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好男兒(1 / 1)

紹宋 榴彈怕水 2878 字 1個月前

官家話說的這般透徹,嶽飛早就醒悟,此時更是趕緊拽著自家傻兒子避席起身,然後在亭中拱手相對:“官家,這小子粗魯愚鈍,哪裡配得上公主?”聽得此言,田師中、楊沂中各自麵不改色,儼然也早就醒悟,但張憲卻是明顯一怔,然後方才醒悟過來,而楊再興、郭進這二人一直到此時都有些茫然,並不比嶽雲的反應要好……隻能說,在特定領域中,人跟人的差距還是有一些的。“無妨。”趙玖對此言似乎也早有預料一般,直接捏起一枚杏子對道。“且不說本朝早有皇家與勳臣結親的成例,便是有些關礙你也不必在意,因為紹興事後,朕就下定決心,要重立一番規矩的,娶了公主不礙著他以後正經升遷做事。”嶽飛心裡稍微鬆了口氣,卻還是有些憂慮:“外麵總是不免議論……”“若是議論有用,金人早就沒了,朕也早該被雷劈了。”趙玖單手摩挲著那顆紅杏,依然隨意。“倒是嶽卿,你這般推來推去,莫不是覺得朕名聲不好,不願跟朕有什麼牽扯?”嶽飛怔了一怔,這次輪到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了。“國家失了半壁江山,長江以南的百姓隻把朕當成盤剝過度的昏君,紹興事後又惡了許多士大夫,京城本地的名聲也不太好,又隱隱有暴君之名……”趙玖神色輕鬆道。“如此局麵,若是再不抓住你們這些帥臣,掌住兵權,朕怕是連皇位都拿不穩當了,這才趕緊求著與你跟韓太尉結個姻親。”嶽飛情知這位官家是在開玩笑,但這種玩笑也不是他能承受住的,卻隻能尷尬俯首:“臣絕無此意,如若官家確實看上了這小子,臣也隻能受此隆恩了。”“這話說的,還似不情不願一般。”趙玖繼續笑道。“莫非真以為朕的女兒愁嫁?”“官家。”嶽飛實在是聽不下來,隻能抬頭正色相諫。“這種話實在是不要再說了……此時說來,臣當然知道官家是在玩笑,但若有腦子不通暢的混賬聽了去,真以為官家有了難處,臣等可以欺壓到皇室,說不得要起歹心的……三人成虎、曾子殺人,流言還是要稍止一止的。”趙玖帶笑頷首,旁邊張憲等人這才醒悟,官家是在開玩笑。玩笑歸玩笑,事情還是得定下來的,所以趙玖頷首之後,張口再問:“佛佑神佑今年都八歲,總是要選一個的,唯獨八歲女兒,真真是黃毛丫頭,帶出來也沒個看頭,你這個做公公的就盲選一個吧!”話雖如此,嶽飛如何能盲選?或者說,雖然兩個公主都是八歲,但畢竟是有先後的,他怎麼可能越過長公主去選二公主呢?而且年齡上當然也要越近越好。於是,其人當即按著嶽雲的腦袋俯首:“承蒙官家厚愛,願為犬子求佛佑長公主垂青……”趙玖連連頷首,便讓馮益馮二官將嶽雲帶去見兩位太後與兩位貴妃,說是讓太後做決斷,但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婚約已經成了……兩位深居簡出的太後是瘋了摻和這種事?而婚約既成,眾人又情知以公主的年紀怕是要等個七八年後才能真正談婚論嫁,再加上官家在前,也就是田師中起身朝嶽飛不鹹不淡的拱拱手,以作祝賀罷了。隨即,官家也不多言此事,而是借著剛剛嶽飛的勸諫又隨口說了幾句京中流言之事。“本是為京東戰局刻意放縱一些的,如今戰事這般順利,確係可以收斂一些了。”趙玖坦誠言道。“不過京東平複,本就衝淡了之前的流言,倒也不必過於擔心……邸報這個東西還是有些用處的……而且,朕還有彆的準備。”這事本不該武臣多嘴的,隻是被迫開口,而官家既然應聲,嶽飛便俯首稱是,不再多提。但也就是此時,禦營右軍副都統田師中眼見著是要說正事了,卻是毫不猶豫,瞅準時機起身行禮:“官家,臣有話說。”