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麵無表情,雖然難以接受,但在房俊消失不見的那一刻他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區區柴哲威如何奈何得了房俊?大敗虧輸,實乃情理之中。
一旁的宇文士及卻沒忍住,長歎一聲,扼腕道:“柴紹虎父犬子啊,這柴哲威難堪大用,右屯衛已經被李大亮攪合得亂成一團、自相殘殺,大好局麵之下居然一敗塗地,簡直廢物。”
李道宗哼了一聲:“柴紹也算不得‘虎父’,若非平陽昭公主之功勳,他柴家充其量是個二流門閥,”
回頭將親兵叫到麵前,下令道:“傳令下去,本帥要一個時辰之內攻陷武德北門,先登者賞子爵、功勳十二轉,若到時不克,則本帥親冒失石與將士共存亡!”
親兵心中一懍,急忙應下,轉身飛快跑去傳令。
作為一軍之統帥,李道宗的威望極高,若需他親自上陣才能攻陷武德北門實是全軍上下之恥辱,之前李道宗已經親自上陣一會生擒程務挺擊潰甘露殿防線,若現在還需李道宗上陣,全軍上下難免顏麵無光,軍人最重榮譽,所以這道命令不啻於傳遞出李道宗的真實想法:就算死,全軍也得死在攻城的戰鬥中。
如讓主帥戰死軍前,闔軍上下豈有顏麵存活?左右是個死,自是死在衝鋒路上!
當下,攻城之勢更甚三分。
宇文士及暗暗感歎,這就是百戰宿將的威望能夠將一軍之戰力提升至極限的原因,若是換了尋常將領這般敦促軍隊死戰,非但不能提升戰力,搞不好軍中將士怨聲載道士氣低迷,再遭遇重挫,極有可能瞬間崩潰……
戰場上鼓聲隆隆,李道宗詢問斥候玄武門戰事經過,當聽到右屯衛以數千火槍兵擊潰左屯衛騎兵部隊之時,麵色凝重,轉頭看向宇文士及:“之前,晉王殿下可曾探尋過鑄造局恢複幾成產量?”
事實上,幾乎所有人都曾明裡暗裡探查過鑄造局的重建以及產量,畢竟火器在房俊軍中大放異彩,倚之橫行無忌戰無不勝,誰敢輕視?尤其是那些心懷叵測之輩,若是不搞明白鑄造局到底能否全數供應忠於皇帝的軍隊以火器,萬萬不敢輕舉妄動。
他自己也曾探查過,結果是產量嚴重不足……
所以此刻右屯衛祭出火槍兵這個大殺器是因為原本的庫存,還是隱匿了鑄造局的真實產量?
既然有火槍兵,那麼會不會在關鍵時刻還有火炮?
是隻有右屯衛裝備了火槍兵,還是其餘諸如東宮六率等等所有忠於皇帝的軍隊都裝備了?
宇文士及頷首道:“這是自然,以火器之威力,殿下豈能全無防範?事實上不僅是晉王殿下,包括尉遲恭、程咬金、其餘十六衛等等都或明或暗探查過鑄造局的產量,但幾乎所有的結論都是一樣的,那就是隻能生產極少的火藥、彈丸,連震天雷都生產不出,火炮更是全無可能。”
頓了一頓,目光與李道宗對視:“事已至此,退無可退,無論是否在火器探查上出了岔子,都應儘快攻陷武德殿,隻要武德殿攻陷,就意味著皇權更迭,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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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或死或逃的確都是很大的麻煩,但無論如何都需要先顛覆陛下的統治,而後扶持晉王上位,麻煩的事情大不了以後在頭疼,可若是這武德殿久攻不下,拖延下去恐生變故。
現在那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要扶持晉王的各地駐軍、門閥,搞不好見到局勢不妙乾脆出言擁戴陛下,到時候晉王就成為徹徹底底的叛逆,人人喊打,如何得了?
如此也就看出柴哲威不敵房俊從而一敗塗地對於局勢之影響有多麼巨大,按照原本的預想,這個時候柴哲威已經肅清玄武門所有忠於皇帝的軍隊,向關中所有人展示出晉王大勢已成的消息,那麼隔岸觀火之輩自然前赴後繼的向晉王效忠,而後紛紛起兵協助晉王剿滅東宮六率,成就大事。
結果柴哲威一敗塗地,導致局麵幾乎失控……
李道宗澹然道:“吾之所為,是為了奉行先帝遺願輔左晉王承繼大業,而不是任由帝國陷入分裂內戰頻仍摧毀帝國基石,無論如何,必須將皇帝控製住。個人之生死榮辱與帝國即將陷入內亂相比,又算的了什麼呢?所以你們關隴門閥縱然興旺一時,卻遲早被浩浩蕩蕩的大勢卻淘汰不得不墜入塵埃之中,太狹隘了。”
他聽得出宇文士及言中之意,大抵是隻要能夠讓晉王坐上皇位,一切都可以放在一旁從長計議,甚至為了個人不背負一個弑君的罵名,寧願坐視陛下逃出長安,從此天下二日、割地而治。
但在李道宗看來卻是萬萬不行的,太宗皇帝之所以心心念念易儲推晉王上位,是認為李承乾做不好一個皇帝,而晉王李治卻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家,能夠將朝政把持手中遊刃有餘,歸根究底,太宗皇帝是想要這個帝國一日勝似一日,越來越好。
而太宗皇帝為何至死都未曾頒布易儲之詔書?就是因為顧忌易儲會使得原本的東宮派係與朝堂格格不入,待到將來晉王登基,亦會明爭暗鬥,鬥爭不止,以至於將帝國根基消耗殆儘。
現在若是任由李承乾出京,豈不是正應了太宗皇帝的擔憂,與太宗皇帝的心意背道而馳?
