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讓王彥去接馬擴是有緣故的,因為馬擴和他部屬現在活動的地方,基本上是王彥舊部八字軍渡河前控製的地方,算是熟門熟路。除此之外,也有表達重視和傳達特定信息的含義。畢竟,王彥這邊多少算是出將入相,不說位極人臣,但也到份上了。而如果王彥能靠著從太行山帶回一支三萬人的八字軍……哪怕是很快就喪失了這支部隊的控製權……就能走到這一步,那麼馬擴沒有理由比王彥要差。當然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都是小道,關鍵在於,趙官家在剛剛取得關西方向的些許優勢後,便迫不及待將馬擴招來,其中收複兩河的決心卻是足以讓所有人沉默了。很難想象,在這位官家執政了五六年後,經曆了那麼多次堅決的政治清洗,還有人敢當麵諫言這位官家暫停或者放緩北伐。不怕被邸報扣上投降派的帽子,祖孫三代都被閒置,或者乾脆流放嗎?“臣聽說官家剛從西北回來,路過陝州時便迫不及待派王太尉過河去尋臣說話,心中感念不及,而臣也確有事關兩河局勢的千言萬語要與官家彙報。但彙報之前,臣有一言不吐不快,不吐是萬萬不可說後來千言萬語的……”河堤上,麵對著親自來迎的趙官家,在王彥、劉洪道、範宗尹、呂本中、仁保忠、劉晏等一眾文武近臣的目視之下,馬擴大禮參拜之後,不等趙官家上前扶起握手,便直接俯首以對,堪稱迫不及待,甚至有些失禮。“馬卿且說來。”趙玖倒是磨煉出來了,直接就勢虛抬胳膊,催促對方言語。“官家,切不可因之前皇宋堯山一勝、北虜河外一退便小覷了女真人,此時若渡河北伐,隻怕十之**要大敗而歸。”馬擴抬起頭來,懇切相對。“當養精蓄銳,以等天時……”午後河堤上,趙官家乍聞此言,當即便啞然失笑。而馬擴見狀愈發惶急,趕緊再言:“臣絕無虛言恫嚇之意!官家,北伐事關重大,一旦北伐渡河卻不能在河北長久據有大鎮,民心士氣都要沮喪的。況且,河北殘破,人心動蕩,若皇宋渡河卻不能好生安撫百姓,也會有些關礙。”趙玖徹底肅然:“朕當然會審慎而為,此次喚卿至此,正是要聽一聽河北虛實,再做決斷。”馬擴這時方才情緒稍平。不過? 與此同時? 周圍文武? 卻不免麵麵相覷,便是一路陪馬擴南下的王彥也有些尷尬。話 眾人從一開始便察覺到馬擴有問題了。當然? 這個問題不是說馬擴的立場有問題? 若說此人立場有問題? 那天底下就沒有立場可靠之人了;也不是說他建言的內容有問題? 作為唯一一名堅守在兩河做敵後抗金的軍事領袖? 他本身就是這方麵議題的唯一專家? 隻有他駁斥彆人? 沒有彆人駁斥他的份。這個問題其實是指馬擴心態上的不合時宜。他言語匆匆? 語氣急促,似乎還是將趙官家和滿朝文武當做靖康時的那般狀態,所謂表麵堂皇、內裡不堪,聽不得勸、做不得事,隻有體麵和架子最大,絲毫不顧前方實情實況……所以,這位北道總管似乎是有一種生怕自己稍微流露出一點軟弱,就會引發官家和隨行文武的誤判,進而導致災難性後果的心態。這種心態當然是非常錯誤的,但卻又情有可原。因為馬擴經曆過的背叛與困難遠不是河南君臣可以理解的,而且他孤懸在北,四麵皆敵,心態不對路,甚至有些偏狹本屬理所當然。最好的例子就是同樣在場的王彥,王彥在太行山兩年,心態幾乎崩潰,見誰都覺得是叛徒,一晚上換三四個床位來睡覺,最後逼得下屬一起刺字表忠。而回來以後,他也還是心性偏狹,對上方任何調度、處置,以及軍隊的安排都隱隱有一種抗拒心態,對下屬也難以交心,連小範軍師這種昔日的心腹,一朝晉升分了兵權後,他都難以容忍。說句不好聽的,已經有些病態了。所以,雖然事出有因,甚至可以說這種病態背後的緣由值得尊重,但趙玖依然將他調離了獨立領兵的崗位,去做了地方大員。與之相比,馬擴的這點不合時宜,其實什麼都不算。