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種平叛方式,饒是趙玖有心裡準備也不由一時失聲,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了。“叛軍如何處置的?”宇文虛中見機的快,主動插嘴詢問。“回宇文學士的話,俺著急回來見官家複命,並不敢輕易處置,隻是讓中軍暫時圍了那百尺鎮……”身上泥漬清晰無誤的趙鼎複又忍不住一聲冷哼。“可曾問清楚了,他們為何要射殺朝廷派去的禦史?”這時候,趙玖才徹底回過神來。“臣慚愧。”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滿口關西口音的韓世忠跟宇文虛中說話時明顯中氣十足,儼然是韓五太尉當麵,對上趙玖卻總是有些小聲小氣小媳婦的感覺,還沒梁夫人剛剛交談起來大氣呢。“大約問了下,好像是先有傳言,說是要將軍中繳獲交予行在,這些賊廝不懂大義,不舍得,所以來時便帶了氣;然後,卻是他們以先鋒到萬壽縣城時,城中不許他們進入,也沒給他們牛酒,隻讓他們去百尺鎮中安置,而百尺鎮卻又早早被縣中搬空,這就又起了鬱氣……不過歸到根上,乃是這些人多是叛軍降來的,本就反了一次,做慣了賊廝的緣故。”趙玖連連點頭,這就合理的多了,堂中也多有釋然之意。唯獨明白了緣由之後,趙官家心思回轉,本想問問這斤溝鎮百姓去向之事,說說軍紀問題,但到底是心知肚明,曉得有些東西這年頭真沒辦法,便又強行咽了下去。而韓世忠抬頭偷偷瞥見趙玖欲言又止,麵色也不是多麼好看,卻是會錯了意,趕緊又主動表起了忠心:“官家安心,臣知道行在這裡道路被隔斷,沒有進項,連道祖和佛祖身上金粉都被刮掉,文武百官和右軍那些賊鳥……那些賊廝數月不得俸祿賞賜,此次軍中繳獲,本就該拿出來給官家分憂才對!臣不會有半點不舍得的。”“不是這件事!”趙玖連連擺手。“官家是在憂慮如何處置那些叛軍?”到底是直接受害人,趙鼎第一個忍耐不住。“韓太尉,我且問你,你部於行在之側擅殺禦史,逼得官家幾乎顧身來尋你,此事若不能處置到底,國家製度算什麼?”“官家!”事關重大,韓世忠再不敢回避,隻能不顧身上著甲,儘力躬身俯首求情。“此事最多隻是一些軍官貪財使氣,臣這幾日一定檢查清楚,絕不使有人滑脫出去,但前軍兩千,這個時候怎麼能輕易當成叛軍一並處置呢?會出亂子的。”趙鼎憤憤不平,起身便要正式彈劾,卻被趙玖抬手製止了……這都什麼時候,剛剛不還說要認識到這是亂世嗎?怎麼稍微安泰一點就腦子發熱了?當然了,趙鼎本人是親身經曆,事出有因,也不好苛責他罷了。“此事朕信得過韓卿,韓卿是一軍統製,自己軍中內部處置就可以,但一定要與行在受驚嚇的文武一個交代。”趙玖將早就想好的,可能也是最無奈卻又唯一可行的處置方法說了出來。韓世忠一時感激涕零,連連賭咒發誓。不過,就在這時,本來放鬆下來的楊沂中眼光如距,忽然眼角瞥見一幕……乃是剛剛一直沉默著的禦史中丞張浚忽然用手在背後拽了一下他那至交兼下屬,也就是殿中侍禦史趙鼎的那身臟兮兮的綠袍子!楊沂中趕緊眼觀鼻鼻觀心,佯作不見。而趙鼎會意,卻又再度激憤出言:“陛下!官家!臣不服!若以彼處亂兵太多難處置,時局艱難,臣無話可說!可身前韓太尉卻隻一人!他身為一軍統製,麾下做出這種事端,卻如何能不做處置?而若不做處置,這些軍頭眼中將來可還有朝堂威嚴與製度?!”韓世忠當即怒目而對趙鼎。其實,這韓太尉自是今日被趙官家給當街一聲喊懵了,又天然服從官家權威,卻如何會怕什麼鳥禦史?真要是怕了什麼鳥禦史,他還是潑韓五?便是此番匆匆平叛,也是給趙官家平的叛,難道是給這老措大出氣來了?然而,韓世忠自在他本人中軍客棧裡怒目,趙鼎卻昂然不懼,甚至看都不看此人,直接對著端坐於拚桌儘頭的趙玖做出了正式彈劾:“臣殿中侍禦史趙鼎,彈劾禦營左軍統製、定**承宣使韓世忠治軍不力,含汙納垢,致使國家幾有反覆之危……請罷此人一切職銜!尋良臣自代!”韓世忠愈發大怒,若非趙玖就在身前,怕是要直接直起腰來將這個漏網禦史拎到後院茅坑,一並了結……想他韓世忠混了二十年才混到一軍統製,容易嗎?你卻張口彈劾?