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道左相逢,太上忘情
時近夏季,昆虛山上卻是風雪依舊。
高聳入雲的山峰令得山頂之冰常年不化,而蔓延的山脈則是讓這些雪白占據了三萬裡之地。
薑離乘著風出現在一座雪峰上,冷冽的寒風襲來,冰冰涼涼的感覺讓他一陣舒適。
自從他和天璿師徒倆當著師姐的麵搞了那麼一遭後,公孫青玥這幾天可是追著他打,旱神掌一招接著一招,並且在晚上行房時也是全力運轉炎氣,讓薑離感受了下師姐的火熱。
雖然以薑離的實力和體魄,這些炎熱已經難以影響其身,但為了讓公孫青玥消氣,他還是做出了被懲罰到的樣子。於是就一天到晚流著汗,久違地體驗到了前世的感覺。
現在感受到昆虛山上的風雪,薑離不由敞開胸懷,迎接著寒氣的洗禮。
待感受了半刻鐘後,薑離眉心閃現流光,雙眼顯化卦象,觀望西方之氣數,隻見那由佛國氣運顯化的莊嚴淨土已是有了破敗的跡象,但根基還是未失,依舊能夠保持完整。
隻是在淨土之中,兩股佛氣的衝突也隱現端倪了。
而在淨土之外······
薑離目光一動,一道通天光柱映入眼簾,清湛的光華之外隱現紫氣,訴說著其身份。
且當薑離望向這道光柱之時,亦有一道目光遙遙看來,無形而龐大的神識和薑離隔空接觸。
他也發現了薑離。
薑離見狀,微微沉默,然後便化入了風中,向著光柱所在方向而去。
過了昆虛山,便是數千裡的澤地,能見茂盛的植被還有大大小小的水澤,生機盎然卻又暗藏凶險。
薑離飛過三千裡的距離,前方又見山脈,他所要尋找的目標便在其中一座大山上。
最終,薑離在一處峭壁之下見到了對方。
那是一個衣著樸素的老道,身上的灰白道袍乃是最為普通的布料,以木簪束著道髻,正坐在一塊石頭上煮著茶。
煮茶的方式乃是古法,不用茶壺,用的是鍋。旁邊還可見破開的樹木,這茶鍋應該也是現場製作,至於茶葉······
兩丈外正好有一棵野生的茶樹。
在木鍋中倒入香辛料,烹煮片刻,再將磨碎的茶葉倒入其中,控製著火候。
道人一邊煮,一邊抬首看向薑離,笑道:“薑道友,久違了。”
“晚輩見過李前輩。”
薑離走近兩步,向著老道行禮。
沒錯,這個衣著普通的老道,正是曾在老君觀會過麵的“道君”李伯陽。
“道友何必如此客氣,”
老道大火小火地調試著,同時道:“儒家有言,學無先後,達者為先。先者即是前輩,而道友的道行,距離老道可不遠了。而且,老道總感覺道友的稱呼中帶著不詳的意味,難不成道友和申侯小友一樣容納過特殊的道果?”
堂堂道君,說話倒是風趣,帶著一種不拘小節的意味。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薑離是道友,而非小友。
經過雍州之戰,薑離這個晚輩也有了和三品高人們對等的地位,甚至連至強者也不會小覷了薑離。
就如道君所言,達者為先,哪怕再如何粉飾尊老的品德,也不能掩蓋修行界以實力道行論高低的規則。
“道友說笑了,”薑離從善如流地改變了稱呼,含笑道,“晚輩向來以誠待人,又怎會容納那等暗算他人之道果?”
“言下之意,是不否認‘前輩’的稱呼可能蘊含著不祥嗎?”老道李伯陽一語點中了關鍵。
“絕無此事。”薑離麵不改色地道。
他絕對不會說,當自己前輩的人基本都沒好下場。
比如呂天蓬,已經被薑離給斬了,雖然本體還在,但呂天蓬確實已經死了。還有談無為,也被薑離叫過前輩,之前薑離就差點把談無為給留下了。
以誠待人的薑離直接略過了這個話題,看著道君,問道:“道友是在等我?”
“然也。”老道點頭。
“就斷定能夠等到我?”
