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拉起蕭淑兒的手,柔聲問道:“為何不願去江南了?”
蕭淑兒咬了咬嘴唇,輕聲道:“雖然不知朝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再這樣危險的時候,我怎能離開家裡,讓郎君一人去麵對那些陰謀算計呢?我們是一家人,自當榮辱與共、攜手麵對,你們不能將我一人送往江南。”
高陽公主在一旁安慰道:“你如今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咱們全家都得緊著你的安全著想。且不說那等凶險未必來臨,可隻是這長安城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便會擾得你一日三驚,萬一傷了胎氣,那可如何是好?再者說了,此去江南,你也正好回娘家走一走,這可是個好機會。”
在古代,女子出嫁之後很難有回娘家的機會,一則風俗如此,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死了都是彆人家的鬼,頻繁的回娘家會被視為“不詳”,再則交通極度落後,很多地方一座山就隔開了兩個世界,一生一世都不知山那邊的情形。
即便是同在一座城市,出嫁的女子也不能經常回去娘家看看……
蕭淑兒卻搖頭道:“有什麼好看的呢?離了那座宅子,便從未想回去過。”
她自幼失怙,母親也在自己還未懂事的時候便病逝,一直以來雖然已蕭家嫡係的身份居住在江南的大宅子裡,卻從不曾感受到多少溫馨親情。很小的時候她便知道,終有一日自己會如同貨物一般被家中長輩嫁出去,以便換取等價的利益或者財富。
若說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氣,自然是不可能的,誰又願意如同牲畜那般成為政治較量的籌碼呢?
如今嫁入房家,闔家溫馨上下知禮,郎君寵愛有加,公婆處事公道,與房俊的妻妾之間也相處愉快,大家不爭不搶,殊為難得。
隻不過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她卻並不會對家中有半分感激——家中將他嫁入房家的目的是貪圖房俊的權勢,至於房俊是翩翩君子亦或是雞鳴狗盜之輩,何曾有人考慮過?
能夠喜得佳婿,是她自己的命,她又為何要因為自己的命好一些,就對那些冷漠的人報以感激?
生長在那個奢華的大宅子裡,人與人之間隻有利益的取舍與得失的衡量,彼此間的感情冷漠得如同霜雪。外人豔羨嫉妒的所謂“世家傳承”,在蕭淑兒的心裡幾乎與天邊的流雲無異。
聚散之間,不縈於心。
現在她隻想陪在自己的郎君身邊,無論鮮花讚譽亦或是風刀霜劍,一起去承擔,去麵對。
而不是將郎君一個人丟在這凶險的漩渦之中,自己卻跑去溫暖的江南……
任憑高陽公主幾人苦苦勸慰,蕭淑兒卻展現出罕見的執拗,隻是一味的搖著頭,毫不鬆口。
哪怕她們以孩子為借口,也不能動搖她的決心。
武媚娘氣道:“你這人平素柔柔弱弱的,誰說什麼都不予反駁,好似一點主意都沒有,怎地這會兒卻好似一頭犟驢一般固執?”
正說著話兒,房俊從外頭走進來,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笑問道:“咱家屋裡皆是舉世罕見的美人兒,哪裡有驢?”
武媚娘哼了一聲,板著臉道:“怎麼沒有呢?你眼前就有一頭胭脂驢,倔得要命。”
“嗬!”
房俊走進屋子,一邊坐到靠窗的椅子上,一邊奇道:“某隻聞世間有胭脂馬,何來胭脂驢?”
武媚娘努努嘴:“瞧瞧,說的就是這位。”
蕭淑兒羞窘不已,不依的錘了一下武媚娘的肩膀,嗔道:“你這張嘴,就饒不得人了是吧?遲早被你氣死。”
武媚娘冷笑:“哎呦,誰敢給你氣受啊?你這成天要與郎君生死與共、雙宿雙飛的,咱還得當心被你吹了枕頭風,改天被郎君給休了呢。”
智商高、心眼兒多的人嘴皮子最利索,這方麵武媚娘自然完爆單純的蕭淑兒,氣得蕭淑兒使勁兒推了她一下,氣道:“我哪有什麼雙宿雙飛的心思?隻是不願在這個時候與你們分開罷了……”
武媚娘便伸出手臂,攬住蕭淑兒因為懷孕而豐腴的腰肢,柔聲道:“傻瓜,這怎麼能是分開呢?咱們身為女人,能夠陪著郎君同生共死固然幸福,可為夫君誕下子嗣、傳宗接代,那更是我們的責任呐!”