實際上,趙官家體察對方心態,稍作奉迎,拽著對方到身後軍營內,借著張榮的大堂坐定以後,又專門讓對方落座,其餘文武侍立,所謂態度表明、姿態擺正,然後再交談幾句,奏對很快就變的妥當起來。“太行義軍現在到底有多少人?”“好讓官家知道,太行義軍當然是數不勝數的,臣粗略估計,總有十數萬青壯躲入山中的。但那是總數,臣無法操控調度,至於臣在……臣輔佐信王在北太行舉旗,攏共擺在眼前的,卻隻有三四萬了,其中可戰青壯大約兩萬。”“已經不錯了。”趙玖當即頷首稱讚。“南太行地域有限,當日八字軍三萬南下,朕估摸著馬卿那邊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何況這兩年女真在太原、隆德府、河中府都有常規主力屯駐,山上根據地被分割、壓製、受限也是必然的……兩萬不錯了。”“官家明見千裡……正如官家所言,一開始是有五六萬眾,三萬可用青壯的,但這兩年被女真人擠壓的厲害,方才變少。但不瞞官家,便是兩萬青壯,真到了用命的時候,臣這裡也未必能調度妥當。”馬擴倒是實誠。“怎麼說?”趙玖一時詫異,但旋即醒悟。“可是因為你們是從北太行過來的,南太行本地人不服?”這次輪到馬擴微微一怔了,但很快他也恢複過來:“誠如官家所言,主要的兩家人……一家是南太行西北麵,河東路太原出身;一家子是南太行東南麵,也就是此間正對麵的河北西路衛州出身,都是團結社的底子……素來有些不服臣的,臣屆時未必能調度起來。”“細致一些。”“好讓官家知道,前一家首領喚做張橫,其部號稱一萬,但都是上山的家眷,按照臣心中估算,他根本上隻有兩千老底子。不過此人兵馬雖少,卻在太原周邊極有根基,太行山中想要與太原百姓交易,打聽太原軍情,都是靠他。甚至,去年女真人壓迫南太行最重的時候,此人曾率本部兩千人從汾州穿越過汾水,去往穀積山就食,中途女真人居然毫無發覺……此等人物,臣是不敢輕易兼並的。”趙玖聞言會意,連連頷首。不止是他,周圍幾個稍微知兵的近臣,也都嚴肅起來……須知道,穀積山便是後世山西省西北部主要山脈呂梁山,而張橫從太行到呂梁的舉動,相當於在女真掃蕩期間,毫發無損的橫穿了整個山西省,雖然說是從太原平原的最南端狹口橫穿的,卻也足以說明問題了。最起碼,此人在太原平原確係是根基深厚,無人敢告密不說,關鍵是對女真人的布置也一清二楚,所以才能抓住空隙,大搖大擺的過去。這種超級地頭蛇的作用,用的好了,會有奇效的,馬擴除非是瘋了才會冒險兼並此人。“你走的時候,朕給他寫個堂皇旨意過去,許他個統製官的前途,他若不懂統製官的貴重,什麼彆的前途也可以胡亂許出去。”趙玖稍微一想,即刻做出了政治承諾。“官家明斷,張橫本是太原大豪出身,肯定願意為國家效力,但問題在於相隔甚遠,一張空旨,未必能取信於他。”馬擴稍作疑難。“那就讓他去穀積山,到黃河上遊與延安府接觸,從彼處接手些軍械……順便也算是朕驗驗他的貨,看他是不是裝樣!”“如此極妙!”“另一家呢?”“另一家就是兵強馬壯所致了。”馬擴回過神來,也是無奈。“此人喚做梁興,人稱梁小哥,今年才二十七八,本身是當年嶽節度在河北走散的舊部,後來堯山戰中,嶽節度渡河過來,還曾見過他一麵,聽說他在山中據了山寨,領了好幾百人,非但沒有帶走他,反而讓他好生在太行山中做事,以待官軍北伐,並給了統領職銜,還留了許多兵器甲胄……”“這不是好事嗎?”趙玖聞言訕笑,心中卻已經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這本該是好事。”馬擴果然氣急。“但此人年輕氣盛,一麵仗著嶽節度給他留的兵器甲胄選練兵馬,擴充實力;一麵卻又不服臣的調度,隻說臣是個虛樣子,他自是禦營前軍正經大將,如何能聽臣的言語?