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7章我亦無來思,我亦飄零久
“見信如晤:
“臨淄路遠,高秋漸老。楓下少年,問候疏矣!
“台上曾有少年郎,劍魁天下,意氣風發。
“東國曾有武功侯,得勳第一,鐘鼎傳家。
“君作雲煙付。
“想來萬裡之誌,不可磋磨。
“想是白首之心,一以貫之。
“我亦無來思。
“唯知江湖風波惡。
“行彼來此亦何似?
“遙記往日,君下雲階,萬裡赴齊。
“今日離齊,無妨戴月,緩緩歸矣。
“蠢灰思君,小安思君,詞不達意。
“——雲上青雨”
修長有力的手,折疊了雲霧一樣輕薄的紙。
但薄紙上的牽掛太沉重,他掂了掂,又緩緩將其鋪開。
獨坐高樓臨窗處的薑望,默默地把信又讀了一遍。
詞不達意,而望君知。
在八月十七日見青雨,是早就定下的前約。
一約既定,萬山無阻。
除了那個擁抱,和突然失控的情緒之外,他並未再有任何逾矩的言行。但的確有些變化已發生。
對於一個死死盯著遠處,艱難負重前行的人來說,失控是多麼罕見的事情。
他必須要看到自己的心。
淩霄秘地是他這一路走來,少有的可以完全放鬆休憩的地方。除此之外,哪怕是在曾經的武安侯府,他也避不開大齊官場的千絲萬縷。
而淩霄秘地之所以會對他敞開懷抱,葉青雨是唯一的原因。
或許從來都是他需要葉青雨,隻是他以前都沒有……或者說不敢發現。
現在青雨又同他寫信。
信裡請他“緩緩歸矣”,這無異於是說,淩霄閣要給他庇護。
他不知道葉青雨是如何說服的葉淩霄。
但他知道,向來秉持中立、商行天下的雲國,在今時今日,實際上已經沒有足夠的實力同莊國碰撞。除了葉淩霄本人之外,雲國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武力。
他也沒有忘記,他承諾過齊天子,不會再加入任何國家。
他更記得,自己當初在被莊高羨追擊時,給予葉淩霄的回答——
縱死不麵淩霄。
此言無怨無忿。是他對淩霄閣庇護薑安安的感激和承諾。是他獨自承擔一切,絕不牽累淩霄閣的意誌。
昔日如此,今日亦然。
但是要如何回信給葉青雨呢?
要如何回應這一份牽掛。
薑望向來果決,也很珍惜時間。
然而此刻坐在窗邊,卻頓筆再三。
信紙寫了一張又扯了一張,最後這樣寫道——
“來信已收悉,問候青雨:
“天涯路遠,難得親麵。以字陳意,以葉寄秋。
“遽離齊都,已過半旬,所為求道,來而複往。
“我亦飄零久!
“慣為孤旅,而難長留。
“今見天邊雲複來,念及雲篆。
“隨信以為《雲篆神魂之演化》,望多交流。
“——楓下小薑”
他隨手剪了一枚黃葉,印入信中。而後放飛為雲鶴,看它上高穹。
白玉瑕雖然說運勢有些坎坷,能力卻是不容置疑的。在小小的星月原,想出意外也很難。
當薑望趕到天風穀的時候,白玉瑕已經在這裡置下產業,買下了一座酒樓。連夜更換招牌,改名為“白玉京”。
此樓依山穀峭壁而建,絕不精美華麗,但足夠高闊,共有十二層樓。
在白玉瑕到來之前,就是天風穀生意最好的所在。
旭國符合條件的修士可以隨意來星月原建星樓,但旭國並不對星月原擁有權力。景國雖然輸了星月原之戰,景國符合條件的修士,也和齊國修士一樣,可以隨意來此。輸的隻是象國而已。
景國修士和齊國修士都在這裡存在,這裡就不可能擁有一錘定音的聲音。
任何一個沒有統一秩序的地方,刀劍就會成為唯一的秩序。
星月原也不例外。
在這裡做任何生意都需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不然錢貨不訖就是常有的事情。這家酒樓原先也算得上是“兵強馬壯”。
白玉瑕一眼就瞧中這裡,視此為兵家必爭,商家必得。故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終達成了交易。
白玉瑕接手之後,直接將頂上兩層都封閉起來,分彆給他自己和薑望自住。
下麵的十層才營業。
他雖然沒有挨家挨戶地拜訪鄰居,但也已經用自己的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周圍亂七八糟的各種組織,都默認了一股新興惡勢力的崛起。
白玉京換招牌的第一天生意興隆。
十層樓坐了個滿,魚龍混雜的各方頭頭腦腦都來拜山。不乏有人想瞧瞧,曾經的大齊武安侯,是如何飛下枝頭變山雞。
