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真他奶奶的疼。“滴答!滴答!”一攤黏稠的液體忽然當頭糊了下來。裡畔渾身狼狽,衣衫因為一場惡戰而顯得破破爛爛,此刻更是滿頭滿臉的黏液,悶得她要喘不過氣來。一口氣憋不過來,裡畔猛然驚醒,便見到頭頂之上,一張獠牙大嘴張得大大的,那腥臭的黏液就是它的口水。裡畔猛地一個激靈,嚇得瞬間清醒了,顧不得渾身被巨石碾壓過一般的疼痛,手腳並用地往後爬去。見裡畔醒了,她麵前的這隻體型巨大的凶手,當即歡快地跳了起來,喜滋滋地搖著尾巴,渾身黑乎乎的烈火躥得老高,恨不得下一秒就跳進裡畔的懷裡打滾。“彆彆彆……”裡畔被伏尤拱得從地上甩起,被它的腦袋顛得五臟六腑一陣一陣翻山倒海,險些要吐出來。察覺到了裡畔的不適,伏尤才稍許有些冷靜,將裡畔放了下來,隨即又再一次在她周身“呼呼”地哈著氣。用鼻子將她全身上下通通嗅了個遍,哈氣時,那滴落的巨攤口水糊了裡畔滿頭滿臉,令她渾身被浸泡在這黏稠發臭的液體中。“小鬼!小鬼!”伏尤歡快地在裡畔麵前蹦蹦跳跳,它每跳一下,地表都在劇烈震動。裡畔嚇得連忙安撫下它,“彆彆彆,彆跳了小怪獸,我要被震暈了……”伏尤一聽,果然安靜了下來,乖得像貓一樣趴在那兒,睜著一雙綠幽幽的大眼睛,熱情地哈著氣等著裡畔誇獎它。見過伏尤“呼哧呼哧”噴著熱氣、雙眼冒火、瞪眼如巨大的銅鈴、獠牙顫抖的凶惡的模樣,任誰在它麵前都要嚇得尿褲子。此刻卻見到它這副乖巧的模樣,裡畔忍不住笑出了聲,“小怪獸,你可是大凶獸,不是貓啊!這動作……”這動作都是向誰學的?此刻裡畔灰頭土臉地坐在那兒,試圖抹去臉上黏糊的液體,因身上無一處乾爽,竟越擦越黏糊,不禁哭喪著臉耷拉下腦袋來,“小怪獸,你多久沒刷牙了!”“也就八千年……”伏尤委屈地開口,這一開口,腥臭的熱氣,將好不容易在一片黏糊中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的裡畔,再一次掀翻。“唔……”伏尤小心翼翼地低下了頭,不敢再輕舉妄動了。裡畔手腳並用,好不容易再次爬起來,這才伸手撫摸伏尤脖子上的玄鐵鈴鐺,那上頭歪歪扭扭、橫七豎八的劃痕猶在。裡畔似有些感慨,強忍著伏尤身上的臭味,抱住了它的大腦袋。“見到這鈴鐺,我就想起從前剛認識你時,你長得雖嚇人,脾氣卻好得很,這上頭的‘畫’,都是我過去不懂事時瞎畫的,你卻也不與我計較。”思及此,裡畔又再一次眯起了眼睛,打量著因重逢故人而處於興奮中的伏尤,問道:“為何你現在變得如此凶惡?還吞食了我們陰司的鬼魂,聽說你……還奪了帝姬的龍丹?”被訓話的伏尤委屈地低下了頭,它本就是靠噬魂修行的邪獸,但唯恐裡畔生氣,伏尤小聲討好道:“若是知道那是你的人,我也就不吃了。”思及此,伏尤突然淚眼汪汪地看著裡畔,站起了身,調轉了個頭,屁股對著裡畔坐了下來,似乎有天大的委屈。“小怪獸,你怎麼了?”裡畔抬起黏滑的手拍了拍伏尤的屁股,順便將滿手的黏物擦在它的毛發上。對方還是沒搭理她,裡畔納悶了……剛才還好好的啊,故人相見,分外感慨。“你先前為什麼不說?”原來伏尤是在怪裡畔先前分明幾次見了它,卻不曾點破這一層關係,甚至還聯合陰司無常欺負它,“我與那兩個鬼東西,你更親近誰?”“原來是吃這莫須有的醋……”裡畔哭笑不得地攤了手,這該怎麼和伏尤解釋?她在見到伏尤後,雖然因為這枚鈴鐺認出了它,可又聽謝必安說,伏尤曾是魔君昱曦的坐騎。況且彼時老謝和老範都在,為免多生事端,她哪敢輕易和伏尤相認?況且這次這廝還打到了陰司來,牛頭馬麵和眾多陰差俱在,那就更沒機會相認了!伏尤雖是啟智的妖獸,但並不聰明,自然是想不到這一層厲害關係。伏尤的氣未消,裡畔隻好苦口婆心哄道:“自然是與你更親近,畢竟你我在八千年前就認識了。”