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心思各異,但目的卻是一樣的:查明“王幢軍”之所在,使其難以行使“奇兵”之戰略,隻要唐軍予以防備、針對布置,正麵硬撼的情況下,兩人都認為“王幢軍”必無勝算。
即便“王幢軍”再是精銳、悍勇,哪怕是以一當十,在不能完成某些戰略任務的情況下,單隻憑借一腔血勇,終究也是個全軍覆沒之結局,不可能扭轉局勢,轉敗為勝。
長孫衝按捺著心中興奮,叮囑道:“世子還應繼續探查,務必完全摸清‘王幢軍’之虛實才好。既然令尊已然將‘王幢軍’交付給淵男建統禦,其心意已然明了,世子切莫再心存僥幸。在下立即給家父寫信告知此事,啟稟陛下。陛下素來寬宏,定然不吝賞賜,還望世子再接再厲,吾等一同立下不世之功,儘皆得償所願。”
若說之前淵男生對於同長孫衝暗中合謀出賣平穰城之防務還有些心存愧疚,眼下確實半點都不覺得了。
既然父親要將自己廢黜,扶立二弟成為世子,根本不管自己的死活,那自己又何必惦念著所謂的忠孝?
你們想讓我死,我總不能引頸就戮吧?
當即頷首道:“大郎放心,淵男建那個混賬有勇無謀,蠢得厲害,必能從其身上查明‘王幢軍’之虛實。”
長孫衝:“……”
都挺蠢的。
……
淵男生信誓旦旦的表示定然能夠查明“王幢軍”的虛實,而後告辭離去。
長孫衝坐在那裡沉思許久,將茶水喝完,起身來到一側的牆壁上看著平穰城的簡易防禦輿圖,搖了搖頭。
這輿圖乃是淵蓋蘇文組織高句麗朝中能人繪製而成,但是比起父親交給自己的平穰城輿圖,無論清晰度亦或是準確率、比例的換算,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誰能想到,唐軍繪製的平穰城輿圖,比高句麗自己繪製得更好?
而大唐的所有軍事輿圖全部出自兵部衙門,幾年前由房俊主導,時至今日,早已成為大唐國內輿圖的統一標準。
從這一點上來說,房俊的確才能卓著,且眼光深遠。
隻不過越是如此,長孫衝心中的嫉恨便越是如火一般熾烈,難以平複……
深吸一口氣,將心神投注到麵前這張輿圖上。
牡丹峰位於平穰城東城之外,浿水自東而來,至此被峰巒所阻,折而向南,又被南麵的山脈擋住,轉而向西,在此地勾勒出一個巨大的轉折,再一路向西奔流入海。
平穰城便建於這個巨大的轉折之上,原本城池建築於浿水之北,後來逐漸繁榮,人口增加,又在浿水南岸建築新城,將浿水夾於中間。
時至今日,由於城池的擴張,牡丹峰已然位於城中,山嶺起伏層巒疊翠,酷似一朵盛開的牡丹,因而得名。山上樹木種類繁多,鬆樹、五葉鬆、椴樹、杏樹、山櫻等各種樹木成林,每到春天,峰巒山坡開遍各種顏色的鮮花,美不勝收,乃是平穰城最為優美的景致。
當初平穰城修建之時,於牡丹峰上修築乙密台,作為點將台之用。
山中更是遍布堡壘、山城,尋常時候便是駐軍之所,淵蓋蘇文將“王幢軍”藏匿其中,理所應當。
仔仔細細的看了牡丹峰附近的地形地勢,長孫衝才回到書案之後,提筆寫了一封迷信,交給心腹死士,命其趕往唐軍大營,交給自己的父親。
雖然“議和”之事已經渺茫,天大的功勳插肩而過,但若是能夠探明“王幢軍”之所在,使得唐軍有所防備,並做出針對性的部署,自然也是大功一件。
*****
青海湖。
與遼東遠隔萬裡,卻比遼東更早一步進入深秋。
遼闊無垠的湖麵宛如一方巨大的寶石一般,瑟瑟秋風掠過,水鳥飛翔,碧波蕩漾。
湖畔寬廣的草場猶如毯子一般綿延至天際,草葉枯黃,天地之間一片蕭瑟。
