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手裡摸了十二遍。
陳異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叼著煙,擰著濃眉,態度當然不可一世,也許電話接通後可以給個台階——他去接她下班,搬家的事也可以再商量,他可以搬出去住,把這套房子騰給她……
嘟嘟兩聲,苗靖直接摁了電話,稍後有微信消息,說自己和同事在開會,自我安排,讓他不用在意她,忙自己的。
大晚上的開會。
他盯著手機屏幕上那一行字,神情略冷淡,不以為意睨著眼,舌尖刮著腮幫子,最後頜關咬住,沉沉磨牙。
挺好。
舒舒服服往沙發上一靠,長腿懶散架在茶幾,煙在胸腔裡悶得飽脹脹的,最後生出一點痛意才緩緩放出來,醇烈霧氣繚繞模糊了麵容。
九月的藤城,天還是炎熱悶窒,陳異起身,去了台球廳,自己悶頭打了一晚上的台球,第二天波仔過來,看陳異躺在沙發上,整個人懶懶的,他最近也總是這個狀態,波仔跟他說話,陳異似是而非唔了聲,兩手插在褲兜裡,心不在焉往外走。
回到家,家裡自然沒人,茶幾上煙蒂堆成山。苗靖回來這麼久,兄妹倆關係不親近,聊天界麵對話寥寥,一整天下來,苗靖就給他發了個消息,冰箱裡的牛奶馬上要過期,讓他處理一下。
陳異打電話喊人,要找點樂子,去酒樓或者ktv,邀牌局搓麻將,一呼百應,塗莉也來了,弄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席間各人聊得紅光滿麵,唾沫橫飛,陳異一根一根抽著煙,在ktv也是沒個正形,塗莉跟呆毛一夥人打麻將,瞟見他捏著啤酒窩進沙發看mv,彩色光束流淌在他深邃麵容,消沉又風流的性感。
鬨完散場,陳異喊了個代駕回家,塗莉摟著他胳膊,看他懶散微醺,扭頭望向窗外,側臉英挺,手裡捏著隻打火機,塗莉把他手指掰開,銀質打火機被他體溫熨得滾燙,她也燙得哆嗦了下,身上軟綿綿的,把打火機放進他褲兜,手指在兜裡挑逗他。
沒反應?
陳異回過神來,扭頭看她,眉棱皺著,漆黑的目光在她麵上滾過,有點不耐煩,把塗莉的手拽出來。
“你回自己家。”
“你怎麼了?”塗莉笑盈盈貼在他耳邊吐氣,“吃素了?”
他目光冷了一瞬,眼皮微耷,嗓音沉啞,卻也不是生氣,隻是不耐煩,毫不憐香惜玉:“滾邊去。”
“到底怎麼了?”她耐著性子討好,嗲聲嗲氣,“有什麼心事?我幫你開解開解?”
“閉你的嘴。”
塗莉媚眼默默一甩,低頭摳自己的美甲。
就最近這陣子,陳異總是不耐煩,似乎有心事,雖然以前也沒對她熱絡成怎麼樣,但多少有浪蕩愛玩的時候,也沒見他沉悶過,天塌下來他都能懶洋洋頂著,肩膀一撐,背挺得直直的。
她有那麼點直覺,卻琢磨來琢磨去,琢磨不出點頭緒。
兩人各回各家,塗莉也是暗搓搓一肚子火,最後發消息問苗靖,苗靖說她不在家,出差了,不清楚情況。
第二天一早,陳異去了趟苗靖單位,想著見一麵,有些事當麵說清楚痛快,再說家裡她那些東西,難道就放著不要了?她要真住公司,他幫忙送過來。
一連打了幾個電話,苗靖都沒接。
廠區不隨便放訪客,門衛接過陳異的一包煙,幫他打內線電話問問,苗靖的內線沒人接,應該不在工位,門衛問了一圈,說是苗工不在公司,出差去了。
“出差去了?”陳異叉腰斂眉,“什麼走的?”