那還是八千年前,當時伏尤身受重傷,塊頭雖大,但卻是個任人宰割的主。裡畔也不知道它是什麼來曆,大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她也年少,並不怕伏尤,又可憐它受了重傷,照顧了它有一陣子。“你真沒將我忘了?”伏尤彆過了大腦袋,小心翼翼地問著,終於不再用屁股對著裡畔。“你看,你當初還咬我來著,這麼大塊兒疤在這兒,我哪敢忘了你?”想到這兒,裡畔擼起袖子,那光潔的手臂上,還有一小塊舊傷,那是當初伏尤傷好後,不知輕重和她纏鬥到一起,不小心咬的。伏尤見了,便也回想起了那往事,萬年前那場戰役後,魔族死傷殆儘,伏尤亦是受了重創,沉睡了足足有兩千年才蘇醒。當時傷勢過重,伏尤幾乎不能動彈,裡畔是沒見識過它凶惡的樣子,不怕它,常帶來傷藥為它治傷。後來裡畔甚至因為嫌棄它臭氣熏天,還大張旗鼓地掰著它的大口,雙手伸進它口中,用樹葉綁成的刷子拾掇它的一口獠牙。裡畔手上的這傷,就是當時伏尤傷勢初愈,和裡畔鬨著玩時,不知輕重留下的。大塊頭不禁轉過身來,伸出舌頭要舔裡畔的舊傷,嚇得裡畔連忙收回了手,笑得十分尷尬,“小怪獸……自我們分彆後,你竟就再也沒有洗澡刷牙過了嗎?”這是在嫌棄它唾液腥臭……安撫下了伏尤,裡畔這才撫了撫伏尤脖子上的鈴鐺,問道:“為何你從未告訴我,你是魔君昱曦的坐騎?”“若是說了,你還理我嗎?”伏尤看著格外小心翼翼。“當年你突然消失不見,也不曾留下口信,是因為魔……魔君回來了嗎?”伏尤垂著腦袋伏在裡畔身邊,任由裡畔像對待大貓一樣,時不時撫摸兩把它的大腦袋。“對了,上次你既已逃走,這次為何又闖入陰司?”為了給裡畔說明白,伏尤從善如流地將帝姬東清給賣了,出言警示裡畔道:“我奉帝姬東清之命,本欲將你從陰司拿回,吃了你……”裡畔愣住了,摸著下巴,也是一臉的茫然,她何時得罪九重天上的帝姬了?有什麼深仇大恨,惹得她堂堂天帝龍族之女,記掛她這麼一個安分老實、守著陰司一畝三分地的小人物?不對啊,裡畔眯了眼看向伏尤,“除卻你的主人,何時你會聽命於一個神仙了?”見裡畔果然聰明,既然挑起了這話題,伏尤當即興奮地湊近了裡畔,添油加醋描述道:“你不知道金龍族的帝姬有多喜歡我們王上!她把我救走,又給了我半顆龍丹,還不是為了討我們王上的歡心……她要我擄了你,我照辦,也是為了回報她這一次。不過她為什麼要我吃你呢……”裡畔歎了口氣,她是不指望伏尤這顆腦袋能想明白的。“我知道了,我會警惕。”裡畔攤了攤手,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雖不知九重天上尊貴的帝姬東清,與人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昱曦之間有何糾葛,但必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惹不起,我躲還不行嗎?!小怪獸,我該走了。”裡畔忽然起身,摸了摸伏尤的腦袋,告彆道:“我那些陰司的同僚,皆知我將你引了出去,他們見我一直未歸,肯定要尋來的。”伏尤可憐巴巴地望著裡畔的背影,目送著她往洞穴外走去,幾次欲言又止,它多想問問她,那陰森森的陰司有什麼好待的?哪有他們這兒快活?那些神仙有什麼好?和他們做兄弟,就這麼能信得過?正在心中有千萬句埋怨不敢說出口的時候,方才昂首挺胸、闊步往外走的裡畔便又灰溜溜地回來了,伏尤禁不住麵上一喜,當即半身壓了下來,巨大的腦袋靠近了裡畔一些,屁股高高撅著,歡快地搖著尾巴。“你可是舍不得我?”伏尤哈著氣,兩隻綠眼睛晶亮晶亮的。“極……極舍不得你!”