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洎悶聲不語,心中雖然不滿,但也知道想扳倒房俊殊為不易,他現在能做的便是堅持不懈的將房俊的種種不利渲染出來,水滴石穿、繩鋸木斷,待到將來房俊犯下過錯之時,這些過往的所有缺點便會累積起來、一朝迸發……
李承乾不理會大臣們的心思,對李君羨道:“派人將消息趕快通知越國公,讓他有所準備。”
“喏。”
李君羨領命,見李承乾再無吩咐,遂轉身退出,向房俊告知消息。
李勣跪坐在案幾之後,抱拳道:“恭喜陛下,盧國公截斷鹹陽橋、擊潰右驍衛,必將威震整個關中,想必再也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奔赴長安支持晉王,叛軍覆滅隻在旦夕之間。”
大臣們醒悟過來,紛紛出聲恭賀,武德殿上一片祥和,與之前叛軍攻入武德門之時猶如天壤之彆。大家之所以留在此處便是認定陛下能夠穩住皇位、擊敗叛軍,之後可以憑借今日這份“生死不棄”的交情在“仁和”一朝升官晉爵,其間雖然頗多波折,甚至一度陷入絕境,但勝利曙光已經出現,自然各個笑逐顏開,這一番風險擔得很值。
李勣心中倒是波瀾不驚,他不奢求更多的功勳,因為他已經在貞觀朝貴為“當朝第一人”,所謂高處不勝寒,當一個人進無可進、賞無可賞,便是水滿之處、月盈之時,必然要走下坡路了。
時至今日,房俊崛起之路已經不可阻擋,甚至在不久的將來更會成為軍方的旗幟,李勣在這個時候退位讓賢、急流勇退,憑借此時跟隨陛下不離不棄的情分,能夠確保他即便退居二線亦能保持一定的地位、權勢,如此足矣。
自隋朝修建大興城以來,這塊天府之國的富饒土地再度成為帝國中心,財富如水彙聚,人才接踵而來,自然也吸引了各方佛門。亂世之中佛門避世不出、關閉山門,隨著治世來臨、天大大定,便開始主動尋求傳播學說,與宿敵道家爭奪更多的資源。
如此,諸多佛寺在大興城內乃至長安周邊如雨後春筍一般興建起來。
安化坊的薦福寺占地不大,遠遠無法同那些動輒屋宇連綿、香火鼎盛的大寺相比,三進院落精舍數間、房屋簡陋,唯有遍植寺內的鬆柏在這冷風苦雨之下鬱鬱常青,透露著幾分禪意幽深。
山門之外佇立這一排排頂盔摜甲、身穿蓑衣的兵卒,各個在風雨之中姿態昂揚、殺氣騰騰,如山似嶽一般拱衛著小小的寺廟,手摁橫刀、麵容肅穆,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從馬車上下來,崔信被這股殺氣所攝,心中難免慌亂,萬一劉仁軌殺性太大,談判不成乾脆命人將他就地宰殺那可如何是好?
蕭瑀則鎮定得多,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與當年南梁滅亡之後整個皇族被押解大興城動輒闔族皆亡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
來到山門之前,蕭瑀淡然道:“煩請告知劉仁軌,有故人相見。”
這個時候尚未開始談判,自然不能在這裡直接通報名姓,否則傳揚出去再無回寰之餘地……
門口的校尉上下打量蕭瑀、崔信一眼,微微頷首,語氣生硬:“等在此處,莫要隨意走動!”
轉身進入山門通稟,好半晌沒有出來。
蕭瑀與崔信站在淒風冷雨之中,雖然身上穿著蓑衣卻也難免潮濕難當,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凍得瑟瑟發抖,卻還要強自忍耐以免有失風度……
崔信歎息一聲,小聲道:“這水師上上下下,每一個好東西。”
對於這一點,蕭瑀無比讚同:“何止於此?你們山東世家隻是海貿之時與水師有所交集,殊不知平素水師在江南是何等囂張跋扈,什麼將帶什麼兵,各個都與房俊一般桀驁不馴,名字掛著皇家兩字,實則與土匪無異。”
說起水師在江南的霸道之處,蕭瑀便有吐不完的槽,牢牢把持海貿的相關事宜,導致江南士族每年都得從海貿的收益之中割舍巨大的利潤繳稅,整個江南一片怨聲載道,無奈水師實力強橫縱橫大洋,各家也隻是敢怒不敢言。
尤其是蘭陵蕭氏自認與房俊乃是姻親,總得多多關照吧?房俊卻將整個江南士族的海貿稅賦攤派給蘭陵蕭氏,雖然蘭陵蕭氏也因此獲取了格外的利益,卻得罪了絕大多數的江南士族。
現在幾乎所有江南士族都認為蘭陵蕭氏乃是水師的“幫凶”,當麵或許不敢說什麼,但背地裡沒少戳蕭家的脊梁骨……
崔信無奈道:“這劉仁軌之前名不見經傳,孰料卻是這般強勢桀驁,擺明了晾一晾咱們兩個,待會兒怕是不好談。”
他這一輩子見多識廣,自然知道劉仁軌遲遲不肯相見乃是耍弄手段,以此殺一殺他們兩個的氣勢,為稍後的談判爭取主動。想他崔信作為山東世家的領袖乃是天下第一等尊貴之人,平素連李唐皇族都放在眼中,何時受過這等氣?