“這幾天都不在。”
陳異愣了下,臉色惘然莫名,很不好看:“行,謝您幫忙。”
白跑一趟,開車回去,開發區好長一段路都沒見半個車影,道路空蕩蕩的,人骨子裡總有那麼點野勁,車速突然輕盈起來,車窗飄出一句恨恨罵語:“死丫頭!”
叫她走就走,那就不是苗靖。
這丫頭,骨子裡就有股焉壞勁——趁他不在家,自己撬門住進來,懂不懂鳩占鵲巢這幾個字怎麼寫。
苗靖真出差去了,跟主管去供應商處驗收設備,隨身還帶了幾個車身衝壓件,三十斤的航空箱她拎著吃力,於是這次出差把盧正思也喊上了。
出差地點是北方一個重工業城市,行程安排得很緊,主管有心曆練手下新人,把項目放手交給苗靖,她白天跟著項目經理和供方工程師進車間上操作台,北方盛行酒桌文化,晚上還有吃飯應酬,回酒店之後還要寫報告,盧正思資質比苗靖淺,輔助她工作,兩人基本忙到半夜一兩點才休息。
就這麼出差幾天,接觸的工程師但凡單身的,都主動加苗靖微信——很少見的女性工程師,容貌柔美,專業過硬,完美到不像話——酒桌上也就苗靖一個女生,怎麼看怎麼賞心悅目,項目經理在苗靖麵前隆重推銷自家工程師,說是項目交付後可以駐場技術支援,去藤城紮根也不是不行,苗靖領導姓譚,幫苗靖擋酒,急赤白臉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部門就這麼一個女工程師,要當寶貝供著,誰眼紅也不好使。
苗靖入行的原因是她喜歡這種工作氛圍,倒不是喜歡特殊照顧,身邊人都是工科男生,全技術工種,大部分聊的都是工作和項目,沒有商務場合那麼多花花腸子和明爭暗鬥。
應酬結束,回酒店繼續工作,進房間後先給陳異打電話——看見他早上的來電。
“喂。”話筒那邊的聲音電磁似的啞。
苗靖手指敲著電腦鍵盤,手機開著免提擱在一旁,嗓音冷清:“找我有事?”
“沒什麼事。”
“嗯。”
電話似乎即將掛斷,一片空白後又響起男人懶洋洋的聲線。
“去哪出差了?”
“錦城。”
“什麼時候回來?”
“周五就回家了。”
她說回家。
陳異沉默了會,嗓音縹緲:“不是說……這輩子再也不回來,你回來乾嗎?”
苗靖語氣淡若雲煙:“你不也說讓我滾,滾得乾乾淨淨,怎麼還去公司找我?”
他嗤笑一聲,語氣閒閒:“你房間那些東西不搬走?我早晚也要扔了。”
“我讀大學的時候你也這麼說。扔了嗎?”
“……”
陳異搓了把臉,抿唇沒說話。
時間又靜了靜,苗靖問他:“你在哪?”
“台球廳,今晚我守店。”
“是麼?你那邊挺安靜的。”苗靖勾了勾唇角。
陳異反問她:“你以為多熱鬨?”
沒等聽見回答,酒店房門響起敲門聲,苗靖起身穿外套:“你掛電話吧,我同事來找我,我們有點事。”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話題裡的聲音微泄不滿,“男的女的?”
“盧正思。聊工作。”
敲門的正是盧正思,手裡拎著電腦包,站在酒店門口微笑:“苗工,郵件看到了嗎?”
“看到了,圖紙我也找到了,有幾個定位孔要修改一下,咱們抓緊時間改圖紙,發給供應商讓他們修模。”苗靖轉身收拾東西,“你等我一下,我拿電腦,酒店樓下有個小招待室,我們去那裡吧。”
“好。”盧正思晃晃手裡的手機,“我看你晚上也就吃了幾口菜,錦城的燒烤很有名,羊肉串烤羊排評價都很高,我點個宵夜送到酒店?”
“可以呀。”苗靖笑笑,“我們想法不謀而合,我也想著弄點宵夜,你喝咖啡嗎?我買兩杯咖啡如何?”
