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跟對人
一場艱難的鬥獸結束了。
年輕的袁一、年輕的袁大勝走在無人巷弄裡。
袁大勝身披數創,每一步行走都牽扯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袁一捂了捂口袋,袋裡是他僅有的三塊半靈石。
他一咬牙,終究還是道:“大剩,你先留在這裡,我去那邊的藥鋪看看,至少能給你買帖膏藥!”
袁一離開,袁大勝踉蹌地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慢地坐在地上。
它喘著粗氣,因為坐下來的動作,也牽扯到了傷口,疼得它心跳加速。
巷弄無人,光線昏暗,好像天地間隻剩下了它。
忽然,一聲鑼響。
袁大勝下意識地抬眼望去,是從對麵牆內傳出的聲音。
隨後鼓聲敲擊一陣,有主持的人高喊:“下麵有請李雷峰大人,為老家主上演一場木偶戲。戲曲名《秦烈赴陣》!”
下一刻,機關高台緩緩上升,木偶們造型各異,琳琅滿目,開始了表演。
袁大勝仰視,透過樹林間的縫隙,看著木偶們宛若真人般你言我語,你打來我逃去,好一番熱鬨。
李雷峰操控技藝如火純青鑼鼓琴鐘之間,袁大勝逐漸忘記身上的疼痛,看得入了迷。
這場戲曲逐步進行,到達了最高潮的曲段。
奸邪設局,誣告秦烈持兵自重,懷有二心。幼主連下三道聖旨,不顧秦烈老將軍身受重傷,執意讓他衝陣。
秦烈老將軍背後插上三麵戰旗,艱難起身,抬起長槊,一步步沉重若山,奔赴前方戰場。
他唱道:
“自幼蒙恩先主養,恩澤如山銘心底。教我忠義護國土,授我智勇立天地。”
“先主恩呐,如父如兄讓我長成,教忠教義,賦我智勇……”
鑼聲沉穩而有力,仿佛在宣告這一場戰鬥的厚重與悲壯。
他又唱:
“幼主年少我扶持,如父如兄儘心力,雖遭猜忌心無怨,但願江山永堅立。”
“幼主小啊,我扶持你登基,如護幼苗盼你成林,雖蒙猜忌心無怨,唯願你能重振國運……”
京胡發出高亢清亮的聲音,時而淒婉,牽動人心;時而悠揚,表達著秦烈的某種期待。
秦烈老將殺到戰場中,猶如雄獅睥睨,殺得人頭滾滾,敵軍膽寒。
他再唱:
“身雖老邁誌不衰,血灑疆場報國恩。先主英靈在天笑,我心無悔赴戰場。”
堂鼓響起,鼓聲渾厚而激昂,仿佛戰馬奔騰,氣勢恢宏。袁大勝看得熱血沸騰!
秦烈久戰不退,傷勢加重,體能耗儘,終究陷入沙場,任憑他將衝陣來救,都衝不破厚重的敵陣。
秦烈自知無幸,仰頭高歌:
“先主恩情永銘記,幼主複興我心牽。血灑疆場不枉然,魂歸故土慰先主。”
“敵軍何懼呼,千軍萬馬不足畏!”
“我之死,不為功名利祿,隻為那一片赤誠忠心。”
“憶昔先主恩情重,國難當頭豈退縮。”
“幼主啊,願你知,忠臣無悔命可拋。我死之後願伱明,忠心赤膽護江山。”
鑼鼓的節奏產生多番變化,既有戰鬥的緊張激烈,也有離彆的悲壯蒼涼。
最後。
秦烈和敵將幾乎同歸於儘。
在生命最後時刻,他麵朝國都方向,半跪在地,拱手行禮:“主公,末將去了!”