好幾次當麵頂撞,好幾次擅自攻打山下縣城,好幾次私下串聯山寨,甚至還派遣頭領到臣所屬山寨中搞火並,臣為大局都無法製他!便是拿到了陝州李節度的軍令,他也置若罔聞,隻說自家隻認嶽節度,不認什麼李節度。”趙玖愣了半日,方才繼續乾笑一聲:“朕試試,讓嶽鵬舉與你一個交代……這梁小哥有多少兵?”“足足四千精壯,軍械也是南太行最好的。”馬擴神色愈發無奈。“最少三百副鐵甲,千餘套皮甲,而且還有百餘支弩機……關鍵是,他本身衛州懷州交界處生養的本地人,又得了嶽節度召見,還有這般實力,南太行這一邊的相州、磁州、衛州、懷州的義士便都聽他的。”馬擴埋怨之態溢於言表,這個梁小哥做的事情也確實不合大局,但趙玖卻隻能苦笑。甚至不止是趙玖,軍帳中上下無論文武,哪個不知道?連馬擴過河來麵聖一回都這般辛苦,嶽飛便是配合,又如何能將軍令妥當送到梁興手上?然後梁興又如何能信一張空紙?和那個張橫不同,這個梁興的事情,十之**要成一筆爛賬。“朕給你個節度如何?”想了半日,趙官家也覺得尷尬,便努力再對。“你稍等幾日,拿了節度儀仗再回。”“臣謝過官家厚愛,但今時不比往日,南太行三麵都有重兵,臣隻能走小路穿山越嶺,節度儀仗這種東西,帶了太紮眼,而若是隻帶印信旨意,那些山寨頭領又都不信……”馬擴艱難以對。“為何不信?”呂本中沒忍住好奇心,忍不住插嘴相詢。“當然是因為信王了。”趙玖搶在馬擴麵色難堪之前嗤笑相對。“二聖折返後,女真人必然往山中放流言,說信王是假的,真的早回去了……殊不知,朕這個兄弟還是有些氣節的。”呂本中恍然——必然是天長日久,南太行又多少能聽到河南的消息,所以假信王的事情漸漸暴露,馬擴在這方麵的信譽也漸漸破產。“不管帶不帶,都要上報!”趙玖想了想,認真以對。“馬卿走後,朕就讓邸報上刊登你來見朕的詳情,從梁小哥到張橫,再到授節的事情,一並登出……有總比沒有好。”“多謝官家。”馬擴如釋重負。“現在通往太行山中最穩妥的道路,應該還是解州(陝州北麵)那條路吧?”“是。”“朕再讓李彥仙專門與你送些軍械過去,兵強馬壯才是最妥當的。”“恕臣直言,”馬擴也趕緊再度嚴肅起來。“官家最好不要送什麼好軍械,弩機、大斧、鐵甲更是一件都不要送,用過的皮甲、尋常刀劍最佳……”“怕被女真人中途截去?”“是。”“辛苦了。”趙玖感慨不及。“敵後著實艱難。”馬擴沒有自謙什麼的,隻是在座中一聲歎氣。到此為止,算是問了馬擴本身的狀況,而片刻之後,趙玖重新打起精神,卻沒有直接開口,隻是在座中掃視了一下自己此番隨行近臣。一時間,最少有三四人一起會意,但卻是須發皆白的仁保忠速度最快。隻見此人走出一步,當即拱手以向馬擴:“馬總管,下官閣門舍人仁保忠,隨禦駕參讚軍事,有一事要問總管,總管剛一上岸便與官家說此時不宜北伐……那敢問總管,何時可北伐?總管心中當有計劃才對。”“不錯。”直學士呂本中也正色起來。“馬總管在北著實辛苦,但卻未必知道,官家在南也極為艱難,總有人想棄兩河以圖苟安,隔三差五就逼著官家摒除掉不少人,這些人聚集在南方,依靠著道學書院,呼應成事,隱隱有結黨之態,不可不防……若是這邊久久不能北伐,怕是南方人心難聚。”馬擴微微皺眉,明顯一時不能消化妥當。而此時,兵部侍郎兼都水監劉洪道不知為何,也忽然上前一步,正色起來:“其實,南方常常議論兵事也是有他們難處的,這些年為了收複中原、平定關西,也為了養二十萬禦營軍,南方賦稅一直極重,百姓多有怨言……”“可兩河百姓如在水火之中啊?”馬擴聽到這裡,一時大驚,匆匆起身抗辯。“女真人之殘暴,難道還要多說嗎?昔日八字軍剛去,我們自北太行潰散過來,不過半年便恢複了往日三萬規製,可見兩河百姓受儘荼毒。猛安謀克安置在兩河,強占土地,強做漢人為奴,這些都已經說過千百遍了,再說怕是中樞諸位都要覺得厭煩……可劉侍郎,你可知道女真人現在還有削發令嗎?