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皆為自己之骨血,但心中喜惡卻格外分明。
淵蓋蘇文並不承認是他自己偏心,而是與英武果敢的此子淵男建相比,空有一個嫡長子名分的淵男生卻是性情懦弱、愚鈍天真。若是尋常人家,這樣的一個兄長自然可以上承祖業、友愛兄弟,可是在淵氏一族,甚至是將來的高句麗王族之內,這樣的人繼承家業,便是種禍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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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苗裔不絕、霸業傳承,又豈能婦人之仁?
為了淵氏一族的千秋偉業,區區一個兒子而已,又有什麼舍不得呢?
那個傻兒子眼下還在憧憬著跪迎唐軍入城,從此繼承家業治理高句麗延續權勢富貴的美夢呢,殊不知就在不久的將來,將會墜入萬劫不複之境地……
*****
城外,安鶴宮。
震天雷爆炸的轟鳴聲一陣陣傳來,長孫衝在營房之中負手踱步,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淵淨土算是高句麗碩果僅存的名將,治軍嚴謹頗通兵法之道,又獨領大軍鎮守大城山城,看似穩如磐石,長孫衝卻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抵擋唐軍的攻勢,破城淪陷乃是遲早之事。
他之所以焦急,是因為淵男生的調令遲遲未至。
若等到大城山城被攻陷,唐軍勢必順勢而來,逼近安鶴宮。一旦安鶴宮被圍住,自己那還有機會回到平穰城內?就算能夠回城,也無法解釋如何在數萬唐軍之中安全脫身,必然被當作唐軍之細作,縱然不至於當場下獄,也肯定嚴加防備。
回不到平穰城,自己就無法配合淵男生打開七星門迎接唐軍入城,此次大戰的功勞便會大打折扣……
外頭兵荒馬亂,大城山城與安鶴宮相距不遠,那邊正在浴血奮戰,安鶴宮內的駐軍自然無法安穩。
“大郎!”
房門被推開,自長安跟隨他來到平穰城的一個家仆大步而入,將手中一封調令遞給長孫衝,低聲道:“世子派人送來調令!”
長孫衝急忙一把接過,仔細翻閱調令上的內容。
倒也並不複雜,隻是調任他回城參預城內防務,同時另外派遣一支軍隊前來接管安鶴宮之防務……
長孫衝長長籲出一口氣。
他還真怕淵男生這個廢物關鍵時刻無法調他回城,從而使得所有謀劃一朝落空。
當即起身,召集麾下將校集結部隊,待到換防的軍隊前來之後即刻交接。他沒法不急,眼下唐軍攻勢迅猛硬撼大城山城,縱然淵淨土乃是孫武複生、白起再世,亦不可能在唐軍這等不計傷亡的全軍猛攻之下守得住,山城失陷乃是遲早之事。
萬一這邊換防的軍隊還沒來,那邊山城已經失陷,唐軍順勢而下直抵安鶴宮,將安鶴宮團團圍困,那他插翅也難飛回平穰城……
心急火燎之中,長孫衝獨自坐在營房之內,沏了一壺茶慢慢呷著,強行將焦躁的心緒鎮定下來。
然後招來家仆筆墨伺候,飛快的寫就一封書信,交到家仆手中,鄭重叮囑道:“這封信一定要親手交到父親手中,彆說什麼人在信在的話,就算你今日扒下一層皮,也得保證完成任務!”
那家仆本就是長孫家的仆人,知曉長孫衝潛伏平穰城之重任,聞言便知道這封信的份量,跪地道:“大郎放心,老奴就算是死,亦要將信交給家主之後再死!”
長孫衝頷首道:“此事若成,你便是長孫家的大功臣,你死後可葬入長孫家祖墳,家廟之中亦將供奉你之牌位,享受長孫家子子孫孫的血食香火。你之子孫,可賜姓長孫,與長孫家子弟一同進入族學。”
“喏!”
家仆激動地不能自己,他本是奴籍,生生世世都是長孫家的奴才,可若是當真辦成這件事得到這等獎勵,他的子孫便可一躍成為長孫家的幫手,再不複奴隸之身份!
這等獎勵讓他死一百回都心甘情願。
“去吧,勿要有負所托!”