一聲重鼓,敲得整座戲台一震。
忽的嗩呐響起,聲音高亢嘹亮,充滿了悲壯,仿佛穿透時空,直擊袁大勝的內心。
嗩呐聲持續片刻,笛子聲參與進來。笛聲清脆悅耳,時而婉轉低回,時而高亢激昂。
最終,聲音高揚,宛若青鳥飛空,一路飛翔,渺茫的身軀逐漸消失在浩瀚的藍天裡。
袁大勝仰頭,久久無語。
這是它第一次看這木偶戲,它已然聽得懂人話,身心皆受震撼。
“大剩、大剩!”袁一跑了回來,手中拿著幾帖膏藥。
他笑道:“好運道,這次藥坊出清,讓我討了一個便宜,多拿了幾副膏藥呢。”
“來,我給你貼上。”
袁大勝任由袁一給自己處理傷口,它看了看袁一,又看看高台上的戲偶。燈籠的光像是火,映照在它的臉上,牆那邊人群歡慶、鼓掌的聲音,始終縈繞在它的耳畔。
“走了,還傻坐著乾什麼?”袁一起身邁步。
袁大勝伸手,指了指對麵的高台。
袁一回頭一看,不以為意:“哦,是木偶戲啊。”
袁一又看了一眼:“是秦烈赴陣曲,很有名的曲目。”
“可惜了,他沒跟對人。”
袁一在前麵走,袁大勝跟在他的後麵。
快走出巷弄的時候,它轉頭最後看了一眼機關戲台。
戲台在緩緩落下,扮演秦烈老將軍的木偶還半跪著。
袁大勝看向袁一的後背,忽然啊啊了幾聲。
袁一疑惑地轉頭,看了一眼袁大勝,不明白它要說什麼,隻是招了招手:“快走吧,回家填飽肚子,早點睡覺!”
……
相依為命,鬥獸,猴頭幫。
……
“看,大剩,這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的孩子!”袁一狂喜,“我有孩子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有後代了。”
“我給他取名叫做袁二。大剩,我的生命可沒有你長呢。”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就讓袁二代替袁一,繼續陪著你吧。”
……
袁二餓了,哭喊起來。
袁大勝把臉盆大小的桃子擠出汁水,澆灌給他。結果把袁二淋成落湯雞。
袁二病了。
袁大勝在夜晚的仙城中穿梭如風,衝進醫館,一把掐住藥師的脖子,拽著他一路飛奔、跳躍,藥師的驚叫聲打破月夜的寧靜。
袁二開始會攀爬。
他拽著袁大勝的厚厚的猴毛,挑戰高峰,每一次跌落下來,都會被袁大勝的手掌精準兜住。
袁二能走能跳。
“猴叔,他們欺負我!”袁二帶著袁大勝來找場子,把其他小朋友嚇尿,崩潰大哭。
……
袁二開始好勇鬥狠,對一個問題很好奇:“猴叔,你和我爹,誰更厲害,你們打過架嗎?我問爹,爹總不答我。”
袁二跑到袁大勝麵前,滿臉崇拜、興奮之色:“猴叔,你好厲害啊,好威猛啊,我什麼時候能像你這樣?”
……
“爹,我聽說你要給猴叔尋妖修功法?不要這麼做啊!”袁二闖進書房,口中高呼。
袁一臉色鐵青,怒喝:“住口,又是誰在你耳邊胡言亂語?”
“爹,猴叔實力已經無人能製。它的那些猴子猴孫,說是寵獸,更準確地說,它們才是主人。那些修士不過是負責喂養的奴隸而已啊。”
“如今形勢已是如此,再讓猴叔實力飛躍,恐怕會更加惡劣。”“到那時,猴頭幫算是誰的?”袁二苦勸不止。
間隔了幾座屋子,身負魔功袁大勝將這番話儘收耳中。
它的眉眼聳搭下來,不再躺臥,而是趴在了地上,低頭看著地麵,發出嗚咽的聲音。
……
猴子猴孫被殺,袁大勝伸出手指,輕點袁二的心口。
袁二被刺殺失敗,袁大勝自傷魂魄,守護在其身邊。
火柿節的爆炸,袁大勝將袁二護在懷中。
病榻上,袁大勝臨死前,再伸手指。恍惚間,它似乎聽到了那一曲《秦烈赴陣》的曲聲。
……
袁二死了。
猴頭幫陷入了短暫的混亂後,被一位長老迅速上位、掌權,穩定了亂局。
袁大勝也死了!
這是寧拙最大的感受。
他回收了樹武鬥猿·大勝,修理好了整個機關,但根本找不到靈性,好像從未存在過。
“孫老大的暗記並無變化。”
寧拙捏緊雙拳,每當他想要親自下場,去探尋孫靈瞳的實際情況時,他的神海中,我佛心魔印就會不斷震動,散發出璀璨的佛光。
我佛自渡!
寶印示警!
告誡著寧拙,一旦下場,就是中了他人的算計。
……
戚白臉色鐵青。
他看著孫靈瞳,難以相信竟然有人能抗得了他的魂刑!
