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見對方拔出刀子指向自己,卻根本不慌,反而用跟對方一樣的河北口音坦然做答:“好教這位李首領知道,俺當日在河北曾被金軍圍住,突圍時被箭簇傷了眉骨,所以看誰都像是翻白眼,並沒有看不起誰的意思。”李成驟然怔住,尚未想到如何應答,旁邊張榮卻已經乾脆叉腰笑出了聲,卻是讓李成愈發羞赧之餘騎虎難下!“好了!”就在這時,老楊太尉忽然開口。“傅選,你去將座中豪傑的兵刃都收一下……”不得不說,楊惟忠之前看似粗魯,其實已經人老成精,他許久不開口,一開口便恰到好處,既給了李成台階下,又化解了李成、張榮、嶽飛三人的衝突,還順便強化了自己權威。而聽到軍令,楊惟忠麾下一名年輕武臣即刻上前,帶領著其餘幾個武臣一起,從前往後,收繳起了堂中諸人兵刃,隻收了一個桌子,第二個便按順序來到了嶽飛、馬擴二人身前。馬擴不以為意,直接將腰中寶刀交出,但嶽飛卻居然巍然不動。“這位嶽統製……”名為傅選的武官忍不住催促了一句。“你是太行山八字軍?”嶽飛端坐不動,隻是抬頭盯著此人臉頰上的八個刺字,微微輕歎。“應該不是當日渡河的十二部所屬吧?不然我不至於不記得你。”此人微微一怔,旋即肅然:“回稟嶽統製,金人遷移女真、契丹猛安到河北各軍州,又動輒幾十萬大軍往來,索求無度,河北百姓熬不過日子,便紛紛起兵往太行山聚義……其中北太行五馬山有信王作保,在北麵聲勢最大;而南太行卻以王太尉的八字軍名頭最亮……我是去年十一月離家去投的王太尉,然後刺的字,也的確在小範參軍口中聽過嶽統製名聲。”嶽飛微微頷首,又瞥了眼身側馬擴,方才繼續問道:“既然八字軍聲勢正大,你為何又在此?”“這不是下山時候被金軍主力衝散了嗎?”傅選無奈答道。“山中聲勢是越來越大,但一旦入平原,著實不是金軍騎兵對手……所幸這次敗走後往東行時恰好遇到了楊太尉,就一路跟來了。”嶽飛再度頷首。“嶽統製。”傅選在滿堂人側目中與嶽飛說完閒話,卻最終是催促了一句。“想要說話,咱們今晚上擺酒,我慢慢跟你說,此時請將兵器上繳……讓兄弟好做則個!”嶽飛終於扶著腰中寶刀緩緩搖頭:“楊太尉認得我,你也聽過我,便須知我是大宋東京留守司統製,正階武功郎,而這裡須是大宋官府大堂,斷無堂堂大宋統製和一群盜匪一般要上繳兵器的道理。”馬擴聞言一時羞赧,傅選也是措手不及,而楊惟忠卻乾脆扭頭不語。“你是何意?!”堂中李成聞言再度勃然大怒,並二度拔刀相對。“你這個什麼鳥統製須還是看不起我李成對不對?!”“並非是看不起李首領,隻是在說實話。”嶽飛誠懇相對。李成愈發大怒,居然直接向前一躥,便一刀當頭劈來。見此形狀,最近的二人,一個馬擴一個傅選都已經反應極快,一個趕緊試圖掀案阻攔,另一個則立即回身摸刀。但那李成儼然不是什麼花架式,而且用心狠毒,絕非是隨意唬人,這一刀劈來力大勢沉之餘居然速度也極快,根本就是衝著殺人來的。相對而言,傅選尚未回身摸到武器便已經瞥到刀光,至於馬擴根本就沒把幾案掀起來……因為有一人比他倆反應快得多,嶽鵬舉見到對方來砍,卻是直接一腳踏上幾案,便沉腰發力,拔刀相對!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這二人便在堂中奮力對了一刀!且白刃相交之際,居然有火花濺出!在座的除了那位已經看傻了的文官外,幾乎都是刀上賣命之人,隻一刀而已,便明白這二人虛實,卻是上下齊齊凜然起來,連提拔過韓世忠、見多識廣的楊老太尉都忍不住微微眯眼。