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閉著眼躺在那兒,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裡畔拿著匕首的手懸空一頓,指節泛白。除了陰司,她還能去哪兒?裡畔的指尖有些發抖,觸到了東籬的衣襟,就仿佛觸電了一般,竟下意識地縮了一縮。終於,她橫下了心來,沉了一口氣,探手撥開了東籬的衣襟,露出他頗有肌理的胸膛。那就是心口的位置,裡畔瞄準了它,握著匕首的手猛然向上一抬——“阿畔……”東籬略帶低沉暗啞的聲音驀然響起,嚇得裡畔心下一顫,猛然收手,鋒利的刀鋒突然逆轉了落勢,裡畔心慌意亂,一時不察,竟反手上折了刀鋒,不偏不倚地在自己的內腕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來,皮開肉綻。“嘶……”裡畔吃疼,悶哼了一聲,手中沾血的匕首也“哐當”墜地。她抬起另一隻手按緊了傷口,滾燙的血液便立即沾了整個手心,將指縫間也隨之染紅。“滴答!滴答!”鮮血順著手臂的弧度淌下,裡畔的麵色異常複雜,腦中卻異常清醒。就算得到了東籬的心頭血,成功催動術法離開這秘境又如何?他是陰司之主,謝必安和範無救兩位陰帥也是東籬的人,就算過了東籬這關,以她微弱的法力,也不可能鬥得過黑白無常。就在此時,垂在身側的那隻手,忽然落入了一隻寬厚的掌心。不等裡畔回過神來,那掌心便帶來了一股向下的力道,裡畔驚呼了一聲,天旋地轉之間,後背抵上那綿軟的臥榻,眼前放大的,是東籬的臉。“你!”裡畔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她不應該感到愧疚的,可此刻東籬的眼神,讓她的心底驀地一痛。“原來你折騰了這一出,是想要一刀刺入我的心口……為什麼不動手?”東籬沒有給裡畔再一次探究他眼底的情緒的機會,他高大的身軀俯壓下來,沉沉地將裡畔禁錮住。他的大手就落在裡畔滲血的手臂之上,將她的手臂扣過了頭頂,固定在裡畔的身側,墨發糾纏。他的下巴就抵在裡畔看不見的肩頭,耳邊傳來東籬壓抑克製的聲音:“你就這麼想從我身邊逃離?”“我……”裡畔的雙唇發白,兩人折騰了一天,都是累了。她強自按壓下心頭翻滾複雜的情緒,不再試圖掙紮,隻垂下了眼簾,肩頭微微顫抖,“東籬,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做什麼?”“我不想做什麼,我隻想……”東籬低沉的聲音中,噙著一抹內斂的溫柔,“我隻希望,你就做你自己,現在的你自己,像過去這一萬年一樣。”“你在害怕什麼?怕我,變成誰?”“你不會變成誰,你就是你,你是裡畔,陰司中人人都認識的裡畔!”“可你喚的‘阿畔’是誰?是在喚我嗎?你不希望我變成她,是因為她窮凶極惡,為眾生唾棄,就連你也厭惡她,痛恨她……還是因為,你問心有愧,不敢見她?”“裡畔!”東籬一聲低喝,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便瞬間降溫,冷沉了下來。一秒,兩秒……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說話。良久,終於還是裡畔先開口,打破了這僵持的沉默。“東籬,你不是在保護我,你隻是強製讓我扮演著你希望我成為的角色。而我,日日在現實和謊言中掙紮,我快忘了我自己到底是誰了……”“裡畔。”東籬的手心有紅色的微光,所過之處,裡畔腕上的傷口便恍若從未存在過,他溫柔地將她擁進了懷裡,依舊不曾讓裡畔看見他此刻的絲毫神情,“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處理好一切的。”“東籬,他來了,我能感受到。”裡畔的聲音一頓,忽然苦笑了一聲,“果然是血濃於水的緣故嗎?”有一股聲音,在呼喚著她,她聽到了,“昱曦在找我。”東籬嘴角勾起一抹微冷的笑意,“他竟敢尋到酆都境內。”東籬和昱曦恐怕誰看誰都不順眼,但唯獨在保護裡畔這一件事上,立場是一致的,不見到裡畔,昱曦怕是不會死心。與其讓昱曦一路殺來此處,還不如帶裡畔去見他。“我帶你去見他。”話落,東籬窸窣起身,沒等裡畔回應,便將她打橫抱起,他們的周身融入一陣白色的光暈,緊接著,周遭的氣溫驟降,夜風呼嘯,有樹木搖曳摩擦發出的“沙沙”聲。裡畔不知道東籬此舉是何意,她自東籬懷中下來,腳踏實地地踩在這真真實實的地界,她抬頭看向身側的東籬,隻見東籬嘴角微勾,是一抹輕蔑的弧度,眼底微冷,掠過裡畔的頭頂,投向了前方。“阿姊!”忽然一道霸道強勁的罡風掃來。裡畔猛然回過頭來,尋聲望去,隻見那飛揚的紅袍在這夜色中鮮豔得像血,那紅袍之下的男人,俊邪陰冷的臉上泛起了殺意,轉瞬間便來到裡畔的麵前,一手扣住裡畔的一隻手,一手凝結一團黑色的冰晶,向東籬襲去。“昱曦?”裡畔心中一怔,下一秒,隻見東籬眼底一沉,嘴角的那抹輕蔑,轉為了不屑。他掌中紅光迸發,如同天羅地網一般罩起一圈光麵,吞噬了昱曦手中的黑色冰晶,兩股至強的力量碰撞,頓時一片山崩地裂,就連天,都仿佛要裂了開來。