“說來。”趙玖終於將手裡的杏子給咬了一口,不得不說,這大紅杏偏甜少酸,汁水飽滿,著實可口,但這種杏子很適合泡酒,卻不好做杏乾果脯,恐怕得趁著秋季正經到來之前速速收了販賣出去才行,不然就隻好取杏仁了。“臣彈劾禦營前軍都統嶽飛行事私心作祟,以友軍為壑,淄川-籠水一戰,隻因臣部為外軍,便將臣部突向最前,以至於臣部苦戰最久、傷亡最大……”田師中言辭沉穩,和他劄子中一樣,並未有多餘激烈言語,除了一些彈劾過程中免不了的誅心之論,反而有些實事求是的味道。“朕看過你的劄子了,你部確係傷亡最重,那一戰的位置也處在最前。”趙玖微微點頭,扔下杏核,便直接看向了嶽飛。“嶽卿怎麼說?人家在禦前當麵彈劾你,你要做出交代的。”嶽飛沉默了一下,也隻能再度拱手:“田副都統所領禦營右軍所部,確係此戰傷亡最重、功勞第一,但臣那日舉止,一則,以節度使之身臨戰,有正經權責調度禦營右軍等部;二則,臣以田將軍部步戰戰力最強,當為全軍之先,所以發為斜陣第一,卻不是從私心出發。”趙玖點了點頭,複又看向田師中:“聽到了嗎?”“是。”“有何話說?”“無話可說。”田師中恭謹相對。“那就好,軍中門戶之見還是要少一些的,譬如此戰,兩位節度使各有分工,本就是禦營右軍向東,禦營前軍往西,你部恰好留在中間,被調度了也是尋常事。”“是。”田師中聽到各有分工四字,便知道自己那功勞去抵自家嶽父戰略誤判的目的已經達到,當即釋然下來。“那就坐吧。”趙玖重新露出笑意來。嶽、田二人齊齊坐下,但下一刻,這位官家接下來的帶笑言語,卻又讓這二人各自凜然起來。“不過,朕也想了一下,以後的事情絕不能這麼辦了,畢竟朕設禦營兵馬,本就是要全軍一體,如臂使指的,切不該再有他部、我部之論。”言至此處,趙玖稍微帶笑歎道。“唯獨各部皆有淵源,朕又不是沒領過兵,如何不曉得?如禦營後軍,都是西軍舊底子;如禦營前軍,多是東京留守司舊部;如禦營右軍乃是太原出來的種師道舊部為底子,然後張伯英從淮東經營出來的;又如禦營左軍,根本就是韓世忠從河北帶回來的心腹為底子,又從淮西自己招納的;至於張榮那邊與李彥仙處,就更是白手起家,越過朝廷自己在地方上弄得班底了,一邊說梁山泊的底子,一邊是陝洛一帶的義軍……這些部隊,內中根基纏繞,多隻認自家帥臣,便是朕也不好輕易分撥、拆離,否則都是要鬨出兵變的。”話到此處,剛剛坐下的嶽、田二人複又齊齊起身避席肅立。而趙玖這次並沒有再讓他們坐下,反而是就在座中看著站起來的二人繼續緩緩言道:“不過話還得說回來……如剛剛鵬舉所言,朕那些玩笑話被些沒腦子的混賬聽到會起了異心,這又反過來多想了……因為彆的事情朕不敢保證,唯獨各軍大將,朕自問還是有些眼光的,如韓世忠,如你嶽飛,如李彥仙,如張伯英,如曲端,如張榮,如吳玠,雖然性情截然不同,但一則忠心都是有的,二則朕要你們去賣命打仗,卻也是都能打的,都算一時名將。所以說,僅是有你們這些人,朕便要讓古往今來許多帝王羨慕了。”嶽飛和代表了張俊的田師中對視一眼,到底是由嶽飛拱手:“臣等慚愧。”“不用慚愧。”趙玖扭頭看著一側波光粼粼的魚塘歎道。“朕是從內裡感激你們這些人的……嶽卿、田卿!”“臣在。”嶽飛心下一肅,當即上前半步。“臣在。”政治上極為敏感的田師中也是心下一突,心中大約預料到了一些事情,卻也是上前半步,在亭中嶽飛身側肅立。“雖說都是一時名將,但你們可知道,這些帥臣之中,卻又有些人比之他人更高上一層呢?”趙玖再度拈起一個紅杏來。然後正色相詢。“恰如曹劉煮酒論英雄,曹劉二人卻比二袁、劉表、劉焉、孫權這些漢末群雄又高三分一般。”田師中早就一聲不吭了,嶽飛也沒有接這個話的意思,楊沂中一如既往的不吭聲,唯獨張憲與肅立在亭前的楊再興、郭進明顯來了興趣……三國嘛,好流行的!