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製,爵分九等,一曰王,食邑萬戶,正一品;二曰嗣王、郡王,食邑五千戶,從一品;三曰國公,食邑三千戶,從一品。
親王乃帝皇之子,尚有遠近強弱,何況國公?
國公的爵位乃人臣之極致,亦有三六九等,按封國之大小以區分。似秦、齊趙、梁、宋、鄭此等大國,自然是國公之中的佼佼者,而英、衛、曹、越此等小國,便低了不止一籌,以此彰顯其地位。
越過自古便是蠻荒之地,縱然隋唐以來大力開發江南,但水網密布煙瘴橫行的越國之地依舊貧瘠荒涼,豈能比得了中原腹地的梁國?
盧氏下頜揚起,不屑道:“你爹哪兒比得了你?他少年讀書,多年不成,這才棄筆從戎,背井離鄉跑去陛下帳前聽命,最初不過是一個記錄文牘的記室參軍,混了十幾年,陛下念著他出生入死的功勞,這才撈到一個國公的爵位。可吾兒你卻是屢立殊勳,這些年一樁一樁的功勳誰不看在眼裡,誰不心悅誠服?”
房玄齡耷拉著眼皮,一個勁兒“伏溜伏溜”的喝著茶水,一聲不吭。
反正不管老子說什麼,在這娘們兒眼裡永遠都是她兒子最好,老子懶得去跟他爭辯。
說一千道一萬,你兒子還不是得聽老子的?
堂內一眾兒女都憋著笑,房玄齡在外頭威風八麵,可這房府裡一畝三分地兒,誰都知道是盧氏的地盤兒……
盧氏讚了兒子一番,又喟然一歎,惋惜道:“隻是可惜啊,咱家少了一個國夫人的封號。”
唐朝爵位分為男爵女爵,公主、妃、王妃、王太妃、國夫人皆乃正一品,女爵之極致,按照製度,房俊晉爵國公,他的正妻就會被冊封為國夫人。可房俊的正妻乃是高陽公主,公主的封號比國夫人高了一等,沒道理廢黜更高的封號改封國夫人。
而武媚娘、蕭淑兒、金德曼等人皆乃妾室,是沒有資格享受朝廷冊封的……
一直神遊物外的房遺直這個時候插了一句,說道:“殿下乃是陛下之金枝玉葉,身份之尊貴又豈是一個國夫人可堪比擬?天下不知多少人家豔羨,母親勿要得隴望蜀,尚不知足。”
堂內忽然一靜。
就連房玄齡喝茶的動作都頓了一下……
一直以來,房遺直這個長子在房家的存在感非常低,尋常俗務根本不去理會,即便有些時候武媚娘出麵,他都雲淡風輕的樣子,自比高冠博帶的風流雅士,隻鑽進書堆裡如癡如醉。
平素說話更是耿直不過腦,不知人情世故,嗆人得緊。
眼下卻能夠說出這等維護高陽公主的話語,其不令人頗為意外、刮目相看?
當然,言語之中固然維護了高陽公主的顏麵,但是詆毀盧氏之處,卻是被眾人一起忽略了。
能說出這等言語已經極為不易,若是希望他在維護高陽公主的同時尚能夠顧及到盧氏的麵子,那的確太過強人所難了……
高陽公主正襟危坐,嘴角忍不住挑了挑,卻害怕盧氏惱羞成怒,沒敢笑出聲兒來,心裡卻對這位素來不大看得上眼的大伯子點了讚。
盧氏本來應該惱火的,大兒子這話明顯有挑撥離間的嫌疑,自己何曾遊過瞧不起高陽公主的想法?不過想到這可是大兒子極少表現出的願意對二房加以維護的態度,忍了忍,終究沒有發怒。
老人偏愛幼子,此乃人之常情。
之前房俊率誕無學、木訥愚笨,這使得房玄齡夫婦為之傷透了腦筋,平素自然更加偏疼房俊一些。大兒子雖然也不諳俗務,但好歹還有一個梁國公的爵位等著承襲,至不濟也是一世衣食無憂,可老二怎麼辦呢?
再後來李二陛下將高陽公主賜婚給房俊,老兩口非但沒有多少喜悅,反而愈發憂心忡忡。
高陽公主雖然深得李二陛下之寵愛,相較之下甚至不下於幾個嫡女,但這位殿下出了名的刁蠻任性,我行我素難以管教,自家二兒子那樣一個榆木腦袋,成親之後還不給死死的欺負著?
