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修羅兩支地魔大軍瞬間突破了八重天的戒守,九重金殿岌岌可危,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飛撲進了大殿,摔在了地上,草木皆兵的眾仙當即不由分說便要動手。“且慢!”崇明認出二人,此刻那二位陰司將帥遍體鱗傷,渾身是血,就連祭出的法器也隻餘殘體。二位無常無暇顧及天帝君威,謝必安撐了撐身子,未能起身,一身白衣此刻早已染得儘數通紅,場麵可怕極了。範無救捂著腹部被洞穿的血淋淋的大口,低喘著氣,艱難地發聲:“君上……”此話,是對著東籬所在的方向說的,但範無救未來得及再多說半句,九天金殿之外,頃刻間,又有被劈開戰甲、斬了法器的天兵天將破殿而入,墜倒在地,再次惹得殿上眾仙嘩然,紛紛後退。東籬低喘著氣,唇色猩紅,是鮮血所染,他匆匆用手背一抹,抬起眼簾,便見一位著紫金長袍的女子緩步踏進了這金殿。她烏黑墨發似瀑布一般垂墜而下,直到腳踝。眉黛入鬢,一抹花鈿鮮豔妖冶,唇絳一抿,嫣如丹果,她赤腳行走,每踏出一步,便有華光幻化為蓮瓣,浮動於裙裾翻騰間,一雙眼眸,噙著一抹冷冽與傲岸,抬眸看向崇明。這一眼,竟讓高高在上的崇明心中一驚,跌坐回帝座之上。“這眼神,這眼神……”是她,是她!為什麼她沒死?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親眼見到,少君處決了她的!墮仙台上,縛神柱上,殺其肉身,滅其元神,她早已不複存在了啊!“裡畔……”東籬開口,眼中有一抹絕望和悲傷。他窮儘一切辦法,欲將她護在他的羽翼之下,可裡畔,終於還是衝破了最後一道封印,九重天與她,終於還是站到了對立麵。裡畔緩緩地收回了目光,竟不再將崇明放在眼裡,她的視線落在一身大紅婚袍的東籬身上。裡畔仍還記得,昔日長安城中,他迎她入府時,也是這樣的打扮,至今曆曆在目!彼時他牽著她的手,溫情款款,眉眼含笑,隻是此時此刻,身側站著的,卻是另有其人。思及此,裡畔複又將目光輕飄飄地轉向東籬身側的女子,高貴驕傲的天族帝姬,端的是美豔絕倫,矜貴得很,裡畔的神情,終於微微有了些變化。她踏進這殿內後,不將崇明放在眼裡,不與東籬說上半句話,卻唯獨在見到東清之時,她的嘴角,微微彎起,向著東清的方向,緩步上前。“裡畔……”東籬紅袍白發,衣襟前仍可見濺落的鮮血,唇畔亦然,他上前一步,阻了裡畔的路,亦是護在了東清麵前,令裡畔不得不收回目光,抬起眼簾,瞧了他一眼。“這是怎麼了?我還未傷你,怎就受傷了?”裡畔抬手,指腹溫柔地落在東籬的嘴角,輕輕擦拭那唇畔的血跡。她此番越是平靜,在場的眾人,便越是如鯁在喉,靜得不像話,想要破口嗬斥,卻又莫名地喉頭乾澀,隻緊緊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戒備到了極點,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你到底是誰?!”上首尊位,一聲威嚴厲喝,在這寂靜的大殿中響起,裡畔終於皺起了眉,麵上閃過一抹不悅。眼皮抬也未抬,一揮手,一道罡風掃去,竟將崇明逼得半點法力也使不出,重壓襲肺,崇明一咳,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口中咳出一大口血來,金龍之氣未出,便已重傷至此。她輕輕一揮手,便將身為天界帝君的崇明重傷,將他的金龍之力克製得死死的,那是……那是隻有神能做到的。“祖神之力!”崇明的渾身發顫,那是怒極發顫,為什麼她能駕馭祖神之力?她何德何能?!“大膽妖女!你究竟是何方妖孽?!”九重天界豈容被人如此羞辱?在場眾仙紛紛祭出法器,對準了大殿中央的裡畔。他們此刻的架勢越是高高在上,心底就越是顫栗恐懼。裡畔抬唇,笑了,“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今日,你們又要喚誰,來斬殺我這個妖女呢?