關雲長白馬斬顏良,可惜白馬被改成紹興了。趙玖等了半晌,眼見著嶽飛和田師中都不願開口,心中明白,卻是微微一笑,繼而收容,乾脆自己在那裡捏著紅杏、看著魚塘,認真言語起來:“朕以為,天下帥臣之中,韓世忠先有擁立之功,再有數次救駕之舉,淮上破兀術,長社守撻懶,堯山射婁室,多為天下先,且資曆也是西軍魁首,朕以為他是當今帥臣第一之人,天下無雙之輩,常常倚之為腰膽……你們覺得對不對?”“韓將軍當仁不讓。”嶽飛趕緊拱手以對。田師中心中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度,也趕緊拱手稱是。趙玖點點頭,複又認真言道:“韓世忠以外,有一個人,破家為國,屢次受朝廷輕視,卻又屢次救大局於危難。其人起於陝州,從無到有,橫跨大河內外,並聯崤關東西,寸步不讓,使形勢最危難之時,大宋東西沒有兩分,金人東西沒有合流,這都是他的功勞……此人在陝州,天塌不能移,地陷不能動,可謂勞苦功高,是也不是?”趙玖繼續認真問到。嶽飛歎了口氣,就在亭中應聲:“臣常常想,李節度的功勞,根本不是斬獲多少、複地多少可以計量的,官家賜他‘中流砥柱’一旗,著實恰當。”田師中依舊拱手,卻又漸漸緊張起來。趙玖點了點頭,複又對道:“還有一人,河朔出身,卻南征北戰、顛沛流離,凡七八載,兩百餘戰,或敗或勝,但抗金北伐之念未嘗有半分頓挫。且此人治軍嚴明,紀律天下第一;為人純直,私德為帥臣之冠……朕常常引為同誌!嶽卿,事到如今,你的功勞、苦勞已不必再提,更重要的是你的德行、能力,也無人再能質疑,朕以為,卿也足以躍於諸帥之上,與韓李並列,如何?”“臣慚愧!焉能與韓李二位並列?”嶽飛難得流露一分激動。“田卿?”趙玖並沒有著急與嶽飛交流,而是直接看向了田師中。“臣也以為如此。”剛剛還當麵彈劾嶽飛的田師中此時儼然已經有了準備,卻是毫不猶豫,脫口而出。趙玖點點頭,稍微嚴肅起來:“朕有些話要與你說。”“是。”“京東既然平定,禦營右軍便當棄了徐州等屯地北移至青州左近為佳,這點你也好、張卿也罷,必然早有預料……樞密院也必然已經有了一些通告。”“臣確係有所耳聞,也早有預料。”“而禦營右軍一旦北移,對上河北金軍,便會與禦營左軍、禦營水軍聯合作戰多一些,此事不可避免,朕以為你們也該早就有所料。”“臣與張都統等禦營右軍內中確實也早有所猜度。”“還有登州海船的事情,朕早就跟張伯英說了,海船、河船截然不同,朕要在登萊一帶組建一個單獨的禦營海軍……編製不大,未必會專設都統,但也要單獨行動,序列上是與水軍、右軍、前軍並列的。”“是,都統早早明確跟臣講了。”“那就好。”趙玖稍微一頓,愈發嚴肅起來。“朕已經跟張卿寫私信了,你回去再當麵告訴他一遍……他當然還是禦營右軍的帥臣,是一方節度,但以後禦營前軍與右軍碰到一起作戰,讓他就不要再與嶽卿爭奪什麼先後了,一律以嶽卿為主!”言至此處,趙玖稍微一頓,方才繼續言道:“朕念他資曆深厚,不願專門發公文失了他麵子,卻要在信中、在此處與他說個明白,你一定要轉達清楚無誤……這是朕的意思……若是他覺得不服,須親自過來與朕言語,清楚了嗎?”“清楚了!”田師中早猜到有這麼一番言語,所以事到臨頭,居然有幾分釋然之態。而趙玖複又看向嶽飛:“鵬舉,朕是知道你的心意與誌向的,加幾鎮節度使什麼的,於你而言並無多少意義,讓樞密院看著來吧……而朕之所以今日一定要喚你過來當麵對談,乃是要與你有另一番言語。”“是!”饒是嶽飛性情深沉,此時嚴肅到極致之餘卻也不免有了幾分激動之色。“李彥仙居中不可動搖,而李彥仙轄區以西,自然是韓世忠統攬大局,而李彥仙以東,從今日起,中樞若無明確旨意、文書,臨機決斷之事,便是你來統攬……”趙玖緩緩言道。