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2章 問此世,可有天儘處?(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24 字 1個月前

這五德世界演化的天衍局,仍然是藏在“關於方位的概念”中,虛實相濟,陰陽互轉,所以神魂殺術亦能於此間具現。

薑望一掌托天門,腳踏太陽戰車,瞬間衝上無窮高處,撞進那蒼茫的朗白中。

這朗白也不是雲海,也不是天光,而是此世之“陽”,它以清氣的體現,蒸騰於上,升華為天。

所見儘茫茫。

像是一卷雪白的畫軸,太陽戰車正是那金毫的落筆,自下而上,一筆抹到高天去。

太陽戰車穿行在白氣之中,朝天闕對抗著此世規則。

此時俯瞰大地,陰陽大殿皆小棋。真如神人落子。

薑望霜披一卷,遙遙劍指西北方。

當即便有天風落下,撞開白氣,將這一層“陽”之天幕都吹儘。

天傾西北霜風落。

以天意之不周風,殺此白茫茫!

但如野草殺不儘。

“陽”之天幕揭開後,是沉沉的暗色。

不周風再吹開,幽暗之後又見朗白。如此陰陽相生,循環往複……五德世界的天穹,像是那黑白交錯的夾層糕點,一層一層的彷如無限地延伸。

薑望以太陽戰車為刀,切入此間,但仿佛根本切不到頭。

太慢了!

他眸泛赤金,意誌不朽。以自身為中心,一圈一圈的意識浪潮滾滾而開。

陰陽真聖今何在?

薑某提劍問天。

問此世,可有天儘處?

站在地麵的寧霜容,還未從天衍局的震撼中走出來,耳中竟然聽到海潮聲。

天衍棋局裡,哪來的海?

她下意識地仰望天穹,發現那洞穿了層層天幕的太陽戰車,已經被金色的浪濤所簇擁。

那是薑望的潛意識海洋,被三昧之神火點燃!

潮聲四起,以海覆天。

在潛意識海洋的支持下,天馬狂奔,太陽戰車猛然加速,連破數層天空。

還不夠……

薑望仰頭望天!

天空一無所有,他卻像是在與誰對視。

在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吼。

橫亙天空的潛意識海洋裡,忽然浪潮翻湧,飛出數之不清的仙念。

啾啾啾啾!

化作仙雀,齊衝高天。

一隻又一隻的仙念之雀,不斷地向高穹衝鋒。

這一刻仿佛它們是拉車的仙禽,而整座潛意識海洋才是那架馬車。

不斷地上湧!

這一幕簡直奇觀,萬千仙雀赴高穹,一片海湧向一片天。

在此等偉力的加持下,薑望越飛越高。乾陽赤瞳催發到極限,終於,在無窮黑與白的儘頭,他看到……一抹血色如紅霞。

果然,整個禍水,所有蓮子世界,全被汙染了!

手中長劍隻一震。

轟隆隆隆!

天地之間響雷音。

這雷音從無窮高的位置傳下來。

寧霜容還沒有理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鬥昭已經動了。

這輝煌璀璨的身影,自腳踏金橋碾碎陰陽大殿,落在這棋盤世界的地麵,就一動不動,隻是長久地注視這棋局。

彼岸金橋獨自燦爛,有鎮世之威。

他鎮壓了這個世界有可能發生的變化。

天際雷音滾滾,仿佛響起衝鋒的號角。

他亦立足彼岸金橋,提起了他的天驍刀。

就隻是簡單地提刀,劈落——

這提刀下斬的過程,乾脆明亮,連聲音都來不及發生。

但在寧霜容忍不住露出驚色的眼睛裡,她看到這季貍口中的天衍局、傳說中的陰陽真聖禍水布道之地、陰陽五德棋盤世界……

沿著鬥昭的刀鋒……開裂!

裂隙以恐怖的速度蔓延。

棋局無限延展,裂隙也無限延展。

鬥昭這一刀絕無花巧,毫不輝煌。

但已經,把妄想都實現!

……

五德世界的真正鑰匙,薑望和鬥昭已經拿到了。

並非鄭韶的妄想力量,又或趙繁露的潛意識海洋。

而是在艱難的交鋒中,把握了陰陽賢者關於“意”的運用思路,進而拓展到整個陰陽家的秘藏世界裡。

《朝蒼梧》有雲:陰陽家的修行核心有三點,一曰“意”,二曰“算”,三曰“陰陽五行”。

當然,即便鄭韶還在,趙繁露複生,看到鬥昭、薑望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把他們的力量運用至此,也免不得會驚歎。

薑望以潛意識海洋,反覆五德世界之天空。

鬥昭以妄想天驍刀,斬裂五德世界的大地。

這無邊無垠的棋盤世界,有了觸及根本的動搖。

“怎會?”寧霜容不明白薑望和鬥昭的選擇:“陰陽真聖的傳承,不要了麼?”

