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玠不是個矯情的人,十幾歲從軍,西軍裡混了整整二十年的人哪個會矯情?所以,僅僅是片刻之後,吳晉卿便俯首相拜,先口稱惶恐……沒有再度下跪,是因為趙官家扶住了他……然後再口稱願為國家、天子效死。乃是毫不遲疑,死死抓住了這個機會。而趙玖也頷首應之,帥位便就此定下。當然了,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的。且說,當日晚間,吳玠隨官家用過晚飯,本欲先說出自己對戰局的大略看法,以求得官家事先認可,卻不料趙官家直接婉拒,隻說卿今日遠來疲乏,正該歇息,然後便推辭了過去。於是乎,吳玠無奈,隻能按照官家安排,睡在了中軍側帳中,與趙官家的大帳隻隔了數十步而已,卻又輾轉反側,始終難眠。這當然可以理解,君王一見垂青,托付國家重任,這讓良家子出身又在軍隊中苦熬了二十年的吳玠格外振奮,而且官家就在隔壁,也讓人頗為緊張。非止如此,隨著吳玠仔細思索今日任命,未等困倦之意稍起,忐忑之意便又取代了興奮感,繼而愈發難眠起來。話說,首先想的當然還是與金人交戰事宜。吳玠在坊州許久,又是難得大將之材,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思索,但很顯然,此戰事關全局,事關國家氣運,甚至事關官家生死……邸報他吳晉卿也會讀的……所以自然難安。其次,便是自己身份的問題,雖然官家已經當麵托付全局,可吳晉卿還是覺得麻煩,因為他雖然也是廝混了西軍十幾年的老軍務,所謂頗有資曆的西軍宿將,又是堂堂經略使,最近還有了一場難得的大勝……這恐怕也是入了官家青眼的根本緣故……但無論如何,一旦接手帥位卻注定會引來不滿和妒忌的。因為擔任帥臣這種事情便意味著要承擔全軍十萬之眾生死,這不是簡單的誰上誰下問題,也不是說誰斬獲的首級數量多一些,積攢的功勳高一點,都是量化指標,然後君王抬手一指就能如何如何的,而是說,眼下除了韓世忠這種足以壓服所有人的人選外,換成任何人上來,都注定會引起其餘人、其餘派係不滿:讓劉錫上來,以他的資曆和出身,西三路關西軍或許會服氣,但禦營軍和北三路的曲端、吳氏兄弟肯定不會服氣。換王淵上來,莫說關西六路兵馬,便是禦營軍內部也會不服,因為禦營軍比誰都清楚王淵當年在明道宮跟逆賊康履搞過事情,而且在劉光世事件中表現懦弱,這對一個武將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換成王彥上位,這位八字軍統帥憑著鄢陵戰功早早建節,卻書生氣頗重,所以非止西軍不服,禦營中軍中王德那一幫子人也會不服的。便是讓曲端上來,所有人倒是嘴上不敢不服……因為所有人也都知道,誰真敢在臉上露個不服,這廝就真敢殺了誰立威……但心裡還是不服,否則他也不至於被胡寅一個書生攆出了陝北。那麼同樣的道理,他吳玠上位,自己兄弟經營了一年多的北三路兵馬或許會天然擁護,可禦營軍與西三路各部,憑什麼服氣?資曆、出身、官職、名望,這些都隻是表麵問題,內裡其實是派係與山頭的問題,這是軍隊中的傳統惡習,是一種避免不了的東西。而這種問題,在諸軍倉促合流的情況下就更顯的突出。所以,無論如何,吳玠都曉得,自己明日注定要麵對其餘諸軍將領的刁難與虛與委蛇。而這也就引發出了另外兩個嚴肅問題……須知道,無論是軍隊裡,還是在官場上,想要彈壓住下屬,無外乎就是名、實二字罷了,然而現在的問題在於,這兩個東西,他吳玠眼下似乎都難獲取。