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歧途?嗬嗬,在他們的眼中,可能從始至終就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活路!”
寧拙沒有正麵回應,但也相當於回答了朱玄跡的話。
他缺乏關鍵信息,所以,根本不可能去反問,朱玄跡究竟是怎麼懷疑到他的。
這等於是不打自招!
他也沒有試探或者沉默,因為這都可能引發朱玄跡的反感、惱怒。
寧拙選擇被動防守,見招拆招。
他故意談及自己的苦難,就是想要利用朱玄跡的性情。
火柿節上,朱玄跡的出現,打了寧拙一個措手不及,讓他不得不以身入局,行險一搏,致袁大勝於死地。
事後,寧拙反省自己,他犯下大錯——對朱玄跡的情報過於缺乏。
至此之後,他就全力收集相關情報。
吃一塹長一智。
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因為再犯,很可能就是生死的差彆。
有一句話,說得很好——最熟悉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
朱玄跡麵無表情,心中卻是深深一歎。
他被打動了!
隻有起錯的姓名,沒有起錯的稱號。
他號稱察隱安民,是他骨子裡有對底層,對弱小的悲憫。
寧拙的話,擊中他心中的柔軟之處。
當然,他聽得出,寧拙除了苦難、逼不得已之外,也有為自己開脫,對朱玄跡試探,以及尋求理解的意味。
朱玄跡感到些許欣慰。
至少寧拙一直在說真話,也在嘗試尋求朱玄跡的理解。而不是一味地不承認,或者反駁。
怎麼說呢?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省力!
而寧拙這份識時務的樣兒,更讓朱玄跡相信,眼前的少年還有救,是可以拉攏、爭取過來的。
朱玄跡輕輕一歎:“路都是人走出來的!”
“有的路容易,但是錯誤的。有的路艱難,卻是正確的路。”
“就像是李雷峰,他後半輩子都過得艱難、清苦,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被如此尊重。”
“其實,人人都有一杆稱,時刻丈量著他人、事情。負重前行,為眾人抱薪取暖之人,便是散發光的人。”
“你也被這股光照耀過!李雷峰早已為你指明了路。”
寧拙沉默。
示弱、共情的策略是奏效的。
從朱玄跡的語氣、神情和話語中,他沒有聽到任何的反感、厭憎。
但問題仍舊存在。
寧拙並不知道,朱玄跡到底把握了什麼線索,從而如此懷疑他,拉攏他。
這一點很關鍵,不知道這一點,寧拙在這場機鋒中,幾乎隻能被動防守。
無法主動出擊!
“這樣下去,絕不是辦法。”
“最終,我會被他逼到牆角中去,再無騰挪空間。”
“與其如此,不妨現在就冒些險。”
寧拙已經看到自己落敗的結果,暗自咬牙,決定行險一搏。
他開口道:“李雷峰是正道楷模,每當我想起他,都覺得溫暖。”
“他讓我感覺,這個人間是值得的。”
“然而,這個世間又有多少個李雷峰呢?”
“能被他的光照耀的,又有多少人呢?”
“是,我被照顧過。我是幸運的,但同時也是不幸的。”
“正因為感受到溫暖,才會更明白寒冷的痛楚。”
頓了一頓,寧拙看向朱玄跡,雙目有神。
“朱大人,人和人是不同的。”
“在我看來,李雷峰和您一樣,都是高高在上的,是台麵上的人物。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戲,都是光鮮亮麗。”
“而我終究是台下的。”
“你知道偷吃那些客人剩下的糕點,是什麼滋味嗎?”
“你得硬著頭皮,忍受鄙夷、憎惡的目光。你得伸手,從杯盤狼藉的垃圾中挑揀。”
“你會覺得羞恥,這種感受是外人告訴你的,也是你內心深處,屈服於口腹之欲所帶來的。”
“我是底層,我從小就是。”
“雖然我姓寧,但我從不覺得我是高貴的。”
“我是卑鄙的。”
“我是賊!”
“我從垃圾中翻檢就食的人。”
“我是底層。嗬嗬,可能說這話,有些矯情。”“但我真心是這麼認為的!”
