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衝手裡婆娑著茶杯,緩緩道:“咱們可以事先多進行幾次實戰演練,假象唐軍從北向南而來,針對可能出現的種種戰況予以演練。如此,假若當真唐軍南來,也不至於臨敵對戰束手束腳,彼此無法協同。”
淵淨土沉吟不語,一時間難以委決。
大規模的實戰演練,的確是解決各部隊之間協同默契的好辦法,這一點他是認可的。
但是這樣的演練近乎於實戰,一旦浩浩蕩蕩的展開,會否對平穰城內外造成慌亂?
他乾脆直言道:“這個辦法不錯,但是需要大莫離支以及朝廷的允可才行。否則一旦展開,會得失平穰城內的百姓誤以為唐軍已經將要抵達,那會引起恐慌的,這個責任咱們背負不起。”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淵蓋蘇文的性格,一旦他們的演練引起平穰城內的恐慌,為了平息民怨,淵蓋蘇文定然將責任完全推卸到他們頭上,所有罪責他們來背,而且必然予以嚴懲。
那位是絕對的六親不認……
長孫衝也有些皺眉。
他倒是忽略了這一點,唐軍攻城拔寨長驅直入,已經將安市城圍困多日連續狂攻,或許下一刻就會傳來安市城失陷的消息。平穰城內外早已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每日裡無數百姓商賈奔出城去逃亡南方,使得平穰城人人自危。
若是這個時候進行大規模的演練,百姓商賈門不明真相,還以為唐軍打過來了呢,必然一片恐慌。
可若是不能進行一場大規模的演練,自己又如何能夠徹底查明大城山山城的實力,以及詳細的戰略布置?
倉促之間,實在是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了……
兩人正在踟躕之時,忽然外邊有親兵“噔噔噔”的疾步而入,手裡捏著的戰報高高揚起,驚惶道:“大帥!前方戰報,安市城陷落!”
“當啷”淵淨土差點失手將茶杯打翻,麵色驟變,大聲道:“呈上來!”
那親兵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淵淨土麵前,雙手將戰報奉上。
淵淨土接過,一目十行,看完之後長歎一聲,將戰報遞給長孫衝,麵色灰敗,連連搖頭:“連乙支文德都敗了,安市城陷落,守軍全軍覆沒!”
很是失魂落魄。
安市城不可能抵擋得住唐軍的進攻,這本是在預料之中的。然而之前數十萬唐軍被阻擋於安市城外不得寸進,每日裡折損無數兵卒卻依舊奈何不得安市城分毫,卻讓高句麗上上下下忽然升起了無限憧憬。
或許,那位坐鎮安市城的一代名將乙支文德,能夠複製多年前的“薩水之戰”,如同擊潰三十萬隋軍那般,再一次將數十萬唐軍儘數擊潰?
哪怕不能擊潰,隻是穩若磐石的抵擋住唐軍的狂攻,待到秋冬來臨,那也是大獲全勝啊!
失落並非完全來自於失敗,因為事先已有心裡準備,失敗並非不可接受。然而陡然升起的看似勝利在望的情緒,卻又忽然之間發現所謂的勝利隻是奢望,那種由雲端直接墜落地麵的落差感,才是最讓人難受的。
長孫衝仔仔細細的看著戰報,心裡也有些唏噓。
唐軍圍城接近兩個月,不斷的進行狂攻,始終未能破城而入。終於無法接受拖延戰局的後果,遂在大唐皇帝親自督戰之下,全軍猛攻,不計傷亡。安市城城牆被唐軍火藥炸毀多處,無法抵擋數量占優的唐軍突襲,終於城牆陷落,被唐軍殺入城中。
破城之後,守軍寧死不降,與唐軍展開巷戰,殺敵無算,隻可惜敵眾我寡,招致慘敗。
唐軍放開南城一線,潰兵由此奔逃,卻被唐軍預先埋伏在打雀穀附近的騎兵儘數截殺。
乙支文德被炸死在帥府之中,英勇就義…
唐軍已然直撲鴨綠水,不日即將抵達泊汋城、大行城。
戰報之上,甚至提到安市城一戰唐軍損失慘重,共計有三十萬人被守軍擊殺……
長孫衝無力吐槽。
感情當初乙支文德曾在“薩水之戰”當中擊潰三十萬隋軍,所以高句麗人就認定“三十萬”這個數字了?想想也不可能。安市城隻有那麼大,兵力就那麼多,唐軍狂攻之下必然有所側重,不可能每一處都要直麵守軍的瘋狂阻擊,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傷亡?