官家以使相宇文虛中守龍纛在長安舊宮,混淆視聽,然後親自持樞密使旗幟在營中,那他吳玠又該打誰的旗號發號施令?恐怕很可能還會與官家一起借用宇文相公的旗號,然後實際上借用官家的名頭來做事……名不正則言不順,這是帥臣呢還是參軍?至於實,那就更可怕了,從前年算起,一直都是北三路兵馬與婁室部交戰,損失慘重,以至於如今不得不收攏邊防城寨兵來充實部隊的地步,論軍隊數量,北三路是遠遠不及禦營軍和西三路的,何況他吳玠最核心最親信的部隊,還因為戰略需要,不得不留在坊州……那敢問他吳玠拿什麼來壓這些驕兵悍將?一個發號施令的帥臣,統帥十萬大軍,沒有自己的中軍部隊豈不是可笑?不對,他甚至沒有自己的衛隊!所有的一切,都隻是看聖眷而已。不過,想到這一點之後,吳玠反而釋然了,反正受官家信重在這裡指揮十萬之眾,總比在坊州枯坐守城強……一年之內,三戰三敗,卻連經略使都當上了,如今隻贏了一場便能來到禦前擔此重任,還要啥名實?節度使嗎?再讓官家把那兩路背嵬軍給他?儘心儘力出主意就行了,官家用則用,不用則不用……勝了自然好,不勝保著官家退往巴蜀,也算是儘了知遇之恩了。總而言之,一夜之內,吳玠從興奮到忐忑最後到釋然,再加上一日趕路疲乏,卻是終於睡了個囫圇覺。而這一覺下去,吳晉卿再度醒來,卻居然是被熱醒的,其人驚惶翻身,才發現天色早已經大亮,非隻如此,自己所臥軍帳內外也無幾個人影,隻有一盆用來洗漱的清水、一條棉布麵巾,外加一套裁剪精細的名貴棉布袍擺在帳中……這年頭,棉布本來就比絲綢珍貴,靖康之後,湖廣南端、廣南北段的五嶺一帶叛亂已經持續了四五載,朝廷根本沒力氣平叛,棉布產量進一步下降,就使得此物更加珍貴了。故此,吳玠一望之下,便知這是官家賜下,然後也不客氣,隻是匆匆扔下滿是汗臭的內襯衣服,又在帳中擦了臉和上身,然後就直接套上這件專門收了腰、袖,繡了錦花,明顯有戎裝形製的貴重棉袍。帳外聞得內裡動靜,此時早有禦前班直軍官親自送入早飯,卻是一個帶著涼氣的甜瓜和半甕帶著涼氣的小米粥,吳晉卿也不是沒見識的人,自然曉得這是在井水中泡著的,最是解暑,但因為知道大事在前,所以毫不遲疑,隻將甕中米粥倒出來,喝了個痛快,便一抹嘴抱著甜瓜走了出來。而出得帳來,看著日頭居然已經快到正南,吳大這才徹底慌亂,便乾脆將手中甜瓜擲給了門前一名披甲士卒,然後匆匆往中軍大帳而去。然而,也就是此時,眼見著這位吳大將軍終於出帳,本就在中軍大帳與側帳之間等待的幾名軍士也是慌亂轉身,然後直接奔至中軍帳前,奮力擂鼓。鼓聲隆隆,乃是聚將之意,吳玠情知這是在等自己,更是倉惶,便連忙奔入軍帳,卻又見到昨日那年輕官家正端坐中軍正位,身後立著禦前班直正副統製官楊沂中、劉晏,左手邊乃是翰林學士、都省舍人、起居郎等不太認識的近臣,右手邊則是昨晚見過的禦營都統王淵與那兩支關東而來的背嵬軍首領束手而立。除此之外,官家所坐幾案側麵,還有一張空位,倒是讓吳玠心中複又激動起來。不過,那趙官家見到吳玠進來,隻是微微一笑,便努嘴示意,讓後者往王淵身側稍駐,卻並未著急讓他入座。吳玠趕緊調整心情,肅立於帳中。而片刻之後,隨著鼓聲不停,無數軍將紛紛湧入,吳玠斜眼去看,發現除了劉錫、劉錡、慕容洧、李彥琪、喬澤、張忠這些熟悉麵孔外,還有許多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一直到身材雄壯的王德,以及喬仲福、張景這三個昔日劉光世麾下西軍大將一起進入,卻居然隻站在另一名大將身後時,他才醒悟……官家這是為了自己,專門將周圍禦營兵馬大將都聚集了起來。