祿東讚騎在馬上,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摁著腰畔彎刀的刀柄,一雙深陷下去的眼目望著前方混戰廝殺的戰士,銳利的眸光有如鷹隼一般,似欲飛越北方天際之處巍峨矗立的祁連山。
大鬥拔穀之戰結束不久,消息便傳到祿東讚耳中。
儘管他知道唐軍之強盛天下無雙,火器之威力更是舉世無敵,卻也沒想到唐軍居然強悍至如斯地步。
預想之中的苦戰根本不曾發生,七八萬縱橫青海肆虐河西的吐穀渾鐵騎猶如奔騰的雅魯藏布江水撞在山穀之間的岩石之上,除去轟鳴震響令人膽戰心驚之外,隻能濺起一堆泡沫,粉身碎骨。
祿東讚明白,吐穀渾已經完了。
二十年休養生息,隻一朝便將所有力量儘皆葬送。兩萬唐軍猶如銅牆鐵壁一般擋在大鬥拔穀的穀口,吐穀渾數倍於敵的兵力卻不能進入大唐領土哪怕一步,這種雙方力量上的懸殊差距,比陣亡數萬將士更加令吐穀渾人感到絕望。
眼下關中空虛,河西隻有半支右屯衛兩萬人駐守,吐穀渾尚且不能突破,那若是等到大唐東征結束,百萬大軍儘皆回歸關中,吐穀渾哪裡還有半分掙紮之餘地?
唯有敗亡之一途。
既然吐穀渾敗局已定,吐蕃就絕對不會允許青海湖落入大唐之手,形成背倚祁連、麵朝高原的有利局勢,對吐蕃形成巨大威脅。
所以祿東讚果斷下令,所有家族軍隊傾巢而出,侵占青海湖。
既然讚普已經決定提防噶爾家族,那麼噶爾家族就隻能順水推舟,先行占據青海湖地域,以為家族之根本,在此休養生息積聚力量,再行計較。
噶爾家族的族兵如狼似虎的衝入青海湖,正逢潰敗於大鬥拔穀的吐穀渾騎兵自祁連山各處山口陸陸續續的返回。一方是蓄勢待發,虎視眈眈,一方是正逢戰敗,士氣低迷,自然被噶爾家族的族兵大勝。
吐穀渾騎兵在諾曷缽的組織之下奮起反擊,卻無奈勢不如人,一敗再敗。
瑟瑟秋風吹拂祿東讚頜下胡須,令他的目光愈發深邃。遠處,一騎斥候狂奔而來,到得近處飛身下馬,單膝跪地大聲稟報:“啟稟家主,吐穀渾大敗,諾曷缽已被吾等生擒活捉!”
祿東讚一時間沒有說話。
秋風蕭瑟,天高雲淡,蒼黃的草場直鋪天際。
曾經在這一片水草豐美的土地上縱橫馳騁三百年的吐穀渾,就要在今日走到終結。
王朝更迭,族群興衰,就如這四季輪轉一般自然而然,不可阻擋。
今日或許是噶爾家族振興之時,可衰弱滅亡之時,亦將不遠。
幾個兒子都站在他的身後,長子讚悉若提著馬韁上前一步,下令道:“將諾曷缽暫時收押,收攏兵卒,對潰敗之吐穀渾人展開追殺,青海湖方圓三百裡之內,不許再有任何一個吐穀渾人!”
“喏!”
斥候得令,起身之後飛身上馬,向著遠處奔弛而去。
讚悉若看著猶自出身的祿東讚,精神振奮道:“父親!吐穀渾已然大敗,青海湖從此為噶爾家族之私產矣!”
自古以來,青海湖便是西域部族必爭之地。此地水草豐美,有著天下第一等優良的牧場,可以蓄養無數的牲畜,乃是胡族夢寐以求的地方。而且青海湖內皆是鹹水,有著豐富的湖鹽,這是所有胡人生存都離不開的東西,掌握了青海湖不僅解決了部族缺鹽的問題,更以此作為戰略物資,可以操控無數的部族為己所用,輕易達成稱霸一方的目的。
噶爾家族擁有了青海湖,便有了立身之本,可以以此為根基,進而發展壯大。
祿東讚回過神來,看了長子一眼,冷硬的麵容沒有一絲笑意,反而哼了一聲,蹙眉道:“得意忘形!是否忘記此前為父如何叮囑你們的了?居安尚且思危,更何況眼下根本不是安全的地方,居然這般興奮,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