孫靈瞳雙手、雙腿都被釘上了棺材釘,整個人都釘在了立柱上。
他眉頭緊皺,雙眼翻白,因為某種法術的折磨,他整個人時不時地顫抖一下。
行刑至此,戚白毫無所獲。
為了維持察查判官,他侍奉的魂力、法力等等越來越多。
換做平日,他或許已經停止折磨孫靈瞳。畢竟,折磨孫靈瞳拷問出垂髫客,隻是為了方便招攬韓冥。
這完全是一個虧本買賣。
但在虎鬥氣運場中,戚白起了勝負心,爭勝的欲望尤其猛烈。
“或許他的崩潰就在下一刻!”戚白帶著這樣的期待,臉色猙獰地低吼,“很好,我喜歡你這樣的硬骨頭。”
“接下來,你將承受十倍之前的痛楚!”
“嗬嗬嗬。”
“死亡對你而言,會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惜,你惹怒了我。”
戚白催發法術,正中孫靈瞳。
孫靈瞳好似被山巒壓身,痛楚之猛,讓他產生錯覺,仿佛身心都被山巒碾碎。
無邊的痛楚滲透到他的每一寸肌膚裡,但他偏偏昏不過去。
他像是一葉扁舟,在狂風暴雨中,跌落無儘的海底大漩渦中。
過往的記憶像是一束光,微弱且又倔強,在這無邊的黑暗,堅持著閃耀。
都是關於寧拙的。
“他人可以掌控黑市,為什麼我們不可以?”
“有意思,就讓我們兄弟齊心,執掌黑市!”
“小拙,你不要露出真麵目,用蒼鐵漢甲幻化偽裝。我反正已經被他人熟知,無所謂了。”
寧拙笑著改稱呼:“以後我就直接叫你孫老大吧!”
“老大,貨不對啊。”
“孫老大,我就在你身後。”
“老大,衝吧!”
“孫老大,你放心,我會一直跟著你的。”
劇痛如海如淵,將孫靈瞳淹沒。
他睜開雙眼,往昔靈動的眼眸儘是血水。
孫靈瞳慘烈一笑,自知空空如也印效果有限,自己也難在堅持。
他悍然發動最後手段!
戚白敏銳發現異常,大驚失色:“什麼?你竟然自毀魂魄!”
孫靈瞳觸發空空如也印,對自己的魂魄下手,以對抗戚白的搜魂。
戚白瞪大雙眼,驚疑萬分:“那垂髫客究竟是你什麼人?你竟然寧願魂飛魄散,也要保他?!”
“你究竟是不是不空門的人?你還是不是個魔修?!”
“難道說,他是你的同門?是你不空門的聖子?”
“嘻嘻嘻。”孫靈瞳咧嘴,艱難無比地發出最後的笑聲,“他不是同門,他是我的兄弟。”
“兄弟?”戚白更加疑惑,“兄弟不是拿來出賣的嗎?為了一點信息,你連命都不要?你究竟想要什麼?”
孫靈瞳垂下眼簾,他太虛弱了,他的聲音非常低微:“我、我隻想要證明……他沒、沒跟錯人。”
戚白側耳傾聽,聽到的卻是這樣的話。
“不可理喻!”戚白憤怒到了極點。
有生以來,他從未有過如此的憤怒!
他感到被深深的侵犯。
他徹底失去了耐心。
這一刻,他忘記了收服韓冥,忘記了垂髫客。
他並指如劍,狠狠地戳向孫靈瞳的眉心。
這一戳下去,必定能將孫靈瞳額頭洞穿,真正死亡!
轟!!!
爆炸陡然發生。
戚白冷笑,絲毫不顧,執意要殺孫靈瞳。
但下一刻,大陣陣紋顯現,將孫靈瞳牢牢護住,擋下了致命一擊。
猛烈的爆炸衝擊過來,附帶澎湃的熱焰。
爆炸將戚白掀飛,隨後淹沒了他。
反觀孫靈瞳在陣紋的保護下,被挪移出屋。
下一刻,他落到了一個老人的身邊。
這個老人老態龍鐘,麵色滄桑,眼袋黑紫,皺紋深得能夾蚊蟲。
他的發烏黑雜亂,從頭頂蔓延到肩膀,垂至腳麵,像是一個寬大的黑色鬥篷。
他手拄拐杖,腰背佝僂得很厲害,整個體態彎如龍蝦。
他自稱垂髫客。
他是孫靈瞳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