何方妖孽?莫不是安穩日子過得久了,你們——不識得我了?”此話一出,眾仙愕然,在場之人,無不憶起昔日那險些血洗了天界的女魔頭。一萬年了,距離萬年前那場天魔大戰,已經過去一萬年了!便是過得再久,人們議起那滿目瘡痍、血流成河的浩劫,心中仍是為之震撼,為之顫抖。可彼時有少君大人在,而今的少君大人,卻明顯不同往昔,仿佛變了個人一般……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少君!你還在等什麼?殺了她!殺了她!”崇明紅了眼,聲嘶力竭地吼著,脖頸處青筋暴起,“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如此……”裡畔眼鋒一掃,似已經失去了耐性,容不下崇明在此猖狂嘶吼,她抬手,手心中有華光凝結,下一秒,便要化作利劍,朝座上崇明衝去。“裡畔,停手吧,殺了他亦無濟於事!”“尊上!求尊上饒父君一命!”裡畔手上的動作一頓,眼眸之中浮現一抹困惑,看向為崇明求情的東籬,又看向喚出那聲“尊上”之人,眼中的困惑更深。此刻站在她麵前的,正是那位帝姬東清,她在見到裡畔之後,並不似在場眾人那般恐懼,亦不似東籬那般驚愕,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鳳冠紅裙,恭恭敬敬地喚了裡畔一聲“尊上”。東清此舉,果然再次吸引了裡畔的注意力,她手中的光漸漸淡去,收了手,隻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輕輕拂過東清那張美豔清傲的麵龐,東清亦不躲也不閃。終於,裡畔眼中一斂,收了手,扼住了東清的咽喉。“尊上,你……應當厭惡我,東清不悔……”東清的雙腳離地,麵色漲紅,可態度,仍是不曾冒犯裡畔絲毫。“你不怕我殺了你?”按道理,裡畔此番,是會殺了東清的,但此刻東清坦然得過分了,似乎絲毫不畏死。就在此時,一抹鳳身雀尾的鳥一聲擊空長鳴,俯衝入這金殿,見東清被裡畔所挾,烏鸞當即揮翅,急於護主,毫不畏懼地衝向裡畔。“丫頭!且慢!”布衣青年匆匆趕來,他手拄烏木長仗,麵貌俊如白玉,在場的隻有少數人還記得他這副模樣,驚喜道:“長生大帝!”這一人一鳥來得及時,裡畔眼角的餘光一掃,驀然收了手,烏鸞見狀,調轉了方向,心急如焚地護在了東清身邊,焦急地不斷揮翅長鳴。這兒所有人都怕裡畔,唯有烏鸞這一尚未修出人身的畜生,敢為了主人,怒氣衝衝地瞪著裡畔。東清頹然墜地,狼狽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大口喘著氣,“你為什麼……不動手……此番,你最想殺的,該是我……”裡畔垂眸掃了那雄赳赳氣昂昂的烏鸞一眼,又將目光掃向東清。“昔日你攜烏鸞救我一命,恩怨分明,這次,便算兩清了。”“不!兩清不了!”東清聞言,猛然抬起了頭,起身,卻忍不住踉蹌了幾步,她要裡畔殺了她,這樣,東籬和裡畔欠她的,才會更多!隻有這樣,她才能保護好那個孩子……長生大帝當即攙住了東清,麵上竟浮現出了幾分詫異,“帝姬,你的修為去哪兒了?何以空薄至此?莫非,你忽然變了主意,是為了……”外頭忽然呼聲陣陣,戰鼓擂響,驚天動地,此時此刻,第九重天,也失守了……夜叉、修羅所率的黑色戰甲大軍,就這麼一路往上攻,攻上了九重天,金鸞大殿,頃刻間被重重包圍。氣勢洶洶的伏尤衝了進來,黑火熊熊,撞翻了一路的天兵天將,唯獨在見到裡畔後,伏尤氣勢一蔫,老老實實地在裡畔身後垂下了巨大的腦袋,恭敬道:“尊上,吾王已率軍攻破九重天,占四麵天門,待您一聲令下,便會殺破九重天。”裡畔覺醒,九天動蕩,天帝等尊位皆力不從心,無暇顧及除九重天之外的安危,昱曦趁著這個時候,率軍從下界,一路攻破四重天,登上九重天。“元炁,你還等什麼?難道你也要為虎作倀?!你要造反嗎?!”崇明麵色蒼白,金龍纏繞,亦難以在裡畔的神力威壓下,動彈分毫。