至於嶽飛與李成本人更是各自警惕,握刀之餘也細細打量起對方……前者實在是沒想到這個草寇居然有如此武藝、力氣,多少有些感慨;後者更是心驚,因為此人出身河北,從軍淮南,落草山東,大河南北全都走過,彆的倒也罷了,唯獨武藝自詡無敵,結果今日偷襲之下卻居然隻是平手,這豈不說明眼前這個平平無奇的宋軍軍官武藝到底勝自己三分?那又如何不驚?!“李成!”就在二人對峙不語之時,老楊太尉再度開口,卻已經立場分明。“你在俺大宋的官府大堂上抽冷子砍俺大宋的一個正經統製,是咋個意思啊?!”此言既出,傅選等人回過味來,紛紛哐啷出刀,而跟著李成的一群山東好漢,也紛紛拔刀相對,卻被回過神來的李成本人抬手製止。非隻如此,此人居然主動收刀,複又挺胸向前一步,赤手相對身前十餘名手持白刃的宋軍武官,然後隔著這些軍官對後麵的楊惟忠開了口:“楊老太尉,俺們今日過來,都是應著你的大旗來抗金的……今日堂上固然是俺李成先拔了刀,壞了規矩,可你莫非就要為此殺了俺嗎?殺了俺,京東兩路豪傑誰還信官家的那些旨意?官家自河北一路逃到淮上,方才羞憤振作,下定決心不願再退,結果他在那邊尚未食言,楊老太尉便要在京東壞了官家的信譽嗎?!”“好利的口舌……”楊惟忠不由撚須冷笑。“如此利舌,剛剛為何還與張首領說話時落了下風?”張榮回過味來,也是微微一怔。“不管如何,楊老太尉若不殺俺,俺便先行一步了!”說著,這李成也不扶刀,也不理會身前宋軍軍官,隻是深深瞥了一眼早已經麵色如常坐回去的嶽飛,便快步走出堂去。而此人既走,許多山東好漢,或者說是京東東路的豪傑,四顧之下,大概是覺得李成走了,他們這些人在此處難以立足,也都覺得紛紛唱喏告辭……之前還熱熱鬨鬨的大堂登時空了一半。不過,張榮卻是叉腰而笑:“如何,楊老太尉,此番俺來做你副手如何?也給俺個統製做做,回去梁山泊俺也好戴朵紅花在頭上炫耀一下……”“張首領且等等,容我去後院喘口氣。”楊惟忠捏住胡子,直接起身,卻又換了一口流利官話。“嶽飛、馬擴,你倆隨我到後院來一下!”“老太尉隨意!”張榮不由咧嘴再笑。而嶽鵬舉與馬子充即刻起身,傅選等人也匆匆隨行……須知,嶽飛之前在元帥府也曾直屬楊惟忠,至於馬擴更是熙州狄道人,屬於西軍背景,不然之前也不至於被楊惟忠一紙文書輕鬆喊來,此時如何敢怠慢?“嶽……”根本沒到後院,隻是轉入大堂後麵的走廊而已,楊惟忠便忍耐不住,意欲開口。“那李成本就是存心不良。”然而,不等老太尉開口問出來,嶽飛便已經從容做答。“他雖是河北人,但手下卻都是京東東路的人,敢問他們一群京東東路的盜匪,如何棄了泰山、沂蒙山地利,棄了家鄉,跑到京東西路來抗金?不過是見到亂世已現,所以專尋金人與我等交戰之處,意圖左右搖擺,坐地起價,乃至於趁機割據起來罷了!說句不好聽的,也就是此時官家在淮上頂住了金軍,若頂不住的話,淮上淪為金軍踐踏之處,這群人還要跑到兩淮為亂的。”楊惟忠想了一想,居然無法反駁,便是馬擴和傅選等人也都紛紛頷首讚同。“至於張榮則不同。”嶽飛繼續麵不改色言道。“水泊梁山一半都在濟州境內,而此番五千金軍就壓在挨著梁山泊的濟州州城內,然後還作威作福,踐踏百姓,張榮身為水泊之主,手下都是以水泊為生的窮苦漁民,對付這股金軍之意怕是與我們一般堅決……所以,張榮可放心來用!而且想要擊破濟州五千金軍騎兵,唯一之法便是引誘金軍到水泊之中,借地利覆滅!”楊惟忠想了半日,卻還是無話可說,傅選和馬擴也還隻能頷首。“喚張榮來!”楊惟忠見嶽飛一時不再說話,自然心知肚明。俄而,那張榮果然叉腰進來,見到三人立在這裡,便要繼續笑起來。孰料,嶽飛根本懶得與此人多做口舌,反而劈頭便問:“張統製有多少兵?”