隻能說,幸虧瓷都距離金軍大營還有足足八十裡了,不然哨騎探知後,完顏婁室指定不顧一切打過來。“勞煩諸卿在前營久等。”隨著趙官家一句話,吳玠愈發臉紅,唯獨他本人素來麵黃,所以不顯罷了,而不管吳玠心理活動如何豐富,這位官家卻也不做多餘言語,倒是開門見山。“今日之會不論其他,隻有一事……朕雖親至前線,但畢竟不通軍事,正所謂術業有專攻,臨陣亦當有大將統攬全局。尤其是眼下,關西這邊,韓良臣、李彥仙皆有天大重任,輕易不得脫身,而倉促所合諸軍中,凡關西六路,禦營各軍數部,更須有人替朕統攬全局……”言至此處,已經有不少人將略顯驚疑的目光對準了黃臉的吳玠……昨日到現在,到處都在謠傳曲大騎著鐵象馳入營中,將為此戰總攬,結果今日入營沒看到曲大的紅臉,卻見到吳大的那張黃臉,而且此人穿著一件如此張揚的棉袍戎服,立在距離官家如此近的位置上,如何不讓人驚疑?而果然,趙玖半點關子都懶得賣,他端坐不動,連眼睛都不轉一下,便直接出言相呼:“吳卿聽旨!”“臣在!”吳玠即刻出列下拜。而此時,翰林學士林景默又忽然出列,就在官家與吳玠之間立定,然後當眾撐開一張明黃色絹帛,驚得滿帳武將紛紛出列,到吳玠身後下拜……他們可不是文臣,下跪這種事情太常見了。對此,林景默隻是稍微一頓,便開始當眾宣旨:“都省。聖人順天地之動師,必有名王者馭中外之權柄,全中堅之略協,平外辱之肆圖。告爾眾,今有中衛大夫、涇原路經略使吳玠,才權果毅……”聽到這裡,所有人都已經明白無誤,正是吳大這廝上位了。且官家如此興師動眾,以至於脫褲子放屁專門搬出明旨,顯然是要警告所有人,他對的吳玠的看重是不可動搖的,不許任何人挑釁吳大這廝的權威了。然而,林景默宣讀不停,很快就念出了一段讓帳中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話來:“……故,特授關西六路都統製、禦營副都統製,加太尉,領鎮西軍節度使,持節督韓世忠、李彥仙外關西一並軍民……主者施行!”前麵幾個銜倒也罷了,聽到鎮西軍節度使一詞後,吳玠隻覺得腦中渾渾噩噩,一夜之間想了許多東西,到了此時卻是半點話都說不出來。而他身後,營中諸將,也都各自驚愕。其中,禦營中軍諸將還好,畢竟是多年間隨著中樞作戰戍衛,對趙官家的權威已經膺服,但關西諸將中,卻多有聳動,尤其是劉錫,其人幾度抬頭,幾度欲起身大呼不公,但卻幾度對上那張明黃色的絹帛後低下頭來。說到底,這就是所謂將門在大宋存在的一個理由了……他們世代恩蔭,世代為將,對他們來說,一麵是西軍兵馬,一麵是大宋皇室,隻有兩邊都站穩了,方才能有數代榮華富貴。官家和中樞,可以欺,可以瞞,卻極難有任何表麵上與流程上的猶疑姿態,更不要說是反對姿態了。種師中是怎麼死的?明知道接受旨意往前是個死,但還是帶著死意去了。劉光世怎麼死的?兵荒馬亂之中,帶了數量超過官家身側兵馬的軍隊來到禦前,卻被官家親手劃拉了,而且還是他自己兩個大將給按住了雙手……這破事,眼下中軍大帳裡,最少有四個當事人在!“臣……臣萬死不辭!”聖旨念完足足數個呼吸,吳玠方才淩亂起身接旨。“且稍駐,還有一事。”趙玖見到眾人起身,並不著急與吳玠相對,複又在座中伸手指向兩人。“張憲、田師中。”“臣在。”“臣在。”張、田二人各自心下一突。“你二人至此,鵬舉與伯英必然早有交代,還望你們謹守臣節,不要給你們嶽父、義兄丟臉……吳晉卿輕馳而來,未有親軍,你二人便充為中軍,直接聽吳太尉調遣,朕要你二人事吳太尉如事嶽鵬舉與張伯英……此為軍令,懂了嗎?”趙玖盯著二人正色相詢。“臣謹遵聖意!”“臣遵旨!”張憲與田師中各自一個激靈,即刻應聲。