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遇刺之事本不想大張旗鼓,可事發當時有太多水師兵卒、蘇州郡兵參與,事後難免要泄露出風聲,一傳十、十傳百,便成為整個江南上上下下皆知的事情,就連坊市之間的販夫走卒亦能夠繪聲繪色的講述一番當時凶險的場景。
整個江南難免為之震動!
房俊那是什麼人?
當今陛下的東床快婿,宰輔之首房玄齡的公子,欽賜越國公,兵部尚書,太子少保……絕對的一等一的朝廷重臣,放眼朝堂,能夠在功勳、官職上穩壓房俊一頭的早已屈指可數。
尤其是房俊在江南聲威赫赫,江南士族不知道在他手裡吃了多少虧、遭了多少罪,以至於整個江南早已談之色變,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
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被人設計暗殺,險些便命喪當場……
江南人看待這件事,大體上不外乎兩種觀點:一種是扼腕歎息,臉上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說上幾句越國公吉人天相,心裡卻將那刺客罵個半死,既然敢於刺殺這等人物,怎麼就不能謀劃得再精細一些、出手再狠厲一些,將其一舉擊殺、為民除害呢?
另一種則是扶額相慶,慶幸房俊逃出生天,否則若是命喪當場,遠在長安的李二陛下必定極為震怒,由此而引發的震動足以將絕大部分江南士族牽連在內,到了那個時候,誰死、誰活,可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與姓名相比,錢財算個屁呀?
隻要能夠保得住身家性命,保得住幾百上千年的家族傳承,再多的錢也舍得往外掏!
房俊這個棒槌遇刺之後據說是受了重傷,整日裡窩在莊園之中療養,不見外客,所幸還有一位魏王殿下出麵處置各項事務,大家彆無他法,便一股腦的前往魏王處走門路,希望能夠獲得這位殿下的諒解,並且幫助從中轉圜,在房俊麵前說上幾句好話。
於是乎,魏王李泰所居之處當真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可人與人之間總歸有一個遠近親疏,人家身為親王,自然不可能任誰登門都予以召見,有些人尋不到門路見不到李泰,自然心中驚慌,唯恐這位還未等到敬獻錢財取得這位殿下的諒解,那邊房俊已經指揮水師兵卒抄家滅門。
好在後來大家都聽聞了沈綸親自登門謝罪,並且許下了半個族產的厚禮,並且得到了李泰的承諾……
這下子所有人都放了心。
很明顯,這位魏王殿下眼睛裡隻認錢啊,隻要有錢,就算是刺殺案主謀之一的沈緯的家族都能夠得到寬恕,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家?
隻要你肯收錢,我就舍得送!
於是,曾經名聞關中的才子親王,便化身為貪財小王子,整日裡數著堆積如山的錢帛恍若夢中,見了誰都笑得見牙不見眼……
……
“殿下,有了這些江南士族襄助,使得殿下可謂如虎添翼,往昔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困境再也不會重現。大唐之文教盛世,必將早早在殿下手中完成,往後萬千學子都因殿下而攻讀詩書,千秋之後,定當名垂青史!”
穆元佐這人治理州府的才能不弱,但是捧哏逢迎的本事更好,這些時日每天都往李泰這邊跑,幫襯著尋找庫房派人看守,用以裝載海量的錢帛財富。
關係自然日趨親近……
兩人坐在堂中,李泰便很是讚賞穆元佐的知情識趣,笑著說道:“本王致力於將學塾開遍大唐的每一個州府縣城,非隻為了個人之名聲,更為長遠的目標乃是為帝國培養更多的人才。隨著帝國日趨強盛,疆域不斷拓展,愈發需要更多的人才治理各地,隻依靠著門閥世家子弟顯然早已不敷使用,唯有讓更多的寒門學子受到更好的教育,才能夠擔當起重任,而這也是父皇一直所推崇的治國理念。穆刺史這些時日多有相助,本王感激不儘,回京之後定當在父皇麵前陳說一番,想必父皇亦能夠為之欣慰。”
身為親王,當初更曾經參與奪嫡爭儲,對於官場上這一套簡直不要太熟悉。
且不管父皇到底是否屬意這個蘇州刺史,自己暫且將好聽的話語說出來,畫一個大餅,便能夠得到穆元佐更加誠摯的幫助,甚至無以言表的感激。
說幾句話而已,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為?