這畢竟是劍閣官長青留下來的線索,她也舍得與同行者分享。可一路探索至此,薑望和鬥昭卻突然放棄,完全不解棋局,直接破壞五德世界。

她實在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的不止是她。

祝唯我也不知前因後果,不明白薑望的取與舍。但他隻是足尖一點,連人帶槍拔飛而起,化作一隻浴火金烏,將天空染出大幅的金色。

薪儘一點洞長空,身似驕陽照此世。

他沒有想明白。

但他無條件支持薑師弟的決定。

在鬥昭和薑望殺出來的恐怖威勢之下,雪探花縮成一團。

可抱著它的季貍渾然無覺,這位暮鼓書院的真傳弟子,正淩空揮筆,在一卷長幅上不斷地寫寫畫畫,長幅不斷延伸,墨字不斷延展,在極短的時間裡,已經寫滿了十幾丈!

她已經完全進入狀態,在演算這天衍局,尋找唯一真解。

而卓清如……

她也不看天,也不看地,也不看棋局。甚至也不寫書。

她隻是拿著一杆尺,牽著一段法繩,口中敕令不斷,在一座座陰陽大殿裡來回穿梭,瘋狂穿梭……她在尋找許希名!

那是她的同門師兄,是她很小的時候,就一直跟在身後滿山跑的人。

是每次回山都會給她帶禮物的人。

是被期許為法家萬年一出的天才,配得起鑄犁劍的人!

這樣的人,為何會在孽海動搖本心,懷疑自我。又為何會那麼的脆弱,在孽海拔劍自儘?

鑄犁劍伐世間之罪,正天下之法,許希名如何能以此劍自裁?

她一直很想要一個答案。

問她的童年和少年,問那個不再歸來的背影。

可是問誰呢?

許希名已死,誰敢問吳病已?

薑望在禍水見到許希名的消息傳回來,她是最激動的那一個。此次跟著薑望來禍水,又何嘗不是抱著再見許希名的念頭呢?

可許希名,並不見她……

薑望沒有跟任何人解釋他的選擇。

因為他在爭搶時間,也因為不敢言達此世,恐入他人耳。

甚至於他跟鬥昭也沒有直接交流過一句,隻是彼此錯身,在許希名消失的那一刻,自然達成了默契。

而後一者刺天,一者斬地。

當他看到那抹紅色,瞬間就喚起雷霆。鬥昭也以大地的裂隙作為回應。

當他看到祝唯我身化金烏,為此世天空染上金霞。他亦將太陽戰車點燃,瞬間洞穿了最後幾重天幕,來到那帶著血色的黑白混錯的混沌天幕下。

這裡就是五德世界的最後一重天。

他所看到的那一抹紅霞,在這時候驟然變得鮮亮,仿佛混沌天幕之中,睜開一隻血色的眼睛!

薑望平靜地注視著這血色,高舉他的手,將一路托舉而來的至尊石門,按在了此世至高處,像是按上了一個巴掌——

轟!

朝天闕整個嵌進了混沌天幕,仿佛此世開天即有的門戶。

他一推掌,推開這扇門!

轟隆隆隆。

滿目濁流,無窮儘的禍水倒灌進來,也隨著朝天闕的開啟,殺進這概念的世界。

棋盤世界裡鬥昭提刀轉身,一把拎起沉迷演算的季貍的脖領,把她扔上金橋,嘴裡隻道了聲:“走!”

寧霜容至此哪裡還不知道危險?

橫斬一劍,化出秋水一泓,似玉帶纏腰,將還在尋找許希名的卓清如緊緊纏住,扯著飛上了彼岸金橋。

卓清如還待掙紮,寧霜容已經嗬斥道:“許希名若還活著,吳宗師不可能不帶他走!”

卓清如怔在原地。

永恒輝煌的彼岸金橋,便在此世橫跨,一頭接著棋盤世界的地麵,一頭卻已連接朝天闕,貫出石門。

一直到金烏也振翅,飛出天門外。

薑望才收起撐天的手,跟著踏上金橋。

在彼岸金橋上回望,整個棋盤世界,都下起了血雨。大片大片的血色,像凋花一般往下飄落。

忽有一陣風,將大片血色都吹來。那血色張織,好像一隻大手。

嘭!

薑望毫不猶豫,反手關上了門!

