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家富貴太久、承平太久,早已忘記先祖是如何從武川鎮冰天雪地之中奮勇搏殺,入主關中開創百餘年的輝煌基業。家中紈絝子弟層出不窮,卻始終培養不出能夠效仿先祖的傑出子弟。
就連人才的吸納,也已經嚴重滯後,天下有才之士,已經漸漸被江南士族和山東世家所招攬,這才是關隴貴族們陷入今日之境地的主要原因。
比財力,根本不可同江南士族同日而語;比底蘊,又如何比得過傳承千年的山東世家?如今就連人才的培養都斷了檔,關隴的未來根本就看不到……
長孫無忌所作的,就是為關隴子弟爭取數十年的光陰,能夠讓他們看得清世事之發展,勵精圖治開創功業,重現關隴之輝煌。
他對柴哲威說道:“柴家雖然並非關隴一脈,但是與關隴世代相交,早已不分彼此。如今關隴子弟大多沒什麼出息,正需要賢侄這等年輕俊彥擔當大梁,維護關隴之利益。老夫看著你長大,與令尊令堂相交莫逆,自當竭儘全力提攜你更上層樓。”
柴哲威感激不已:“伯父顧念舊情、厚恩相待,小侄感恩戴德,願效死力!”
長孫無忌麵容欣慰,撫掌道:“如今晉王深得陛下之寵愛看重,雖然太子尚未廢黜,但是晉王上位之日不遠。老夫拋卻身家性命全力扶持晉王,賢侄亦當與我一道,立下從龍之功。老夫年事已高,所謀隻為家族子弟,將來賢侄一飛衝天,成為晉王之肱骨,指日可待。”
“伯父提攜,小侄焉敢不儘心竭力?一些切唯伯父馬首是瞻!”
柴哲威神情恭順,語氣堅定,心思卻不知怎麼想……
長孫無忌對柴哲威的反應很滿意,先是敲打,再是拉攏,他不信手掌兵權卻各方不靠的柴哲威能夠抵禦自己的拉攏,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關隴的底蘊猶在,族中卻沒有掌兵之大將,隻需柴哲威融入關隴,所得到的利益比他投靠太子多得多。
當然,此子也是個工於心計的,卻刻薄奸詐、心狠手辣,拉攏的同時,也不得不防。
一直聊了半個時辰,柴哲威方才謝絕了長孫無忌的設宴款待,起身告辭。
出了長孫家的府邸,柴哲威在親兵部曲的簇擁下策馬出了金光門,繞道長安城北玄武門外的軍營。剛一抵近軍營,便聽到一陣陣喊殺聲自西側的右屯衛軍營傳出。
勒馬停下,站在路旁遙望著右屯衛的校場,但見千餘兵卒正在操練,一個個身強力壯的兵卒光著膀子,在喊殺聲中捉對較量,氣勢洶洶,士氣高昂。
柴哲威麵容陰沉,心底的擔憂怎麼也壓不下去。
正如長孫無忌之言,等到李二陛下禦駕親征之後,整個關中成建製的軍隊就隻剩下拱衛玄武門的左右屯營,進可扼守皇宮控製皇城,退可封鎖四門掌控京城,重要性實在是不可言喻。
可是左右屯衛的戰力,差距卻實在是太大。
柴哲威倒也非是酒囊飯袋之輩,隻不過左屯衛當中除去番上的府兵之外,更多的是混資曆的世家子弟,整日裡混吃混喝好吃懶做,一旦想要整肅軍紀,這些人勢必都得被清除出去。
那得得罪多少人?
而右屯衛則完全不同,番上的府兵已經全部取消,九成九的兵卒都是募兵而來,挑選的儘是關中各地的青壯,餉銀充裕、補給寬鬆,加上薛仁貴、高侃都是練兵的好手,他們一手操練出來的兵卒,各個悍勇。
最重要的是,人家房俊根本不在乎關隴貴族的顏麵,幾乎所有想要將族中子弟塞進右屯衛混資曆的請求都給拒絕了。
摻不進去沙子,兵源又好,輜重又多,怎麼可能不強悍?
