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吐蕃出發前往長安之時,祿東讚便計算好了時間,阿拉伯人進犯西域,安西軍被迫迎戰,吐蕃大軍由蔥嶺指出疏勒等國,兵鋒直指絲路,安西軍的後路危在旦夕,便是在這個時候,祿東讚前赴長安。
本身便攜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無論談什麼、怎麼談,都將占儘上風,大唐君臣就算再是強硬,也不得不考慮一旦拒絕吐蕃之後,將要麵臨的腹背受敵之局勢。
事關整個西域,以及全體安西軍將士的生死存亡,無論吐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大唐都必須予以斟酌。
在這樣一個基礎之上,雙方互相試探、退步、妥協,一份盟約便會締結成功。
隻不過世事難料,鬼使神差的這一路諸多波折意外,等到祿東讚抵達長安之時,西域之戰依然落下帷幕,唐軍大勝。
唐軍勝敗其實並不重要,隻要錯過了最關鍵的未開戰之前的那個節點,唐軍都勢必再不可能接受吐蕃的條件——勝,唐軍愈發士氣高昂,無敵的戰鬥力是的西域諸國儘皆膽戰心驚,統治更加穩固;敗,阿拉伯人長驅直入西域,與大唐仇深似海的突厥人亦將興風作浪,大唐在西域的統治徹底崩潰。
寶劍在頭頂懸而未決之時,最具有威懾力。
等到寶劍斬下,是生是死已然注定,也就沒什麼好嚇唬人的了……
祿東讚明白,既然大唐君臣在這個場合詢問自己,很顯然大唐國內已然達成了一致,無論自己提出的是何等述求,得到的答案唯有拒絕而已。
心念電轉,祿東讚沉吟著道:“實不相瞞,吾今次前來長安,一則提讚普遞交國書,再續兩國邦交情義,今有阿拉伯人攻略東方,所至之處殺戮殘酷,兵鋒直抵西域,若是大唐有所需要,吐蕃將會悍然出兵幫助大唐擊潰強敵。畢竟你我兩國一衣帶水、素來交好,麵對外敵之時,自當同仇敵愾。”
桌上一片寂靜。
幫助大唐出兵退敵?
嗬嗬,三歲娃娃都不信……
祿東讚自然知道這種話不僅沒人信,而且完全不符合邏輯,所以他續道:“……再則,屢次出使大唐,深感大唐民豐物阜、繁華富庶,大唐兒郎儘皆器宇軒昂英雄輩出,心生仰慕。吾有一女,年方二八,雖不敢自稱國色天姿,卻也豔冠吐蕃、薄有芳名,若是能擇一少年英雄締結秦晉之好,則吾將陪嫁半數家財,亦是心甘情願。”
席間眾人儘皆一愣,這祿東讚居然要選個漢人女婿,將自己的掌上明珠不遠千萬山水的嫁過來?
嗬嗬,雖然大家都知道祿東讚大抵不會再將之前的述求說出來,但這個借口還真是出人意料……
在鬆讚乾布統一吐蕃之前,西藏處於一種小邦、小國分立的階段,史稱“四十小邦”時期。當時,西藏主要由象雄、蘇毗、吐蕃三大部落聯盟形成三足鼎立的分割格局。
噶爾家族,便是“蘇毗十二小邦”之一的“岩波查鬆”地方統治者“古止·森波傑”的兩大家臣之一。森波傑統治的區域,正是邏些河流域、包括邏些在內的繁榮區域。
之後鬆讚乾布崛起,噶爾家族早早的便投靠過去,憑借雄厚的實力以及祿東讚的智慧,被鬆讚乾布頗為倚重,整個家族早已成為吐蕃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甚至可以說是鬆讚乾布賴以統治整個吐蕃的根基。
且不說祿東讚到底有沒有心思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漢人,單單是鬆讚乾布又豈能容許他這麼做?
誰都知道鬆讚乾布心心念念將大唐當作他的宿命之敵,魂牽夢縈都是如何征服大唐,將吐蕃的版圖擴充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鼎盛地步。
若是自己麾下最重要的人物與唐人聯姻,他是絕對不會容許的。
所以祿東讚說這話根本沒人相信。
然而儘管在座諸人儘皆一副“你繼續胡謅,誰信誰是傻子”的表情,房俊卻偏偏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娘咧,你胡謅八扯也就罷了,可說這話的時候為啥盯著小爺?!
