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生子當如房遺愛”這句話早已流傳開來,誰不想有這樣一個文物並舉、驚才絕豔的兒子來繼承家業、振興門楣?
房玄齡好福氣啊……聽聞此言,於保寧也感慨起來:“所謂的世家傳承,看似鐘鳴鼎食、富貴綿長,但若是三代之內無傑出之子弟,那麼家族也可以泯然眾人了。咱們這些人家當
年跟隨孝文皇帝來到洛陽城,至今已百五十年,也曾尊崇一時、榮華富貴,可現在子孫不肖、人才凋零,怕是也沒幾年風光了。”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後,隨同進入洛陽的鮮卑貴族絕大部分更改漢姓,皇族“拓跋氏”改為“元氏”,“萬紐於氏”改為“於氏”,“步六孤氏”改為“陸氏”,“紇
豆陵氏”改為“竇氏”,“拔拔氏”改為“長孫”……
鮮卑人徹底漢化,融入中原,無分彼我。那也是鮮卑貴族最為興盛的時代,高官顯爵、大權在握。然而等到隋文帝一統天下、定都大興城,局勢便有所變化。原本的鮮卑血脈開始逐漸分化,一部分
進駐關中、隴右等地形成“關隴門閥”,一部分依舊留守洛陽,彼此之間固然有血親,但利益上已經有所區分。
時至今日,所謂的“洛陽世家”看似門閥林立、數之不儘,實則大多都可歸於兩種:一種是兩漢遺留下來的望族,一種是鮮卑貴族。洛陽城這些已經逐漸感受到衰落的鮮卑貴族對於中樞營建東都的感受很是複雜,一方麵他們樂意於重新回到政治中樞,另一方麵卻也顧忌接踵而來的激烈競
爭。
沒有傑出的人才,拿什麼去爭?
裴懷節無奈道:“扯遠了,房俊此子陰謀詭計層出不窮,焉知這個所謂的‘紙幣’不會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謀算?”
他對房俊極為忌憚。於保寧搖搖頭:“就算有什麼陰謀,我們又能如何呢?湊不夠贖買田畝的錢,那些田畝就將被朝廷收回,少了一份收入倒還好說,可人口往哪裡安排?張嘴就
要吃飯的,總不能都給餓死。”
與土地相應的就是人口,世家門閥在兼並土地的同時並不是將人口驅趕或者湮滅,而是將土地與人口的所屬權全部變更,變為自家名下的財產。國初注定的授田政策並非某一人一拍腦袋決定的,而是通過大量調查、取證、論斷,最終得出的比較符合當下國情的策略,即是一家人需要這麼多的土地才
能養活。土地少了,但人口還在,就需要從彆處的產出來養活這些人,長此以往就會造成巨量的糧食虧空,世家門閥最是講究細水長流、穩定收益,豈能接受這樣的
長期虧空?
多少家底也受不住。
可若是將人口驅趕出自家,任其成為流民,自家的名聲也就徹底壞掉了……相比於糧食、錢帛,名聲對於世家門閥更重要。有人表示讚同:“縱然房俊再是狡詐,可總不會不顧及陛下的名譽吧?就算他敢,陛下也不會同意。況且這筆錢我們也不過是轉個手而已,其後便用於繳納稅
賦花出去,又有什麼可以擔憂呢?”
這就是房俊推出“紙幣”比較讓人容易接受的重點,看似隻是一張紙,但賦與其可以流通的屬性就完全不同。裴懷節依舊隱隱不安,卻也說不上子午卯酉,隻能說道:“朝廷調令已經下發,明日本官將會卸任河南尹、啟程返回長安任職。這些年與諸位相處和諧、親密
無間,臨行之際不得不提醒諸位一句,既然諸位都覺得沒事,那就當做是本官杞人憂天吧。”
本就是合則兩利、各取所需,能夠在臨走之時儘最後一分心力,也算是對得起河南世家這些年的幫襯了。
若此後當真有什麼收尾,與他無關。
於保寧道:“怎地這般急促?好歹也讓大家設宴給府尹送行。”裴懷節搖搖頭:“本官此番被折騰得灰頭土臉、顏麵儘失,回去長安還不知要遭受多少譏諷嘲笑,還是低調一些為好。大家相處日久,也都知道我不喜排場,
為官一任,雖然不敢說造福一方,卻也保一方安寧,足矣。”
他這麼說,眾人隻能紛紛送上祝福,隻不過送彆宴雖然沒有,程儀卻一定要送上的,且不能寒酸了。
“府尹此去,自應宏圖大展、前程似錦!”
祝賀的話說了一圈,忽然陸姓老者問道:“不知府尹卸任之後,新任府尹何人?”
眾人頓時靜寂下來,都看著裴懷節。畢竟河南府尹與各家的利益緊密契合,府尹何人乾係重大,此前府尹之人選卻從未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