至尊至貴的天子石門,徹底隔絕了彼方。

六人隊再出現,已經身在五德世界外,落回了真實的禍水中。

朝天闕和彼岸金橋都已經消失了,眾人落在見聞編織的真實白舟上,於禍水之上疾馳。

寧霜容深呼一口氣,以平複混亂的心緒。

實在難以想象。

一記朝天闕。

一架彼岸橋。

擊碎了天衍局!

“剛才……那血色是什麼?”卓清如回過神來,呢喃著問道。

鬥昭仰看著禍水晦暗的天幕,隨手一刀,除殺惡觀,漫不經心地道:“蓮子世界有問題。”

在場哪個不是聰明人,一聽這話,就已經想明白太多。

唯獨寧霜容還在天衍局被擊碎、痛失陰陽真聖傳承的遺憾裡,恍了一下神,愣愣道:“所以我有問題?”

與其說她遺憾陰陽真聖的傳承,倒不如說她遺憾宗門前輩的遺願竟落空。那畢竟是官長青啊,是曾經的天下劍魁,在死前唯一的遺留。特意以劍閣之秘傳,傳給劍閣之來者。

可她沒能把握,就這麼放掉了。

人間多少遺憾,竟以往事為空。

但這句下意識的推論說出口,她便醒覺到自己的愚蠢,改口道:“我宗官長青有問題?”

又改口道:“我是說,他的遺骸……”

薑望看著她:“是血河宗有問題。”

這眼神裡的平靜極具感染力,寧霜容徹底清醒過來。

“是我宗官長青的遺骸被做了手腳,還是陰陽真聖的傳承被做了手腳?”她問道。

“我已經回答過你了。”鬥昭不很耐煩地道。

寧霜容反應過來,是蓮子世界被做了手腳。

薑望補充道:“我在趙繁露的潛意識海洋裡看到問題,鬥真人大約也是在鄭韶的妄想中看到可能……血河宗說所有的青碧蓮子都變成了黑蓮,事情不僅如此。事實上是所有的黑蓮都染上了血色。”

青蓮子變黑蓮子,是孽海腐蝕了聖者留下的蓮子世界。黑蓮子變血蓮子,意味著什麼便不言而喻。

卓清如凝重地道:“血河宗鎮守禍水五萬四千年都沒有出問題,這幾年卻問題頻出。先有胥明鬆引發禍水變化求衍道,再有霍士及自解道身鎮孽海。這一次更是直接對我們出手……事情絕不會小!”

禍水波濤洶湧,所見處處駭浪。

他們六個人在蓮子世界裡發生了什麼,其實都不算緊要,哪怕絕世天驕,失陷也就失陷了。

真正可怕的是,你無法想象——鎮壓禍水五萬年的血河宗,一旦出了問題,究竟會造成怎樣的災難!

“寇雪蛟故意與我們提及蓮子世界,就是希望我們尋找。甚至於,藏著我宗官長青遺骸的那顆蓮子世界,就是在外力作用下,才剛好被我們發現。不然為什麼劍閣這麼多年都沒找到他,我一來就能見到?”恢複清醒的寧霜容瞬間理清楚一切:“我宗官長青留下的線索,我替他們解讀了。陰陽真聖的傳承,我們替他們開啟了……不好!”

她猛然想到了什麼:“重玄遵有危險!”

“究竟是血河宗有所圖,還是這孽海深處的恐怖存在侵蝕了他們中的一些人,現在還不能斷言。你們先都試試看,能不能聯係上各自宗門長輩……”薑望按劍立在船頭,麵迎驚濤駭浪,依然寧定自安:“我們正在去找重玄遵的路上。”

他的聲音裡,並沒有什麼超凡力量的體現。但這種平靜,讓所有人都安穩下來。開始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現在肯定不能直接離開孽海,因為進出孽海唯一的門戶,就在血河宗的地盤裡。

倘若這一切真都是血河宗的局,他們現在去紅塵之門,不啻於自投羅網。

環顧今日之禍水,危機四伏。

躲藏不行,離開不行,所謂宗門親長,也是不可能聯係得上的——倘若寇雪蛟,或者說以寇雪蛟為代表的某些人,連封鎖信道也做不到,那今日為此事,就是純粹的犯蠢。

肯定要救重玄遵。首先他乃人族絕世天驕,禍水之中,袍澤必救。其次他也是當前局勢下太重要的戰力!

重玄遵的斬妄,能夠在極其複雜的局勢下,幫助大家斬破迷局,迅速找到出路。

救重玄遵亦自救也。

祝唯我坐下來在船尾,橫槍在膝上。他倒是不必試著去聯係誰,他全部的人脈,就在這條船上了。

血河宗生變,所有蓮子世界都被腐蝕……這究竟是怎樣程度的危險,他當然也想得明白。

或許凰今默等不到他。

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用不算乾淨的衣角,慢慢地擦拭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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