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求雨祀進行到尾聲,天上落下的雨漸漸小了,烏雲也逐漸散去。
龍女汀荷以君臨之姿,傲然從木道上踏立歸來。
在萬人敬仰之下,她披著盛裝回到漓王身邊,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那些早已重複過一遍遍的恭維。
路過伏梔的身邊,汀荷微微側目,掃過伏梔身上的粗布麻衣,微不可察地搖搖頭,隨後便坐於漓王的另一邊。
而隨著汀荷所主持的求雨祀落幕,半數以上前來觀禮的也散去了。
等到伏梔所主持的播種之事進行時,剩下的,大多都是城外趕來盼著良種的農人。
相對於比較富庶的城中之民來說,這些人麵相更加枯瘦,眼中也更為麻木,他們大多數沒有屬於自己的田地,要麼是租主家的田,要麼是給主家乾活。
不論哪一種,唯有田裡產出多了,他們分到的糧食才更多。
高塔上的伏梔,目光掃過這些人的臉上,她再度想起了那個偷偷將她的木盒埋起來的木訥中年人。
他們,其實都是一類人。
沒有那麼多禮義廉恥,沒有那麼多大道理。
連飯都吃不飽了,誰還會在乎這個。
他們唯一要的,便是吃飽飯活下去。
伏梔再度想起那木訥中年人求饒時的話。
‘要是伏大人的話,一定會站在他們一邊.......’
不。
伏梔於心底無聲地否定。
要是母親的話,也絕不會寬恕一個犯了錯的人。
但是
伏梔從高高在上的塔頂,一步一步走了下去,走入了這群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之中。
在他們主動讓開的路上,和他們身穿同樣粗布麻衣的伏梔,緩緩打開手裡的木盒,從中抓起一把種子。
母親會做的事隻有一件
伏梔看向路的儘頭,那是一塊四四方方的圃田,正中是一塊能走動到田裡各處的小祭台,四周則被圈了起來,除了她,無人能進去。
來到圃田中,沿著祭台,伏梔將手中的種子一點一點灑了下去。
那便是......讓他們不用犯錯就能吃飽飯
伏梔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現在的她,終於有些明白母親身穿粗布麻衣灑下種子的心情。
塔上的眾人注視著走入了農人之中的伏梔,一些竊竊私語聲低低響起。
“穿百姓衣,行百姓事......這都是伏大人在的時候立下的規矩。”
“這位......也還是一脈相承,畢竟規矩立容易,改就難了。”
聽到這些竊竊私語,漓王看向伏梔的視線略有些不悅。
他對身邊的汀荷淡淡道,“我府上也不是沒有布料,再做一套祭祀之衣也不是什麼麻煩事。”
汀荷對此卻輕輕一笑,“畢竟大娘的用意是融於百姓之中,為百姓著想吧,聽說當年,大娘的風頭可是差點蓋過了父親。”
漓王對往事卻不願再提,隻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同時道,“我明白這份良苦用心,隻是覺得倒不至於年年如此,都知是我漓王的女兒,也都知道是做做樣子,不會當真。”
麵對自家父親略有些抱怨之意的話語,汀荷再度一笑化解,轉而道,“父親,既然求雨祀已了,我便先回去了,還有點事要處理。”
“哦?什麼事?”
汀荷站起身,略一行禮,同時說,“隻是從昨晚那死去的犯人嘴中得知的一件......有意思的小事罷了,我要去驗證一番,不需要父親費心。”
漓王並未想太多,點點頭,“去吧。”
汀荷行至塔邊,向下看了一眼,而此時的伏梔,剛剛灑完盒中之種,正回頭看向高塔之上的他們。
就是這一眼,讓汀荷愣了下。
隻因為她看到這個向來畏手畏腳的妹妹,此時的神情卻大不相同,伏梔的眼底閃動著一種光芒,那光芒裡卻充斥著莫名的決心。
連帶著,連伏梔身上的氣勢也為之一變。
那個什麼都害怕做不好,沒有絲毫自信的伏梔,幾乎是眨眼間褪去。
汀荷起初隻是愣了下,隨後不知是聯想到什麼,嘴角掀了掀,踏著下去的路,緩緩離開了。
倒是塔中其他人也注意到伏梔此刻投來的視線。
這些漓王封地上的要員,都明白這個小女兒有些被漓王雪藏的意思。
其性子也向來懦弱,可這一眼,卻讓他們恍惚間覺得,那個懦弱的小女兒......好似有些不一樣的變化了。
就連漓王也是,他怔了怔,看向伏梔的視線,好似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
蘇遠也感覺到了伏梔身上那一瞬的變化。
伏梔似是在一瞬明悟了些什麼。
這可不是靠自己的說教帶來的改變。
想到這,蘇遠不由得會心一笑。
伏梔身上的變化不是一朝一夕間產生的,這一年來的轉變,他都看在眼裡。
而這份變化,無疑是她靠著自己的選擇才導致的。
【求雨祀和播種之事都進行得極為順利】
【伏梔最後的亮相,雖不如汀荷那般耀眼,引得所有人的注目,但伏梔卻是悄然間明悟了些許自己要做的事】
【她趁著人群都散去的時候,將你從高塔的角落拿下,向你再度說出了自己的選擇】
【沒等伏梔說完,蘇遠已然明白伏梔的選擇是什麼了】
【當夜幕降臨之時,伏梔將你帶到了白天灑下種子的圃田之中】
【你感受到周圍種子裡散發的淡淡靈氣,都是符合條件的靈物】
【你對這些靈種,施以點化】
當伏梔抱著木劍向府邸中走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了,那是一種於困惑中得到了指引的解脫之笑。
和早上的狀態截然相反。
蘇遠雖然也稍感到一絲絲開心,但沒有出聲。
直到伏梔率先看向木劍,輕輕握緊了道,“廢劍先生......雖然我很羨慕汀荷姐那樣,但我知道,我終究無法成為汀荷姐那樣的存在,我,我要以自己的選擇去改變我能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