再者說來,唐軍雖然號稱百萬,但是實際上隻有六十餘萬,若是一戰打掉一半,自當清剿殘餘,穩守遼東,將戰果鞏固,哪裡還有餘力直抵泊汋城,希望跨越鴨綠水攻打平穰城?
……
淵淨土歎息道:“唐軍勢大,勢如破竹,此刻安市城陷落之消息傳回,平穰城內必然人荒馬亂,惶恐不安。”
泊汋城、大行城這兩座扼守鴨綠水渡口的城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抵擋唐軍的前進。兩座城池隻需一座失守,唐軍便可以戰局渡口,順利渡過鴨綠水。
自鴨綠水至平穰城,雖然途中山嶺縱橫、水道密布,但是並無堅城可守,以唐軍之戰力,必定長驅直入,無可阻擋,用不了多久便可直抵平壤城下。
隻要唐軍抵達平穰城,那麼即便是秋冬來臨,也不可能迫使唐軍撤軍,因為避開了遼東泥濘封凍的道路,又有浿水可以為唐軍源源不斷的提供的輜重補給,哪怕將平穰城圍個三兩年,都是輕而易舉。
大勢已去啊……
外麵又有兵卒進來,說是大莫離支召見,即可前往大莫離支府商議軍事。
兩人不敢怠慢,雖然廚房那邊已經備好了酒宴,卻也當即起身,一起前往大莫離支府。
路上,淵淨土對長孫衝說道:“稍後,吾會向大莫離支請示施行各軍聯合演練,賢侄隻在一旁附和即可。”
長孫衝頷首道:“如此甚好。”
兩人自七星門入城,所到之處,攜家帶口奔散逃亡的百姓擠滿了街道,隻是各處城門已被兵卒戒嚴,許進不許出,導致街道上甚為擁擠,百姓商賈攜家帶口呼天搶地,一片混亂。
來到大莫離支府,兩人翻身下馬,進入府中議事堂。
堂內已然坐滿了大莫離支府的屬官,儘是淵蓋蘇文之信服親信、嫡係人馬。
淵蓋蘇文跪坐在主位,一雙鷹隼一半的眼眸掃視麵前眾人,見到城外的淵淨土與長孫衝也已經儘皆入座,這才開口道:“安市城之戰報,諸位想必都已知曉。安市城失陷,泊汋城、大行城也難當唐軍鐵騎,唐軍強渡鴨綠水直撲平穰城,已成定局。接下來,吾等要好生部屬平穰城之防務,力保城池不失,絕不可讓國祚斷於吾等之手!”
“喏!”
堂上眾人齊聲應諾,氣勢倒還可以。
當然,這也隻是在淵蓋蘇文麵前,下堂之後,到底會不會有人乾脆卷了公款攜帶家眷逃之夭夭,那就隻有天知曉了……
平穰城的布防早就訂下,也沒什麼可以更改,隻不過是額外敦促一番,讓各部都感受到大敵當前的緊迫,不可輕忽視之。
倒是平穰城內的隻需維持,需要下一番功夫。
一連串的命令下達之後,淵蓋蘇文看著長孫衝道:“汝提督安鶴宮之守軍入城協助維持秩序,凡有哄傳謠言者、棄城而逃者、打砸燒搶者、圖謀不軌者,無論何等身份、何等官職,當場抓捕,予以嚴懲!若有武力反抗者,可先斬後奏,便宜行事!”
“哄!”
堂上頓時一片議論,大家都目露驚訝的看向長孫衝。
此等權力,等於將平穰城操之於手,無論王族勳貴、販夫走卒,儘皆在其控製之下,由此可見淵蓋蘇文對長孫衝的器重與信賴。
大家心思各異,更多是琢磨著無論此戰勝敗,往後都要好好巴結這位大莫離支府的“駙馬”……
長孫衝也楞了一下,連忙道:“喏!臣下必定不負使命!”
這可當真是意外之喜,有了這等權力在手,大可以從容配合唐軍攻城,甚至關鍵時刻偷偷打開城門都不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