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自幼聰慧,政治天賦絕倫,雖然不通兵事,卻也讀過《孫子兵法》,明白“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的道理。
示敵以弱是正確的做法,被彆人輕視應該感到開心,因為如此才能獲取平素不可能獲得的機會。
有些機會哪怕隻有一次,也足以逆轉獲勝、奠定勝局。
但是現在水師那邊所展示出來的對他的輕視甚至是無視之態度,卻格外令他憤怒,難以壓製怒火。
憑什麼?!
當下關中之兵力在三十萬左右,能夠完全接受東宮命令的軍隊也不過東宮六率與左右屯衛,加一起十萬左右,自己這邊單隻尉遲恭麾下的右侯衛便有三四萬人,再加上十餘萬山東私軍……起碼在表麵上看,自己完全有一戰之力。
可為何水師卻完全不將他放在眼中?
水師輕視他也就罷了,可若水師如此,那麼其餘十六衛大軍是否也如此?
這才是最致命的!
一旦目前看似聽命於朝廷實則坐山觀虎鬥的其餘十六衛軍隊,儘皆不認為他這個晉王不能成事,之所以按兵不動隻是想要向太子討要更多的利益,那麼他李治豈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話?
當真無一人支持他,僅憑當下之兵力,他還能否逆而奪取、反攻長安?
越想,越是驚懼震怒。
蕭瑀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擔憂問道:“函穀關乃潼關屏障,一旦丟失,敵軍進可以直逼潼關,退可以夾擊陝州,三門峽天塹再不能阻擋水師朔流而上的腳步,局勢將會徹底惡化……卻不知殿下屬意誰人趕赴函穀關增援?”
眼下函穀關在右侯衛控製之下,但兵力隻有區區千餘人,不能抵擋敵軍大規模的突襲,必須增派軍隊,更要有人坐鎮指揮。
按理,最合適的人自然是丘行恭,但李治顯然對丘行恭並不是毫無保留的信任……
李治自然也知道自己麾下缺兵少將,尤其是能夠坐鎮一方的主將,論資曆、論能力、論威望,丘行恭都是坐鎮函穀關不二之人選,但丘行恭主動來投,卻始終令他難以消弭心中的懷疑。
所有人都在觀望,等著勝局已定的時候下場,為何唯獨丘行恭敢於豪賭?
當真如他所言,隻想舍棄一切獲得一個跟房俊沙場相見的機會?
蕭瑀想了想,提議道:“殿下何不派人征辟鄭仁泰坐鎮函穀關?”
李治眼睛一亮,喜道:“多謝宋國公提醒!不過,派誰前去為好?”
雖然板渚之戰鄭仁泰大敗,損兵折將不說還身受重傷,但畢竟是威名赫赫的當世名將,鎮守函穀關又不是野戰,隻需排兵布陣不需衝鋒陷陣,坐在城樓上也可以指揮戰鬥,受傷並不耽擱。
況且滎陽鄭氏底蘊雄厚,若能征辟鄭仁泰趕赴函穀關鎮守,自有其族中子弟隨行,潼關這邊甚至母須分兵駐守,可謂一舉兩得……
但先前鄭仁泰之態度也很明顯,想要置身事外,此刻想要說服其前往函穀關,怕是不容易,這個“說客”等閒人很難充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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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瑀也愁,自己與鄭仁泰交情不深,這兩年山東世家與江南氏族因為海貿之緣故頗多齷蹉,就算自己舍下臉皮前去,鄭仁泰也未必給麵子……
正在此時,外間有校尉入內:“啟稟殿下,郢國公剛剛返回,請求覲見。”
李治霍然起身,對在場幾人道:“郢國公年事已高,此番車馬勞頓、長途跋涉,必然疲累不堪,本王帶著郎中親自看看,諸位先在此稍後,本王去去就來。”
言罷,大步離去。
蕭瑀端坐不動,麵色有些陰鬱。
他自然知曉宇文士及此次秘密前往長安乃是為了說服十六衛當中的某些人,但具體是誰,卻不甚明了。這使得他心中升起一股濃重的危機感,明顯感覺自己被邊緣化,比不得宇文士及在李治心目當中的地位。
若長此以往,縱然他日晉王成事,自己又能獲得多少利益呢?
