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嶽台(1 / 1)

紹宋 榴彈怕水 3380 字 1個月前

建炎五年的春末,金國燕京城風雲突變。而事情傳到中原的時候,卻已經是夏初了,彼時趙官家正在東京城西的嶽台檢閱部隊。具體來說,是在檢閱剛剛成軍的禦營騎軍部隊。但說實話,檢閱過程給趙官家帶來的觀感並不是很好。“那邊是怎麼回事?”檢閱完畢,趙玖回到將台……也就是嶽台大營和嶽台鎮得名的嶽台本身高台之前了,下馬登台後,卻並未著急下令部隊解散入營,也未著急尋曲端等人問話,卻是指著軍營不遠處一處熙攘所在麵無表情發問。“回稟官家,是東京士民,聞得官家在檢閱王師,特出城觀瞻……”隨行的兵部尚書胡世將即刻俯首相對。但話剛說到一半,趙玖便冷冷相對:“觀瞻便觀瞻,如何就觀瞻到軍營與部隊中間去了?攤販能也擺到軍營跟前?這是觀瞻還是來看魚鱉戲?!”魚鱉戲,是東京流行的一種娛樂方式,藝人指引魚鱉聽指揮列隊合縱,算是一種水生馬戲的雛形……而趙官家用此比喻,可見是發了怒。但趙官家固然怒氣勃發,可莫說中了頭彩的胡世將,便是隨行四位相公、禦營幾位都統、副都統,還有剛剛隨大軍抵達的曲端等騎軍軍官,雖然各自凜然起來,卻還是有些莫名其妙。他們不是莫名其妙於趙官家為何發怒,實際上,這些人早知道官家今日心情肯定好不了,但還是不能理解對方為什麼要對這件事情不滿?一時間,有些人甚至覺得這位官家是氣急敗壞,無端生事了。當然了,隨著趙玖繼續嗬斥不停,這些人到底是有所領悟:“彆國看自家閱兵都恨不得能從軍,唯獨大宋看自家閱兵是當笑話!靖康之變這才幾年?一旦安穩下來,還是看不起軍伍?!那種虧還要吃幾次才能長記性?當日高俅把京城禁軍弄成雜耍團子,是什麼後果,你們沒見過嗎?”一連串的喝問,意思已經極為清楚,唯獨這話說得有些重,眾人便紛紛將目光對準四位相公,而未等四相出列和稀泥,開封府尹閻孝忠便主動出來認錯:“此事是臣失職,沒有處置妥當……”“你們當然失職!”趙玖見到閻孝忠出來與胡世將並列,卻是捏著馬鞭怒氣不減。“太平年月以文製武是應該,可如今尚是戰中,朕一再強調文武分製,同階同級,為何轉眼間你們這些文臣便又欺壓到了武將的頭上?!節度使領都統的軍令居然能被一個知州給無視!統製官進了崇文院(都省樞密院所在),見到一個編修官都要行禮問好!郡王領三鎮節度使征召一個賦閒在家的進士入幕,人不去自然隨他,可士林中吹捧起來還要給他官做又算是怎麼一回事?!要朕來說,你們這些人活該被擄到五國城去住地窖!”最後一句,已經是全然失態了。然而遭此羞辱,將台上諸多隨行中樞要員卻各自無聲,連諫官都沒有上來充大頭的意思……原因很簡單,這位官家並不是一個經常發怒的天子,而之前數次失態發怒,卻是在軍中,而且都殺了人的。當然,這一次,似乎也勉強算是在軍中。而且除此之外,趙官家所說的這些話,除了最後一句算是發泄外,其他的都是有所指的。統製官見到編修官行禮不提,這是近來經常發生在崇文院裡的事情,而節度使的軍令被知州無視,指的是抵達前線一帶開始平叛的嶽飛部遭遇的一件事情……嶽飛到達吉州前線,設立前線大營,隨即派其部背嵬軍統製官張憲攜文書去旁邊撫州索取糧草,結果撫州知州拒不給糧,而且下令各城寨村鎮,不許任何人準許張憲部進入,一直到江西經略使劉洪道的文書抵達,方才撥糧。這件事情便是嶽飛都難以忍受,直接將官司打到禦前,已經鬨了好幾日了。