張榮不由肅然,上前插手而立:“楊老太尉和這位嶽統製果然真要打?”楊惟忠越嶽飛皆不言語。張榮無奈,隻能點頭:“若出水寨路上作戰,俺隻能有七八千青壯!不過俺這統製不比你們,俺不吃鄉親空餉,你們也不會與俺餉……”“若引誘至水泊畔呢?”嶽飛懶得與對方貧嘴,隻是正色再問。“那俺能喚出來一萬五六!都是能開弓劃船用刀的,隻是甲胄實在不多。”張榮愈發嚴肅。“你們果然真要打嗎?莫要唬俺!”“老太尉有多少兵?”嶽飛扭頭再問。“我隻一千多殘部,不過傅統領自太行山帶出來三千兵不止……”“那便足夠了。”嶽鵬舉眯著眼睛答道。“精選出兩萬人,利用水泊之勢,尋個出色地方設伏,足可破敵!須知,五千之敵,兩萬人伏擊足矣,多了沒用。”楊老太尉和馬擴、傅選三人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水泊梁山八百裡,神仙地方多的是,俺閉上眼睛都能知道哪裡能讓金軍死了喂魚。”倒是張榮依舊覺得有些渾噩。“可金軍哪裡會主動來水泊,還入俺的埋伏?”“當然趁敵此時猖狂無度,誘敵前往。”嶽飛乾脆做答。“誰去誘敵,那是五千金國騎兵!”張榮重新叉起腰,嗤之以鼻。“誰去都是個送死!”“自然我去。”嶽飛依舊言語波瀾不驚。春暖而花未開,走廊內熏風陣陣,這下子,連張榮都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真要打?”停了半晌,張榮再度身前插手而立。“如此來做,須幾日能預備妥當?”楊惟忠撚著胡子咬牙詢問。“你那裡缺軍械嗎?召集人手又要要花多少時間?”嶽飛繼續詢問,卻是對張榮而言。“不缺,也不用花時間召人手,水寨裡啥都齊備,人也齊……本來就是聚在一起提防金軍的,隻要派船接你們從濟水這邊偷渡過去便是。”張榮也咬牙做答。“那從此時算,到渡過去安排妥,當要幾日?”嶽飛繼續追問。“五日足矣……你們明日一早動身,放肆趕路,後日中午就能到水泊邊上,坐船一整夜,再休息一日夜,順便整修器械,第五日無論如何都能埋伏妥當……這俺閉上眼睛都清楚。”張榮居然有些慌亂起來。“這條道俺走了不知道多少遍。”“那就五日破敵。”嶽飛回過頭來,對著楊惟忠從容給了答複,宛如一個沒得感情的木頭說些日常一般。“老太尉名聲太大,不妨帶著剩餘殘兵與那些小股義軍留在此處飲酒作樂,以作吸引;張首領最好與老太尉當眾吵鬨一番,然後今晚便偷偷回去;而明日一早,馬兄和傅統領便速速引兵往梁山泊;我則引五百騎兵從定陶這裡渡河到濟水南岸,並以第五日正月二十八為期,引金軍主力往水泊而去……屆時,你們在水泊前做好接應,指引我進埋伏圈,然後兩萬人齊發,勝負一場便定……不要拖時間,須知日久反而生變,咱們又不是行在那裡,凡是都需要與一眾相公商議來商議去。”楊惟忠撚著胡子盯著嶽飛看了許久,宛如在看什麼古怪,本能的就想駁斥對方胡話。但他窮究自己半生的軍事經驗,思來想去,卻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至於傅選和馬擴,早已經聽呆了。倒是張榮掐指一算,忍不住多了句嘴:“五日之後正是正月二十八不錯,還請嶽統製最好中午之後,下午正中間之前,把金人引過去。”“可以。”嶽飛依舊宛如木頭一般神色,但到底是微微打量了一下身前這個宛如漁民一般的水泊梁山之主。ps:你們天天說我短小,我看了下……某本成績比我好的新書,也是正好二十萬字,卻比我早半個月發書,而且分了90章整!天地良心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