但現在形式不如人,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
蕭瑀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認同道:“自從房俊回到長安、裴行儉調往西域,劉仁軌就是水師事實上的‘第二人’,地位、權勢僅在蘇定方之下。此人乃房俊一手簡拔,從一介親兵升任水師將領,執行房俊的海外政策,不僅深受房俊信任,其自身之能力亦是極為卓越萬萬不能小覷。”
原本來時商議好的種種條款,在風雨之中逐漸冷卻凋零,兩人心頭對於此次談判充滿了悲觀,隻能在心底對期望的利益一減再減……
終於,校尉回轉,說是劉仁軌請兩人入內會見。
兩人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肅容進入山門之內。
就在山門之內一側有一排禪房,校尉將兩人待到其中不起眼的一間,也不通稟便直接請兩人入內。
禪房之內,劉仁軌與薛萬徹一齊起身,未失禮數,以下官之禮與蕭瑀相見。
蕭瑀還禮,笑道:“原來武安郡公也在。”
心裡卻一直往下沉。
作為鎮守長安城南的主力部隊的主帥,薛萬徹本應在明德門指揮部隊嚴防有人襲擾城門,但薛萬徹卻撇下部隊出現在此處,足矣說明薛萬徹麾下的右武衛根本沒有入城平叛、支援武德殿的打算。
由此推測,李靖那邊怕是也同樣如此。
看起來,李承乾對於晉王轟轟烈烈的兵變之舉並未有太多的擔憂,認定僅憑房俊就足矣剿滅叛軍、維護皇權。
再想想至今仍在太極宮內上躥下跳的晉王……
幸好自己果決,做出投誠之決定,否則再拖下去,晉王必敗無疑,到那個時候再來投誠,怕是劉仁軌都不會見他。
薛萬徹麵無表情,淡然道:“拱衛皇權、護衛社稷、剿滅叛賊,乃理所應當之事,在下自然要身在長安城內,絕不退縮。”
蕭瑀點點頭,心想這個棒槌能說出這樣的話,想必事先背誦了不知多少遍……
劉仁軌請兩人入座,蕭瑀、崔信謝過,分彆落座。
親兵奉上熱茶,蕭、崔兩人捧著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滾燙的茶水入喉,身上的濕寒之氣為之一散,整個人都好過了許多。
劉仁軌開門見山:“兩人皆乃貴人,不知風雨之中前來拜訪,所為何事?”
蕭瑀看了一眼崔信,轉頭對劉仁軌道:“既然劉將軍如此直接,老夫也不拐彎抹角,此番前來乃是為了投誠一事。此前誤入歧途,受人蒙蔽,做下錯事,現在希望帶領鎮守承天門的軍隊向劉將軍繳械,改弦更張、棄暗投明。”
劉仁軌點點頭:“宋國公乃國之柱石,更是開國元勳,固然行差踏錯,但既然迷途知返,想必陛下也會網開一麵,崔公更是深明大義,如此甚好。既然兩人親臨,在下也不推脫,這就派人前往接受山東軍隊的投誠,而後接管承天門。”
崔信忙道:“吾等先前有錯,此番投誠乃是必然,但投誠之事畢竟涉及諸多方麵,不能倉促行之,還有一些條件希望能夠與劉將軍斡旋商議……”
“砰!”
薛萬徹狠狠一拍桌子,一雙眼睛銅鈴一般瞪圓,怒視崔信,厲聲喝道:“放屁!汝等不忠不義、禍亂朝綱,老子沒將你腦袋剁下來掛在旗杆上已經是網開一麵,你還想談條件?簡直混賬透頂!”
崔信自幼出身名門,二十幾歲便以嫡長子之身份管理博陵崔氏大大小小事務,名動山東、德高望重,何曾被人這般當麵辱罵?
頓時氣得老臉通紅,手指顫抖的指著薛萬徹:“你你你……簡直有辱斯文,豈有此理!”
蕭瑀拽了一下崔信的衣袖,眼神示意他冷靜一下,繼而看向一旁優哉遊哉喝茶的劉仁軌,冷聲問道:“不知劉將軍到底何意?”
劉仁軌放下茶杯,好整以暇,斷然道:“武安郡公之言,您沒聽到?你們乃是亂臣賊子,若果真想要贖罪,那就痛痛快快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或許陛下會念及往昔之功勞網開一麵,若是心存幻想、不肯服輸,那就回去整頓軍隊,等著在下殺到承天門之時,將你二人生擒活捉、明正典刑!在下雖然官低位卑,卻也心存忠義,絕不會私下裡許諾你們任何條件,要麼降、要麼戰,絕無他途!”
蕭瑀與崔信麵麵相覷,雖然知道此次談判定然千難萬難,卻沒想到剛一見麵便談判破裂,看劉仁軌這個態度,根本沒打算談。
薛萬徹更是在一旁叫囂:“跟兩個亂臣賊子有什麼好談了?要我說,乾脆抓起來一刀宰了,然後提著人頭去跟陛下請功!”
蕭瑀與崔信麵色灰白,兩股戰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