“貧道對易道略通一二,便以此算到了道友的行程。”這老道以雲淡風輕的口氣這般說道。
但在下一刻,他又突然一笑,“這當然是騙人的。貧道是斷定薑道友會前往佛國,所以便提前分了一道元神在前方等候。”
薑離的行蹤連大尊都未必能準確把握,道君雖是高深莫測,但若說他的易道造詣強過手持洛書河圖的大尊,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就直接在路上等。
然而即便是在路上等,想要遇到薑離,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昆虛山占地之廣,為天下之最,休說是一個人,便是百人千人,都未必能夠精準攔截到。道君能尋到薑離,也是料準了薑離會觀望氣運。
‘之前我觀望道德宗之氣運時,被他發現了。’薑離心中暗道。
也正是因此,道君才會知曉薑離的望氣之能達到了何等層次,並且判斷薑離會在進入佛國之前望氣。隨後,在看到道君之氣數時,也被道君看到。
環環繞繞說起來複雜,實際上頗為簡單,看起來簡單,但要做到這一點,又是需要極高的境界。
說話之時,茶湯火候已到,道君又從身邊拿起一些山間藥草,一一扔進了鍋裡,烹煮了片刻,濃鬱的茶氣便飄然而起。他拿起和木鍋一同製作的木碗,向著鍋裡一撈,便是一碗茶湯出鍋了。
就地取材的木鍋,烹煮的是香辛料加山間野茶,還有就地采的藥草,出鍋的茶湯有多濃,那是可想而知。薑離也確實是見到了渾濁的湯色,但他也見到清澈剔透的光澤。
這一碗茶湯,竟是一半清,一半濁,清濁如同陰陽魚般周轉不息,一碗茶便是一碗陰陽。
然而,薑離全程看著道君煮茶,並未發現任何一點非凡法門。
在五濁惡世中,再好的地段也不會長出蘊含靈機的植物,那些能吸收靈機的寶藥要是種在洞天福地之外,隻會吸到滿滿的五濁惡氣。
茶葉、藥草都是尋常之物,甚至還可能帶著濁氣。
木鍋、木碗也都是就地取材,雖經道君之手,卻連最低等的法器都不是。
煮茶的火也是凡火,不是什麼真火、神火。
簡而言之,這就是用最尋常的手法烹製最尋常的材料,然後就煮出了這麼一碗怎麼看怎麼不尋常的茶湯。
那渾濁的一半晦澀莫測,清澈的一半則是毫無雜質,甚至還隱隱泛著光,這還是一道發光的料理。
薑離現在懷疑道君容納了食神或者茶神的道果。
“貧道平生之願就是厘分清濁,讓天地重歸末法之前,所以才創出九天蕩魔真訣,期望能改易天地。若是能夠人人練成九天蕩魔真訣,這五濁惡世也當改易。可惜啊······”
道君看著茶湯,惋惜道:“此功修煉門檻實在過高,整個道德宗也就隻有我師徒三人能練成。貧道便想著集思廣益,也許能夠令功法修煉門檻降低,於是便讓小徒在外隨意施展九天蕩魔真訣,以期有人對此有所感悟,能與貧道探討。”
“結果彆說與道君探討了,便是連搶功法,都沒幾個敢搶。”薑離接言道。
實力高的知道道君有多強,不敢搶。
認不清道君實力的人也許會被蒙了心,去搶功,但問題是搶不過,這樣的人拿到了功法也修煉不了,更彆說改進功法了。
道君這個媚眼可以說是做給了瞎子看。
當然,這其中實際上也不乏又有眼力又有能力又膽大包天的人,比如薑某某。
隻是就算是他,心中也不會完全相信道君抱著如此高尚的情操。
這是一個狂人和老六橫行的時代,好人也許有,但這麼無私的好人,基本不可能有。
道君似乎也看出了薑離的多疑和不信任,他笑了笑,不做解釋,隻是說道:“道友應該也知道了二品道果中的危險。若是能人人修煉九天蕩魔真訣,便可憑自身修行突破,那樣一來也不必汲汲追求二品道果,給那些神佛妖魔複生的機會。如此,這個世界才算是有未來。”
“但若是人人能夠轉化濁氣修煉,修行者造成的破壞將遠勝以往,”薑離淡淡道,“末法之前,修行者可納天地之氣為己用,動輒便是毀山斷嶽,屆時怕是會有更多人死於戰鬥餘波之下。此等行為,可和道德宗之宗旨不符啊。”
言下之意,還是懷疑道君的用心。
“爭端永遠是少不了的,無論末法之前,還是末法之後。”
道君平靜反駁,說道:“即便是舉世無敵的強人,也不敢說彌平爭端。貧道雖有慈心,但貧道之所為,不是為了拯救蒼生,而是為了讓天下人更廣的未來。”
“而且,如果能夠多出另外一條道,世間三品也會選擇向著這條路探索,而不是想著攪動天下以完成晉升,令得天下動蕩不安。”
如果說如今的天下是一塊蛋糕,那麼道君要做的就是做大這塊蛋糕。
這樣一來,有了更多的選擇,互相搶蛋糕的人也會少些爭端。
這算是附帶作用,而道君真正想做的則是開拓更廣的未來,使得修行的道路更為寬廣,也能夠讓天地回到末法之前。並且,還把神佛妖魔的棺材蓋給按牢了。
他這麼做,也許是為了演繹道果,也可能是懷著其他目的,但其行為,確實是已經闡述清楚了。
至於因此變化而造成的傷亡,道君在意,也不在意。
並且,變化也未必隻有壞的一麵,同樣也有好的一麵。
很難用單純的好壞去評斷這樣的一個人,也很難用普世的道德標準去判斷他。
‘這便是太上忘情嗎?’
薑離不知該如何稱呼道君的這種心境,但他知道擁有這種心境的道君有多可怕,或者說有多強。
可怕的不是他也許會造成的破壞,而是他的實力。
強悍的心境,駕馭的當然也是強悍的力量。
“道友,請。”
道君臉上不見異色,仿佛先前所言都隻是些許小事,隻將手中的茶湯遞出。
薑離接過茶湯,還能感覺到溫熱,但他感受更深的還是蘊含在茶湯中的理念。
厘清清濁,再分陰陽。
以茶喻人,便是如此。
薑離看著這一碗茶湯,目光在周轉的清濁黑白上停留片刻,然後緩緩拿起,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