“也許啤酒配燒烤更好?”盧正思濃眉舒展,笑道,“咖啡我也可以,苗工你愛喝什麼咖啡?”
“那你應該喜歡啤酒冰咖啡……”
盧正思站在酒店門口和苗靖聊著天,苗靖抓桌上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手機的通話時間還在一秒秒往上跳,秀眉一挑,摁掉電話,把手機塞進電腦包,關上房門,和盧正思一起往外走。
陳異不以為意,把手機塞回兜裡,皺眉坐在吧台。
苗靖近來和盧正思走得最近。
兩人被分在同一小組,負責同一車身部件設計,工作上苗靖會關照盧正思,兩人共事加班,接觸時間很多,閒時也會聊幾句。
盧正思知道苗靖也是z省人,兩人老家相隔不遠,後來才知道她很多年沒有回過老家,對家鄉的記憶很模糊,時不時會送點家鄉零食給她,偶爾也能喚醒苗靖兒時的記憶,苗靖也跟他聊藤城的一些風俗飲食,有時候他出門辦事,幫著參謀出主意。
兩人相處輕鬆愜意,聊天也很契合,盧正思對她殷勤周到,一直以“關係不錯”的同事正常相處,沒有越界。苗靖的選擇其實很多,公司單身男青年數量極多,一挑一大把,樓下新入職的車燈設計女工程師,部門還包給她找男朋友,苗靖的出色容貌加上工作能力,一大批有誌青年虎視眈眈。
奈何她是冰雪冷清的漂亮,工作又是公事公辦,一絲不苟,從不跟人嘻嘻哈哈打打鬨鬨,不熟悉的人不敢輕易上前,盧正思對她有好感也沒敢挑明。
借著這次出差,旅途上兩人偶爾也會聊些私事,苗靖問他有沒有談過戀愛,盧正思略有惆悵:“大學時候談過一個女朋友,她工作簽了彆的城市,也因為彆的一些原因,和平分手了。”
“和我以前的一段感情有點像。”苗靖笑笑。
經曆相似,有新話題可聊,盧正思借機問起她的感情故事,苗靖爽快分享,寥寥數語,簡單明快,灑脫大氣。
“苗工,你看著不像談戀愛的女生。”
“是麼?”苗靖含笑,“我看著像尼姑庵的女生?”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你……很特彆……”他絞儘腦汁組織詞彙。
盧正思其實想說,她看著像那種追求者死纏爛打,她走在前麵不屑一顧的高傲。
苗靖換了個話題:“那你現在有喜歡或者在追的女孩子嗎?”
“沒有追彆的女生,喜歡……”盧正思看著她笑,不好意思撓撓頭,欲言又止,“苗工你呢?”
氣氛微妙有變,苗靖粲然一笑,歎口氣:“我也沒有,我可能不會再談戀愛。”
盧正思心底惆悵了那麼一瞬。
“不過……”她想了想,清澈幽靜的眼睛注視著盧正思,“你能幫我個忙嗎?”
“什麼忙?苗工你儘管開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當我新一任的男朋友?”苗靖臉色溫婉,柔柔開口,“當然不一定是真的,時間也不會很長,兩三個月就好。”
“?”盧正思心猛然跳動,重重眨了下眼睛,神情呆愣,“苗工……你……”
苗靖悠悠解釋:“家裡人生了重病,有個好消息讓他高興高興。”
“……”
她歉意一笑:“這個請求有點唐突,如果我讓你覺得不舒服,那我跟你道歉,當我沒說過。”
苗靖和盧正思周五回到藤城,他把她送回家,兩人拎著行李箱上樓,沒等苗靖掏鑰匙,門從內被打開——陳異倚在門口,嚼著口香糖,長長的腿擋著路,不聲不響打量著兩人。
苗靖極輕微皺眉,瞟他一眼,大方把盧正思邀請進來:“正思,你進來坐會吧。”
“我哥,陳異。”苗靖介紹,“公司同事,盧正思。”
“你好。”
“你好。”
兩個男人的手禮儀性/交握在一起,盧正思覺得力道有點沉,有點緊,攥得讓人吃力。
走了一周,家裡又是亂糟糟的,苗靖請盧正思在椅子上坐,找水杯給他倒水,含笑說見笑,自己回房間換身衣服,留陳異和盧正思在客廳等。
盧正思的目光悄悄打量陳異,有那麼點探究又意味不明的意思。
“出差還順利吧?”陳異姿勢不太客氣,語氣蕭疏,“你倆一個部門的?”
