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異兩隻胳膊有幾塊當年台球廳失火的傷疤,因為波哥大氣候暖涼,一直被衣袖遮蓋著,小橙子出生後,他不聲不響去找了個紋身師。
左右手臂各有一個紋身,童趣點的那個屬於小橙子,張揚狂野的那個屬於苗靖。
苗靖是在他進浴室脫衣服時才發現不對勁,走過去動手觸碰,仔細端詳,而後輕輕吸了口氣,瞳眸已經泛著隱隱淚光。
她還處於產後情感波動期,任何一點點小情緒都會放大——屬於她的那片紋身,是一片淩亂的彩色,線條重疊交纏,但仔細看仍可窺見隱匿其中的細節,有火焰玫瑰、星芒日落、牽手和背影,接吻和相擁。
繞到另一條手臂,圖案簡單明快,是個橙子做的熱氣球,吊筐邊緣趴著一個小小的黑腦袋,梳著小小的羊角辮。
他問:“酷不酷?”
她聲音悶在他胸膛發酵:“超級酷。”
賞臉捧場的隻有苗靖,三個月的小橙子還沒小羊角辮,頭頂隻有軟塌塌的小黃毛,被抱著湊近看她爹的新圖騰,小臉不樂意扭開,嗚嗚哇哇掙紮著要走開。
小橙子和她爹似乎磁場不太合,隻喜歡香香軟軟,溫柔哄她睡覺的媽媽,不喜歡身上硬邦邦,每次都企圖把她從媽媽身上扒下來的爸爸。
陳異佝著背,手指戳戳女兒肉嘟嘟的臉頰:“喂!給點麵子啊,我可是你老子。”
小嬰兒嘴巴一癟,不喜歡他動手動腳,扯開嗓子要哭。
總這麼不給麵子。
不知是不是家裡人多的原因,還是陳異是家裡唯一的男性,小橙子格外不喜歡爸爸,一抱就不高興,要麼吐奶要麼狂哭,好幾次陳異幫她換尿不濕,小橙子直接在他身上畫地圖,從那時起,父女兩人就劃出了涇渭分明的界限——父女倆多數時候相處就是大眼瞪小眼,他挑眉毛做鬼臉,吹個口哨打個響指,也能成功地把小橙子惹毛,更彆提每天晚上都是陳異把小橙子拎給佩雷拉過夜,成功在女兒心中埋下怨恨的種子。
爸爸媽媽的房間不是她的房間,她隻能每天進去玩一會會,隻要爸爸晚上一回來,媽媽就沒空再跟她親親抱抱,她隻能跟佩雷拉玩,爸爸還大言不慚,說白天媽媽是她的,晚上媽媽就是爸爸的,哼,她是小嬰兒哎,大人怎麼可以跟小嬰兒搶。
苗靖還在哺乳期,睡前還要再喂一次,最好是能成功哄睡小橙子,這樣她不哭不鬨,所有人都能輕鬆睡一個晚上。
把孩子放進小床,朝佩雷拉擺擺手,苗靖躡手躡腳走出房間,噓了口氣,推開臥室的門。
陳異已經等了很久,甚至都無聊到玩起了手機遊戲。
“睡著了嗎?”
“睡著了。”苗靖撈起一縷垂散在鬢邊的長發,用發卡重新挽起,收拾東西,“你洗過澡了?”