你特麼想乾啥?!
今天就跟小爺懟上了是吧!
李二陛下也注意到了祿東讚的眼神,心中一動,臉上便浮現出一絲笑意,溫言問道:“大相乃是吐蕃豪傑,與大唐亦是多年老友,不知可曾有心儀之少年?若是有,還請直說無妨,朕大可成人之美,幫大相登門作聘,成就這一樁佳話。”
房俊都無語了,您是“捧哏”麼?
明知道這個老狐狸沒安好心,還要這般配合著說話……
他覺得祿東讚沒安好心,下意識的便想要搶話來打斷祿東讚,借口未等張口,便見到李二陛下似笑非笑的瞪了他一眼。
到了嘴邊的話語,房俊不得不咽了回去……
聽到李二陛下的話語,祿東讚一張老臉笑出一朵菊花,一雙小眼睛都眯了起來,搓搓手,居然還有幾分靦腆:“嘿!陛下明鑒,吾雖然仰慕大唐,但也算有幾分自矜,等閒人物,倒也入不得吾之眼中。倒是有那麼一兩位少年俊彥,有豪傑之資,文武並舉……隻可惜啊,吾不過吐蕃苦寒之地一匹夫,唯恐那少年瞧我不起,貿然開口卻被一口回絕,這張老臉無地自容啊。”
房俊膚色本來就黑,聽了這話,整張臉愈發黑如鍋底。
話說到這種地步,誰還聽不出來言中之意?
這老貨今日是要逮著小爺懟啊……
不僅是他,旁人也聽得出祿東讚的意思,李二陛下甚至覺得很有趣,放下手裡的酒杯,捋著胡子,開心問道:“大相乃是人傑,貴家族更是吐蕃豪族,誰若是能娶了大相之愛女,當得上一句人生巔峰,又有誰能夠拒絕呢?”
祿東讚肅容道:“不敢當陛下之誇讚,所謂人各有誌,越是少年俊彥誌氣衝霄,便越是抵觸這等看似有所依仗的聯姻。臣下有一個不情之請,可否請陛下金口禦言,為小女指婚?”
左右大唐君臣都有些愕然,隻以為祿東讚是借口轉移話題,將他前來長安要挾勒索的尷尬擺脫開去,誰知道這話趕話的,居然要玩真的?
皇帝金口一開,決無戲言,不僅僅是男方必須承旨定下這門婚事,即便是祿東讚事後也不得反悔。
否則戲弄大唐皇帝的名聲,誰能當得起?
即便是吐蕃大相也不行,萬一因此而開戰,那麼吐蕃便完全處於輿論的不利地位,而大唐則是名正言順,一正一反,士氣便會有若天壤之彆,鬆讚乾布估計能生吃了祿東讚!
房俊汗都下來了!
誰知道這個不靠譜的皇帝心裡有什麼謀算?萬一當眾將這件事情坐實,自己難不成當真要娶一個吐蕃女子為妾?
娘咧……
他也顧不得維護君臣禮儀了,趕緊出言道:“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唐子民成婚,自當要去家中與父母商討,大相此刻讓陛下金口玉言頒下旨意,萬一男方乃是窮凶極惡凶殘暴戾之徒,害得令嬡一生淒苦,以陛下之仁愛慈祥,豈不是要背負自責,歉疚終身?此事萬萬不可,大相相中了誰,還請自去誰家當麵商討更為妥當。”
周圍人都憋著笑。
誰都看出祿東讚這一番胡謅,就是要給房俊難堪,身為大唐帝婿,他既不可能、也絕對不敢娶一個吐蕃大相的女兒回府做妾。
若是換了平常,自然老早就像李二陛下進諫,畢竟身為大唐皇帝若是給吐蕃大相的閨女賜婚,非但於理不合,事後若是有什麼後患,更會損害皇帝名譽,這種事是萬萬做不得的。
隻不過房俊一貫在朝堂之上硬氣的很,素來都是胸有成竹自信滿滿的樣子,難得看到他急的滿頭大汗,眾人都覺得有意思,故而誰也不出聲就看著房俊出糗……