但薑望自是懶得理會這些的,隻在頂樓閉門苦修。
白玉瑕全權負責一切,在星月原諸勢力都混了個臉熟後,將酒樓連關五天,親自畫圖紙,一心搞裝修。
薑望萬事不管,白玉瑕胸有成竹。也就如此了。
在這幾天的時間裡,薑望除了修行,就是寫信、收信,各種各樣的信。
安安的信,總是想他想他想他,再就筆鋒一轉,問他可不可用管一管“練字俠”。
左光殊的水色紙鶴,也頻頻飛在太虛幻境裡。讓他回淮國公府坐一坐。
他自是都回應,也都不能去。
值得一提的是,荊國天驕黃舍利,倒也傳來了一封信,從漠北寄到星月原,而能如此及時、準確,可見大荊黃龍府的實力。
在信裡,黃舍利積極地邀請薑望去黃龍府作客。
言曰:“君既自由身,當為自由行。朝東海而暮北漠,抱長月而枕玉峰。”
信裡飽含熱情地描繪了荊國風光,什麼萬丈兵器塚,什麼百裡煞鬼坡,什麼落魂嶺,什麼惡靈泉……表示薑望若至,天天有架打,天天能切磋。
在信的末尾,還特意強調,大荊帝國民風淳樸,浪漫開放,絕不會限製望君的人身自由……
如果沒有這句強調,薑望說不定還真去了。
說到太虛幻境。
在見葉青雨之前的八月十五日,薑望就已經重啟了福地挑戰,再一次將作為最末福地守關者的“鬥小兒”擊潰。彼時他正壓抑著情緒,全程沒有跟“鬥小兒”說一句話,也沒有讓“鬥小兒”把一句話說完整。隻給予了狂風驟雨般毫不停歇的打擊,一直打到徹底破碎,論劍台上都找不到殘留。
然後在天風穀裡彈指即過的九月十五日裡,他再一次擊敗了贏得名額前來挑戰的“鬥小兒”。
這一次給了“鬥小兒”說話的機會。
“鬥小兒”一邊戰鬥一邊跳腳大罵,說自己堂堂大楚衛國公之後,竟被如此針對。可惡的獨孤無敵,特意在這福地的最末一位,反複上下,單刷他鬥某人。他不服不忿非常生氣,一定要獨孤無敵報上真名,放言太虛幻境無法展現真正實力,要在現實世界尋到本人單殺……
薑望靜靜等他罵完,一劍捅飛了他。
而恰是在這一天,太虛幻境又迎來了新規則——
規則一、神臨修士的論劍台挑戰全麵開放。在論劍台贏得了榮名“三才神臨”的修士,才有資格挑戰福地。
規則二、在贏得勝利的情況下,福地挑戰最多可以連續挑戰三場。
規則三、已經獲得福地的神臨修士,仍然可以進行論劍台挑戰,但無法參與神臨修士的論劍台排名。
相對來說,因為足足有七十二名神臨修士被排除在論劍台排名外。三才神臨的含金量,好像遠不如四象外樓、五行內府等。
但考慮到神臨與神臨之下的本質差距,這倒也沒有那麼難以讓人接受。
所謂“一定之規必是陳規,不易之法定有不宜。”
隨著參與太虛幻境的人越來越多,太虛幻境的規則也是在不斷調整。
新規則很明顯是要逐漸杜絕那些撿漏的情況。在參與太虛幻境的修士越來越多,神臨修士的數量也趕上來之後,太虛幻境就索求“質”的貢獻了。
薑望不太在意這些。
無論規則如何,他總歸是橫趟。
福地新規則對他來說唯一的影響,就是他作為最末福地的守關者,在擊敗了挑戰者之後,輕鬆連上三樓,重回福地六十九。
而那個發誓卷土重來的“鬥小兒”,卻要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瘋狂參與論劍台對決,贏得論劍台前三的排名後,才有機會重新“叩門”。
但能夠預見的是,哪怕他的挑戰之旅再順利,恐怕一時半會也再碰不著“獨孤無敵”了。
體貼如獨孤無敵,為了給鬥小兒更長久更深刻的印象。在輕鬆完成福地挑戰的同時,還向他所擊敗的每一個福地擁有者,展示“鬥小兒”的戰法。
並將擊敗“鬥小兒”的諸般套路傾囊相授。
雖不至於靠著這些指點,阻斷“鬥小兒”的進階之路。但“鬥小兒”若是執意隱藏實力,又有個大意什麼的,翻船也不稀奇。畢竟大家同為神臨修士,雖然實力參差各有,但抓住機會打空門,也不至於破不了防。
薑望在太虛幻境裡又打人又教人,忙得不亦樂乎。
而他們的酒樓白玉京,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客人。
他踩著熹微的晨光而來,頭戴鬥篷,身穿僧衣,整個人乾淨清爽,還非常有禮貌。站在門口,安安靜靜地等人酒樓開業。
其實是還沒有到開業的時間的。
廚師尚在備菜,門板堪堪拆卸了一扇,爆竹都未點燃……
白玉瑕雖然意外這時候有人來,但也親自迎接:“大師要用點什麼?”