“還沒。”他眼神在她身上掃來掃去,探照燈似的,喊她,“過來坐。”
她剛換了睡裙,斜斜乜了他一眼,臉頰微染紅暈,捏起裙子走過去,身姿纖弱清麗,眉梢神情又是嫵媚勾人的,陳異大掌撈住她的腰肢,肆無忌憚上下其手。
苗靖一直有去上瑜伽課,想要恢複到孕前體重,兩人打算過兩個月帶小橙子去海島度假,苗靖不舍得放棄衣櫥裡那些漂亮裙子和泳裝,心心念念想要再穿出門。
“彆瘦了,這樣剛剛好。”他掌上捏得用力,“身上肉一點我更喜歡。”
苗靖一語戳穿他的齷齪心理:“你捏的地方不屬於你,小心你女兒又報複你。”
陳異眉棱一挑,笑容不懷好意:“她吃飽了,當然該輪到我。”
單臂把人抱起,大步邁進浴室,浴缸了已經放好了水,苗靖夾在冰涼牆壁和火熱懷中間呼吸不暢,他迷戀她身上那股純甜又柔軟的純潔氣息,再仰頭,水珠從她眉眼鼻唇濺落在他臉頰,迎上一張嫣紅水潤的櫻唇,又覺得瑰麗美豔得如同妖精。
如果把時間和感情完全傾注在對方身上,人生每個階段似乎都有失而複得的喜悅,有了孩子後,兩人似乎達到了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兩人會不約而同去一家店買同一種食物,每次他回家都能看見他腦海裡想象的情景,有種千折百轉了然於心的熟稔,又是更進一步的新生新奇和從頭開始。
兩個新手要適應的還是小橙子,特彆是陳異,還在學習如何當個爸爸。
小橙子五個多月,苗靖的產假結束,深思熟慮之後,她決定回公司上班。
孩子交給保姆佩雷拉,家裡還有梅吉思,兩個大人一個嬰兒,社區治安很好,苗靖想怎麼著也應該放心。
不太放心的人反倒是陳異——中式和西式育兒方式不一樣,哥倫比亞家庭生育多,大家基本都是粗放式育兒,把小橙子扔在地板也能讓她玩一天,再說又是西語環境,中文啟蒙也是問題。
他工作環境沒那麼正式嚴謹,有時候就留在家裡處理雜事,等小橙子開始學爬滿屋亂轉的時候,陳異有空把佩雷拉和小橙子帶去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還在酒吧隔壁,陳異把一塊地方改成了嬰兒活動區,圍起了圍欄,把小橙子放在裡頭,給她扔幾個玩具,讓佩雷拉在一邊照看,陳異時不時轉身瞧瞧她,看小橙子叼著嬰兒奶嘴抱著布娃娃,360度轉圈圈,最後兩隻小手顫巍巍握著圍欄,撐著肥嘟嘟的小短腿站起來,咧嘴衝著吉諾笑。
吉諾逗小娃娃挺有一套,不忙的時候陪小橙子玩皮球放音樂跳舞,駕著小橙子坐在肩膀扭來扭去,惹得她咯咯直笑,陳異在對麵打電話,眼睛直直瞧著自己女兒手舞足蹈,唇角不知不覺也勾起微笑。
跟吉諾玩夠了,小人兒在陳異辦公桌上搗亂,把電話線纏在自己身上,在鍵盤上歡暢蹬腿,把桌上的咖啡杯打翻,陳異冷冷皺著眉頭,拽著她的尿不濕把她拎起來,扔給小橙子一個不耐煩的神情,在她屁股上輕輕扇了一巴掌。
“你再搗蛋試試,看我揍不揍你!”
小橙子癟癟嘴,兩隻眼睛頃刻盈滿汪汪眼淚,咧嘴嚎啕大哭,聲音天崩地裂,就是要找媽媽,連佩雷拉都哄不好,最後陳異把哭得淒慘的女兒抱起來,摟在自己懷裡,拍拍她肉嘟嘟的腿,拍拍她小小的、奶香奶香的身體,哼起了苗靖常哼的兒歌,最後成功把小橙子哄得睡著了。
看著那張和自己相似、還掛著淚珠的小臉,他心裡軟得跟什麼似的,頭一次有血脈相連的柔情,忍不住低頭親親女兒額頭,手指抹去她麵頰的淚痕,也怔怔地看了很久。
漂亮的小臉蛋,嬌嬌軟軟的小身軀,他和苗靖結合,從苗靖身體裡分離出來的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天天長大,很快會走路,會說話,度過自己的幼兒、童年、少年……
當然要對她好更好一點。
小橙子熟悉了辦公室環境,也咿咿呀呀想要出門玩,陳異總在她睡醒後帶她出去轉一圈,單臂把小橙子摟坐在臂彎,穿著尿不濕的肥嘟嘟的小屁股硌在手臂,粉嫩嫩的小紗裙和爸爸的牛仔外套格外搭配。