乃是要強迫百姓剃成他們那般頭發。”劉洪道一時措手不及。“雖說此令漸漸鬆散,但那是因為百姓無一日不反抗,是因為官家在堯山得勝,才漸漸如此的!遇到心性暴戾的,依然要做此事……去年在石州,有一個漢官,中了粘罕元帥府的進士,做了知縣,先自己剃了頭,然後立在街上,讓街上百姓頭發皆不許越過他的頭發,否則便要斬首……劉侍郎,江南百姓再辛苦,比之兩河百姓又如何?怎麼能拿這些話來搪塞北伐呢?!”馬擴連續嗬斥,情緒激動,儼然是又有些被刺激到了。而當其人之怒,莫說趙官家有些氣急,仁保忠與呂本中二人心裡也嫌棄劉洪道壞了局麵……尤其是仁保忠,嘴上不說,心裡卻因為頭發一事暗暗著急,生怕趙官家留心到了此事,繼而厭惡起自己……乃是恨極了劉洪道的多嘴。至於劉洪道,微微一愣後,也有些氣憤:“馬總管!我哪裡說過一個不許北伐的字句?反而是你,為何一上岸便勸官家不要北伐呢?”馬擴聞言當即失態,一瞬間眼圈都紅了:“正是日日心憂如焚,期盼王師北上,才患得患失,生怕一朝失策,重演燕雲故事!劉侍郎,難道要下官一力奉承著你與許多大員的臉麵,卻不替兩河士民來說話,才算是得體合理嗎?”劉洪道徹底尷尬失聲。“馬卿不必理會他們。”趙玖眼見著局麵無法收拾,隻能再度親自開口。“萬事自有朕來拿捏……他們本意是想問你北麵虛實!比如說,女真人有多少兵?!”馬擴強行定住情緒,回身拱手以對:“回稟官家,女真人眼下兵馬總數,臣委實不清楚……但大約能算出來。”“怎麼算?”“靖康中,女真人全盛時,兵馬總數是很簡單的。”馬擴正色以對。“東西兩路軍,各十個萬戶,一百個猛安,但彼時每個猛安都是沒補充兵的,大約便是每個猛安五六個謀克,五六百騎,換言之,彼時東西路軍,各六萬!這是女真人的立國根本!”趙玖緩緩點頭。“而同時,還有滅遼途中所獲常勝軍。”馬擴繼續妥當講解。“常勝軍一開始多少兵已經無所謂了,但郭藥師反複無常、反叛大宋時,卻是帶走了號稱五萬之眾。而臣估計他實際應該有四萬餘眾……不過,常勝軍因為與女真人接觸頗多,又多是遼東出身,本心上並不懼怕女真人,再加上反複無常,所以引來忌憚。以至於以郭藥師降服後,女真人上下一力,數年內圈禁大將,誘殺軍官,基本上將常勝軍將領清理了個乾淨,甚至其中還因為部分將領反抗,乾脆連兵帶將坑殺了七八千人。最後剩下大約兩三萬的樣子,全然被抽了骨頭一般,乃是直接打散開來,充為各個猛安做補充兵的多一些。”言至此處,馬擴稍微一頓,得出結論:“換言之,常勝軍算作三萬眾,儘數被女真人所得。隻是這支兵馬早被被女真人徹底吞並,乃是一支成建製的獨立軍伍都無了。”趙玖聽到這裡,頷首之餘忍不住瞥了一眼一側肅立的劉晏,而劉晏也明顯有些神色黯然。“常勝軍外,還有義勝軍五萬。”馬擴沒有察覺到趙官家的小動作,隻是繼續認真講解。“義勝軍是昔日靖康前昔,大宋得了常勝軍後,為了鉗製郭藥師,專門從燕雲十六州漢兒中征募的兵馬,待遇比禁軍還好……隻是燕雲漢人素來不服皇宋,結果兵馬列裝完畢,女真人便南下了,義勝軍五萬整個降服,而女真人也妥當收納,直接取用。”這一次,趙玖沒有半點反應。“常勝軍、義勝軍外,還有太原降卒、河北降卒,這些加一起,臣敢決言,女真人二十個萬戶,以猛安謀克來算,固然隻有十二萬,但其實加上這些輔佐作戰的漢兒降兵,決然是二十萬滿員之後,依然超出來許多的!除此之外,彼時塞外的遼國降兵,總不可能是平白沒了的。完顏吳乞買放粘罕與斡離不領東西兩路大軍南下時,也不可能不存有一些國家根本在塞外。所以,臣冒昧以對,女真人全盛之時,小三十萬眾,定然是有的。”馬擴說到這裡,稍微一頓,抬頭去看了看趙官家。而趙官家尚未言語,一旁呂本中便稍有不解:“可三十萬隻是女真全盛時,自那以後六七年間,女真人但凡動兵,也隻用燕雲以南的東西兩路二十個萬戶而已……後方兵馬便是有,也早該廢棄了吧?”