為了太宗皇帝的遺願,他願意背負萬千罵名,哪怕遺臭萬年。
宇文士及心悅誠服,居然躬身施禮:“郡王心係社稷、誌存高遠,不惜以己身之榮辱成就帝國之傳承,老朽遠遠不及,既是心存崇敬,又是自愧不如,慚愧,慚愧。”
李道宗視如不見、充耳不聞,對於這等“捧殺”的小把戲置之不理。
“諸多關中駐軍皆由郢國公您聯絡,不知此番究竟有幾人能夠起兵逼近長安牽製房俊?”
若房俊徹底擊潰左屯衛肅清玄武門外,那麼接下來必然全力攻伐玄武門,而自己本以為柴哲威收拾掉右屯衛基本不會出現問題,所以隻在玄武門留下兩千人,現在柴哲威全軍覆滅,這兩千人如何抵禦右屯衛的猛攻?
一旦玄武門失陷落入房俊手中,則房俊完全將太極宮隔絕開來,自己這邊欲退無路,更不會有人前來增援,等於陷入死地,隻能全力攻打武德殿,有進無退、向死而生。
況且,他從不敢認為攻破武德北門便可順利攻陷武德殿,陛下敢於放縱晉王大軍自潼關一路抵達長安城下,又豈能沒有其餘的準備?
太極宮內,必然還有一股足以承擔預備任務的武裝力量……
宇文士及搖搖頭,歎氣道:“若柴哲威順利擊潰右屯衛,現在估計至少有五支軍隊開赴長安進入玄武門與吾等並肩作戰,但眼下柴哲威潰敗,右屯衛兵威赫赫,局勢複雜、勝負未分,怕是無人敢於冒險,大多會繼續觀望下去。”
這就是柴哲威兵敗導致的最壞結果,隻要玄武門重新落入房俊手中,誰有信心能夠從其手中奪回?
沒有十足的把握,絕對不會有人甘冒奇險。
原本計劃之中的水到渠成、順理成章,如今陡然生出波折,不得不說,房俊放棄率軍死守太極宮反而潛回右屯衛的舉措等於打在七寸上,即將“群起而攻之”的局麵被硬生生掐斷。
極有可能成為這一場兵變的勝負手……
神禾原。
左武衛數萬大軍緩緩而行,在距離圜丘三十裡處停下,就地安營紮寨,任憑晉王一再派人催促儘快趕到圜丘會師,程咬金卻我行我素、不屑一顧。
營帳內,程咬金一邊負手看著輿圖,一邊聽取斥候自各方探聽回來的情報。
當聽到房俊潛回右屯衛挫敗李大亮的策反陰謀,組織軍隊抵抗左屯衛的時候,程咬金忍不住嗟歎一聲:“柴哲威必敗無疑……說來也是怪了,這房二好似柴家兄弟的克星一般,隻要有他在,柴家兄弟便一事無成,柴哲威這樣的草包如何能夠打得過北征西討所向披靡的房二?晉王奇差一招啊。不過話說回來,上回柴哲威兵敗,全賴巴陵公主入宮說情陛下才放他一馬,但坊市之間皆傳言是巴陵公主先求了房二,然後房二才向陛下諫言放過柴哲威……不知是真是假,如若是真,那巴陵公主或許還真就付出了不菲之代價,嘿!”
帳內一眾左武衛將領相顧無言,那等風流韻事是真是假又豈是能夠拿到中軍大帳來說的?
程咬金眼睛沒離開輿圖,又問:“薛、劉、鄭三家聯軍現在何處?”
斥候道:“已經抵達樊川,對吾軍亦步亦趨,吾軍現在紮營,他們亦是按兵不動。”
程咬金默不作聲,不知在思量什麼。
牛進達道:“這三人很明顯是受了陛下詔令,專為鉗製咱們而來,若咱們敢依附於晉王,怕是旋即就要猛攻上來,配合春明門外的東宮六率,令晉王腹背受敵。”
程咬金點點頭,沒有否認這一點:“自然有這方麵的道理,但晉王是否腹背受敵並不重要,甚至晉王能否破城而入也無關緊要,最重要還是李道宗能否快速攻入武德殿將陛下控製在手……原本希望很大,但現在被房二這麼一攪合,變數陡增。”
整個戰局的重點就在武德殿,李道宗希望能夠自玄武門殺入太極宮掃蕩所有守軍,而後直入武德殿控製皇帝;皇帝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晉王已經起兵,何方都蠢蠢欲動,如此情況之下還堅守武德殿必是有所準備。
是李道宗出其不意兵貴神速無堅不摧,還是皇帝運籌帷幄預先準備堅若磐石,便是整個戰局的勝負手。
現在看來,李道宗後路斷絕、孤軍無援,怕是要折戟在武德北門之外……
牛進達蹙眉道:“那咱們到底何去何從?大帥該不會還打著價高者得的心思吧?現在局勢混亂,誰勝誰負無從知曉,怎麼選都有風險,況且雙方的價碼都已經到了極致,就算咱們繼續拖下去,也未必能夠讓雙方重新開價。”
未等程咬金說話,有親兵自賬外進入:“啟稟大帥,中書令劉自賬外求見。”
程咬金哈哈一笑:“這不就來了?”
牛進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