裡畔悻悻笑著,方才苦惱地道出自己折返的原因,“我若就這麼回去了,就是給我八百張嘴,我也解釋不清……”她險些忘了,伏尤可不是一般凶獸,它可是和魔族扯上關係的凶獸,且還吞了帝姬半顆龍丹,仙界肯定要追究的,今日發生的事,她難保不會被牽扯進來。誰都知道裡畔有幾斤幾兩,憑她一人之力從伏尤手中全身而退,傻子才會相信!她不能就這麼回去了,否則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那,那該怎麼辦?”伏尤塊頭雖大,但腦子不好使,憨憨道,“待我把你們陰司的人都結果了,就沒人知道你被擄走的事了!”這話將裡畔聽得心驚肉跳,連連擺手,“不,不必這樣!我有一計,既可將此事囫圇過去,又能將你偷襲帝姬搶奪元丹的事也一並翻頁了,就是,就是……”就是得要伏尤這大塊頭認個慫!甭管帝姬是真吃虧還是假吃虧,九重天絕不會就此罷休,東籬此次被召上了天問責,十有八九是要找伏尤算賬,趕在它將元丹煉化前物歸原主的。“你便拿我要挾閻君,隻要閻君許諾將此前的事一筆勾銷,你便將我放了,連帶元丹一並奉還。倘若閻君不肯,你便威脅他,要將我給吃了!”裡畔在這件事上可謂是風風火火,越說越覺得此計可行,火急火燎地催促道:“快快快,你這就寫信,派人送去!”不是伏尤不肯認慫,一向行事衝動的妖獸破天荒地生出了份細心來,任裡畔怎麼催促,它仍無動於衷,隻一臉的憋屈和為難,小心翼翼地問道:“若是……他不同意怎麼辦?”“怎麼會不同意?帝姬那邊是知道這其中的貓膩的,她敢深究嗎?若讓你落入了神仙手中,你將她的事說了該怎麼辦?至於閻君……”裡畔的麵色有了些微妙的變化,最後竟煩躁得跺了跺腳,似不願意往深了想,“反正他總不至於枉顧我的性命!”伏尤沒有眼力見,又追著裡畔問道:“若他枉顧了你的性命,或是出爾反爾了怎麼辦?”“神仙大多清高,一諾千金,是不會出爾反爾的。”裡畔抱著手,抬著下巴,開始耍賴了,“小怪獸,你寫是不寫?!”“寫寫寫!”伏尤好似被裡畔說服了,又好似她並沒有解答它所有的問題,隻看裡畔這一副說一不二的樣子,伏尤屈服於她的淫威,隻好認了這個慫,用爪子在石頭上寫了一封歪歪扭扭的信,並差遣棲妖澤的小妖前往送信了。就在此時,洞外忽然闖入一隻跳蚤精,許是來得急了,一時間竟然忘了此處可是凶獸伏尤的住處,待見了伏尤,那跳蚤精當即一愣,嚇得僵住了。眼下伏尤因與裡畔重逢,心情好,不與那跳蚤計較,不耐煩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啟稟……啟稟伏尤大人,王……王上回來了……”那跳蚤精戰戰兢兢地說著,又變得惶恐顫抖,隻見伏尤聽聞了這個消息,果然愣了一愣,麵色凝重下來……“滾出去。”伏尤一吼,那留了一條命的跳蚤精當即連滾帶爬地逃離出了伏尤的洞府。“怎麼了?”裡畔見伏尤麵色難看,也是變了臉色,不確定地問了一句,“它說的‘王上’,可是?”“王已有數百年未來我們棲妖澤。”伏尤渾身毛發立起,恐懼令它的聲音發抖。自從那個人走後,魔君昱曦便變了,變得喜怒無常,變得暴虐殘酷。那是個可怕的名字,她不曾將九州三界放在眼裡,便是今日的魔君昱曦,放在當年,怕也不及她的萬分之一,那是個女魔頭,狂妄極了,便是伏尤不曾見過她,可一想到她的名字,仍是止不住地戰栗。可後來,她消失了,毫無預兆地消失了,天上地下,尋不到她的絲毫蹤跡。魔君昱曦為了尋她,才有了萬年前那場令九重天與魔族皆損傷重大的戰役。魔君昱曦曾說過,那個天上地下最尊貴的女子還在世的時候,是何等的風華絕代,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耀眼極了……那個人,是王上,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