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震不等歌聲停歇,便對著對講機高聲說道,“按照原定線路,直奔下塔酒店,今晚上大家放鬆一下,可以隨便喝酒!”
眾人一陣歡呼,車隊陡然提速。
車隊緩緩駛入武漢飯店,這座八十年代末江城最氣派的涉外賓館,門前的旋轉玻璃門在暖黃的燈光下折射出流光溢彩。
身著藏藍色製服、戴著白手套的迎賓員小跑上前,幫著打開車門,皮鞋踏在水磨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張震下車整了整中山裝的領口,抬頭望著賓館頂部閃爍的霓虹燈牌,上麵“武漢飯店”四個大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大堂裡鋪著暗紅地毯,水晶吊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牆麵上掛著的大幅長江山水畫,與牆角擺著的大型落地扇相映成趣。
服務台後的姑娘們梳著整齊的發髻,身穿碎花的確良襯衫,正在熱情地為客人辦理入住手續,算盤珠子撥弄的聲音和鋼筆書寫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
熊戰把帆布挎包緊緊護在胸前,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看見幾個穿著喇叭褲、戴著蛤蟆鏡的年輕人倚在牆邊抽煙,吞雲吐霧間還不時朝車隊方向投來好奇的目光。
齊老拄著拐杖,被工作人員攙扶著走向電梯,嘴裡念叨著:“這賓館的電梯,倒是比我上次來先進多了。”
安頓好後,眾人來到二樓的中餐廳。
紅木圓桌鋪著潔白的桌布,每個座位前都擺放著印有“武漢飯店”字樣的瓷碟和不鏽鋼餐具。
牆上貼著“文明用餐,杜絕浪費”的標語,角落裡的彩色電視機正在播放新聞聯播,畫麵裡領導人的講話聲與餐廳裡嘈雜的人聲混在一起。
服務員們推著裝滿菜肴的餐車穿梭其中,很快,桌上擺滿了熱乾麵、武昌魚、排骨藕湯等武漢特色美食。
張震端起青瓷碗,舀了一勺濃稠的藕湯,蓮藕入口即化,濃鬱的香味在舌尖散開。
熊戰大口扒著熱乾麵,芝麻醬裹著勁道的麵條,吃得額頭直冒汗,還不忘時不時抬頭觀察周圍動靜。
齊老用筷子夾起一塊鮮嫩的武昌魚,笑著說:“這魚啊,得配咱們湖北的白雲邊酒才夠味。”
話音剛落,服務員就抱著印有“國營酒廠”字樣的酒瓶上前,為眾人斟酒。
酒液入杯,醇厚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就在眾人用餐時,餐廳突然騷動起來。幾個穿著時髦的小年輕吵吵嚷嚷地闖了進來,其中一人的尖頭皮鞋差點踢翻餐車。
張震眼神一凜,熊戰立刻放下碗筷,手悄悄摸向腰間。
還好,在餐廳經理的安撫下,這群年輕人被請到了另一處包廂,風波很快平息。
酒足飯飽,張震站在窗邊,望著樓下街道上閃爍的路燈和來往的行人,霓虹燈下,一輛輛嶄新的“上海”牌轎車與老式的二八自行車交錯駛過。
遠處長江大橋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提醒著他,在這座繁華的城市裡,危險也同樣暗流湧動。
暖黃燈光在齊老銀白的鬢角鍍上光暈。
張震放下青瓷茶杯,望著老人用銀質湯匙輕攪藕湯的動作,壓低聲音問。
“老師,在這裡俺們可以待一天,您還有什麼安排?”
齊老放下湯匙,瓷勺與碗沿相碰發出清響。
他望向窗外長江大橋的燈火,渾濁的眼底泛起漣漪。
“這邊的老朋友,走的走散的散,我曾經的舊址也翻新了......”
指間摩挲著碗沿的纏枝蓮紋,輕歎道,“學校咱們就不用去了。
黃鶴樓邊上有條古玩街,若是有興致,倒能去淘換些老物件。”
張震原本盤算著與當地接洽拿地,此刻見老人神情落寞,便將公文包裡的計劃書又壓了壓。
窗外夜市傳來冰糖葫蘆的叫賣聲,混著輪渡的汽笛,在江風中悠悠蕩蕩。
“那就明早在市區轉一圈,順路看看。”
他轉動著腕表,表盤上的羅馬數字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下午直接上路。”
次日清晨,長江籠罩在薄霧中。
車隊停在黃鶴樓前,八十年代剛修繕的鋼筋混凝土建築飛簷鬥拱,簷角風鈴在江風中叮咚作響。
熊戰警惕地站在石階下,看著張震與齊老在“黃鶴歸來”銅雕前合影,閃光燈亮起的瞬間,驚飛了梧桐樹上的幾隻灰雀。
轉過得勝橋,青石板路蜿蜒進一條掛滿紅燈籠的街巷。兩側店鋪的雕花木門半開著,檀木櫃台後,店主們或擦拭青瓷,或把玩玉器。
空氣中飄著線香與樟腦丸混合的氣息,某個角落突然傳來老式收音機裡播放的漢劇唱腔。
張震笑道,“老師,這邊不會有您老的店鋪了吧?”
齊老笑道,“彆瞎猜了,逛吧,還是你和小師妹一路,我和老鬼逛逛!”
張震點頭稱是,和齊老分道揚鑣。
每走幾步他的目光被一家掛著“漱玉齋”匾額的店鋪吸引。
棗紅色門簾上繡著鬆鶴延年,推門時銅鈴輕晃,驚醒了趴在櫃台上打盹的狸花貓。
店內三麵牆的玻璃展櫃裡,各色鼻煙壺琳琅滿目:有內畫著《清明上河圖》的水晶壺,壺蓋處的鎏金螭龍栩栩如生。
翡翠雕就的瓜棱壺泛著幽幽綠光,壺嘴處還嵌著一顆淡水珍珠。
最特彆的是角落裡的雞油黃料器壺,外壁浮雕的八仙過海圖在日光燈下流轉著琥珀色光暈。
葉秋瑩忽而看著一隻琺琅彩鼻煙壺拉了拉張震的袖子。
張震也看的眼睛一亮,開口問價。
“這位老板好眼力!”
店主是位戴圓框眼鏡的中年人,用麂皮布擦拭著手中的琺琅彩壺。
“這鼻煙壺啊,彆看個頭小,門道可深。
康熙年間盛行玻璃胎畫琺琅,雍正爺最愛瓷胎,到了乾隆朝,和田玉、瑪瑙、珊瑚全用上了......”
他舉起手中的壺,壺蓋內側的“乾隆年製”篆書款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您瞧這內畫,用特製的彎頭竹筆,在壺內壁反手作畫,沒十年功夫練不出來!”
張震用他給的鏡子看了一眼,果真這琺琅彩瓷鼻煙壺內有內畫,心裡不由得腹誹道,你畫了瓷瓶裡麵誰能看到,這不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