至於說郡王征召一事,不用說,自然是潑韓五的事情,他自征召了一個之前亂中棄官歸家的進士入幕府,結果那進士直接回了一句‘不願做萌兒’……這倒也罷,甚至算是韓世忠活該,但關鍵在於,後來此人反而因此成名,以至於前幾日某地出缺以後,居然有吏部郎中舉了此人出任實缺,理由是‘有風骨’。兩個破事,牽扯到了當今官家兩個最心腹的愛將,再加上今日又有一遭天大破事,也難怪官家會火氣日盛,並且趁機發作了。實際上,你還彆說,此時看去,趙玖嘴角真就有幾處燎泡,確係上火。閒話少說,官家火氣旺盛的過了頭,身份超然的呂公相不在,其餘四位相公便顯得有些難堪……因為韓嶽兩件事跟都省脫不開關係,所謂統製官給編修官行禮自然也是指的樞密院,所以四位本該出來勸住官家的相公一時都不好應聲。何況最後那句話也確實過分了,莫說幾位相公,是個文官都不想受這種羞辱……至於平白當頭挨了一頓罵的閻孝忠和胡世將,閻孝忠倒是是個經曆過非常之事的人,半點多餘反應都無,而胡世將早已經麵色發白。想來,若不是趙官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邸報上強調,重臣置氣辭官實為誤國,怕是胡世將這就免冠而去了。“官家。”就在這個尷尬當口,禦營都統製王淵主動上前。“幾件事情皆可就事論事,官家何必動怒?臣這就讓部隊驅趕營前攤販,整頓大營……”“如此局麵,也是你們這些武將自輕自賤!”趙玖見到是王淵來打圓場,反而更加大怒。“基本的道理,為何不能懂?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在討好幾個相公、尚書嗎?隻知道討好文臣,如何不能堂而皇之來一句,‘若非老賊持戎,哪來的卿輩座談’?!真真讓朕哀爾等不幸,怒爾等不爭!”王淵被罵了個狗血噴頭,隻能退下,而趙鼎等人聽到最後兩句話,終於也無法置若罔聞,便準備上前接口。“那兩件事不用議論了!”趙玖見到宰執出列,喘了幾口氣,到底是自己先行壓住了火氣,然後直接搶在趙鼎接口前下了決斷。“撫州知州滾到瓊州去!吏部那個郎中即刻罷免!還有文武官員行禮之事,再讓朕知道你們在公房裡高階給低階行禮的,雙方一並滾到金國去,那裡才是不講典製的野人所在!”見到官家態度稍緩,而且雖說嚴厲了一些,但到底是將幾個麻煩事給擺脫了過去,幾位相公各自鬆了口氣,便要應聲,張浚更是給一側有些手足無措的酈瓊使了個顏色,示意後者去整頓軍營周邊秩序……但也就是此時,有一人早就忍耐不住,卻是執拗性子上來,直接出列。“官家,臣以為此番處置有所不妥。”禦史中丞李光肅然相對。“哪件事處置不妥?”原本已經要回身趙玖冷眼相對。“還是都不妥?”“知撫州事發配瓊州不妥。”“具體哪裡不妥?”“撫州挨著虔州,虔州是五嶺叛亂的核心,靖康之前虔州的虔賊便是出了名的,靖康後,東南、荊襄各處軍賊、盜匪、叛軍殘餘皆流入虔州周邊,撫州在其側深受其害,而且綿延數載不能平……禦營前軍便是已軍紀著稱,敢問撫州那邊又如何能信呢?這種情形下,撫州知州下令州內嚴陣以待,也是情有可原!”李光在眾人稍顯憂慮的目光中梗著脖子相對。“官家不能因為寵信嶽飛便一廂情願,如此不公。”“說得好。”出乎意料,可能是剛剛罵了一通泄了火的緣故,趙玖此時反而有些恢複理智了。“隻是他公然違逆法度,以至於拖延軍事又怎麼說?總不能文臣違逆法度都是為國為民、情有可原,而武將稍有不妥便是心懷惡念,寧可錯殺吧?