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緩緩道:“一動不如一靜,與其冒險,不如等到李道宗攻入武德殿之後,靜觀其變。”蜵
現在晉王大軍身陷死地,前方是堅固的長安城牆,後方是程咬金以及薛、劉、鄭聯軍,由於程咬金立場不明、搖擺不定,一旦投入對方陣營都會隊己方造成滅頂之災,所以雙方都甚為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誰先動,誰就失去先機,落入被動。
看著帳內諸人,蕭瑀幽幽歎了口氣,他也搞不清當下局勢到底怎麼回事,分明自李道宗起兵殺入太極宮之時便大局已定,皇帝距離覆滅不過遲早之事,怎地忽然之間便有了如此巨大之轉折?
一直不怎麼諫言的褚遂良也道:“當下還是應努力爭取盧國公,左右不過是加價而已,陛下那邊掣肘太多,殿下卻是不必擔心,總會給予盧國公一個滿意的條件。”
陛下乃一國之尊,身在朝堂手執天下,固然可以動用的力量更大、更多,但也因此不得不維係各方規則,掣肘太多。反倒是晉王既然一無所有,任何許諾都可以給出,不擇手段去追求最後的勝利,大不了等到將來坐上皇位,再回過頭來想辦法……
李治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他一直也是這麼乾的,惱火道:“本王已經許諾其封建一方,且以齊地相贈,可謂天下第一諸侯,但那老賊依舊不滿意,如之奈何?本王總不能敕封其親王之爵吧?可就算親王之爵,又如何比得上齊地之王、與國同休?”
他什麼條件都舍得出,畢竟他現在一無所有。蜵
可程咬金胃口太大、貪婪太甚,實在是填不飽……
褚遂良道:“現在未必是陛下那邊給得更多,而是在程咬金看來誰的許諾能夠真正達成。”
奇貨可居固然是好,價高者得也是應當,但終究是勝者的許諾才能兌現,你若是敗了就算給了再高的價錢又如何?
尉遲恭頷首:“所以現在的問題在於如何讓程咬金更信任殿下能夠最終坐上皇位,成就大業。”
眾人再度沉默,畢竟這有些難。
原本李道宗起兵殺入太極宮算是最好的契機,足以一舉定鼎大局,那個時候程咬金也的確有了歸附晉王之心,但隨後房俊逆轉乾坤將柴哲威擊潰,導致局勢再度驟變,這個時候讓程咬金相信晉王可以獲勝,必須再有變數才行。
可哪裡還有變數?蜵
若有變數,也不至於眼下坐困愁城,一籌莫展……
蕭瑀道:“也隻能指望李道宗殺入武德殿了,到時候不管李道宗如何處置皇帝、站在何等立場,程咬金必然歸附殿下。”
隻要李道宗殺入武德殿控製住皇帝,那麼皇帝麾下的勢力立即土崩瓦解,之後若李道宗尊奉晉王為帝,程咬金自然馬上宣誓效忠,即便李道宗扶持另外一位皇子登基,程咬金也會歸附晉王,因為到時候關中各地駐軍、門閥絕大多數都會站在晉王這邊,成事的幾率依舊很大。
諸人齊齊頷首,表示讚同。
李治無奈道:“道理固然如此,局勢也有所轉機,但咱們難道就坐在這裡看著太極宮內打生打死,卻一動不動隔岸觀火?”
太被動了。
尤其是李道宗孤軍深入殺入太極宮,最終如何抉擇實在是難以預料,萬一他隨便找一個親王予以扶持登上皇位昭告天下,未必沒有關中駐軍、門閥前往依附,而自己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即將到手的皇位飛走?蜵
一場大戰又將燃起,誰勝誰負,殊難預料……
尉遲恭悶聲道:“也隻能等一等了。”
在場諸人誰也沒又他鬱悶,死心塌地的歸順晉王不惜冒著背負叛逆惡名之風險,想要一力扶持晉王成就大業,孰料開戰以來雖然勝了幾場,眼下最為緊要的時候卻有力難使,好似綁縛利爪的猛虎一般束手無策,自己的生死前程居然要看彆人的勝負生死來決定。
李治麵沉似水,拈著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心中翻湧著各種念頭。
事到如今,或許也隻有那一個指望了……
武德北門,夕陽的餘暉灑落在城頭,將城樓映照得金碧輝煌,無以計數的兵卒在城上城下奮死拚殺,城下屍橫枕籍,城上伏屍處處,鮮血將整片城牆染紅。蜵
李道宗站在城下親自督陣,膽敢後退半步者當場斬殺,督促麾下兵卒不計傷亡亡命狂攻,自天明戰至黃昏,城下不知堆疊了多少屍體,隻為殊死一搏。
他現在孤軍深入,現在想要返回玄武門也已經來不及,隻能勇往直前、向死而生,攻破武德北門殺入武德殿控製皇帝,才能獲取最終之勝利,否則闔府上下以及麾下將士將無一幸存。
然而就算攻破武德北門也並不意味著勝利,萬一皇帝撤出武德殿怎麼辦?
雖然根據當下形勢分析,皇帝萬萬不敢撤出武德殿以防動搖軍心,但生死關頭誰能安若磐石淡然處之?
