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風雲動蕩,人心惶惶。
以巨大代價艱難滅殺陌悲塵沒有帶來絲毫的振奮和安心,“深淵”二字伴隨著巨大的恐慌恐懼如完全不可控的瘟疫一般席卷著神界的每一個角落。
且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加劇著。
神界的天光在持續暗淡,隨處可見黑雲蔽空。
遵從始祖法則,維持著這個世界基本秩序的天道亦在驚懼戰栗著,那一聲聲沉悶的雷鳴,似是對這個世界未來命運的絕望嗚咽。
而這段時日,除了雲帝蘇醒,麒天理因青龍帝求情而被劫魂留命之外,帝雲城便再無什麼消息傳出。
各星界都在嘗試思慮對抗深淵的可能性,得出的結論,毫無疑問是徹徹底底的無望。
畢竟,隻是一個作為先驅者,更直白的說被深淵作為棄子的深淵騎士,便輕易將整個神界踩踏在了腳下。
而讓他橫死的也絕非是神界聯合下所鑄造的足夠力量,而是一道道信念之力與奇跡之芒交彙下所綻放的刹那神跡……且永遠無法再現。
遑論……
……
藍極星,幻妖界,雲家大院。
雲澈屈膝於地,向蕭烈、慕飛煙、雲輕鴻、慕雨柔一一敬茶。
“爺爺,外公,父親,母親……”雲澈仰頭而垂目,唇間所溢毫無淩壓諸天的帝王威儀,唯有源自心扉的深愧:“孩兒顛沛一生,以為終得安平。但養恩、生恩尚未能報答半分,便又要流離於外,引得你們為我憂心牽腸。”
“孩兒不孝。”
“澈兒……”慕雨柔輕輕搖頭,她一直竭力維持著微笑從容,不想給雲澈多添丁點的擔心牽掛,但兒言入心,卻是瞬間讓她眼眶朦朧,那聲不自覺的輕喚更是險些帶上了失控的泣音。
雲輕鴻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待雲澈全部敬完茶,他走上前來,微笑道:“澈兒,起來吧。”
抬手將雲澈扶起,他溫潤的目光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即將去做的,是拯救整個世界的大事,前無古人,後亦永無來者。”
他目光轉向遠方:“所以,自你踏出這步的那一刻開始,我們便因你,擁有著足以澤至千世萬世的榮耀。”
“當年為救你而英年早逝的蕭鷹,為保你而舍己之命的祖父……他們也會在另一個世界真正的含笑無悔。”
“不錯。”慕飛煙重重頷首,手掌也重重拍在了雲澈肩上:“澈兒,去了另一個世界,你必定舉步維艱,而我們在這裡隻會安穩的很。把自己的安危時刻掛在心頭,其他的,什麼都不需要你掛念。”
蕭烈開口,臉上緩緩展開平和的微笑:“以前,你有時候雖然會遲歸,但總會安安穩穩的回家。這次,也一定會的。”
“當然會。”雲澈笑著點頭:“遊子無論攀得多高,走的多遠,心底最戀的,永遠是歸家。”
“大哥,你一定……一定要完好無損的回來。”蕭雲向前一步,緊攥的雙手微微發顫:“爺爺和爹娘我都會竭儘全力的照顧好,你什麼都不需要擔心。”
“嗯,有你在,我當然安心。”雲澈微笑:“等我回來的時候,永安說不定已經成家了。”
蕭永安認真的道:“我的命是雲伯伯所拯救。我成家之時,若無雲伯伯見證,必是終生之憾。所以,我會和爹娘,還有永寧一起,殷切的等雲伯伯回來。”
“哈哈,好。”雲澈笑了起來:“看來為了能讓你爹娘早日安心,我也是不敢在外麵流連太久了。”
“話說回來,”他目光一轉:“要不這段時間,舅舅先把終身大事了了,免得回來後還要看外公每天吹胡子瞪眼。”
慕雨白歪嘴撇眼,嘟囔道:“多嘴,好好顧好你自己的小命!”
離彆太難,尤其此次一彆,難言命運與歸期,總要有人強推一把。池嫵仸抬步向前,輕聲道:“該走了。”
慕雨柔的身形一顫,但她緊抓在雲澈手腕的五指還是緩緩鬆開,直至指尖與衣袖完全離分。
“去吧,我的孩子。”慕雨柔輕語。在世人眼中,他是無上的帝王,是唯一的希望。而在她眼裡,他隻是一個即將踏入可怕危境的遊子:“既然做出了選擇,就不要躊躇,不要回頭。”
鳳仙兒從身側輕輕的攙扶著她,感受著她雖極力控製,但根本無法停止的顫抖。
沒有人再出言和挽留,唯有一束束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他的身上。
蒼月、蕭泠汐、楚月嬋、鳳雪児、蘇苓兒、幻彩衣、沐玄音、彩脂、千葉影兒、雲無心……雲澈的目光從她們身上一一流轉而過。
他即將隻身前往深淵的消息並未公開,否則動蕩中的神界毫無疑問會被激起又一重的動蕩。
就連北神域那邊亦未透露,否則今日的送彆陣勢可想而知。
“我走了,很快便回。”
轉過身,雲澈抬了抬手,但終是沒再說什麼。腳尖無聲的離開地麵,帶著身軀緩慢浮空。
下次再踏故土,不知何月何年。
“父親……”
雲無心的聲音終於還是破唇而出,拂觸在父親的耳後。
“一定要記得你答應我的事。”她星眸噙淚:“如果這次你再食言,我……真的……真的不會再原諒你。”
“……嗯。”沒有回首,雲澈平淡而堅定的應聲。
輕風拂動,他在一雙雙眼眸中須臾遠去,直至蒼穹的儘頭。
但馬上,一道黑芒追隨而去,轉瞬近到了他的身側。
“我送你過去吧。”
一入深淵,命運難料。落下深淵之時,雲澈隻欲儘斂牽掛,孤身孤心、但他側首碰觸到池嫵仸明顯幽深的目光,吞下了即將出口的拒絕之語,轉而道:“各種囑托你都已經想方設法塞到我腦子裡的,這次又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是有了一些新的發現。不,應該說是猜測。”池嫵仸道。
“關於……深淵?”雲澈目光一凝:“你從陌悲塵的殘魂中攫取到了更多的記憶和認知?”