“朕會與張榮、張俊、王德、酈瓊各有明確交代,讓他們遇到戰事以你為主,禦營海軍的首任統製,朕也選了你的舊部李寶……自今日起,朕的東側,就托付給你嶽鵬舉了!”這便是正式的將黃河下遊的臨機指揮權交給嶽飛了,或者換句話說,除了韓世忠、李彥仙,在沒有明確聖旨或者樞密院命令的情況下,嶽飛事實上有權利臨時指揮其他所有帥臣。“臣萬死不辭!”嶽飛俯首相對。趙玖點頭,複又回複之前笑意,然後回頭去看楊沂中,楊沂中會意,又去看身後班直,班直中立即走出一人來,卻是捧著一麵疊起來的旗幟。“這是給韓良臣的,朕也是糊塗,居然才想起來,可惜沒當麵給他。”趙玖輕鬆笑道。“不過給嶽卿看一眼也無妨。”隨著官家言語,旗幟被幾個班直當場打開,卻是繡著‘天下無雙’的一麵大纛,與李彥仙‘中流砥柱’一般形製……原本微微好奇的嶽飛一時失聲,饒是他素來不計較這些,今日又得了天大彩頭,此時也難免有些豔羨之色。而很快,旗幟便被收起,裝入木匣之中,封了禦筆的封皮……很顯然,這是要給韓世忠送過去的意思。不過很快,似乎是窺見了嶽飛心思一般,趙官家複又招手:“還有兩個事物是給嶽卿的。”嶽飛趕緊去看,卻見當先上來一人。“這是張子蓋,張伯英最成器的侄子,在禁中也有一年了,今日發你軍中為將。”趙玖很快便揭開了謎底,儼然還是要給嶽飛在資曆最深的張俊身前加碼。對此,嶽飛瞬間醒悟,而張子蓋也在一旁田師中的複雜眼神中朝新任長官拱手大禮相對,然後便當場站到對方身後與看了半日戲的楊再興、郭進並列而立。“第二件物什……”眼見著又一麵旗幟被班直捧過來送到張子蓋手中,嶽田張等人皆是果然如此之餘又滿是好奇之態,而趙官家卻是忽然笑了起來,準備賣賣關子。“本想讓嶽卿回去以後再打開看的,但正所謂好兒郎當東華門外唱名,有些東西拿出來便是給人看的,嶽雲這小子朕很喜歡,卿就不要等了,今日就打著這個大纛從宣德樓正門回去吧……隻此一回,不許推辭,正甫(楊沂中字)去做,務必讓嶽卿放縱得意一次。”言罷,不待嶽飛再說什麼,趙玖乾脆直接揮手攆人。就這樣,且不提嶽飛如何在宜佑門外便被楊沂中催促上馬、擺出儀仗,然後怔怔盯著身後被打開的那麵大纛發愣……一刻鐘後,大內之中,崇文院都堂上下卻也是齊齊沸騰,六部九寺五監一台官員,紛紛出門去看。便是趙鼎、張浚、劉汲、陳規等人都一時坐不住,也出崇文院大門去看,然後各自目瞪口呆起來。原來嶽鵬舉著錦衣騎馬居中,左右百餘班直,擺出郡王儀仗,直接耀武揚威從大內穿行……這倒也罷了……最引人矚目的的,乃是這名禦營前軍都統身後立著的一麵大纛,大纛形製與李彥仙的那麵差不多,關鍵是纛上自上而下書著四個禦筆大字,正是‘精忠報國’!如此煊赫儀仗、矚目大旗,就在崇文院正門前直直穿過,然後在前方左轉,轉出了難得一開的宣德樓正門,卻又開始奏樂鳴鑼。繼而在更多東京百姓、士民、官吏的目瞪口呆中繼續走馬穿門、唱名禦街。和都堂的其他人一樣,首相趙鼎看了半晌,一直到鑼聲徹底消失不見,方才撚須喟然:“自今日起,亦有宣德樓前走馬的好男兒了!官家收攏這些帥臣的手段,真真是前無古人!”樞相張浚在旁搖頭:“如此這般,倒不必為京東那些流言多計較了,總是好事!”副相劉汲本想附和,卻到底想起自己隻是方城山上握手言歡,不免心中有些泛酸,卻是乾脆第一個轉回都堂辦公去了。ps:感謝第119萌清林大佬!順便繼續獻祭一本新書《漢末縱橫天下》,呂伯奢兒子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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