長生大帝抬眸看向在此情此景中的、仍是執迷不悟的天帝崇明,輕歎了口氣,“崇明,今日你我,誰也攔不住她,今非昔比,不僅是你我,便是少君,亦無能為力。祖神之力,選擇了她。”“元炁,為什麼……”東籬的麵色蒼白,他本就臨近混沌之劫,與天柱神力相抗,本已令他衰微枯竭,此番裡畔衝破他最後的封印,更是令東籬一身修為儘失,搖搖欲墜。長生大帝知道東籬想問什麼,他想問他,為何不替他,護好裡畔,她的覺醒,於她而言,帶來的隻會是痛苦,對蒼生而言,便是一場天地動蕩,浩劫降臨。分明隻需要再給他一些時間,他便能讓裡畔餘生無憂,便是他身歸混沌之後,也無人能欺侮裡畔,再傷了她的心……長生大帝麵貌慈悲,搖了搖頭,“神力擇主,天下易。少君大人,並非本座不願竭力相護,但該來的,始終會來。我奉祖神之命守天柱,隻知誰擁有了祖神之力,誰便是天下之主,是祖神之力選擇了她,是神意天命,非你我可抗。”長生大帝此話一出,大殿之上的氣氛,霎時間變了!擁有了祖神之力……那便意味著,那女魔頭,便是正統,便是天道,是祖神所選擇的君主。是魔,還是神,竟在頃刻間徹底顛覆,令人措手不及,不知所措!“尊上?”裡畔久久未曾下達命令,伏尤小心翼翼地請示道,“隻要您下令,這些神仙昔日是怎麼對您的,今日,他們便要為此付出代價!吾王,亦在等您的命令。”“阿畔,是我沒能將你護好,你若心中有恨,便衝著我來,以我性命來償。”東籬扣住了裡畔的手,此刻他何止滿頭白發,膚色亦是蒼白得可怕,好似透明得隨時會從這天地間消失。東籬此話剛出,天雷轟隆覆下,天地色變,紅雲翻滾,百花凋零,萬獸齊哀,九州傾覆,四季顛倒。東籬抬眸,望向殿外那積蓄的雷霆浩劫,也非昔日天帝聖意所布的雷劫能比擬萬一的。數萬年前,古神隕落,天地亦出了此異象。此刻異象再現,那是他的混沌之劫又近了一步。裡畔的麵色明顯有了變化,東籬卻恍若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低下了頭,溫柔地看著裡畔,執起裡畔的手,哄道:“阿畔,你看,與其令混沌之劫將我隕滅,我情願死於你手中,隻要能令你泄了心頭之憤。”混沌之劫……他豈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尊上……”伏尤與攻上九天的大軍齊呼,等著她的一聲令下,便可大開殺戒。“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裡畔自東籬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沒有理會伏尤的話,亦沒有理會那外頭成千上萬等待著她命令的天魔大軍,裡畔看著東籬,退後了一步,心中仍是止不住地刺痛,何以他們,會走到今日?“阿畔……”終於,裡畔緩緩地彎起了嘴角,壓下心中翻滾的情緒,望向了在場的眾仙,笑了,“婚典繼續!”話落,裡畔眼鋒一掃,抬手一拂,一道華光掠去,她竟將上座之位的天帝崇明重重地自座上掀起,揮落墜地,當即有人上前,按住了雷霆大怒的崇明。裡畔這才看向東籬,眼底複雜,卻又絕然,“東籬,你欠我的,豈止一命能償?我要你,永生永世,淪為我的階下囚、帳中奴。你最好日夜祈求,佑你不死,你以為身歸了混沌,便能泄我心頭憤?你活著一日,我尚可留著這些廢物,你死了,我便讓九州三界之血,慰我心中之怒!”“你可恨我?”東籬抬手,落在裡畔的麵頰,此時此刻,他亦如魔怔了一般,旁若無人。“恨,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裡畔站在他的麵前,眼底波濤洶湧。“你可愛我?”裡畔的嘴唇一動,沒等她開口,東籬修長的手臂便將裡畔擁進了懷中。他的體溫極冷,冷極了,麵色蒼白,蒼白極了,但此時此刻,眼底卻是溫柔,溫柔極了。“阿畔,這樣,並不能令你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