僧人摘下鬥篷,露出清秀明淨的臉,很認真地道:“我是來化緣。”
“沒問題,欲迎八方來客,須有方便之門,請這邊坐。”白玉瑕不知來者何意,但自有名門氣度,並不吝嗇,請這僧人落座了,隻問道:“葫蘆酒,牛肉鍋,蕨菜煲,可否?”
年輕的僧人豎掌禮道:“多謝施主美意,貧僧持葷腥戒,不用辛菜肉食。請給一缽水,一個饅頭就好。”
白玉瑕親自給他裝了一缽水,拿來一個白麵饅頭。
“這裡為什麼叫白玉京?”年輕的僧人問。
白玉瑕麵露微笑:“因為是仙人居。”
僧人“噢”了一聲,端謹地坐在那裡,慢慢地吃完喝完。同白玉瑕道了一聲謝,又戴上鬥篷,離店而去。
年輕僧人顯然有非常清晰的目標,很快離開天風穀,來到赫赫有名的長林馬場。
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一路默不作聲,竟也叫他走進了牧場的議事廳,走到了馬場主人熊伯辰的麵前。
長林馬場據說背後有景國撐腰,堪稱手眼通天。能夠同時跟象國和旭國做馬匹生意,而在星月原巋然不動。也就是在前次星月原之戰的時候遷徙過一次,戰後很快又回來。
此時的熊伯辰正召集了一班長老在議事。
以眼神止住了其他人的躁動,警惕地看著剛剛踏進門檻來的和尚:“你是何人?若是真佛,何不摘下鬥篷,一露真容?”
僧人隻反問道:“你們為什麼一直派人盯著白玉京酒樓?”
熊伯辰的臉上頓時不好看,冷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出家人,少管閒事為妙。”
僧人用一種背誦範文的姿態,十分認真地道:“我跟白玉京酒樓有緣,不得不來說一句公道話。人家剛開張,又沒有得罪你們,這樣很不好的。星月原這麼大,天風穀那麼遠,你們做的生意也不同,人家又不會影響到你。我不知道是誰在背後讓你們這樣做的,你可不可叫他不要再這樣了?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十年和尚怕老虎,大家何不坐下來講道理……”
熊伯辰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你是哪裡來的和尚?和白玉京酒樓有什麼緣?”
年輕僧人驕傲地說:“我是三寶山的和尚!至於緣分嘛,是剛剛化來的!”
“去恁娘的剛剛化來!”一聽是如此名不見經傳的三寶山,人們就格外地無法容忍敷衍。旁邊的一名馬場長老霎時拔刀而起,大罵著一刀斬向此僧人:“耍老子們蠻?”
“劉長老不許衝動——”熊伯辰佯作阻止,也順理成章地阻攔不及。看著那狠厲的一刀愈來愈近。
年輕的僧人卻也紋絲不動。
鐺!
劉長老的快刀斬在和尚的胸膛位置,但隻帶出了一長溜的火星。
根本連僧衣都斬不破!
在滿堂驚駭的目光裡,年輕僧人小心地摘下了鬥篷,露出那張乾乾淨淨的臉。
這鬥篷自他從師弟頭上摘走後,就從未離身,此時亦是先將它收回儲物袋中。
然後這個五官清秀的和尚開始卷袖子,笑容十分燦爛天真:“呐,是你們先打我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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