陳異帶她去看路邊的彩色塗鴉,路邊也有人放著音響跳舞,小橙子跟著音樂節奏扭動小屁股,還有拋瓶子的,疊羅漢的,玩火的雜耍項目,是小橙子每天必看的重點娛樂項目,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奇盯著,連奶嘴都不知不覺掉在地上,回家才反應過來。
中午趁空去找媽媽吃午飯,陳異抱著女兒在樓下等,看見苗靖從公司出來,小橙子歡天喜地迫不及待撲進苗靖懷裡,兩人在附近餐廳吃飯,小橙子捧著奶瓶咕嚕咕嚕喝完,大大圓圓的眼睛覬覦著餐桌上的食物,陳異刮點牛油果泥塞進她嘴裡,小橙子咧著幾個米粒乳牙,衝著爸爸媽媽笑。
“她居然對你笑耶。”苗靖捧著臉腮,興致勃勃看陳異照顧孩子,“看來你們倆相處很不錯。”
“親生的。”陳異淡定得很,“怎麼說老子也是她爹,我那辦公室都快變成托兒所了,彆的沒有,尿不濕和奶粉管夠,隔壁酒吧還來問我借牛奶,說給人醒酒用。”
也有混不吝的時候,陳異把小橙子帶去台球俱樂部,把孩子往台球桌一放,給她幾個台球玩,小橙子似乎對台球也有興趣,她腳丫一蹬,圓滾滾沉甸甸的球滾兩滾,自己追著球跑,爬到了球桌邊緣,眼看著要跌下去,陳異長手一撈,又把她拎回球桌中央,給她扔一根台球竿,小橙子揮著長長的球杆啪啪啪砸桌子,惹得陳異眉開眼笑。
“快點長大,老子教你打台球。”
忍不住在女兒滑溜溜的臉頰啵唧一口,小橙子細細的眉毛皺皺,手握成拳頭,呀呀揍在陳異的鼻梁眼角,還有點酸酸的痛感,陳異把她拎起來,齜牙咧嘴罵她小混蛋,彎腰遞根磨牙餅乾過去——苗靖禁止他在女兒麵前說臟話,隻能低頭投誠,不能武力暴動。
父女倆的感情就這麼顫顫巍巍壘起了基礎。
等到苗靖晚上回家,剛學會走路的小橙子每天癟著嘴往媽媽懷裡鑽,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陳異高大身形追著她的小碎步,無奈跟苗靖攤手:“我沒欺負她。”
他恨不得朝老天翻個白眼:“不信你問佩雷拉。”
苗靖看著眼淚汪汪的女兒,摸摸她柔軟的黑發,柔聲問:“跟爸爸玩得開心嗎?”
小橙子還不太會說話,噘著嘴搖搖頭,又遲疑點點頭,摟著苗靖的脖頸發出了聲“papa”的音。
“她喊你爸爸呢。”苗靖笑盈盈扭頭。
他眼神猛然熠亮,頗為傲嬌地哼了一聲,捏捏女兒的小腳丫——男人寵女兒怎麼寵?小橙子在陳異身邊,從來沒有下地走過路,不是抱著就是舉著扛著,絕不讓她的小腳丫沾半點灰。
陳異開始默許小橙子每周偶爾睡在主臥室。
小橙子睡在小床,像小青蛙一樣趴在枕頭上酣然入夢,苗靖撐著下巴注視她的睡顏,陳異走過去,腦袋擱在她肩膀:“你看很久了。”
“她真的長得很像你,像你小時候。”
“我小時候是什麼樣子?”
“眼睛很亮,五官很乾淨,低著頭的時候睫毛長長的,揚起頭很驕橫。”她幽幽歎口氣,“你沒發現,小橙子也很霸道嗎?她的玩具從來不讓人碰,看見我跟你手牽著手就要哭。”
“何止這樣,吉諾的女朋友來辦公室找吉諾,小橙子不肯讓她進來,扯著吉諾的褲腿哭得撕心裂肺,我帶她去酒吧玩,她自己站在舞池扭起來,還要人鼓掌。”
“啊?你帶她去酒吧?”苗靖滿臉黑線,“她才一歲,你帶她去酒吧喝酒還是蹦迪?”
“不是,我過去交房租,跟房東聊了兩句,大上午的,酒吧裡連個人影都沒有。”陳異碰碰鼻尖,“五分鐘就出來了。”
“實在不行還是把她放在家裡。”
“跟著我有什麼不好,反正佩雷拉也在,我還能陪她說說話,逗她玩玩。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今晚去浴室?嗯?”陳異麵龐埋在她脖頸,“讓她安安靜靜地睡。”
“她醒了怎麼辦?”
“我們速戰速決。”他把人打橫抱起,“把燈關了,小聲點,彆吵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