“和陌悲塵無關。”池嫵仸徐徐道:“縱觀你對遠古神魔之戰的所有認知,有沒有哪一處,讓你覺得特彆違和?”
和眼下之事明顯毫無關聯的一句話,讓雲澈怔了一下:“你指哪方麵?”
池嫵仸道:“起因,過程,結果。”
諸多的遠古記載,金烏殘靈、冰凰神靈和劫淵等的講述,以及一些遠古記憶,讓雲澈對遠古神魔之戰的了解,無論廣度還是深度上都遠勝他人。
池嫵仸在此刻忽然提及,顯然是和深淵有關。
雲澈沉眉思索一會兒,搖頭道:“你直接言明吧。”
兩人的身影已脫離藍極星,向遙遠的太初神境穿梭而去。
“始祖神將混沌分割為‘生’與‘滅’兩個世界,是一種平衡。她將生之世界的主宰創為神魔兩族,同樣是一種平衡。”
池嫵仸的話語低緩綿長,仿佛要將雲澈的思緒帶向遙遠的遠古:“既是平衡,那麼,神族與魔族的綜合實力,應該是相近的。”
“就算在各自的延續中逐漸產生差距,有平衡的‘基底’在,也不應該相差很遠。”
“遠古時代,神族與魔族一直是相斥狀態。尤其誅天神帝末厄,對魔族更是嫉之入骨,恨不能將之從世間永恒抹除。”
“但即使如此,在造成終結的惡戰之前,他們也維持了漫長的相安無犯——也就是說,那段遠古歲月,實力相衡明顯也是兩族的共識,若當真起戰,唯有兩敗俱傷。”
雲澈的眉頭猛得一動。
他忽然意識到池嫵仸所指的“違和”是什麼。
“平衡”之下,為何最終卻是魔族的慘敗。
不是敗,是慘敗!
池嫵仸繼續道:“後來,劫天魔帝劫淵遭誅天神帝末厄暗算,被打入外混沌。”
“魔族痛失一魔帝。”
“之後不久,元素創世神與末厄一戰後忽然舍棄創世神之名,自名邪神,並從此歸隱。”
“再之後,末厄(因連續動用誅天始祖劍)過早的壽終。”
“四大創世神在短期之內一隕一隱,隻餘秩序創世神夕柯與生命創世神黎娑。”
“魔族失了劫天魔帝後,還有槃冥、九煞、涅輪三魔帝坐鎮。”
“也是在末厄壽終,邪神歸隱後,魔族突然發難,蓄勢已久的九煞魔帝連破次元,天降生命神宮,以九煞魔毒毒殺了生命創世神黎娑。”
“換言之,兩族惡戰徹底爆發之後,魔族有三魔帝引領,而神族,隻餘秩序創世神夕柯。”
“層麵是幾乎不可逾越的。最高層麵的力量差距如此之大,魔族本該呈碾壓之勢。但最終,卻是魔族潰敗,失心絕望之下解開了邪嬰萬劫輪的封印,造就了神魔時代的終結。”
思及在龍神界所閱的龍神古籍,雲澈再次心頭大動。
那些來自遠古的記載,他閱時隻覺得字字驚奇撼魂。而此刻被池嫵仸端在“平衡”二字上重新翻開,竟當真是處處違和。
池嫵仸目光轉過:“你和千影曾翻閱過龍神殿中的龍神古籍,你可還記得讓魔族迅速陷入敗勢的關鍵是什麼?”
雲澈直接道:“兩族惡戰之初,秩序創世神夕柯以身為餌,將自己和槃冥、九煞、涅輪三魔帝封困於宙天珠的宙天千重境之中。”
宙天千重境,千倍的時間流速。
直至惡戰末期,邪嬰萬劫輪劫持天毒珠釋出萬劫無生,宙天珠才神境崩塌,神力潰滅。
三魔帝對一創世神,原本是碾壓之局。卻因全程被封困,導致魔族的絕對優勢蕩然無存。
而由於劫天魔族的一眾強大魔神隨同劫淵一同被流放,導致魔帝之下的最頂層戰力大劣於神族,步步潰敗。
待三魔帝終於脫身之時,已是儘皆被葬入萬劫無生之淵,唯死無生。
“沒錯。”池嫵仸緩緩頷首:“而這,便是更大的違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