然而,這潑韓五心中戲碼十足,一旦回頭看到趙官家怔怔不言,卻又焦急不堪,而且居然不敢撒潑,隻是再度俯首求情罷了。而趙玖見到這一幕,回頭環顧堂中左右,見行在文臣之狼狽,看到韓世忠之惶恐,又見這客棧中韓氏軍官兵馬,連著躲到堂邊的梁夫人俱皆憂色滿麵……卻是扶腰啞然失笑。笑聲不大,但甫一響起,韓世忠便不敢再出聲,趙鼎也肅立不語,堂中登時靜悄悄一片,隻待這位官家出言決斷。“趙禦史所言有理。”趙玖笑完之後,麵色不改,依舊微笑相對。“國家越是淪喪,中樞越是虛弱,就越要講製度,否則才是取禍之道……韓卿,今天要委屈你了!”低著頭的韓世忠聽得此言,心如刀絞,聲音中居然帶了哭腔:“官家如此說,臣不敢委屈!”“那就好。”趙玖緩緩言道。“韓世忠馭下不嚴,部下擅殺禦史,侵擾行在……免去承宣使,去禦營左軍統製,為權統製,依舊暫領禦營左軍。”聽得此言,其他人隔岸觀火,多早有預料,而韓世忠這個當事人卻是半喜半憂……喜得當然是官家心裡有數,知道他的本事,到底沒讓他失了兵權,權統製也是統製嘛;而憂的是,大丈夫軍中搏殺,求得就是萬裡封侯,顯耀於人前,辛苦剿匪半年,好不容易得來的承宣使這個大銜卻丟了,潑韓五變成韓太尉才半個月就又變回潑韓五了!將來得花多少功夫才能再變成韓太尉?當然了,除此之外,還有三分氣惱,卻是惱那個年長的趙禦史與坐在一旁指指點點做小動作的年輕禦史中丞……他韓世忠勇冠三軍,尤擅弓術,一雙鷹目除了官家身上不敢亂瞅外,這客棧大堂何處看不清楚?但不管如何了,回到眼前,韓世忠聽完這個處置,還是俯首謝恩了,滿堂文武,連著早就退到邊角的梁夫人都跟著鬆了一口氣。而就在這時,所有人都以為這場造反戲碼就此結束的時候,我們的趙官家忽然又出言了:“朕膽小,那首級實在是瘮人,一直不敢過去,韓卿且上前來!”韓世忠不明所以,但還是兩大步邁過去,匆匆於官家身前再度俯首。“良臣站直了,抬起頭來。”趙玖伸手扶住對方言道。韓世忠依舊不明所以,但還是直起身、抬起頭來,卻還是不敢看身前年輕的官家,隻是盯著前方二樓樓梯發呆。而到此為止,火光之下,坐在原地不動的趙玖這才真正看清楚了對方的細致容貌……怎麼說呢?彆的倒也罷了,一目之下,隻是覺得此人骨架著實突出,放在史書中一定要誇一句風骨偉岸的,然後又有一雙眼睛目瞬如電,望之如鷹,令人嘖嘖稱奇。“良臣。”趙玖在座中打量了一陣,方才一聲歎氣,說了一句藏在心裡的由衷之話。“以後見了我就不要彎腰了……因為我能直起腰來,向來是韓卿一直為我扶腰做膽。”言至此處,滿堂目瞪口呆中,這官家卻是將不知何時給解下的玉腰帶拿了出來,然後就在座中,就在大庭廣眾之下,要為根本沒反應過來的韓世忠親手係上。且說韓世忠殺人回來,甲胄未除,腰中血漬粘稠,光影之下,黑褐一片,腥氣撲鼻,而官家所佩玉帶,自然是南京(商丘)行宮中久存的製式寶物,此番匆匆圍上,卻是熠熠生輝之餘瞬間被血汙所染。見此情形,低頭去看的韓世忠回過神來,狼狽不堪,隻能趕緊用手捏住對方,然而其人手勁極大,宛如鐵鉗,上來又將趙官家捏的麵色漲紅……等韓世忠再度醒悟,卻又隻能尷尬鬆手,一時不知所措,失態至極。“良臣平叛有功,本該重賞,可如今行在確實是空無一物,朕也一無所有,所幸今日良臣歸行在,朕久不需要這個肥腰帶來時不時提膽氣了,正好與你,無須推辭……”可能是手太疼的緣故,趙玖一邊笨手笨腳係著腰帶,一邊隻能緩緩出言拖延時間。“至於區區承宣使,何必多想?你我君臣既然相逢,無非事成事敗,若事敗倒也罷了,若將來真能事成,難道朕還不如唐朝天子對郭子儀,舍出個郡王與良臣做做嗎!”韓世忠尚在失態,連話都聽不清且不提,旁邊趙鼎、張浚、楊沂中等人卻聽得眼睛都紅了。ps:多扯幾句,瀟瀟和七歲是我們書的兩位女管理,瀟瀟上本書開始幫忙,七歲乾脆影帝時期就是管理了,都認識好幾年了……瀟瀟今天生日,七歲前幾天發書前生日,一定要都說一句生日快樂,願前者越來漂亮,後者越來越年輕。話說,當時發書前七歲生日時看她們閒聊就一直想著呢,還記到了大綱裡……昨天還想著能12點碼出來一章送祝福最好,但人老了就是不行,硬生生困過去了。實在是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