看著蕭淑兒悶聲不語的模樣,伸手掐了一下她吹彈可破的白皙臉蛋兒,打心眼兒裡愛惜這個平素不聲不響、卻秀外慧中的女子。
房俊沒料到她們居然是為了留下來陪他麵對長安的風起雲湧而爭執,心底感動,臉上滿是笑容,故意大咧咧道:“當真是頭發長見識短,待到陛下東征之後,為夫早已命高侃秘密訓練了一批死士,儘皆裝備最先進的火器,各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出入更是府中與東宮兩點一線,旁人便是當真賊膽包天意欲謀害於我,也絕對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真以為你們郎君是個棒槌,一點準備都沒有就敢毆打長孫無忌出一出惡氣?”
高陽公主心底一鬆,急問道:“當真?”
房俊道:“何止如此?待到陛下東征之後,由太子監國,整個長安城的布防將由東宮六率接手,其餘軍隊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入城,就算關隴貴族能夠派出幾個死士,又能有什麼威脅?”
妻妾們頓時心安。
東宮六率雖然整編的時間尚短,戰力不得而知,但畢竟是經由李靖與李績聯手調教出來的精銳,怎麼可能差的了?而且各率的統軍校尉都是太子與房俊的心腹親信,忠誠方麵絕無問題。
若是當真由東宮六率接管長安防務,那的確萬無一失。
房俊續道:“為夫算不得什麼蓋世英雄,最是怕死,所以直到陛下還朝之前,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會走出長安城半步。讓那些心懷叵測之輩瞪瞎了眼睛,也尋不到一絲一毫的下手機會。可畢竟時局艱險,誰也保不準有什麼樣的意外,所以淑兒你必須去江南,為了肚子裡的孩子,這件事沒有商量。”
“哦。”
即便知道房俊的安全不會有大問題,蕭淑兒依舊不願離開長安,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
正在此時,外頭有侍女走進來,稟告道:“二郎,衛鷹有事向您稟報。”
房俊當即起身,對妻妾們道:“某去去就來。”
快步出了屋子,直接去了前院,便見到衛鷹正站在外宅的門口,上前低聲稟報道:“二郎,您讓吾等盯著趙國公府,剛剛派過去的人回來,說是趙國公一刻鐘前坐著馬車,去了令狐家。”
房俊眉頭一簇:“令狐德棻?”
李二陛下極有可能將長孫無忌帶去遼東,房俊覺得這人絕對不甘於如此偃旗息鼓,一定會在離京之前做出一些準備和交待,便派人守在趙國公府的門口,盯著長孫家上下的動向。
卻沒想到居然去了令狐家。
令狐德棻如今有一些“洗儘鉛華,歸於平淡”的做派,以往極為熱衷的名利都放在一邊,整日裡深居簡出著書立說,頗有一種化身當世大儒的意思,對於關隴內部的紛爭根本不屑一顧。
年前他在吏部衙門鬨了一場,將令狐修己的顏麵狠狠的剝了一回,事後令狐修己非但未曾叫囂找回場子,反而偃旗息鼓一聲不吭,這很顯然是其父令狐德棻對其有所交待,也顯示了令狐家如今對於朝中局勢的態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忍著……
既然如此,長孫無忌難道以為他還能讓令狐家摻和進爭儲之中,甚至摒棄“與世無爭”的態度,赤膊上陣?
想了想,叮囑道:“一直盯著長孫無忌,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都要仔仔細細的記下。另外,他那幾個兒子也都派人盯著點,尤其是長孫濬。那小子如今頗得長孫無忌的重用,有什麼事也一定會交代他去辦。”
衛鷹道:“吾等盯著長孫家的人,聽到長孫家的管事私下裡談論,說是自從年前臘月就已經沒見到長孫濬,闔家上下都不知其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