾萬、幾十萬大規模軍隊調度,幾十萬、上百萬民夫的出役,幾千、上萬的傷亡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實際上,除了邸報以外,也的確沒多少人提。就連趙玖自己都知道,打這兩仗的目的,更多的就是為了打仗本身,就是要告訴天下人——宋金還在交戰,宋金勢不兩立,遲早要打過去。然後按照這位官家的意思,明年還得繼續打,而且要加大規模、增加頻率、韓世忠、吳玠部,包括禦營中軍的一部分,都要參與到河中府的戰事之中……陝州在黃河以北的平陸城與中條山地區,是宋軍唯一保全的河北突出部,地位要多重要就有多重要,河中府作為將來北伐理所當然的第一落點,能摸多透就要有多透,大規模軍隊在不同河情的黃河上往來能做到多熟練,就要多熟練。同樣的道理,黃河中下遊地區,因為特定的曆史緣故,存在著很多故道……這些故道肯定是不如在山東入海的主乾道來到寬闊、通暢,但問題在於,到了夏季盛水期,他們依然可以通行大船,是禦營水軍嘗試滲透到大名府周邊的天然途徑,更是將來禦營前軍、右軍進抵河北的直接通道,同樣也沒有理由放棄對這片複雜水域的爭奪。此外,禦營海軍雖然是草創,目前也隻是停留在搜羅海船、招募海盜的程度,跟被女真人帶走的偽齊海上將領李齊一樣,屬於三腳貓遞爪的水平……為此,少數鼓吹海軍撓女真人之尾的年輕官員還被持重長官給訓斥過。當然了,因為後世養成的某種迷信,趙玖嘴上不說,心裡卻堅信,在自己的扶持與海運政策的加持下,禦營海軍將會迅速成長,成為另一個向北的突破點。但是,還是那句話……這些都改變不了,整個建炎七年並無大的戰事出現的事實。不打仗。然後趙鼎和張浚雖然相互小動作不斷,卻整體上維護和呈現出了一個可能是四五十年間大宋政治最清明的一個階段。那麼自然是百廢待興,生機勃勃。哪怕是趙官家敲骨吸髓一般的聚斂軍費行動,也沒有阻止這個老大帝國的事實上大踏步複興。政局日益穩定,生產漸漸恢複,人口開始稍有增長,嬰兒潮開始出現……就連趙鼎趙相公的公子據說都開始要找老婆了。這種整個社會的自發愈合行為,其速度與規模遠遠超出政治家們的預估與判斷。太學問政之前,戶部根據自己製定的那個厚厚財賦條陳進行下半年的檢查時,驚愕發現,財政恢複的速度還是比想象中來的要快。那些倒塌的瓷窯,重建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那些被焚毀市集旁邊的交通樞紐上,自發的形成了小規模的貿易草市;原本被整個屠戮、焚燒的城市,迅速在幾年的和平後重新煥發了它該有神采……原本是白地的洛陽、南京(商丘),最為明顯,短短幾年而已,他們就恢複成了十萬人口以上的大都市。而毫無疑問,這其中洛陽還會繼續快速恢複,這座城市的潛力太大了。而且,財賦收入顯示,很多地方冒出來的新東西也都是他們年初製定這個財賦條陳時始料未及的……戶部官員對西域貿易表達了謹慎的樂觀,蘭州大市場的存在的確在他們考慮之內,可以此同時,陰山那裡他們卻沒有什麼想法,隻是把彼處當做一個純粹的馬匹流入點。想想也是,人口不過一兩百萬……甚至可能沒這麼多的草原,便是麵積再大,又能有什麼說法呢?能有興靈平原那上百萬畝的良田有用?然而,事實證明,僅僅是今年一年在克夷門收取的商稅便是一個龐大到讓人有些驚悚的數字……上半年還不顯,後半年開始,整個關西、巴蜀,各種奇奇怪怪的貨物都會從此處經過向北。打死戶部的幾位郎中、員外郎他們都不相信,就那種堂堂國王連幾十個兒子都養不起的地方,會吃進去那麼多精美的瓷器、蜀錦?便是茶葉、藥材也有些多的過分了。當然了,大家心知肚明,肯定是流入女真那邊去了……那邊的權貴有的是沒處花的金銀。所謂蒙古,根本就是另一個高麗。說不得,那位之前一度被金國動搖的合不勒汗,後來終究送來了兒子,也跟這個生意在下半年的爆發有關。而這個意外的轉手貿易路線,毫無疑問是一柄雙刃劍——趙官家是因為合不勒汗的姓氏而對他警惕,契丹人是因為蒙古高原的地理優勢而自有判斷,而大宋官員是從合不勒的動作中敏銳的嗅到了這位蒙古曆史上第一個汗王身上那不知道該如何遮掩的野心與桀驁。