長孫衝擺擺手,讓他速速離去,莫要耽擱。
家仆離去之後,長孫衝心情略微舒緩下來,琢磨著入城之後的具體行動細節,逐步推敲,確保萬無一失。
一個時辰之後,外頭傳來一陣喧囂,家仆入內,稟報道:“大郎,城內前來換防的將軍來了。”
長孫衝霍然起身,扯過一旁的披風披在身上,大步走出營房。
外頭風雪稍霽,雪花稀稀落落,可見到一支軍隊正停駐在營門之外,一個身材高大的高句麗將領在親兵引領之下快步行來,到得麵前,站定施禮:“末將高延武,奉大莫離支之命,前來與將軍換防!”
言罷,自懷中逃出調令印信,雙手奉於長孫衝。
長孫衝抬手還禮,道:“原來是高將軍,久仰久仰。”
結果調令印信,仔細查看。
這高延武年歲不大,未及而立,卻是北部傉薩高延壽的弟弟,出身名門,亦是淵蓋蘇文的忠誠班底之一。
確認過調令印信無誤,長孫衝也不願與高延武多做寒暄,在他看來此人不過是“塚中枯骨”而已,用不了幾天便會身死唐軍亂刀之下,何必浪費感情與其攀扯?
冷冷道:“安鶴宮之防務,自此擺拜托高將軍,還請清點軍械戰馬,核查無誤之後,吾即刻返回城中,向大莫離支複命。”
高延武對長孫衝的冷淡不以為意,頷首道:“正該如此。”
便命人與長孫衝麾下書吏前往庫房核查軍械戰馬數量,自己則回到營門附近,將自己麾下軍隊暫且安置在營門之外。
長孫衝則返回營房,將那一壺茶喝完。
兩軍換防,關係到守城軍械、駐地騾馬等等物資的交接,務必清點無誤才行,否則不僅有可能導致防務紊亂,甚至給彆人扛了黑鍋,林林總總,異常麻煩。
兩支軍隊數十位書吏足足清點了一個時辰,方才將軍械等物資核查完畢,在彼此的賬薄上簽字畫押,代表著交接正式完成。
書吏回稟長孫衝,長孫衝直接走出營房,接過親兵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在兵卒簇擁之下來到營門。麾下兵卒已然集結完畢,拍成一列隨在他身後走出營門。
高延武則帶著他麾下兵馬進入營門,兩人相距丈餘,互視一眼,長孫衝懶得打招呼,隻是略微頷首,便錯身而過。
兩支軍隊一則出營,一則入城。
長孫衝滿心都是趕緊回城,找到淵男生商議行事細節,如何等到唐軍兵臨城下之時打開七星門,心不在焉的冷不丁的往身旁軍伍之中掃了一眼,似乎見到一個比較熟悉的麵孔。
他心底一愣,定睛去看,卻沒發現任何一個熟悉之人……
花眼了?
他心底略微狐疑,但轉瞬便將此拋之腦後。他身處平穰城日久,上上下下認識之人不少,碰見對方軍伍之中一兩個曾見過的兵卒校尉亦是尋常,且心中藏著大事,豈願節外生枝?
不過仔細打量之下,他發現高延武所部之兵卒各個身強體壯、步履矯健,顯得極為剽悍,顯然是一支精銳部隊。
高家果然是高句麗貴族,族中人才濟濟,高延壽乃是高句麗名將,被淵蓋蘇文委以內部傉薩之要職,統禦高句麗北方軍隊,雖然麵對唐軍狂猛攻勢丟城失地、節節敗退,卻非是他無能,而是唐軍太強。
這個高延武看上去亦是精於練兵的將才……
兩支軍隊錯身而過,高延武所部進駐安鶴宮,承擔防禦外城、護衛七星門之責,長孫衝所部則開拔入城,另有任用。
高延武率部進駐安鶴宮,到了營房之內,命人將裡裡外外收拾一邊,即便是一張紙片亦不能所以丟棄,所有字跡都要仔細辨彆,若有可疑之初,即刻向他回稟。
而後一道身影自外而入,身上穿著尋常兵卒的衣裳,摘下頭上擋雪的鬥笠,露出一張英武的麵孔,正是淵男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