東籬沒有允許裡畔落入昱曦手中,他準確無誤地扣住了裡畔的另一隻手。狂風呼嘯,一麵是那肆虐狂舞的紅色長袍,一麵是那冷峻莫測的玄黑色閻君官袍在這狂風中翻騰,裡畔站在她二人中間,隻覺得快要裂開來了一般。“阿姊,跟我走……”昱曦一麵與東籬對峙著,絲毫不肯相讓,一麵卻近乎哀求地望著裡畔,“阿姊,隻有我最愛你。你忘了嗎?若你歡喜,昱曦願為你成魔。”“執迷不悟!”東籬冷笑了一聲,“你問過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嗎?”“是你將我阿姊藏起來了?”東籬的話激怒了昱曦,他眼泛殺意,望著一身閻君官袍的東籬,眼中有些困惑,更多的,是難以置信,不願相信,“就憑你?小小閻君?!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誰!”說到這兒,昱曦忽然笑了,身上魔氣大漲,“眼下你自身難保,今時不同往日,看你能強撐到幾時?便是你有昔日半成能耐,你以為,你能攔得住我阿姊?我們是血親,是阿姊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我!是我!”昱曦雙眸抹上一片血紅,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笑意,那紅袍生生像是活過來一般,流淌過血光,凝結成紅甲,他的手心翻轉,出現一柄驚夜槍。此乃洪荒舊神之力所凝結的神器之一,此刻在昱曦手中,殺性濃重,出槍一瞬,槍下亡魂妖魔煞氣纏繞,邪氣衝天,引得周遭生靈凋枯,鬼哭狼嗥!昱曦發現了什麼?裡畔心中閃過一抹驚慌,下一秒,昱曦手中驚夜槍揮起,朝東籬而去!東籬不肯鬆手,也不肯躲避,硬生生凝結神力,接下昱曦毫不留情的這一槍。忽然,驚夜槍一陣嗜血低鳴,將東籬的神魄猛然一震,他扣住裡畔的手霎時一鬆,往後退了一步,抬手捂住胸口,抬眸,靜靜地看向手持驚夜槍的昱曦。昱曦見狀,果然嗤笑了一聲,將裡畔用力往自己身後一帶,凝結煞氣,欲再給東籬必死的一擊——“昱曦,住手!”昱曦猛然收手,眼睜睜地看著那瘦小的身影如飛蛾撲火一般,不管不顧地撲向了東籬所在的位置,擋在了他的麵前!“阿姊!”昱曦一頓,心中是一陣又一陣莫大的失落和不可思議。裡畔不知道,東籬若就是少君的話,為何會不敵昱曦?誰都知道萬年前,古神之子少君,憑借他一人的神力,便血洗了魔族。“阿姊,我聽你的話就是了。”昱曦手心翻轉,收了驚夜槍,目光灼灼地望著裡畔,討好道,“隻要阿姊跟我回去,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昱曦都照辦。”“裡畔,”身後,傳來東籬低沉而又堅定的聲音,他緊緊地握住了裡畔的手,口吻之中,沒有絲毫的退讓,“我沒事,他還傷不了我。”東籬此舉,徹底地激怒了昱曦,他的眼中嗜血通紅,冷笑道:“阿姊,他叫你什麼?!你還相信他嗎?!阿姊你莫忘了,你是魔尊畔離,這天底下,沒有人不該臣服於你,你瞧,九天都怕你!他不敢讓你覺醒,這就是證據!”“不要再說了!”“阿姊,你是不想聽,還是不敢聽?你明知道,你遲早要做出選擇的,難道你真的要被蒙在鼓裡,糊塗一世?”“我是……”裡畔被戳中心事了,她頓時隻覺得頭疼欲裂,昱曦說得對,她不可能永遠逃避下去。“裡畔!”身後傳來東籬的一聲低喝,他緊緊地握著裡畔的手不肯鬆開,那強烈的克製也壓抑不住他劇烈的情緒,生怕裡畔會做出任何抉擇,“你走了,誰來殺我?”她花招百出地要勾他的魂,她想儘辦法,要他的心頭血,無論她要做什麼,他都可以縱容她,順著她。“我說過,若想逃離我的身邊,唯一的辦法,便是殺了我。你是裡畔,陰司之中人人都知道的裡畔。你不是彆人,也不必成為彆人。”“夠了!夠了!”裡畔一聲驚呼,撕心裂肺,她眉間的紅痕灼熱,仿佛要炸裂開來一般,忽然,她隻覺眼前一黑,身形軟了下來,再也站不住了。東籬接住了跌落的裡畔,將她打橫抱起,眼中仿佛根本看不見除她之外的任何人,看也未看昱曦,便轉過身,欲帶裡畔回去。“放下她!”終於,東籬的腳下一頓,他沒有回過身,隻是微側了頭,冷笑了一聲,“你見到了,這就是強迫裡畔覺醒的代價,你以為,僅僅是我留下的封印,就能徹底封住她?不想覺醒的,是她自己……若不想害了她,從今日起,你最好休要再像今日這般,逼迫她!”寒風撩動昱曦的衣袍,卻越吹越冷。東籬緩緩地收回了目光,抱著裡畔,一步一步,走向前方的白色光暈之中,寒風落寞的夜色中,隻留下他耐人尋味的一句話。“你若不想失去她,知道該怎麼辦。”昱曦眼睜睜地看著裡畔自他麵前,被東籬帶走,良久,直到這夜色恢複死寂,滿地瘡痍,他才緩緩地垂下了眼簾。是少君,將阿姊藏了起來,而今他堂而皇之地將阿姊帶到他麵前,是要告訴他,即便他少君拱手相讓,他也帶不回他的阿姊。就算裡畔跟著他回去了,她也不是他的阿姊。唯有覺醒後的裡畔,才是……“阿姊,你很快就會知道,他有多無能。你會知道,這世上,最珍視你的,隻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