這讓李道宗很是焦躁,不斷催促麾下攻城,付出多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宇文士及到底年紀大了,熬到現在已是精力難濟,勉強拖著發酸發軟的身體站在李道宗身後,沙啞著嗓子道:“守軍快要堅持不住了。”
李道宗默然不語,太極宮的守軍現在全部退守武德北門,再加上“百騎司”現在皆由李君羨在城上坐鎮指揮,己方不計代價的猛攻固然使得戰損嚴重,兵力本就處於劣勢的守軍更加不好過,之所以能夠堅守至現在就是因為皇帝還在武德殿,使得守軍上下士氣不墜、軍心不動。蜵
可依靠榮譽感、信念感支撐起來的軍隊,在絕對的力量缺失的情況下,又能堅持多久呢?
眼看著兵卒已經越來越多的湧上城頭,雖然城頭戰況激烈守軍半步不退,但是很顯然守軍已經精疲力竭,破城或許就在下一刻。
但問題還是那一點,當城破之時,皇帝會否依舊死守武德殿?
萬一皇帝撤走,自己將要麵對身後的房俊以及有可能迎麵撲來的東宮六率,如何抵擋?
宇文士及也憂心忡忡:“晉王那邊遲遲不見響動,也不知到底局勢如何,若不能趁此機會一舉攻占長安城,後患無窮啊。”
現在孤軍深入,身後的玄武門朝不保夕,外麵被房俊控製,眼前則是殿宇森森門高牆厚的武德殿,與外界的聯係已經全部中斷,所以根本不知晉王那邊情形到底如何。
李道宗淡然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晉王殿下當真天命所歸,再是陰差陽錯最終也會榮登大寶,反之,就算機關算儘也不過是一場空。”蜵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之把握,乾坤朗朗、天日昭昭,誰勝誰負,誰能知曉?
不過是拚卻一命,回報先帝多年之信任重用罷了……
正自有些恍惚,耳中忽然傳來一陣歡呼,李道宗精神一振,循聲望去,便見到武德北門轟然洞開,無數兵卒潮水一般湧入,震天的歡呼聲中“破城啦”“衝進去”分外清晰。
宇文士及紅光滿麵,所有疲憊不翼而飛,興奮之下一拍大腿:“終於破城了!”
李道宗麵色木然,預想之中的驚喜並未有多少,隻是看著城上城下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屍體有些失神,片刻之後才緩和過來,握了握腰畔橫刀的刀柄,下令道:“全軍衝鋒,徹底占據武德北門,若有敵軍負隅頑抗意欲在城內組織防線,不惜代價立刻將其衝垮,餘者直奔武德殿,不得遲疑片刻!”
“喏!”
身邊校尉精神振奮,策騎向前疾馳而去,轉瞬衝入洞開的城門,前去傳令。蜵
……
武德北門之內,自城頭不慎墜落的李君羨渾身浴血、滿是傷痕,在親兵攙扶之下與守軍潮水一般向後退去,衝入城內的叛軍將城門打開,無以計數的叛軍蜂擁而入,擋也擋不住。
到了現在,經過一夜惡戰,原本在人數上就處於劣勢的守軍傷亡殆儘,“百騎司”雖然個個精銳、人人驍勇,但平常訓練都是勤王護駕之術,對於戰陣廝殺並不擅長,雖然將叛軍死死擋在武德北門之外足足半天,卻終究被攻破城池。
李君羨掙紮著擺脫親兵攙扶,並未因武德北門失陷而有所慌亂,手握著橫刀大喝道:“退而不亂,不可慌張,咱們退守武德殿,叛軍若想動陛下一根毫毛,就得踩著咱們的屍體過去!吾等乃天子親軍,帝王爪牙,誓以此軀護佑陛下!”
“護佑陛下!護佑陛下!”
“百騎司”的確是精銳之中的精銳,即便傷亡殆儘,即便城破之後短暫的慌亂,但在李君羨組織之下馬上奮起餘威,有序的退守武德殿北側,再度組織防線將潮水一般衝上來的叛軍死死擋住。
李道宗與宇文士及跨國武德北門,遠遠見到武德殿高聳的屋脊上琉璃瓦在殘陽映照之下如同染了一層血色,後者長長籲出一口氣,興奮道:“終於到了這裡,當再接再礪,成就大業就在反掌之間!”蜵
李道宗依舊麵色清冷,目光從武德殿的屋脊上挪開,落在浴血奮戰的李君羨身影上,淡然道:“陛下敢於將晉王引到長安欲以逸待勞,房俊敢於不顧太極宮之存亡潛回玄武門外,又豈能沒有最後的手段呢?”
宇文士及愕然:“還有什麼手段?”
李道宗搖頭道:“若是連我都能知曉,陛下又豈會將其當作最後的手段?這太極宮廣袤深邃,想要藏起一支部隊易如反掌。”
話音未落,便聽得一陣喊殺之聲衝天而起,自武德殿東側與東宮相連的一道城門轟然開啟,數千奇裝異服的伏兵陡然殺出,潮水一般衝殺而來。
宇文士及霍然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