馬擴一時氣急。而趙玖此時見狀不好,終於頷首:“馬總管就是怕有你這般人,就是要告誡朝廷,不要眼睛裡隻有東西兩路二十個萬戶,而是要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一旦渡河北伐,攻守易勢,咱們對上的便不再是早已經熟悉的二十個萬戶,那些散在關外五六年沒作戰的行軍司下屬降兵、老卒,依然可以召喚出來……料敵當從寬。”“臣正是此意。”馬擴長呼了一口氣。“但是馬卿,你的意思朕固然懂……”趙玖肅然以對。“可養三十萬兵與養二十萬兵,根本不是一回事吧?!何況渡河,難道要一口氣全渡嗎?不留接應後衛?而且三十萬大軍北伐,不說戰後安撫,甚至不說賞賜,隻是三十萬眾半年間的耗費錢糧又該要準備多少?”周圍文武,聽到這裡,各自悚然。“官家!渡河北伐,非三十萬不兵可!”馬擴咬牙相對。“不過,官家未必要全養三十萬禦營,太行山中算我們兩萬也是可行得。除此之外……”馬擴越說越激動,越激動卻也艱難,說到最後居然一時無法開口。“還可以邀契丹人與蒙古人助陣……隻要他們能牽製一二,便可算數?”趙玖似乎是看穿了對方心思,試探性相詢。“是。”馬擴言語中似乎有些氣力不足,很明顯當日海上之盟給他的刺激依然尚在。“官家。”仁保忠鼓起勇氣,適時起身。“臣冒昧,若是這般說,黨項兵也是耐苦戰的……官家不必一直征募了養著,完全可以等到要用時,臨時從寧夏路征募數萬之眾,凡出一丁者免一戶十年稅賦便可!而這些黨項兵一旦過了黃河,沒了退路,又要為族中考量,也必然是會奮死決戰的。”趙玖怔了一怔,居然稍微點頭,儼然心動。“但官家!”馬擴複又言語。“便是如此,也還得確保兵馬是實數。”趙玖再度發怔,然後再度點頭。而後,就在帳中寂靜無聲之際,第一個回過神來的趙玖,卻又再問:“之前卿言,養精蓄銳,以待天時……養精蓄銳,便是說存三十萬兵,蓄三十萬兵後勤所需……那天時呢?是何時?是完顏兀術的改製引發內亂之時嗎?”馬擴再度認真打量了一下這位官家,然後俯首懇切以對:“官家,大國相爭,寄希望於敵之內亂,是不應該的……不過,女真人本身部落野民,得天幸而二十年滅一國,吞兩河,可謂擴張到了極致,而完顏兀術再怎麼改,總脫不了自上而下廢除女真舊時野製,推行漢家王法……這種改法,文好改武不好改,上好改,下不好改,勃極烈製度廢除,便要殺粘罕囚國主,萬戶又如何呢?不改萬戶,直接去改猛安謀克,難道可以嗎?故此,官家若真能養精蓄銳,那所謂天時,從兀術開始觸碰萬戶時便已經算開始了,不必專門去等!”趙玖緩緩頷首。到此為止,二人言語妥當。接下來,自然是趙官家再說些什麼客套言語,表演一番什麼君臣姿態。但孰料,就在趙官家剛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馬擴忽然後撤數步,就在這其實有些亂糟糟的水軍大堂正色下跪,繼而大禮參拜。倒是讓趙玖等人一時措手不及。“卿有何請,朕自當應允。”趙玖當即起身。“並無所請,臣將返河北,不知何日再見,此禮本當如此。”馬擴俯首以對,毫無之前急切、焦躁之態。但趙玖卻反而慌亂:“數年相彆,辛苦月餘,才能至此,如何一日便歸?朕在東京已經給卿備下宅院賞賜了。”馬擴抬起頭來,渾身釋然:“官家厚愛。但臣匆匆而來,原隻憂心官……憂心中樞當權者輕佻,不知事事艱辛,將大局輕拋。今日一朝得見,卻不料官家對大局早就了若指掌,而官家既掌大局,又明事事艱辛,臣何必多留呢?不如早歸河北,以守人心。”說完,馬擴躬身再拜,竟然是直接趨步而出。趙玖怔了一怔,幾度想留,幾度想追出去,但最終隻是揮手示意,讓王彥跟上,去送一送這位大宋北道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