“很順利。”盧正思這才介紹自己,和苗靖是z省老鄉,大學也是同專業,在同一部門同一組,負責同一車身部件。
陳異英俊麵龐上笑意滿滿:“怪不得你倆一起加班。”
“抽煙嗎?”
“謝謝哥,我不抽。”
沒說兩句,苗靖從屋裡出來,換了身淡雅裙裝,嘴唇口紅顏色有點豔麗,迎上盧正思的眼神,星眸微亮,低頭微笑著把長發撩到耳後,邀請盧正思出去吃飯。
“我們吃火鍋好嗎?”
盧正思當然說好,苗靖拎起包包要往外走,盧正思跟著她,猶猶豫豫看著陳異。
“陳異哥不去嗎?”
“我哥朋友很多,應酬也多,他不和我一塊吃飯。”苗靖沒回頭,聲音帶著笑,“我們倆去就好了。”
“你倆去吃就行了,我晚上還有事。”陳異無所謂聳聳肩膀。
兩人把陳異撇在身後。
他打開電視機,眼睛盯著不知所雲的連續劇,優哉遊哉窩進沙發抽煙,這煙卻沒抽下去,一點星火在指尖明明滅滅。
一個半小時後,苗靖吃完飯獨自回來,聞到滿屋子煙味,皺皺眉,問陳異怎麼還在。
“今天不去台球廳嗎?”
陳異淡淡嗯了聲,關了電視,捏著煙去了陽台,苗靖回了房間,沒多久也出來,換了鬆鬆垮垮的t恤長褲,抱著臟衣服扔進陽台洗衣機裡。
兩人各自占據了陽台的某個角落。
苗靖背身問他:“有外衣要洗嗎?深色的,我這兩件衣服有點少。”
“有啊。”他懶洋洋說話,而後伸手掀身上t恤,兩手交叉抓住衣角,往上一拽一拉,滑出一截灰色抽繩運動褲勒著的窄腰,而後是平坦堅硬的小腹,鼓囊囊的小串肌肉,斜坡往上攀爬的健美胸肌,男人的凸出蜜色肌膚的鎖骨和喉結脖頸。
黑色t恤隔空扔過來,呼的砸在苗靖腦袋上,她眼前一片黑,帶著騰騰體溫的t恤,濃鬱的汗水和煙草味,皮膚呼吸和香皂的淡香。
苗靖心裡晃了晃,端著洗衣液桶的手也晃了晃,明顯察覺洗衣液灑出來,傾在自己手指。
“陳異!!”她語氣晃動,像波瀾動蕩的湖水。
那衣服完全罩在她頭頂,把她腦袋和肩膀都裹住,苗靖聽見他一聲低低啞啞的輕浮笑聲,而後是腳步邁過來,在她身後一點距離站定,後背有沉重壓迫感,炙燙的體溫隔著微小距離傳遞在身上。
他伸出一隻手,擦過她的肩膀,粗暴拽她腦袋上的t恤,衣服跟著他的力道往下滑,把她發絲弄亂,全撒在麵上,他的手肘撞在她肩膀,硬邦邦的骨頭硌著,她默默無言,等最後一點布料從她麵頰滑落,最後視線亮著,衣服扯在他手裡,骨節分明的手指撒開,衣服掉進了洗衣機。
苗靖臉上滾燙,全身僵硬,察覺他在身後咧嘴笑,耀眼放肆的壞笑無聲綻放在微暗夜晚,跟秋日綿綿不絕的餘熱混攪在一起,生氣勃勃又熱氣騰騰。
“好了,你洗吧。”
他轉身進屋,輕輕吹起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