穆元佐聞聽李泰要在李二陛下麵前褒獎於他,當即激動地滿麵通紅,慨然道:“殿下若當真如此,微臣必當一生一世追隨,若有貳心,人神共棄!”
向上官表達效忠之態,最緊要的不是吹噓自己多麼有能力,而是定要將忠心耿耿放在前麵。
天底下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人家為何要重用於你?
你得聽話啊……
兩人談笑自若,甚是相得。
李泰讓穆元佐留下一同享用午膳,穆元佐自然不可能推辭,待到吩咐內飾去準備午膳,李泰見到穆元佐神情有異、欲言又止,心底明白這位今日怕是有事登門,便問道:“穆刺史有何難言之隱,不妨說來聽聽。”
穆元佐歎息道:“非是難言之隱,隻是心中有些擔憂,不知應當如何處置,故而想要征詢殿下之意見。”
“哦,到底何事?”
“殿下,微臣鬥膽問一句,越國公到底打算如何處置吳興沈家?”
這件事在穆元佐心頭盤亙多日,卻一直不敢去房俊麵前詢問,故而耿耿於懷,難以安寢。
今日正好與魏王談得投契,便大著膽子問一問,希望能夠得到魏王的點撥。
李泰蹙眉問道:“本王已經收受了吾家的贖罪之禮,且已經與越國公說過,越國公並未便是反對,那麼這件事就應當到此為止了。況且沈緯那個賊子被關在水師牢獄之中,所有審訊都是水師經手,與你何乾?”
穆元佐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昨日水師都督蘇定方已經派人將沈緯以及一眾蘇州郡兵都押解至蘇州府衙,移交給微臣。據他所言,水師並非地方官府,無權審訊案件,所以後續之審訊、偵緝,都得交由蘇州府衙來執行。”
李泰略微頷首,聽明白了。
這件事房俊是受害者,按照房俊以往的脾性,那是絕無可能善罷甘休的,殺一個血流成河不至於,但是對於此案的主謀吳興沈家,必定會實施嚴厲的打擊報複,況且沈緯罪證確鑿、無可辯解,由此揪出沈家其他人實在是太容易了,無論這件事是否還有其餘沈家人知情或者參與。
乃至於就此擴大,由沈緯、沈家開始,將絕大多數江南士族牽連在內,也有足夠的裡有以及證據。
可現在房俊一反常態便是既往不咎,李泰更在這邊借機大肆斂財,這就讓穆元佐迷茫了,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平衡點。
若是當真不追究沈家以及其餘江南士族,房俊會否從此在心裡留下疙瘩,認為他穆元佐不會辦事?
我房俊身份地位特殊,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不忍氣吞聲,可你穆元佐卻也害怕得罪人影響朝政,為此不肯給我出氣,那我還要你這個狗腿子何用?
可若是追究下去,這邊李泰又把錢都收了,豈不是讓魏王殿下坐蠟?
所以穆元佐之所以有此一問,並非他自己不懂如何處置,而是來試探自己與房俊之間到底達成了何等決議,“顧全大局”是沒錯的,可到底要顧全到何種程度,卻是需要自己給出一個標準……
李泰凝眉沉思片刻,緩緩說道:“這件事越國公算是受了大委屈,以他的性子,畢竟要憤懣多時。本王雖然亦讚同他顧全大局之做法,可吾等皆非聖賢,又豈能沒有半點私心呢?所以,我等既要兼顧大局,亦要扶持正義,雖然不能牽連甚廣處置嚴苛,但西細節之上,卻不防予以懲戒,以儆效尤。”
穆元佐就明白了。
說來說去,您就是覺得還有一些人家的“贖罪金”沒給到位,還可以在現有的程度上更深挖掘一下,充分發揮那些人家的潛力。
這是打算一棒子就將往後十年建造學塾所需的錢財都給敲出來?
真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