端起茶杯看了褚遂良一眼,正好褚遂良也向他看來,兩人四目相對片刻,蕭瑀笑著對一邊的崔承福道:“崔郎君,請飲茶。”
崔承福有些尷尬,笑著道謝,喝了口茶水。
……
不遠處一間營房之內,李治見到風塵仆仆的宇文士及,上前兩步握住宇文士及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見其神色灰敗、衣衫褶皺,忍不住眼眶已經泛紅,喟然道:“都是本王無能,令郢國公不得不勞苦奔波、費儘心力,實在是慚愧!”
宇文士及神情動容,雖然明知李治這番神態語氣難免有造作之嫌疑,卻依舊感激不已,唏噓道:“殿下何出此言?先帝對老臣情深義重,交情莫逆,如今先帝駕崩,老臣自然要守護他屬意之繼承人,縱然為此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李治拉著宇文士及落座,強抑著心中急切,溫言問道:“不知此番趕赴長安,收獲如何?”
宇文士及捋著胡須,微笑頷首:“幸不辱命!”
“砰!”
李治忍不住拍了一下桉幾,心情激蕩之下起身,一揖及地。
“郢國公之功,堪稱再造!本王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子子孫孫,永不忘郢國公儘心輔左之恩德,宇文一族,與國同休,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宇文士及感動不已,連稱不敢。
君王一言九鼎、言出法隨,那是在你還有用的時候,等到你沒用的時候,君王翻臉不認人實在太過尋常,誰若將君王激動之時許下的諾言當回事,那才是離死不遠……
當然,他相信此時的李治確實真情意切,也確實願意以此等承諾作為獎賞,保宇文家一個榮華富貴、與國同休。
兩人再度落座,李治目光殷切,問道:“那邊怎麼說?”
宇文士及看了一眼門口,見到親兵、內侍都離得很遠,不虞偷聽,這才低聲道:“那邊說了,隻等殿下率軍反攻至長安城下,便起兵響應,一舉功成。”
“這個……”
李治有些無語,抱怨道:“本王若能率軍直抵長安城下,就意味著東宮所屬之軍隊已然潰散,還用那人做甚呢?”
現在東宮六率已經有兩旅部隊沿著廣通渠逼近潼關,自己這邊隻要稍有動作,那邊立刻識破,突襲是萬萬沒可能的。
不能突襲,難道讓自己率軍一路平推至長安?
那還不如至承天門下負荊請罪,或許太子當真被“仁厚”之聲名所累,不得不放自己一馬……
宇文士及卻成竹在胸,再度壓低聲音:“此次前往長安,老臣不僅會見了那人,還去了一趟譙國公府,見了柴哲威,柴哲威答允,若殿下這邊做好了準備,他便偷偷潛出長安城趕赴左屯衛駐地,號召他昔日麾下部將,聚眾猛攻玄武門,屆時整個長安左近的兵力都被吸引,殿下自可引兵突襲長安!”
李治大喜過望:“柴哲威肯輔左本王?”
“之前大食人興兵侵犯西域,朝廷欲派柴哲威出兵退敵,但柴哲威畏敵不前,稱病不出,反而成就了房俊赫赫威名,故而聲望暴跌,還使得太子對其極為不滿。如今太子登基,即便不予清算,也必然將其投閒置散,柴哲威豈敢坐以待斃?故而老臣登門勸說,他馬上願意效忠殿下。”
“天助我也!”李治欣喜若狂。
若能讓左屯衛猛攻玄武門作為牽製,自己這邊集結重兵不惜傷亡一路直撲長安,的確有極大可能快速打到長安城下。
到時候那人起兵響應,再有左屯衛輔助,長安城自然一股蕩平!
不過眼下最為重要之事卻是函穀關的安危,若函穀關丟失,潼關成為死地,動輒有覆滅之危,何談反攻長安呢……
他將顧慮一說,宇文士及馬上道:“可派遣丘行恭前往,此人與房俊血海深仇、不死不休,斷無可能投奔太子麾下,所以他隻能襄助殿下成就大業,不必懷疑其立場。”
李治連連頷首。
先有王瘦石通過眼下確認丘行恭的確將薛萬徹說服,現在又有宇文士及這般篤定的分析,使得他心底那一丁點疑慮頓時消弭。
“如此,本王便讓他前往函穀關鎮守,阻敵與關東之地,咱們整編山東私軍,兵貴神速,反攻長安!”
李治信心滿滿、精神亢奮,當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大勢在我!
何愁大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