再瞅一瞅另一側自己的左屯衛大營,除去大營門口站崗當值兩個衛兵還算站得筆直之外,空蕩蕩的校場上並無一人在操練,此時剛剛未末申初,後排的營房當中已經升起炊煙,夥房在準備晚飯了……
兩個軍營毗鄰,看著完全不同的景象氣勢,柴哲威如何能不憂心忡忡?
最起碼在未來的一年之內,兩支軍隊將成為整個關中較量的中心,畢竟一方代表著太子的班底,另一方則更加靠近關隴貴族,成為晉王的擁躉。
可是看看雙方實力的對比,萬一當真某一日引發了衝突,麾下的左屯衛被人家摁在地上狠揍,自己豈不是顏麵掃地?
顏麵掃地也就罷了,若是因此使得晉王一係落入下風,不得不損失太多的利益,那自己還如何在晉王麵前挺起腰杆,談什麼從龍之功,說什麼權傾朝野、振興門楣?
可是若強行加強左屯衛的操練,所收到的阻力不是一般的大,不將那些個混日子的紈絝子弟剔除出去,是見不到效果的。
然而若是因此得罪了一大批勳臣貴戚,又值得麼?
柴哲威麵色陰沉,心裡糾結,徑直調轉馬頭,風馳電掣一般駛入左屯衛的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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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城。
春日已至,微風送暖,但第一場春雨卻遲遲不來,田野乾旱、河道乾涸,不少河流已經水位驟降,露出河床。
整座城都陷入一種恐慌之中。
大唐陳兵邊境,磨刀霍霍已經兩年,去歲因為大唐皇帝忽染疾病導致東征不得不中止,導致百萬大軍滯留遼東,靡費無數錢糧。今年如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次終止東征,百萬唐軍必定如狼似虎一般蜂擁而來。
高句麗依靠什麼抵禦百萬唐軍?即便是最無知的高句麗百姓,也知道僅憑高句麗區區十餘萬兵馬不過是杯水車薪,當真野戰遭遇,無異於螳臂擋車,頃刻間就會被唐軍碾為齏粉,城池攻破、山寨陷落,整個高句麗國境幾個月之內就將被唐軍一鼓蕩平。
當年前隋數十萬大軍數度東征,高句麗依靠的便是堅壁清野的戰略,步步後退漸漸緊縮,將隋軍的補給線無限度的拉長,最後憑借戰略縱深拖垮了強大的隋軍。
如今形勢幾乎並無變化,唐軍依舊呈現碾壓之勢,高句麗毫無反擊之力,隻能固守山城,步步為營。
最重要的一條防線,便是自榮留王十四年春開始修建的東起扶餘城、西南至大海的長城,構築起一道堅固的堡壘,抵禦唐軍的進攻。而在這道長城之外,更是依托遼東縱橫交錯的河流形成天然屏障,使得唐軍的騎兵難以發揮機動優勢,不得不陷入與高句麗軍隊苦戰的境地。
每年春夏之季,遼東降水豐沛,遍布各地縱橫交錯的河流普遍漲水,許多平素無人生活的地區因此成為河水彌漫的沼澤,可嚴重阻礙唐軍的行進。遼東地廣人稀,道路更是簡陋稀少,雨水之後幾乎所有的道路都無法承受大軍行進所造成的踩踏,進一步造成唐軍行進速度以及糧秣輜重的供給。
而到了初冬,嚴寒降臨,一場北風之後便是鵝毛大雪,這更會對唐軍的戰力和士氣造成嚴重打擊。
遼東之地得上天之眷顧,當年就是依靠著天時地利人和,這才擊敗了強盛的隋軍,無數隋軍將士戰死、凍死、餓死在遼東,屍體被高句麗人築成京觀,炫耀其擊敗強大帝國的蓋世武功。
然而今年入春以來滴雨未下,所有的河流都水位陡降,原本奔湧滔滔的遼水更是隻餘下數丈寬的河麵,唐軍隻需假設浮橋,便可順利渡過天塹。
這豈能不令高句麗上下儘皆慌亂?
聞聽長安城內的大唐皇帝已經在籌備東征之前的祭天大典,如無意外,戰爭將會在大唐皇帝禦駕親征抵達柳城之後爆發,最多也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權臣淵蓋蘇文趕緊召集群臣,商議高句麗必須調整戰略部署,不能將過多的希望寄托在江河暴漲的天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