“你看,我就算長大了,我也插手黑市的生意。我從那些正道看不上的地方,撿東西來吃。”
“我不怕臟,我隻怕吃不飽。”
寧拙吐出一口濁氣,淒然一笑。
“我知道,世間是有李雷峰這般的人的。我敬佩他,也感恩於心。”
“還有朱大人您。”
“我敬佩您。”
“這是真心話!”
“您是王室,是神捕,但您有自己的原則,並始終恪守。”
“您是君子,您配得上您的名聲。”
“然而,我深深地知道:人和人之間是不同的,從出身開始就是如此。人和人的路也是不同的。”
“沒有人能真正的地幫助我。人是孤獨的,人無法做到完全的理解他人。”
“絕大多數時候,我隻能靠自己。”
“我走的路,是我自己的選擇!”
朱玄跡陷入沉默。
他心中發堵。
寧拙這一席話,讓他心湖生波瀾。
他知道寧拙的許多情況,因此理解他。寧拙雖然頂著寧家的身份,但在童年時期,並未因此受益多少。
朱玄跡感到痛惜!
他就像是看到一位溺水之人,口中高喊,伸出手來,想要去救。
但這溺水的人,卻寧願沉淪。
於是,朱玄跡還感到了無力、悲憐、憤慨以及恨其不爭!
你這樣的年輕人,有這樣的才華和天資,不該如此甘於墮落!
於是,朱玄跡的目光轉冷,主動轉移話題:“寧拙,你看過《方清洗冤》戲的吧。”
寧拙:“看過多次。”
朱玄跡:“你說的不錯。人和人的共情,很多時候隻是隔岸觀火。”
“往往這個時候,我們需要親自行動,去儘量地感受。”
“李雷峰為你表演了許多次的《方清洗冤》了。你總是站在台下看,你總以為,你還是曾經那個在台下偷吃的小賊。”
“不是了!”
“時至今日,你已經不同。”
“你是站在台上的人,你知不知道,李雷峰也期待著你能夠站到台上來。”
“他曾經認為,你在六歲開始,就會嶄露頭角,逐步登台。”
寧拙心頭微動。
朱玄跡繼續道:“李雷峰已經去了,他生前沒有看到你嶄露頭角,這是他的一個遺憾。”
“你去彌補這個遺憾吧。”
“去表演一場《方清洗冤》戲。”
“你嘗試一下,站在李雷峰的角度,表演一場木偶戲,體會一下他身處的情境與感受。”
寧拙遲疑:“這……”
朱玄跡目光幽深:“你可彆說,你操控木偶的技藝不行。”
寧拙搖頭:“當然不是……”
朱玄跡展露強勢,打斷道:“你可能不太清楚,他曾經給過你很多次機會。”
“現在的我,也在給你機會。”
“你也該給自己一次機會。”
“上台吧。”
“李雷峰雖然已經去世,但我相信,他仍舊留著光給你,要照你走向正道!”
事已至此,寧拙已經猜到了,破綻很可能出自李雷峰處。
但他和朱玄跡的交鋒打到這種程度,他已是被兵臨城下,根本沒有辦法拒絕,隻能應命。
得到朱玄跡的傳音,朱厚立即進行了安排。
主持的長者登台,告知眾人捐贈雖然結束,但一位少年天才願意登台,表演一場木偶戲為大家助興。
寧拙就這樣,走上了戲台。
他對台下、樓中的修士們致禮:“諸位前輩,請容在下獻上一番心意。”
“在下年幼之時,家境貧寒,生活困頓,曾蒙李雷峰大人垂憐,多次照顧。”
“他老人家從不求回報,唯願助人。其器量人品,令人心折。”
“老人家的木偶戲,我看過無數次,極其精彩。如今,我也有幸學得其中技藝。今日便獻上這一場木偶戲,以表對李雷峰大人的追思,亦為朱大人接任慶賀。”
鼓掌聲、叫好聲響成一片。
修士們感到意外,也感到驚喜,樓中氛圍熱烈。
金丹混戰之前,寧拙的名氣隻在四大勢力中的小範圍內傳揚。寧家上下是熟知他的,畢竟他將寧曉仁拉下了馬。
金丹混戰之後,寧拙因為流言等因素,廣為人知了。
這一次,朱玄跡帶著他前來參加這場典禮,讓眾人印象十分深刻。幾乎所有人都揣測,寧拙是入了朱玄跡的眼,傍上了大腿。
因為朱玄跡,寧拙被更加重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