這是不是也算不公?”“官家今日言語未免刻薄……”李光愈發忍耐不住。“確實刻薄了。”趙玖負手點頭相對,狀若有所思。“身為天子,俯視百僚,何來文臣,何來武臣?一意強調,反而使兩者生分……既然那個撫州知州情有可原,便讓他從軍去吧,改成武官,轉為禦營使司參軍,隨行禦營前軍平叛,這算是寬大處置了吧?當然,他若不願去,再去瓊州也不遲,如何?”此言一出,李光當即張口結舌,語塞難言……而他心中深處幾乎是瞬間生出一句話來,那便是‘此人智足以拒諫’。當然,這句話隻是出來一瞬間,便即刻消失不見了,因為這位禦史中丞到底知道,這位官家今日是有點氣過了頭,但平日裡還是很講道理的。而且‘智足以拒諫’是亡國的商紂王,這位官家卻是相當於重新立國的光武帝,自己跟著這位官家從南陽一路過來,經曆和現實擺在那裡,做不得假。除此之外,李泰發(李光字)身為‘半相之尊’,此時如沒有醒悟,此事到根本上還是這位官家北伐之誌漸漸受到現實阻礙,忍不住先敲打唯一一個有力量直接阻礙北伐的官僚們而已。當然了,曉得歸曉得,李光還是認真再度出言:“官家,便是轉為武官,進禦營前軍是不是有所不妥?他正是與禦營前軍有怨……”“若是他在那裡被人報複、受了欺負,朕也必然會給他一個交代。”趙玖不以為然道。“譬如他真若是死在了軍中,朕不管嶽飛知不知情,也一定將嶽飛降職,轉為文臣,來都省做個尚書……一視同仁,公平公正!”李光徹底無言,周圍幾位相公、重臣也都麵麵相覷,並相互使眼色,那意思很清楚,這事事後再論也罷,寫信直接警告嶽飛也好,總是有辦法的。而今日官家這個情緒,彆指望他能好好說話了,大家也都彆說話了。彆說話之間,那邊酈瓊已經整頓好嶽台大營周邊秩序,而趙玖也坐到了嶽台上預留好的禦座上,卻又喚來曲端、李世輔、張中孚、張中彥等禦營騎軍將領,然後麵無表情緩緩相對:“委屈諸位了,朕隻給了你們區區大半年的時間,寥寥數百萬貫的錢帛,你們居然能給朕招來八千多騎……委實了不起。”曲端在下麵張了張嘴,隻能趕緊俯首請罪……而其餘禦營騎軍諸將,一瞬間卻隻覺這官家說話宛如曲都統一般好聽,唯獨曲端說話雖然好聽,如今卻不敢輕易囚禁同僚乃至上官了,而趙官家說話好聽,說不得卻是要掉腦袋的,然後也各自俯首,不敢抬頭相對。沒錯,今日真正引發趙官家怒氣的,或者說引發了趙玖今日最大一股怒氣的緣故,也是群臣願意對趙官家稍作忍讓的緣故,同時也還是曲端沒有在剛剛文武之爭中陰陽怪氣的緣故,正在此處……一萬五千定額的禦營騎軍,組建了大半年,結果卻隻有八千入賬,沒有大規模戰馬騎兵,這北伐怎麼伐?用驢子嗎?!“官家,委實不是臣無能,關西的騎兵,臣能搜刮的已經搜刮儘了。”無論如何,被問到頭上,其餘人能‘彆說話’和‘低下頭’,曲大卻是躲不過去的,所以他張了半日嘴,最後也隻能硬著頭皮相對。“臣……”“搜刮儘了,就隻有八千多?朕記得禦營騎軍一萬五的定額你當日提交的劄子裡親筆許下的吧?而且當時還嫌少?”趙玖打斷對方,冷冷相對。“曲都統,一萬五的定額給朕弄來八千……你可知道,便是張伯英最荒唐的時候,都不敢給朕吃這種空額?”且說,嶽台的台子從戰國魏時就開始有了,大宋立都汴梁以後,此地便成為宋太祖檢閱部隊、豢養騎軍、習練騎射的所在,算是理論上皇家第一將台,其規製自不必多言。然而,從趙官家回到這個台子以後,氣氛便一直不大好,而隨著趙官家話說的越來越刻薄,此時更是鴉雀無聲的狀況多些,便是道德楷模萬俟卨,都不敢此時貿然來救這個自家盟友的。