老兩口活著還好,高陽公主再是刁蠻也得顧忌房玄齡的顏麵,不敢太過分,可一旦房玄齡撒手人寰,這房家闔府上下,還有誰能製得住這位公主殿下?
牝雞司晨,那可是不祥之兆,搞不好整個房家都要因此而遭受災殃……
所幸天可憐見,二兒子一場意外受傷之後,仿佛忽然之間就開了竅,綻放出奪人眼目的光彩,驚才絕豔能力卓越,不僅屢次立下功勳官位青雲直上,更是成親之後將高陽公主拾掇得服服帖帖。
二房算是放了心,可如此一來,大房又成了心頭病……
以前覺得長子勝在忠厚老實,那是相對於愚笨不堪的二兒子來說的,如今二兒子光宗耀祖,更創下了“一門兩國公”的榮耀,相比之下長子就顯得實在是太過無能了一點。
誰家的老人都是貪心的,既指望著兒孫們太平長壽頂門立戶,有奢求著子嗣們能夠光耀門楣,都有出息。
如今大房與二房的差距越來越大,這往後必不可免的就要牽扯到家產分配,固然房俊不可能看得上家中這點產業,但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尤為重要的是,大房時至今日尚未有子嗣誕下,這可就要了老命了……
盧氏心念轉動,狠狠的瞪了房遺直一眼,叱道:“彆說這些個沒用的,你這人憨厚忠直,咱們家也不指望你成龍成鳳,外頭有老二支撐著就足夠了,可你瞅瞅你眼瞅著而立之年了,卻連個將來摔盆兒打幡的都沒有,成什麼話?成天就知道四處訪友鑽進書堆裡,就不能在你媳婦兒房裡多留一留?讓你納妾你也不肯,難道就想要我跟你爹將來死不瞑目嗎?”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這個“後”可不僅僅隻是後代,而是單指子嗣,女兒再多那也是外姓,不算數。
房遺直一聽母親又提起這個茬口,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無奈道:“此非孩兒不努力,孩兒亦曾遍訪偏方,食藥無數,每月奮戰多日,隻是天不垂憐、命中無子,如之奈何?”
一旁的杜氏聽他說起這等羞人事,頓時又羞又惱,垂下頭去連耳朵都紅透了,伸出手狠狠掐了房遺直一把,惱道:“提這個作甚?非是郎君你的緣故,許是妾身不行,妾身亦曾讓你多納幾個妾室,你偏偏不聽,是想讓妾身蒙受這等無後之罪,死後也無言麵見房家的列祖列宗麼?”
盧氏也有些惱火,不悅道:“誰又怪罪你了麼?這闔府上下,就算是公主亦不曾對你有半句怨言,偏要來說這些事。”
杜氏覺得委屈,垂著頭紅了眼眶,咬著嘴唇不出聲。
“當當當”房玄齡敲了敲茶杯蓋,眼見好好的喜慶氣氛被老妻硬生生給帶偏了,有些不悅,卻也沒有發作,隻是淡淡說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各人有各人的命,誰能奈何?相比於兒孫滿堂,吾倒是更希望他們兄弟情比金堅,隻要手足齊心,難不成將來幾個兄弟還能委屈了大郎?至於納妾與否,那是大郎房裡頭的事兒,作父母的就莫要插手。”
盧氏一聽,頓時眉毛一揚,就待要反唇相譏。
房俊頭痛不已,都這麼大歲數了,何必火氣這麼大?連忙出聲勸阻道:“父親說的在理兒,吾等兄弟一母同胞,自當守望相助兄友弟恭。再者說,大兄如今不過而立之年,身體健壯精力充沛,說不準哪天就有喜訊報於母親,何必急於一時?孩兒還有一事要告知母親,過幾日孩兒便要陪同魏王殿下南下,如今朝中形勢嚴峻,這一去大抵要到年前方能返回,還望父親母親多多保重,勿讓孩兒身在千裡之外,尚要掛念家中情形。”
果不其然,盧氏一聽房俊要下江南,頓時將房遺直生兒子的事情瞥到一邊,疾聲道:“如今關隴貴族們對你虎視眈眈,你身在京中他們倒是不敢做些什麼,這萬裡迢迢的前往江南,萬一他們下死手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