不過,就眼下而言,一切都是為了北伐,而北伐的第一要務就是搞錢……一切都要服從這個大局的話,朝廷隻能保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讓寧夏路半年就收了數十萬貫的商稅呢?一個即便在西北也算是比較偏遠的路,才到手一年,商稅居然就抵得上半個江南西路了!而它的位置和興靈平原的水利係統,又使得它的糧食注定成為北伐過程中成本最低的優質軍糧供應點……西夏的覆滅與寧夏路的成立,對於北伐大業而言,遠比想象中作用大的多。它的幫助是全方位的,不僅僅是軍事和地理,還有經濟、糧秣上,甚至於外交上的作用。八百七十三萬又一千四百二十七貫零七十三文。這是建炎七年,超出原定財政預案的額外開源總收入,囊括了從印押稅到彩票,再到趙官家賣旗子、賣字畫、賣宮殿,以及放下身段大肆開展對外貿易後的種種一切成果。“不對。”崇文院中,負手立在秘閣前的趙玖轉過身來,對著身前的戶部尚書林景默搖頭失笑。“還有朕剛剛敲詐來的一百萬貫……林卿應該還沒計入其中。”林景默麵色不變,隻是心中一怔便即刻頷首:“正是如此,隻是官家的國債竟然賣出去足足百萬貫嗎?”“不錯。”趙玖對著身前諸多重臣,直接在崇文院內坦誠以對。“一開始朕隻準備了三四十萬貫的份額,還都是五年期的,而京城這裡因為很多早就已經買過大額國債,所以其實賣的並不好……但後來有人問,能不能替他們在揚州共同的朋友買一點,朕本想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便直接許了,誰能想到那人的朋友這般大方?竟然都是幾萬貫、幾萬貫的買。”林景默和周邊幾位大臣一起沉默不語……元祐太後都遷來了,估計要在路上過年,勳貴之後和內侍省押班被禦前班直直接拽到大街上當眾斬首,東南道學名士被抄家流放……這種情況下,揚州的朋友又未曾買過幾次大額國債,當然出手大方。不過……“不過這麼一算的話。”趙玖哈了口白氣,望著冬日早間碧藍的天空喟然以對。“也不過是九百十三萬貫,還是不到一千萬……況且,凡事都要講基本法則的,這些人今日願意買大額國債,明年就未必願意買了,景苑的房子也是,這可都是白萬貫的財入。”“但諸如海貿、印押稅、彩票卻是穩步增長的……官家勿憂。”樞相張浚趕緊安慰。“說得也是。”趙玖當即在許多大臣毫無表情的注視下負手笑對自己這位第一心腹重臣。不過,總有人喜歡掀攤子,就在張浚再要說話之機,工部尚書胡寅徹底忍耐不住,直接上前一步正色相對:“官家是不是忘了,今年的許多事情都是從年中方才漸次施行的?要臣說,往後兩年的確不可能有這般大的進益,如景苑、海旗、皇室拍賣,以及今日這種大額國債之類的百萬貫橫財,都不可能再這般順暢,但從整年計算,卻絕對是能過千萬貫的……官家何必裝聾作啞?”眾人恍然大悟,或者說很多人是裝作恍然大悟,乃是趙鼎帶領下,紛紛拱手稱賀。而趙官家也終於露出了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難得在座中笑了一笑,然後方才擺手以對:“朕差點忘了這是半年的結果……不過無論如何,這都是諸位的辛苦經營結果,是諸位的功勞,唯獨往後兩年,還要辛苦諸位隨朕繼續勒緊腰帶過活了。”此言既出,都省相公趙鼎、樞相張浚以下,無數彙集在這崇文院中的文武官員隻覺一年辛苦沒有白費,卻又不敢怠慢,乃是紛紛俯首行禮,以作應對。“走吧!”趙官家終於不再裝模作樣,卻是直接負手從眾臣僚中走了過去。“今日在太學把事情向天下交代出去,這一年便算是真的無事了……大家辛苦最後一日,回去好生過年。”眾人轟然而應,卻是紛紛隨從趙官家出了崇文院,轉宣德門,然後架起儀仗,一起浩浩蕩蕩沿著禦街往太學而去……原來,今日果然正是一年中最後一件大事的日子,也就是太學問政之典。而過了今日,今年委實如國家所言,到底是無事了。ps:感謝靈狐二中大佬的上萌,以及靈狐二中大佬十弟靈狐十中大佬的上萌,也感謝潛水艇街道大佬的上萌,以及我書寫的不好你還盟了大佬的上萌……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