“問你話呢?”半晌,倒是趙玖自己先無奈歎了口氣。“是你當日擅自誇了海口欺君,還是今日無能?”曲端抬起頭來,無奈相對:“好讓官家知道,既不敢欺君,也不是無能,但之前確係有些誇大,眼下也確係有些困難……”“我聽不懂你這能文能武的言語,說些能懂的話來。”趙玖斜靠在的座中,催促不及。“臣當日想的是,若是能將關西搜刮儘了,還是能有兩萬騎的……”曲端小心回複。“兩萬騎?”趙玖直接笑出了聲。“但官家有旨意,禦營各軍騎兵不要動,臣也不好去搶奪。”“你原本是打這個主意……還有呢?”“還有便是蕃騎。”曲端終於說到了關鍵所在。“臣當時便想了,婁室之前兩度掃蕩關中,西軍騎軍儘墨,關西存馬也儘數被奪走,戰馬都要臨時從青塘購入,而青塘那邊也是有限,一年不過一萬匹馬便到了頭,還要分給禦營其餘各營兵馬一些,如何能弄到一萬五千騎?再加上官家應許李世輔領著蕃騎入禦營軍,故此,臣當時便有了去橫山、兜嶺、柔狼山一帶去招募黨項蕃騎的意圖,那些地方,絕對能召來一萬五千騎滿額……”趙玖看了眼頭後方都不敢抬的李世輔,心中稍有醒悟,卻又不解:“那為何沒能招來?”“好讓官家知道,李世輔父子那一遭,弄得西夏有些警醒,邊境上管的嚴厲了許多。”曲端搖頭不止。“雖說官家給的錢帛多,那些蕃騎巴不得過來,但主要山道被堵著,他們著實過不來……不過官家,西夏人遲早會鬆懈,再給臣半年時間,必然能給官家湊齊員額!”“騎兵!西夏……金國……”趙玖仰天一歎,然後沉默了好一陣子都沒有開口。而見到官家這個樣子,樞密使張浚上前,稍作開解:“官家,依照嶽鵬舉與呂安老(呂祉)的平金策而論,都要先複京東和陝北的……便是北伐,等到渡河時也說不得要明年、後年了,到時候騎軍這裡是不怕耽誤的。”趙玖仰頭望著頭頂微微飄起來的龍纛,卻是連連搖頭:“德遠想的太輕巧了,剛剛招募的騎兵和訓練了一年的騎兵哪裡是一回事?便是訓練了一年和兩年的騎兵也不儘相同……蕃騎熟悉馬術卻不守紀律,漢騎則是剛剛上馬,都要訓練的。曲大,朕問你,就你眼下這八千騎兵,放在堯山戰中,當得住完顏婁室一突嗎?”曲端麵色由紅轉白,又從白轉紅,到底是老老實實說了一句實在話:“臣不敢說謊,不要說眼下,便是真再訓練整備了一年、兩年,這八千騎又如何當得住當日完顏婁室那七千騎的奮力一突?若是能擋住,李永奇便不會死了,劉錫也不會現在還在黃河上當舵手……”場麵一時僵住,李世輔一度抬起頭來,但還是畏縮的低了下去。而半晌,嶽台上熏風漸起,旗幟不知何時齊齊招展起來,端是威風堂堂,但趙官家不言,台上還是鴉雀無聲,君臣文武,隻能盯著頭頂龍纛與四周各種旗幟各自發呆。倒是不遠處的騎軍隊列中,一些蕃騎早已經漸漸忍耐不住,在那裡交頭接耳,走動聞訊,漸漸熱鬨起來。曲端看不下去,幾次想說話自請去整飭隊伍,幾次都不敢開口則個。也不知道等了幾多會,這種僵持還是被打破了……不知道何時離開嶽台的劉晏,忽然親自率數十名赤心隊騎兵疾馳而來,赤心隊騎俱皆甲騎,甲胄在中午陽光下反射耀眼,驚得那些蕃騎各自凜然,紛紛避讓。而劉晏也不顧氣氛,直接登台,然後當眾給趙官家送上了一個專門盛放劄子的木盒。毋庸多言,這便是武臣中獨享的密劄了,而讓這些中樞大員不解的是,這個木盒上居然用漿糊嚴嚴實實沾著三根雞毛?!但很快,隨著場統製官以上的軍官,外加趙官家本人看到雞毛後都嚴肅到了極致,這些聰明的文臣還是醒悟過來,這大概是一種訊息嚴重程度的標識。不過,趙玖打開雞毛劄子,匆匆翻閱了一氣,卻又當場鬆懈下來,似乎是虛驚一場。