而趙玖點了點頭,複又站起身來,直接下去將捧著聖旨的吳玠虛扶住,然後幾乎是拽著對方來到自己之前所坐位置,然後強按了下去,這才在一旁側位中坐下……楊沂中與劉晏麵無表情,也居然離開原本位置,轉到側麵趙官家身後,而張憲與田師中見狀,哪裡還敢怠慢,卻是各自扶刀肅立到了吳玠身後。整個過程,趙官家一直端坐不動,且無言語。到此為止,吳玠與帳中諸將早已恍惚,但片刻之後,隨著呼吸均勻下來,吳晉卿卻又即刻肅然起來……有勇有謀的吳大哪裡還不知道,此番除非擊破婁室,否則這番恩德,便是事後保著官家入了漢中,隻隻有事後自刎以謝身側官家的恩義一條路。“諸位。”一念至此,心下決然的吳玠再也不去看身側趙官家的形貌(實際上是不敢看),反而直接對著帳中同樣神情肅然的無數軍將凜然出聲。“閒言少說,我在坊州時便日夜思索戰局,想著該如何與婁室相對……但思來想去,卻有一事始終不解!吳某不才,敢問諸位,婁室遠道而來,為何停駐白河以南數日不動?便是官家自長安出兵,至於此處,他也隻是毫無動靜,以至於坐視我等安營紮寨,各路大軍從容彙集?”帳中幾十個高階軍官,無一人出聲……這倒不是他們要給吳玠難堪,趙官家就在旁邊,難堪也不是現在可以給的,他們隻是還有些發懵罷了。而趙玖稍等一會,眼見著無人應聲,卻是乾脆自身側往下掃了過去。頭一個位置上的禦營副都統王彥心下一慌,便要出列。然而,就在這時,他斜對麵下邽守將酈瓊卻搶先一步出列,搶先拱手做答:“回稟太尉,末將禦營中軍統製官酈瓊以為,婁室是在等河東變數!”“何等變數?”“或是等河東援兵自龍門彙集,或是等河東金軍大舉強渡蒲津,或是等河東金軍突襲陝州得手。”酈瓊正色言道。“又或是等河東金軍突襲洛陽等奇襲之策成功也說不定。”趙玖端坐不動,麵色不變,卻是隻是任由這些人討論軍情。“不錯。”吳玠重重頷首。“而若這些事情被他等到了,咱們又該如何?”酈瓊登時不語,便是王彥與另一個準備出列的王德也都隻是相互打著眼色,各自肅立……等到了,能如何呢?那就等到了唄。“等到了,也就等到了。”吳玠忽然嗤笑。“金人與我以大河相隔,而自東海至此,綿延萬裡,沿途又有汜水關、潼關、崤澠古道數處天然關節,將戰場分割,左右難以支援,前後各自相持,哪裡出了岔子,哪裡大勝,卻都一時難以影響咱們這邊……但咱們這邊,一旦分出勝負,卻足以了斷此戰……故此,唯一所慮者,唯有金軍援兵彙集罷了!”眾人各自無言,很多人都不太明白吳玠說這些大家都懂的東西是什麼意思。而吳晉卿不慌不忙,複又繼續詢問:“酈統製說的極好,但可還有人有其他見解,婁室為何在彼處不動?”“或許是為了避暑吧?”熙河路經略使劉錫麵色如常,出列拱手相對。“金人畢竟是北人居多,畏懼暑氣,太尉之前在坊州不正是倚仗暑氣大勝了一番嗎?”“劉經略所言甚有道理。”吳玠當即頷首。“還有嗎?”“或許也是懼怕了王師的緣故。”秦鳳路經略使趙哲拱手而出。“此番官家下令迎戰,全軍行進有度,禦營諸軍先占據四城,然後三路兵馬至此立營,前後並無絲毫破綻,末將冒昧,金軍便是意有所圖,也未必敢來。”“說得好!”吳玠昂然以對。“諸位說的都很好……我在坊州便知道,金軍之強,毋庸置疑,但其強盛自有緣由……首在士卒堅韌耐戰,次在騎兵往來奔馳,三在重甲堅固難傷,四在重箭鋒銳……”“而如今暑熱難耐,金人戰馬瘦弱,士卒困乏,再加上此地地形複雜,士卒堅韌與騎兵之利已經大大削弱……”“且自官家登基以來,上下一心,屢次與金人決死,我軍早知金人終究也隻是人,可傷、可死、可潰、可勝,所以士氣漸盛……”“至於兵器攻殺之利,女真有重箭,我西軍也素來善用神臂弓……”“甲胄差距倒是躲不掉,靖康之前,我軍甲胄雖多,卻多製作不良,靖康之後,甲胄流失許多,官家在襄陽立爐、大相國寺起坊,頗有成效,卻多用於禦營兵馬……但事到如今,敵我兩軍甲胄都已經成定數,誰想要在一兩月內補一補,怕是也來不及了。”