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錦繡
潼關,大雨。
雨水自天空傾瀉而下,有如瓢潑,黃河上吹來的風攪動雨幕翻卷鼓蕩,雨水紛飛,將黃河、山巒、城關儘皆籠罩其中,入目一片水霧茫茫。
營房之內,李治看著麵前神情憔悴、搖搖欲墜的宇文士及,隻覺得心中之陰晦比之窗外這風雨交加的天氣尤甚三分。
水師有可能突襲函穀關也就罷了,畢竟自古以來函穀關便是隔絕東西之關竅所在,有洛陽作為緩衝,加之地形險要、囤積重兵,應可確保不失……可若是滎陽鄭氏反水,則洛陽之地首當其衝,一旦洛陽失陷,水師兵鋒可直抵函穀關,三門峽天塹再不能阻攔水師前進,函穀關危若累卵。
而一旦函穀關失陷……
簡直不敢想象。
此刻的晉王殿下已經慌了神,忙看向身邊蕭瑀、褚遂良、崔信等人,神色惶然,急聲道:“這……可如何是好?”
蕭瑀眉頭緊蹙,看向崔信,問道:“山東世家素來進退一體、同氣連枝,經略閃動諸地已經數百年,彼此親密無間,眼下倒是要問一問崔公,鄭仁泰是否會背棄山東世家,做出背信棄義、寡廉鮮恥之事?”
滎陽鄭氏乃山東望族、根基深厚,鄭仁泰又是貞觀勳臣、當世名將,晉王並不能對其予以節製,隻能通過山東世家對於施加壓力,或有希望使其投鼠忌器、迷途知返。
崔信雖然一生未入朝堂,但身為清河崔氏的家主,見識、智慧、能力皆是上上之選,此刻聽聞蕭瑀略帶不滿的問話,自然明白其言中之意。
卻隻能露出一臉苦澀,無奈道:“若是平常時候,老夫親自趕赴滎陽,而後聯結山東各家家主給予鄭氏施壓,自然不虞其不聽。可當下時局緊迫,聯絡各家家主耗費時日,未必趕得及。況且若是水師當真如郢國公所猜測那般做出死戰滎陽之架勢,鄭仁泰未必會聽從老夫之言……畢竟,家族傳承重於一切,麵臨闔族存亡之際,哪裡還能顧忌許多?”
刀架在脖子上,或許鄭仁泰自己能夠做到堅貞不屈、視死如歸,可是攸關家族之存亡,鄭仁泰又豈敢逞一時之英雄,將家族拖入萬劫不複之境地?
他甚至敢肯定的說,隻要水師猛攻滎陽、不計傷亡,鄭仁泰十成十開城投降……
可如此一來,潼關危矣。
山東世家募集十萬青壯支援潼關,更幾乎抽空家底聚齊無數錢帛糧秣,想著奮力一擊逆天改命,從此效彷當年關隴門閥那般入主中樞,執掌大權。
卻不料短短數月之間,局勢急轉直下,非但勝利遙遙無望,甚至到了危急存亡之邊際……
心底之懊悔,簡直猶如黃河之水一般翻滾奔泄。
宇文士及喝了口茶水,強忍著渾身酸痛、頭暈乏力,勉強振奮精神,啞聲道:“丁是丁卯是卯,縱然鄭仁泰背信棄義,也不能抹煞山東世家此番支援晉王殿下之功勞,崔公不必多慮。”
先穩住崔信,繼而看向神情倉惶的李治,沉聲道:“殿下不必如此,古往今來,但凡成大事者誰不是曆儘艱辛、履險如夷?若不經諸般劫難,也難成大器。況且當下也並非瀕臨絕境,即便關東之地儘失,或許也是好事。”
此間數人,大多不諳兵事,兵書固然看過幾本,但都沒經曆過運籌帷幄、決勝疆場,聽聞滎陽、洛陽、函穀關有可能相繼失陷,已經心驚肉跳,聽宇文士及說“或許也是好事”,皆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褚遂良奇道:“吾雖不曾入軍,對兵事卻也略知一二,洛陽、函穀關乃潼關以東之屏障,一旦失陷,潼關無險可守、無路可退,隻能與東宮軍隊決死一戰。而東宮軍隊裝備精良、戰力強悍,潼關十餘萬大軍除去右侯衛還算精銳,其餘山東私軍皆臨時募集,說一句烏合之眾也不過分……如此,必然敗多勝少,何來好事?”
宇文士及強忍著一陣陣頭暈眼花,解釋道:“正如諸黃門所言,咱們的軍隊戰力底下、未經戰陣,想要戰勝東宮軍隊,唯有寄希望於大義在身、高昂士氣。想當年韓信背水列陣、殊死一戰,以微弱之兵力大勝趙軍,何也?置之死地而後生矣。”
眾人恍然。
即便眼下潼關蝟集了將近十五萬大軍,看似兵力雄厚、實力暴增,但其實誰都知道,如此倉促募集的烏合之眾,麵對精銳的東宮部隊之時,絕不能單純以兵力之多寡來預測戰局之勝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