見此形狀,趙鼎微微皺眉,稍微又等了一陣子,便上前詢問:“官家,敢問是何等嚴肅軍事?能否相告。”“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必然要相告的。”趙玖將劄子直接遞給了趙鼎,然後繼續仰頭望天,卻是利索相告。“吳乞買不是中風了嗎?粘罕領著都元帥加國論勃極烈……可就在十來日前,完顏兀術三兄弟殺了粘罕,逼迫吳乞買退位為太上皇,將儲君,也就是他們侄子合剌立為國主,並改元皇統,遷都燕京。”趙鼎伸手捧著劄子,尚未打開,便已經跟身後所有人一起聽呆了。“合剌登基後第二日便廢了都元帥與勃極烈製度,在燕京尚書台仿著咱們這裡設了都省和樞密院,以大伯父完顏斡本為遼王、太師、平章軍國重事,也就是統轄文武的公相;三伯父完顏訛裡朵為晉王、都省相公、元帥,四伯父完顏兀術為魏王、樞密使、副元帥,這二人也基本上是分掌政權、軍權的,並以完顏希尹為都省副相。”趙玖抬著頭絮絮叨叨敘述個不停,宛若在講什麼故事一般,但說到這裡,卻還是忍不住稍停了一下才繼續言道。“然後還以降臣秦檜為樞密副使……改製之後,第三日便派使者南下,有意與咱們再度議和,這劄子便是使者給的訊息,經張榮那裡傳來的。”“秦會之竟然做了金國樞密副使?”趙鼎一時間居然也是首先注意到了此處。趙官家聞言歎了口氣:“人各有誌嘛,劉豫都稱了皇帝,折可求也能投降……一個禦史中丞,不必強求。”“金國這般亂,豈不是天佑皇宋?”張浚反應過來,卻是一時喜形於色。“官家,粘罕到底是金國第一功臣,完顏兀術這些人殺了粘罕,又逼退吳乞買,乃是自取其禍!”趙玖搖頭不止:“沒這回事,金國才立國幾年,多少摻雜著野人那套……這件事情非要捋一捋,無外乎是阿骨打死後吳乞買、粘罕、阿骨打諸子三足鼎立,然後吳乞買一朝中風或者病弱,驟然失了平衡,粘罕與阿骨打諸子爭權,然後粘罕先勝後敗,送了性命而已。沒那麼多花頭,下麵也未必會亂,說不得三家就此合一,金**政統一,反而會難對付一些呢。”趙鼎、張浚以下,眾人紛紛頷首,都說確有此慮。“不過,此事也能從根本上說一說。”趙官家繼續侃侃而談。“金國畢竟是從野人部落匆匆轉為萬裡大國的,國土這般大,又諸族混雜,而且不修道德、殺戮劫掠無度,製度還不一,中間多少問題都一直明擺著,內亂也一直有的,隻是因為之前二十年軍爭之事一直得手,搶來的金山銀海任他們糟蹋,這才使得這些內部鬥爭被遮掩和拖延下來。而如今,他們一旦漸漸為我們阻攔在黃河邊上,軍事上不能再有進益,便自然要在內裡鬨起來。”趙鼎等人愈發頷首不及,便是能文能武的曲端也都跟著點頭不停……他們是真心覺得趙官家總結到位,這話簡直可以直接上邸報了。名字曲端都替趙官家想好了——《官家論金賊政變之本質》。話說,官家言語精辟,引得眾人心服口服,紛紛頷首。但不知為何,也算是能文能武,然後一直肅立在側後方不語的楊沂中卻沒有點頭。實際上,這位久隨趙官家的心腹禦前將領一直覺得哪裡有些怪異,因為從官家說到秦會之後,便有些不對勁了。在楊沂中看來,官家似乎不是在為秦會之從賊感到可惜,倒像忽然卸下了什麼一般,有些釋然起來一樣。否則,哪來心思說後來那些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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