吳玠坐在主位侃侃而談,下麵立著的眾將,乃至於幾位中樞文臣則幾乎無人不麵麵相覷,然後騷動之態,也愈發明顯。無他,隨著這位新上任的吳太尉不停的闡述著自己的戰爭理念以及對眼下關西戰局的看法,幾乎所有人都漸漸意識到了這位吳太尉的戰略意圖,沒意識到的也從其餘同僚臉色那裡有了猜度!“金軍雖強,但非不可戰勝!”吳玠終於厲聲作色。“反倒是在此處坐等金軍援兵彙集,反而無救,倒是我軍主力已經彙集,吳璘、李永奇也已至寧州,故此,當趁敵我軍力最懸殊之時,發大軍北上,直逼白水!並以曲端、吳璘、李永奇三將急襲北洛河口大營,以其首尾不能相顧之態,逼迫金軍速速出戰!”眾人麵色煞白,卻隻是去看吳玠身側坐著的那名年輕男子。趙玖情知有些事情終究要自己出麵,卻是微微一歎,先問吳玠:“吳卿,你昨日想跟朕說的事情,與今日這番言語,可有不同?有沒有因為朕今日拜你為帥,存了操切之意?”“官家,”吳玠試圖拱手而拜,卻被對方抬手阻止。“若說臣沒有感念官家今日恩遇而起操切之心,誰也不會信,但趁暑氣正盛、兵力相比最大的機會主動出擊之念,還有南北首尾並襲之策,卻是臣早在坊州便有的念想,並非臨時更改。”“朕知道了。”趙玖強行壓住心中感歎之意,卻是起身相顧帳中諸將,麵色不變。“諸卿……朕問你們,你們有誰比吳太尉更清楚北洛水周邊的水文地理嗎?”眾將相顧無言,這其中許多人都是西軍宿將,北洛水沿線,尤其是這附近的水文地理恐怕誰都知道,但誰敢說比吳玠更清楚,那便是吹牛皮了。此地位於渭北平原和北麵丘陵地區交接處,而這塊區域北麵北麵對抗金軍至今的不是彆人,正是曲端和吳氏兄弟、然而,便是曲端也離開此地一年才回來,吳璘也比不過自家兄長……因為正是吳玠去年在這附近的洛水對岸打了一場大敗仗!又在今年在上遊北洛水周邊連續失了丹州、鄜州!然後又在剛剛北洛水沮水河口稍微贏了一場!這塊的水文地理,還真就是吳玠最清楚。“那朕再問你們,自靖康以來,你們誰和婁室交戰次數最多?誰又在與婁室交戰中斬獲最多?誰又與婁室有最近的交戰經驗?”趙玖繼續相詢不停。“便是與婁室交戰的敗績之中,你們中又是誰保全的部隊最多?”所有人都沉默無聲,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就是吳玠。而且所有人也都醒悟,為什麼趙官家要一力抬舉吳玠擔任這個帥位。而趙玖眼見諸將各自無聲,卻是乾脆起身離開幾案,來到諸將之前,束手環顧左右:“不瞞諸位,朕聽到吳太尉欲直逼白水,心中也是忐忑的,甚至有幾分畏懼……但朕卻也想問問諸位,此戰若要朕不信吳太尉,又該信誰?你們若有誰在之前幾問中自詡能越過吳太尉,並有他策,今日儘管站出來,朕說不得心中喜不自勝……可有人嗎?”王淵、王彥、王德、劉錫四人被趙玖掃視,各自無聲,劉錫還乾脆低下了頭。“若無人,”趙玖環顧一周,卻又難得失笑。“便當遵軍令而為!而若有人今日不語,將來臨戰不力,又或是以日後戰局指摘今日吳太尉決斷……卻也無妨。”眾人愕然。“因為此戰若失利,朕怕是就不能與諸位追究軍事了!”趙玖繼續笑對帳中諸多軍將,然後回頭相顧。“吳卿,你既早有全局考量,便無須顧忌!因為朕也早有考量,早無顧忌!”不知何時立起身來的吳玠嘴唇青筋微微跳動,卻是重重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